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醒世恒言》的女性价值观

吕诗琦

摘要：男尊女卑的观念在我国有着长足的历史。古时候的女性生活在社会划定的限制中无法走出，对女性的评价，来源于她在限定的范围中是否做出符合封建礼教的行为。可以说，古时侯，妇女的一生都是拿着相同的剧本演绎着社会规定的角色。然而在冯梦龙的《醒世恒言》中，惊奇地诞生了根植于世俗又脱离世俗的新颖的女性价值观，女性的命运可以在脱离社会预定的轨道后以别样的行为获得社会的认可，演绎出新的角色。同时，这些女性恰恰是社会刻意淡化的女性，存活在纲常伦理的病态压迫下，借助作者巧妙的情节设定，展现出新的生命力。

关键词：女性价值观；社会标准；美满结局

一、置身时代的漩涡

在古时候的中国，男尊女卑的观念有着根深蒂固的地位。从远古时代起，男女的地位就没有平等过。在母系氏族时期，以“女尊男卑”为社会标准，因为女子拥有孕育后代的能力，生育是时代的主题。但是这个时代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生产资料和生产方式的变更，男性在生活中逐渐成为力量的代表，观念的转变推动社会的变革，父系氏族取代母系氏族，于是就演变为“男尊女卑”，这个观念统治了几千年的中国。经过这几千年的酝酿，已经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社会风气，最可悲的是，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成为这个观念的执行者和维护者。“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女子的地位低下，在封建时期统治与被统治的社会，女子自然而然失去了自主的权利，并不断被限制、约束。“孝女、贤妻、良母”，是社会所分配给女子的三重角色，女子要获得社会的认可和人们的尊重，就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扮演好这三重角色，一步一步将自己包装为社会认可的人。到了明清時期，对女子心灵的压抑更是上升到了对肉体的摧残——裹小脚，从而满足社会的畸形审美。女性丧失了正常走路的能力，更深的陷入一室之中，达到了对女性的进一步压迫。

其实，我并不认为“男尊女卑”是最能形容古时候男女地位的修饰语，也有女儿例外，如才女、妒妇、悍妇等，在她们的丈夫面前，她们获得了或尊重或畏惧的对待。易安居士李清照，被婉约派称为“千古第一才女”，她与丈夫赵明诚相敬如宾，吟诗作赋，鉴赏金石、字画和古玩，她拥有丈夫的尊重，担任着妻子、知己、好友三重角色。另外，吃醋的发明者——唐玄龄之妻卢夫人，李世民问她：“是要不妒忌而活着，还是宁可妒忌而死掉？你选择吧！”面对让丈夫娶小妾和喝毒酒的选择，卢夫人二话不说，接过酒就一饮而尽。当然，李世民所赐的毒酒其实只是一壶醋，事到最后，连皇上也怕了卢夫人的妒。由此可见，男尊女卑并不那么符合现实男女地位。所以我认为，“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更加适合描述古时候男女的关系。“四方”、“一室”，这是从地域上的区别，也是男子和女子生存空间的划分。任何女子，不论她是默默忍受社会的压迫，还是遵从本心，最后，都离不开家庭的束缚。妒妇、悍妇，她们所强横的那片天地无非是家，强横的理由也只是为了维护家。不论是“男尊女卑”，还是“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都是古代女子受压迫排挤的真实写照。

