论《暗恋桃花源》的“寻找”母题
2017-09-11徐嘉穗
徐嘉穗
【摘 要】1986年3月,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在台湾首次公演,引起了巨大轰动。“寻找”是人类生存的一大母题,是人类行动的动机。而“桃花源”属于人性中共同的梦想和无奈。
【关键词】《暗恋桃花源》;家园的失落;寻找;母题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4-0020-02
20世纪90年代,赖声川执导的话剧《暗恋桃花源》在国内外均获得了不菲的成绩。《暗恋》讲述的是一个悲剧,江滨柳与云之凡在上海分别,因为战乱,失去了联系,江滨柳得知自己患了绝症之后,发出告示寻找云之凡,终于两人在四十年后于台湾相见,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而《桃花源》则是一个喜剧,武陵人老陶发现妻子春花与房东袁老板偷情,离家出走意外进入桃花源。一年后,老陶放不下心中的牵挂,回到了武陵,再度失望后,欲想回到桃花源,却再也找不到其入口了。贯穿在两部剧之间的还有一位神秘女子,她一直在寻找“刘子骥”。这是一部由导演在预设的情境下进行的一次即兴创作,不能用简单的悲剧和喜剧去定义,其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悲喜融合。无论是《暗恋》还是《桃花源》,都是在表达“寻找”,并在这个主题上殊途同归。
一、“家园的失落”和“寻找桃花源”
“寻找”是人类生存的一大母题。“生生不息的人类每天所从事所求索的一切就现实目的来讲,无非是一种免于陷入困境的努力,从终极意义而言,无不具有源于追寻的生命冲动。”那些从大陆逃往台湾的人们,在面对20世纪末的动乱,产生了“亚细亚孤儿”式的情感,这种情感扭曲又纠结,他们产生这一情感的原因正是“家园失落”。“这家园是可以提供给我们安全和温暖的感觉、让我们放心归属的‘生活世界,而它在现代社会变迁和全球化进程中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正因如此,我们被抛进深沉且持久的漂泊无根、不安与不满足的状态。”
大陆移民一方面思念故乡;另一方面又迫切希望融入当地。身份的缺失、血脉的断离、文化的差异,让他们无法把台湾当成一个新的“家园”。1984年“江南案”事发,两岸关系缓和,他们被允许到大陆省亲,当他们再度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土时,却发觉,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失去的家园,不是物质上的家园,而是精神家园。这份缺失使得20世纪80年代的知识分子产生了焦虑,开始对自我生存状态感到迷茫和孤独。
这样的迷茫和孤独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由此,寻找家园的美好愿望成为了先锋知识分子的目的之一,他们企图寻找一个新的归属地,一个安宁美好的“家园”。因为缺失,“寻找”成了动机,“桃花源”正是几千年来中国文人心里所向往的理想“家园”。
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正是一次对陶渊明的“桃花源”的解构,在《暗恋》中,这个“桃花源”是“过去忘不了的美好”;在《桃花源》中,这个“桃花源”是“未来期许的美好”,而在整部《暗恋桃花源》中,“桃花源”是“刘子骥”。
二、《暗恋桃花源》中的“寻找”
(一)《暗恋》中的“寻找”。《暗恋》有两个时间段,一个是在四十年前的上海,江滨柳和云之凡在黄浦江边互诉衷肠,他们感慨命运的神奇,让他们在这偌大的上海相遇;另一个是在四十年后的台北,江滨柳在病床上和云之凡做最后的告别,他们感慨的是世事无常。在上海的阶段,表现了在动荡的大环境下,普通人是多么渺小和无助;而后来的台北,表现的是一个浅浅的海峡割裂了血脉、传统、历史和文化。江滨柳固执地寻找云之凡,并不是他对这份爱有多么深刻,而是因为这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云之凡在四十年后,已经变成了一个“符号”,她代表着“故土和无尽的乡愁”。正如在第一幕时,导演告诉扮演云之凡的女演员,她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清醒脱俗,象征江滨柳美好的爱情。而女演员说她不知道一朵“山茶花”该如何演。这实际上也是在暗示着,过去的历史只是一个幻影。像“山茶花一般的云之凡”只是江滨柳在现实中因为苦难和无措才拿出来缅怀的对象,若是自始至终没有找到云之凡,也许他就带着一份美好的念想黯然离去。江滨柳找到了云之凡,可是,面前的“云之凡”并非他心里的“云之凡”,再深刻的爱情,也抵挡不了时代洪流的洗刷,到最后也只能是感慨一声——世事无常。
(二)《桃花源》中的“寻找”。《桃花源》表面上是一个恶俗的喜剧,但却以悲剧结尾。这里的“寻找”主要体现在老陶身上,他全程都在寻找一个“未来期许的美好”。在武陵的时候,因自己的原因,导致妻子春花出轨,婚姻破裂。他在这里“寻找”的是一个挽救婚姻的方法,他让春花去买药,但无用。当袁老板和春花明嘲暗讽告诉他应该离开时,他终于明白这份关系再无挽回的余地,于是他决然离开。偶然间,他来到了桃花源,在这里,他认识了一对长得和春花袁老板一模一样恩爱而悠闲的夫妻,从开始的讶异到平静,再到醒悟。在桃花源,他“寻找”的是一个能和自己相伴的人。这里的生活固然安静美好,却很孤独,他怀念着他的春花。当他再次回到武陵,看到的是春花与袁老板的感情因为琐碎的生活而破灭,心灰意冷决定再度离开。这时,他“寻找”的是“远离世俗烦恼的乐土。”但这注定是不存在的,所以,老陶的结局只能是失去了前往“桃花源”的道路。
