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花茶

李沫

一

东北的天气有霜期特别长，清明过后，依然给人一种春寒料峭的感觉，山上刚刚有了一点绿色，清越城饥饿的百姓们就纷纷进山挖野菜充饥。

这样艰苦的日子，并不是因为遇到了灾荒年，而是因为这里遭到了日本侵略者的践踏。自从“九一八”事件爆发后，清越城就遭到了日本鬼子的烧杀抢掠，他们奸淫妇女，无恶不作，不要说做生意，人们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

清越城北有座梅香楼，字号是以年轻漂亮的女老板名字命名的。梅香是位聪慧伶俐，又十分有生意头脑的女人，原籍皖南黟县，是著名大茶商梅涯轩的女儿。一年前父亲将她许配给了生死之交郭伟业的儿子做了老婆，所以她在这清越城扎了根，只可惜婚后她一直没有生育，又因为丈夫郭大明不是做生意的料，把经营的茶楼弄得濒临倒闭，后来她就接管了茶楼，并改了字号，自己做了梅香楼的老板。改了字号的茶楼焕然一新，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郭家人都对梅香刮目相看。

在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下，城里大部分商家都选择了背井离乡，梅香却凭着机敏和过人的胆识，巧妙地与日本鬼子周旋，不但继续做生意，而且还把茶楼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梅香的生意做得这么好，除了有特殊的经营才能，还得益于她会炮制一种非常得民心的女郎花茶。这种独特的女郎花茶，是梅香娘家祖上开茶馆时独创的。

梅氏家族对制作女郎花茶的技术，和民间的许多祖传秘方一样，只传男不传女，因为父亲把爱女远嫁到东北，不得已才把炮制女郎花茶的绝技传给了她，没想到她掌管茶楼之后，女郎花茶一炮打响，生意很快红火起来。

女郎花茶，以深山野苦菜为原料，经过特殊方法炮制，茶水不但苦中带甜，清香可口，而且饮后生津止渴，满口留香，最重要的是它能祛病疗疾，对喉咙肿痛、头昏眼花、口舌生疮，皆有奇效。特别是患有口腔疾病的人，不用任何药物，只到梅香楼喝上一两天女郎花茶，就会神清目爽，病痛不治而愈，特别是遇到外伤，每晚用女郎花茶水冲洗一次，当夜便可消肿，三日伤口就会自然愈合。

清越城许多茶馆老板，见梅香楼制作女郎花茶赚了大钱，也都暗中仿制女郎花茶，却很难达到治病疗伤的效果，所以，女郎花茶没人做得长久。在百姓眼里，梅香楼不但是喝茶聊天之所，还是治病救人的“药铺”。

梅香的丈夫郭大明，是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又有文化，可他天生胆小怕事，遇事就发懵，自从日本鬼子占领了清越城之后，他经营的茶楼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梅香接手之后，他就负责带人上山采苦菜等后台事务，对付日本鬼子和汉奸，全由梅香出头露面，对外梅香是老板娘，实际上她既是老板，又是炒茶师傅。

二

这天傍晚，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日本兵醉醺醺地从酒馆里出来，一路骂骂咧咧朝梅香楼走来。

他们来到梅香楼门前，一个鬼子摇摇晃晃飞起一脚把茶楼的门踹开，因为用力过大，差一点栽倒在地。两人走进茶楼，各自选了一个座位，大嚷大叫着要喝茶。

一个跑堂的小伙计一手提壶，一手托着茶盘过来问两个鬼子想喝什么茶，两个鬼子眼睛一瞪，说：“你的滚开，让老板娘的干活！”小伙计只好下去找梅香。

时间不大，梅香手上提着一把铜壶，款款走上楼来。两个鬼子看见梅香，眼睛一下子就直了，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半土不洋的话：“要西！大大地要西！”

梅香笑了笑，说：“你们想喝什么茶，说吧，我这里可是名茶荟萃，品种众多，比如西湖龙井、午子仙毫、遂川狗牯脑、黄山毛峰、武夷大红袍、信阳毛尖、上饶白眉、峨眉竹叶青、南安石亭绿、洞庭碧螺春，应有尽有，不知二位想喝什么茶？”

