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的记忆
2017-09-06王震亚
王震亚
几十年间,我搬过好几次家。其中,1984至1988年间住的屋子最小。
小屋位于北京南城、宣武门外大街东侧的香炉营四条23号。院子很小,进深不过4米多,算上我们家只有3户人家。南屋两间,住的是吴姓老人。北屋也是两间。东侧分给了我,西侧一间的后面还有房屋,都属另一户人家,姓萧。
尽管屋子小,却有许多故事,时时牵动着我记忆的神经,难以忘怀。
一
1984年4月,妻子调来北京的手续终于办妥。随之,我便去上海接妻子和儿子。
恰于此时,学校把那间小屋分给了我。虽然只有9平米。但我已经很庆幸、很满足了。因为等她们母子来京时,我们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窝了。
由于当时我还在上海,所以是我二姐去学校拿的房门钥匙。然后,她和姐夫一起,利用周日的工夫,登高、爬下,把小屋内外连带顶柜,打扫得干干净净,并用大白粉刷了四壁与顶棚。
当时,儿子只有两岁,离不开人。因此,我们到京后,又是二姐把儿子接走照看了多日,好让我和妻子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搬家、安置杂物。
应当说,我们能够顺利、快当地安下家来,二姐他们是出了相当大力气的。
其实,这么多年来,二姐对我的照顾何止这一件事呢。
1964年,我15岁。母亲临终时,已无法说话,只能拼尽全力在二姐的手心里比划了一个“弟”字。从此,二姐就把这临终的嘱托当成了头等大事。
上山下乡的风潮骤起,她曾千方百计想把我留下。但那是大势所趋,她也无能为力。下乡后,她又节衣缩食,给我寄过香肠等物。要知道,她当时的月薪只有37元,而且还有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更需要营养。
虽然我的回城首先是得益于1975年邓小平复出后对困退政策的调整,但那个年代计划往往不如变化快,政策是经常会改变的。所以,二姐为了让我早日回京,依然焦急,四处奔忙,力促北京知青办早日发出调函。果然,随着“批邓”的愈演愈烈,1976年初知青返城的相关手续停办了一段时间。但此时,我已经回到了北京。
而此次妻子能从上海调至北京工作,也是因为二姐所在单位开出了接收的证明。
几十年了,二姐对我、对我们一家的照顾都是无以复加的。以至于,儿子曾说,我是姑妈家的老三。
二
有了栖身之地,算是安顿了下来。过日子离不开锅碗瓢盆和煤炉,我便琢磨着在自家窗前、靠墙角的地方盖一个小厨房。
砖、石灰、水泥、木料与石棉瓦等材料都是现成的,是二姐建自家小厨房时就给我预留出来的,她即时联系了一辆130卡车送了过来。至于人工,更不费事。原来同在一个连队的荒友一商量,利用周日休班,早早就到了。
胜利挖地基,忠民、小海砌砖墙,小袁负责门窗,全都熟门熟路。毕竟,在兵团农场的时候,且不说各种农活都上手,就是木工、铁匠、泥瓦活儿,也没少干。这不,当年练就的本事全用上了。眼看就要封顶,突然发现我备好的木料不够长,无法架在房顶上。忠民二话没说,登车就回家,拉来两根长木料。时值盛夏,烈日炎炎,来回一个小时,汗水湿透了衣裤。
有料就好辦,小海身手敏捷地上了房架子。先是固定好石棉瓦,再铺上油毡,与院墙接缝处还浇上沥青。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大功告成。
邻居吴大爷早起出了趟门,傍晚回来一看,嚯!平地起了间小偏房,像模像样的,连说:好!好!好!有朋友真好!
过了几周,大雨瓢泼,厨房经受住了考验,全无一处滴漏。只是,小院的泥土地面经不起雨浇,大家进出都要拖泥带水。我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等到雨过天晴,便把小院的泥地铲平、稍加夯实,再和了些砂浆,用盖厨房剩下的整砖横竖搭配地平铺在地面上。此后再有雨,湿鞋依旧,沾泥却可免了。
这下,吴大爷又有话了:看不出来,教书的人还能干这活儿,到底是下乡锻炼过的呀!
