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
2017-09-11宁琳净
宁琳净
梅香成了三爷的妾,三奶哭得是昏天暗地。
那时候,李家是当阳镇首屈一指的大户,经营着蚕丝买卖。太爷是“大李蚕铺”的老板,在当阳镇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三爷是太爷跟前的幺子,从小机灵乖巧,深得我太爷的宠爱。有了太爷的庇护,三爷就不安分了,整天和一帮酒色之徒混在一起,不是在街头闹市跟人打架斗殴,就是到酒楼妓院吃喝嫖赌。我太爷为了能拴住三爷的心,在三爷18岁那年,给他早早娶了亲。
三爷结婚后,由于三奶温柔贤惠,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三爷就不再往烟花柳巷里钻了,和三奶认认真真过起了日子。我太爷看了心里很高兴。一天,我太爷对三爷说:“三儿啊,咱铺里的生意你大哥、二哥都分走了一部分。你也成家了,也另立门户吧。我用剩下的积蓄收购了一批蚕丝,赶明儿你带到江浙一带去卖,路上可要小心点,这可是你的家当,有个什么闪失,咱的蚕铺就完了。”三爺说了声“好”。三爷披星戴月赶路,一路上小心翼翼。来到江浙一带时,蚕丝刚好涨价,三爷狠狠赚了一把。看着肩上鼓鼓的钱袋,三爷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走进杭州城最大的一家妓院,老鸨扭着肥臀迎上来,说:“这位大爷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您来得真巧,咱们院有一位叫梅香的姑娘,长得细皮嫩肉的,还没开过包呢,保管让您一夜销魂。”三爷说:“少说废话,快点叫出来。”等老鸨把梅香叫到三爷眼前时,三爷呆了,梅香长得是亭亭玉立,妩媚妖娆,果然是绝色美人。看得三爷热血沸腾,抱起梅香就进了屋。第二天,三爷一觉醒来,发现梅香在哭。一低头,看见床单上有一片殷红。三爷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污水坑”里,梅香真的保持着处女之身。三爷是条敢做敢当的汉子,他把梅香搂在怀里,说了一句话,一句很有情义的话,他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李顺昌的女人了。”三爷说话算话。他找到老鸨说:“我要给梅香赎身。”鸨母瞥了一下三爷的钱袋,诡秘地笑着说:“好,好。不过梅香原来是个黄花菜啊,价钱嘛自然要高一些。”
三爷把梅香领到家。三奶看看三爷身后的梅香,又看看三爷肩上瘪瘪的钱袋,就哭上了,三奶说:“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呀!”三爷冲她吼道:“哭个啥!哪个大户人家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还是大的,让她做小的,这行了吧。”当晚三奶流了一夜泪。
我太爷知道三爷用全部家当换了一个女人后,气得他躺在床上直哼哼:“败家子呀,败家子。”没过几天,就咽了气。
三奶原来住东厢房,三爷把西厢房收拾了一下,让梅香住。每天晚上,三爷都到西厢房睡觉,一会儿,西厢房的床就“吱扭吱扭”响起来。三奶在这边夜夜守活寡,天天以泪洗面。
我太爷死后不久,没有资金做支柱的“大李蚕铺”倒了闭,三爷的生活很快就窘迫了,他已经无力养活两个女人了。他写了封休书,打算把三奶休掉,身边只留梅香一人。那时,三奶已经怀了3个月的孕,不过三爷不知道。就在这时,当阳镇来了一支溃败的国民党军队,他们在镇上休整,收钱抓人,补充军饷和兵源。三爷穷,交不出钱被抓走了,从此,杳无音信。后来,有人说,他随国民党军队去了台湾。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造反派冲到三爷的家,揪住三奶说:“你是国民党李顺昌的老婆,出去游街批斗去。”梅香拿着当年三爷写的休书,跑过来说:“你们放了她,这是李顺昌以前写的休书,她和李顺昌早就没有一点关系了。我才是李顺昌的老婆,你们要斗就斗我吧。”造反派一看休书,放了三奶,捆上梅香就游街批斗去了。
晚上回来时,梅香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她把三奶和三奶的儿子叫到跟前说:“我对不住你们呐,是我欺骗了顺昌。其实我不是个干净的女人,不值得他为我倾尽家产。当年床单上的红斑是我用染料涂抹的,本想多骗他一些钱财,哪知他有情有义,竟把我赎出来了。因为我让你们家庭败落,让你受尽痛苦,让顺昌生死不明。我欠了你们一笔感情债啊!今儿我替你挨斗就是想保全你们母子,偿还这笔感情债。这样,我走时心里就安稳了。”当天夜里,梅香趁人不注意,爬到院里,投井自尽了。
30年后,三爷从台湾回来探亲了。他站在当年居住的院子里,静静地听着三奶讲事情的原委。他眼里蓄满了泪水,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