一个鬼子伸手摸了一把梅香的身子，坏笑着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通通不要，只要香香的女郎，快快地拿来！”梅香明白了，这俩鬼子可能听说梅香楼的女郎花茶了，他们的意思是想喝她炮制的女郎花茶。

梅香说：“好，我们梅香楼的女郎花茶是最好的解酒好茶，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很快，梅香提着一壶女郎花茶来到两个鬼子面前，一个鬼子呜哩哇啦地大喊大叫，上前就要抱梅香，梅香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鬼子伸手就去腰里摸枪，被另一个戴眼镜的鬼子拉住，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个鬼子很不情愿地撒开手重新坐下。

两个鬼子你一碗我一碗，一壶女郎花茶下肚，醉意大减，可能头脑清醒了不少，那个戴眼镜的鬼子显得非常兴奋，又让人找来梅香，比比划划地说，他要带一包女郎花茶回去享用。梅香返身回去取来一包女郎花茶给了他，两个鬼子这才兴高采烈地走了。

鬼子走后，梅香的丈夫郭大明赶忙过来，说：“不让你露面你不听，万一让那两个喝醉酒的鬼子把你给伤了怎么办！”

梅香微微一笑，说：“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我都不怕你怕啥！实话告诉你吧，他们的少佐可是经常来咱梅香楼喝我给他泡的茶，他们敢非礼姑奶奶，我看他们是活到头了！”

郭大明听梅香这么说，脸都吓白了，吃惊地瞪起眼睛说：“什么？经常让你给泡茶的那个日本人是鬼子的少佐！你的胆子也太大啦，万一遭他的毒手怎么办？”

梅香依然笑着说：“这是在咱们的国土上，清越城是咱们的城，怎么？日本鬼子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难道咱们话都不敢说嘛？我就是要跟他们斗，看他们能张狂到几时！”

第二天上午，梅香正在后堂忙着，昨天戴眼镜的那个鬼子带着四个鬼子兵闯了进来，肆无忌惮地察看女郎花茶炮制炉灶和用具。

他们发现梅香用一口特制的大瓦锅炒茶，感到特别奇怪，戴眼镜的鬼子，戴上白手套抓起一把刚刚炒过的女郎花，用放大镜慢条斯理地看一会，然后冲着一个矮胖的鬼子点了点头，矮胖的鬼子一摆手，对梅香说：“快快地炒茶，多多地炒，皇军通通地带走！”

梅香说：“太君，我们还指望这些茶赚钱养家糊口呢，你们拿走一包可以，通通地拿走可不行！”

矮胖的鬼子听翻译说完梅香的话，呜哩哇啦大喊一通，一摆手让汉奸翻译翻给梅香听。汉奸翻译说：“老板娘，太君说啦，让你赶紧为皇军炒茶，越多越好，皇军非常需要这种茶，如果你不识相的话，他就叫这几个人扒光你的衣服，当着你们伙计的面儿，让你尝尝这几位太君的厉害！怎么样？你干还是不干？”

梅香说：“我们确实靠这些茶养家糊口呀，他们通通拿走，我们怎么生活呀！”

汉奸翻译的话音刚落，矮胖的鬼子一挥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鬼子蜂拥而上，一把扯过梅香就要扒她的衣服。梅香大喊一声：“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的少佐可是我的朋友！”

梅香的丈夫闻讯赶来，吓得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给矮胖的鬼子跪下了，他求鬼子放过梅香，他可以劝梅香马上给他们炮制女郎花茶，可以把全部女郎花茶都拿去。

矮胖的鬼子一扬手，止住那几个鬼子，哈哈一阵大笑，叽里咕噜冲翻译说了一大堆。他的意思是说，他们就是少佐派来的，少佐需要很多这样的女郎花茶慰劳他的官兵，既然梅香是少佐的朋友，那就更应该为皇军效力。如果不肯为皇军效力，这里的人就要被统统吊起来，活活地被扒皮！

听矮胖的鬼子这么说，郭大明暗中示意梅香赶紧炒茶，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可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先给他们炒了这一锅再说。梅香看了一眼郭大明，又瞪了一眼面前的鬼子，上前一把拉起郭大明，对翻译说：“你告诉他们，我给他们炒女郎花茶就是，只是让他们离开这里，不要耽误我们干活！”