三
建起的小厨房挡住了我家住房的光线,但有失必有得,箱子、书报,一应杂物,包括洗衣机都可以放进去了。而且,在我岳母来京探望女儿、外孙子时,这不起眼的小厨房还为我提供了暂时栖身的空间。
不过,作为住房的9平米小屋毕竟太小太小。放上一张双人床,外加大衣柜、书柜和冰箱,几乎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了。到了冬天,靠近门口的地方还得搁一个蜂窝煤炉子,屋内就更挤了。那几年里我家的情景常常是这样的——
平日把缝纫机的机头折转到机斗内,平面的台板就充当了饭桌和写字桌。妻子就在这张临时的桌子上写作业——当时,她正在读北京电大的审计专业。
而我,则是插空坐在床头与煤炉中间的空当处,捧读作品、翻看教案,备课。
至于四五岁的儿子,只能窝在床上独自搭积木、看连环画,倒也乖。
如今,儿子已经30好几了,但周末在家,仍是喜欢赖在床上看书或玩手机,很少出去活动。对此,我和妻子常自责,这样的性格是否跟他幼年的那段生活方式有关呢?
问题是,当时的情况也不容我们不努力。不抓紧时间补学历,怎能应对工作的需要?不认真备课写教案,岂不辜负了学生的期盼?因而,能够带着儿子去户外享受童年野趣的时间不得不大大地压缩了。
记得,有一次隔壁的萧大妈曾不无好奇地问我,三个人在家,怎么那么安静呀?我还以为你们出门了呢!
四
其实,这个小院原本都是萧家的产业。“文革”风暴骤起,房屋被迫交了公。待到“文革”结束,房屋发还,他们又心有余悸,不敢再当房产主,遂作价卖给了房管局。如今,房价大涨,所以他们每每说起,都后悔不及。
要说,刚搬来与之做邻居时,我们是有点儿担心的。因为大妈一家都是回民。回民自然有回民的规矩。所以,我们唯恐无意间冒犯了他们的规矩,惹得邻里不和。
不过,相处的时间长了,发现大妈一家非常和善。那天,我们炖了一锅红烧肉,溢出的香气扑鼻而来。待到吃饭的时候,猛然想起,回民是忌讳猪肉的。探头望望窗外,大妈家的门窗紧闭,倒也没有别的动静。
但平日里,大妈却时常向我们宣传牛羊肉的好处,并热心地告诉我们去牛街的哪家铺子能买到上好的牛羊肉。我明白,她是希望我们少吃猪肉。然而,一个人的习惯往往是从小形成的,我们吃肉依然以猪肉为主。当然,做的时候,我们尽量把厨房的门窗关严,减少气味的排出。而萧大妈呢,也很宽容,并没有跟我们计较。
而且,我们两家的关系还越来越密切。记得有一次大妈家蒸了一屉小窝头,喷香喷香的。她拿了两个给儿子吃。儿子很喜欢,几口就吃没了。妻子对儿子说:像话吗?老吃萧奶奶给的好东西。找找看,你有什么好吃的也给奶奶送去。儿子还真听话,马上把我姐姐给他买的一瓶菠萝罐头找了出来,双手捧着,摇摇晃晃地去了大妈家,逗得大妈直乐。
几年后,我们搬离了香炉营。走前,萧大妈拉着我妻子的手直抹泪。没过多久,她又在女儿的陪伴下到我们的新居探视。她说:你们走,真舍不得。可是看你们现在住进楼房,还挺宽敞,又为你们高兴。当然,我们也很舍不得这份诚挚的邻里之情。所以,后来也曾几次回到香炉营,专门探望她老人家。
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发展,香炉营一带开始拆建。曾经住过的地方,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但是,与那小屋相关的记忆却是不会磨灭的。人生在世,应当懂得感恩。二姐、荒友、邻居,他们对我们的关爱、帮助与友善,都是我要永远铭记的。甚至儿子,在他长大以后,也从来没有抱怨过父母没有给他的童年提供一个舒适、优越的成长环境。这种理解也使我们欣慰。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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