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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早发现的旧石器史事考述

2017-09-08

化石 2017年3期
关键词:旧石器石片石器

陈 蜜

中国最早发现的旧石器史事考述

陈 蜜

1920年,法国耶稣会士桑志华(Emile Licent,1876-1952)在甘肃庆阳以北的辛家沟和赵家岔,发现了中国最早的一批有确切出土地点记录的旧石器,这一年也被视作中国旧石器考古的开端之年。考古学界曾经就这批石器中第一件石器的确切出土时间和地点进行过讨论,最终根据史料确定1920年6月4日在辛家沟黄土层发现的1件石核出土时间最早。

长期以来,关于庆阳旧石器发现的经过,乃至石器的数目,多有误传。笔者近日查阅桑志华的黄河流域调查记,对旧石器的发现过程及其出土数量略作考证,以求教于方家。

桑志华1914年来到中国,1938年返回法国,在天津创建了北疆博物院(今天津自然博物馆前身)。在华期间,他考察了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行程5万公里,所著《黄河流域十年实地调查记(1914-1923)》(Dix années (1914-1923) dans le bassin du f l euve jaune et autres tributaires du golfe du Pei Tcheu Ly,共4卷,1692页。以下简称《十年调查记》)和《黄河流域十一年实地调查记(1923-1933)》详细记录了历次考察经过。作为一位严谨的博物学家,桑志华习惯在考察期间逐日详细记载考察经过,这两部调查记就是他根据实地考察的日记整理出版的,信息详实准确,是难得的一手史料。

1920年夏,桑志华在庆阳以北先后进行了两次大规模挖掘,在辛家沟的挖掘从6月2日持续到8月7日,紧接着转移至赵家岔,从8月9日一直挖到23日,期间先后发现4件旧石器,分别是6月4日辛家沟1件,8月10日赵家岔2件,8月14日赵家岔1件,均有记录,现摘录并试译如下:

“6月4日:今天挖到了8.6米的深度。主要是土方工作。但我密切关注着工程的进展,希望能发现人类的文化遗迹。直到5.3米,黄土都是致密而同质的,由此往下,土的砂质变得更明显,呈暗绿色,很硬,沿着层面或者立面分解成一些70厘米大小的区块。成层作用还生成了一些板层岩石。正是在这个距离顶端7.3米的黄土层中,我找到了一件石英石块,看起来像是一件被打制成略似锥形的“手斧”,长度为4-5厘米。再往下50厘米处,有一些骨碎片。”(《十年调查记》p.1283)

“8月10日:我们在底砾层中找到了两件石英石片,看起来是经过打制形成的,一件长1.5厘米,另一件长2.5厘米,还有一件颌骨,多件鸵鸟骨化石,几件碳化的木材,若干颗牙齿,其中一颗是小型啮齿动物的门牙,两件颇为漂亮的长骨,以及许多碎骨。”(《十年调查记》p.1310)

“8月14日:当晚,我们终于找到了象牙化石,它的保存状态非常糟糕,全部分解成了碎片,缺损严重,不可能修复了。象牙长1.5英尺,直径20厘米。我们还在这件化石上方1.5米处,发现了一件石英石块。”(《十年调查记》p.1312)

学界通常提到的最早3件旧石器指的都是前三件,而8月14日出土的第4件长期以来都被忽略了。

8月14日赵家岔发现石器记载-整页

黄河流域十年调查记封面

除了桑志华本人的记载,在1928年出版的法文版《中国的旧石器时代》(Boule M,Breuil H, Licent E, Teilhard de Chardin P. Le Paléolithique de la Chine.Archives de l’Institut de Paléonthologie Humaine, mémoire 4. Paris:Masson et Cie)中,该书作者之一、法国著名旧石器考古学家步日耶(Henri Breuil,1877-1961)也描述了这4件来自庆阳的旧石器(133-134页),与桑志华的记载完全吻合。

步日耶首先介绍了他本人亲手所鉴定3件石器的来源情况:“我们手里只有该地区(指庆阳)的3件旧石器。两件很薄的石片,其中一件有一处小切口和几处轻微的加工痕迹;这两件石片都来自黄土的底砾层。第三件是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小石片,出土于黄土层下方,距离一个象牙化石不远”。他接着肯定了这三件石器的人工属性,也完全认同它们都属于原地发现,未经任何移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步日耶每介绍完一件(或同时出土的两件)石器,都会使用规范脚注指出《十年调查记》中桑志华的相关记载,由此我们可以确定他提到的两件薄石片就是8月10日发现的石器,第三件就是8月14日发现的石器,均出土于赵家岔。这三件石器应该是德日进(Teilhard de Chardin,1881-1955)结束法国古生物学考察团的任务后,于1924年带回法国的。