三

狡猾的鬼子不放心梅香单独为他们炒女郎花茶，留下戴眼镜的鬼子监督梅香，其余人都去喝茶休息。原来戴眼镜的鬼子是个军医，昨天他喝了女郎花茶，从中发现了什么，所以向他们的少佐汇报了此事。今天带人来，就是为了弄些女郎花茶回去。

因为鬼子要的女郎花茶数量很大，平时用的竹铲子根本用不上，梅香就让伙计拿来一把大铁锨，让人加大火力忙活起来。

贪婪的鬼子，一连让梅香给他们炒制了五大锅女郎花茶，这才满意而归。

第二天，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迅速在清越城传开：昨天晚上，鬼子的少佐把女郎花茶作为慰劳品分发给所有的鬼子兵让他们品尝，打算第二天进山搜剿游击队，可是他们喝了女郎花茶之后，夜里就开始肚子疼，跑肚拉稀，后来干脆裤子都提不上了，八路军和游击队得到这一情报，抓住时机，一举歼灭了盘踞在清越城的所有鬼子。

梅香的丈夫郭大明感到十分奇怪，这女郎花茶一直是消炎止痛的奇茶良药，怎么可能把鬼子折腾成那样？莫非梅香在女郎花茶里加进了巴豆？那根本不可能呀，别说梅香身边没有现成的药品，即便是有也无法加进去，因为那个戴眼镜的鬼子，一直就在梅香身边不转眼珠地监督她炒茶，梅香根本无从下手，那是为什么？郭大明百思不得其解。

梅香见郭大明大惑不解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这才说出了其中的奥秘：“你对咱这女郎花茶有所不知，炮制女郎花茶，最大的忌讳就是铁器，所以咱们炒女郎花茶的时候，从来不用铁锅和铁铲子，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炒女郎花茶之前，必须用麦麸水来浸泡十分钟，炒的时候火候不能过重，一旦炒过了火，就必须倒掉，特别是接触过铁器的焦糊茶，虽然它的香味和口感依旧，可是这样的茶不但不能祛病疗疾，反而还会导致喝茶的人上吐下泻，一旦超量饮用就会危及人命，所以每次炒女郎花茶的时候，都是我亲手来炒。我给鬼子炒的女郎花，不但没有用麦麸水浸泡，还特意加大火力，把女郎花茶炒成了焦糊状，再用铁锨翻炒，你想他们喝了这样的茶，能好得了嘛！”梅香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郭大明说：“幸亏八路军及时得到消息，一举消灭了丧尽天良的小鬼子，不然的话，咱们一家，还有梅香楼所有的伙计，一个都别想活命。”

梅香笑笑说：“这就叫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我能掐会算，又遇到了天兵神将的八路军，鬼子不想完蛋也不行！”

郭大明说：“既然你早有打算，那为什么当时你还要拒绝给鬼子炒女郎花茶？”

梅香严肃起来，“因为鬼子太狡猾，我担心他们看出破绽，故意做样子给他们看，连这一点你都看不出来？”梅香说到这，神秘地拉过郭大明的一只手，放到她的腰间摸了一下，郭大明当时就一愣，那是一支小巧玲珑的手枪！

郭大明吓了一跳：“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他学着日本鬼子的样子，伸出拇指和食指一比划：“你不会是这个吧？”

梅香诡秘地一笑，扑进了郭大明的怀里。

这一天，是清越城的人们最喜庆的日子，不管男女老幼，他们纷纷上街，欢天喜地庆祝八路军打了大胜仗，一举消灭了盘踞在清越城的日本鬼子。梅香楼用免费三天招待客人的方式，庆祝这美好的日子。梅香告诉大家：“鬼子的末日就要来临，八路军很快就会把鬼子赶出中国去，我们的好日子已经不远了！”

有个秘密，郭大明和他的家人谁都不知道，其实梅香在北平上学的时候，就积极参加了抗日活动，后来秘密加入了地下党组织。

当党组织得知梅香要嫁给郭大明的时候，因势利导，秘密安排她在清越开展抗日工作。她来到清越城之后，以开茶楼为名，把大量的药品和女郎花茶秘密送往抗日前线，救治了许多伤病员。清越城能顺利解放，梅香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责任编辑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