《暗恋》的导演也在剧中嘲讽《桃花源》把陶渊明的“桃花源”弄得乱七八糟,直呼心疼。实际上,这也是对“桃花源”的另一种解构,剧里所描写的“桃花源”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乐土,那里的人每天都十分悠闲而平静,不为世事而烦恼。离家出走的老陶在桃花源里看似获得了平静,却依旧放不下心中的念想。当老陶离开桃花源之后,他又再一次對现实产生了失望,但再也找不到桃花源了。《桃花源》讽刺的是一个名为“桃花源”的乌托邦,理想的飘渺和现实的无情。
回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的“桃花源”,这亦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根史书记载,魏晋年代,战乱频繁,天灾人祸使得人们无法安宁度日,当时所流行的“儒学”已经不能解释世间的一切,道家的“玄学”便悄然而起。“独善其生”“归隐”成了所有文人雅士的追求,“桃花源”实际上是一个文人用来“归隐”的地方,它是一个躲避祸乱而诞生的乌托邦。但它也是一个静止的地方,没有进步,甚至感觉不到时间在流动。这般“美好”的乐园又有何意义呢?若是真美好,老陶就不会放不下牵挂。endprint
(三)《暗恋桃花源》中的“寻找”。《暗恋桃花源》是通过两部剧的融合,加上神秘女子寻找“刘子骥”连接构成的一个大故事。全剧里,有一个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存在,就是那个神秘女子,她带着夸张的假发,穿着时尚,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她在每一幕都有出现,苦苦寻觅那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刘子骥”。这里的“刘子骥”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他的形象是根据神秘女子模糊的表达所建立起来的。通过他,凸显了神秘女子执着于“寻找”的悲剧。
解释“刘子骥”这个符号,要回到他的原型,即魏晋年代的刘子骥和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刘子骥”。魏晋年代的刘子骥是一个不慕虚荣的文人雅士,他是当时人人崇拜的道德高尚的隐士。而《桃花源记》里的“刘子骥”,则是一个听闻有桃花源这样的仙境,而寻觅不得之人。可以说,《桃花源记》中的“刘子骥”,代指陶渊明自己的期望。现实中的挫败让陶渊明灰心于朝堂,不甘与腐败为伍而隐居,有着一颗企图改变之心,但有愧于无改变之力。在这般焦虑和无措的情况下,他写下了《桃花源记》,希望自己成为刘子骥的“若使从者,非野人之意也”,又希望这世间真有一处像桃花源一般的仙境,但事实就是“未果,寻病终”。
所以《暗恋桃花源》里的“刘子骥”实际上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与世无争的“隐士”,故赖声川没有让他出现在舞台上;另一个是代指我们理想中的,无法寻觅到的“桃花源”。显然,赖声川并没有推崇陶渊明和刘子骥的意思,在这里,刘子骥是一个被寻找的符号。他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反讽与其寄托于一个找不到的乌托邦,不如早些放弃。
话剧的最后,所有剧组都撤离,神秘女子独自走上舞台,撒纸币并且脱掉了假发和外衣后离开。这象征着,她放弃了“刘子骥”,脱下了之前的一切束缚。这一莫名的举动使得整部剧的主题得到了升华。
实际上这部剧的剧名也暗示了这一点。《暗恋桃花源》虽然是将两个剧组的名字直接串联在一起,但仔细一想,“暗恋”一词并不能诠释《暗恋》这个故事。众所周知,“暗恋”指的是说不出口的喜欢。但实际上,江滨柳和云之凡早已互表心意,即使两人分开,各自过上了新的生活,心里始终牵挂对方,这也不能算是暗恋,而应该是“怀念”。如果改成《怀念》,那么整部剧的剧名就成了《怀念桃花源》,这与赖声川的主题不符。
“暗恋”是谓语,“桃花源”是宾语,“暗恋桃花源”这句话隐藏了主语“我们”。我们终其一生暗恋着“桃花源”,却是恋而不可得。
三、结语
综上所述,可以发现,《暗恋》告诉我们,不要执拗于“过去的美好”;《桃花源》告诉我们,不要迷恋在“安静美好的未来”中;《暗恋桃花源》则告诉我们,要“活在当下”,也就是放弃无谓的“幻想”,勇敢面对现实,不再逃避,尋找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如今的我们同20世纪80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处在一个极端的焦虑的时代,我们没有耐心,我们不想等待;我们喜欢快捷,我们贪图方便;我们丢弃了传统又把传统捡起来;我们企图改变,却停步在困难面前;我们也描绘了一个“桃花源”,但也清楚认识到它的不切实际。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需要与之相对的人文关怀。人们对科学的信仰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这是一个集体缺乏信仰的时代,我们需要寻找自我和救赎,而不是迷失于混乱,沉迷于幻想。
参考文献:
[1]杨经建.寻找与皈依:论 20 世纪中国文学的追寻母题[J].文艺评论,2007(5).
[2]陈涛.家园的失落是时代病症[J].人民论坛,2014,(10):60-61.
[3]程亚兰.挣扎与毁灭——浅论苏童小说中的“寻找”母题[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6,(04):113-115.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