步日耶随后提到另一件“有意思得多的”“石英岩大砾石”标本,可惜手中没有实物,“只能根据照片进行研究”。他还将照片作为插图加在文中。虽然在他的描述中,这件石器的大小(“长不超过97毫米,宽不超过86毫米”)与桑志华的记录(“4-5厘米”)有一些差别,但根据他对出土地点的介绍——“位于黄土和底砾层之间”——以及提供的脚注信息,我们可以肯定这正是6月4日在辛家沟出土的第一件旧石器。石器大小数值的出入很可能是由于非实物测量所导致的误差。

由于种种原因,辛家沟的这件石器一度被人们遗忘,直到2008年前后,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标本馆的工作人员,在整理原存放于裴文中办公室的旧石器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了标记为“1920庆阳”的石器标本,才将其“找回”。在娄玉山的文章《找回我国最早发现的旧石器》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件现在编号为P7611的石器标本照片。笔者将其与《中国的旧石器时代》一书中的照片进行了比对,可以清楚地看出二者是同一件石器。

至于这件石器为何没有被德日进带回法国,我们可以在2004年问世的《德日进在中国:1923-1940年未出版通信集》(Teilhard de Chardin enChine, correspondance inédite [1923-1940])中找到重要线索。这本通信集收入了德日进来华后写给其导师、法国自然史博物馆古生物学教授步勒(Marcellin Boule,1861-1942,前文中也有译为“布尔”者)的90封信,主要关于他在华的考察过程和学术活动,对于科学史研究具有非常高的史料价值。德日进在1923年10月16日写给步勒的信中,专门提及桑志华在庆阳发现的旧石器:

“在庆阳挖掘期间(出土的材料寄到了巴黎自然史博物馆),桑志华在黄土底砾层找到了两件小的石英石片,我六月份看到的时候感到很惊讶。……还是在庆阳的黄土中,桑志华很肯定他还找到了一件打制石器(宁夏类型?),只是一时想不起放在博物馆的什么地方了,不过我们肯定会找到它。”

信中提到的两件小石英石片应该指的是在赵家岔发现的石器,而一时被忘记的应该就是在辛家沟发现的石器。后来这件石器确实找到了,但当时德日进已经返回法国,于是桑志华将拍下的照片寄往巴黎。也就是说,由于一时的遗忘,这件见证中国旧石器考古学开端的重要标本得以幸运地留在了中国。

通过以上回顾和文献比对,我们了解到,1920年夏,桑志华在庆阳北部确实发现了4件而非3件旧石器。然而为什么最后发现的那件石器会被忽略呢?笔者认为原因可能在于,《十年调查记》由法语写成,桑志华记录的信息又十分庞杂,可以说完全是流水账,内容之间缺少逻辑线索,要准确定位一条具体的信息并不是很容易,8月14日的那条记载,不仅十分简短,而且位于段落末尾,不像6月4日、8月10日的记录那样,在段落开头就有明确提示,或者直接提及,相对容易读到,这条信息被漏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此外,《十年调查记》印数较少,仅有400套,加之年代久远,国内留存的数量很有限,真正能读到并且能读懂的人并不多,最早发现3件旧石器的说法一经提出,后来者大多沿袭,久而久之就成了“共识”。

《中国的旧石器时代》是第一部研究中国旧石器遗址的综合性专著,至今仍有很高的学术价值,然而长期以来,因语言和专业所限,读者寥寥。2013年,该书中译本问世,但译者将“我们手里只有该地区的3件石器”,译成“到目前为止我们在该地区只找到了三件石器”,显然误导了读者。译著中并删去了原作的部分脚注,有失妥当。希望本文的简短考证有助于读者了解旧石器在中国发现的早期历史。

附张多勇等结合史料记载和实地考察,对第一件石器出土地点的地名进行考证,提出了出土地点应该是“幸家沟”而非“辛家沟”的新观点。参见张多勇,马悦宁,张建香。中国第一件旧石器出土地点调查[J].人类学学报,2012,31(1):51-59.

(本文得到中国科学院重点部署项目“地质学在中国的本土化研究”KZZD-EW-TZ-01的资助。作者单位:国际关系学院/中国科学院大学/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在读博士)

桑志华的护照(巴黎耶稣会档案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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