要欣赏事物真正的美，就必须把它放回所属的时代再重新审视它，才能领略到时代所赋予它的美。把《醒世恒言》放回它诞生的时代，才能使它的意义和价值更加深刻，书里的女性人物与现实社会的矛盾才能激发出来。《醒世恒言》是由冯梦龙所编纂而成的，始刊于1627年（明天启七年），明末时期便是它诞生的时代。明末之际，封建势力处于鼎盛时期，程朱理学在思想上占有统治地位，男尊女卑、礼教大防、“存天理，灭人欲”成为人们的思想防线和行为准则，裹小脚成为社会审美的新风尚，在那个时代，女性的地位更加低下，所受到的限制和要求更加苛刻。冯梦龙毅然置身于时代的漩涡，《醒世恒言》里，他以一种新的价值观来看待女性，拒绝把贞洁、身份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他从女子自身的心性、行为出发，而不是把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和限制罗列出来，去一条条地比对，所以在书中，他会同情沦落风尘的妓女莘瑶琴、女扮男装的孤女刘方、资性过人的的苏小妹，等等，并给她们美满的结局。这种审视视野，在当时的真实社会中是寥寥可数的，即使有这种观念，敢于公开认可、敢于承受社会压力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这就使冯梦龙的女性价值观具有强烈的时代意义、反抗色彩和教化意义，在当时特定的时代背景下体现了一种新的男性视野，一种新的女性审美方向，提供了时代压抑下展现女性风采的舞台。最后，他在结局中直接肯定了自己的意图，即妓女莘瑶琴嫁给卖油郎秦重，男扮女装的刘方嫁给了义兄刘奇，未婚先许的慧娘挣脱错位姻缘嫁给了玉郎。尤其，书里的最后都会有世人出来称赞，表示认可，这是冯梦龙改观世俗希冀的体现。

二、淡化社会评判女性的标准

在中国五千年的悠悠历史中，有无数的名人志士流芳百世，传颂千古，在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男性，极少数的是女性。男子可以因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驰骋沙场、吟诗作赋而出名，不计较他们的出身和本性，而女子往往是作为孝女、贤妻、良母、贞洁烈女而出名，并且对女子的出身、言行有极高的要求，将社会为女性制定的标准一一与其相对应，最后层层选拔出来的也是多用于对新时期女性的教导和压迫。社会上往往对妓女、才女并不认可，妓女不符合社会对女子贞洁的要求，才女则违反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准则，所以这些不被认可的女子的身影需要被刻意地淡化出社会的视线，才能继续维护男尊女卑传统观念的不可动摇。在《醒世恒言》里，也出现了妓女、才女、女扮男装等形形色色的美女形象，冯梦龙将她们置身于特定的际遇之中，以情塑人，让读者了解她们的经历，从而对她们的身份进行理解，最后在心灵共鸣的高度上去重新认识人物的本身。在某种角度上，《醒世恒言》中的女子获得了和男子一样的展现自身的机会。

《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花魁娘子王美娘，她是名动临安的名妓，如果评价她时仅仅用贞洁来衡量她，她是不被社会所容忍的，但是，如果把她沦落风尘的经历结合起来，则她并不是不能被体谅的。花魁娘子原名莘瑶琴，生活在朴实的人家中，她天性聪颖，“七岁时日诵千言，十岁时，便能吟诗作赋，曾有一绝，为人传诵，到十二岁时，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若题起女工一事。飞针走线，出人意表。”这样的女子本可以觅得一个好夫婿，可是由于战乱和父母走散，又被人拐骗到青楼中去，不愿意接客，却被王妈妈用计丢失了清白，“自怜红频命薄，暗暗垂泪”，可她并没有因此而自尽，而是选择听从刘四妈的劝告，走向从良的道路，最后选择了卖油郎秦重，从此夫妻和睦，找到了各自的父母，一家团圆。这就是莘瑶琴这个人物的一生，她的妓女的身份为人们所不齿，但她凄惨的遭遇令人同情，巧妙的情节设定使读者失去了站在道德审判的最高点去责骂她的立场，在无法脱离青楼的情况下，选择从良去过新的生活，又是能够被理解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去评价她，是个孝女，赡养父母；是个贤妻，听从丈夫；是个良母，教养孩子，但她曾沦落青楼，失去了贞洁，最终走向从良的道路，又是可以被社会所接受的。endprint

《刘小官雌雄兄弟》中男扮女装的刘方，本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和父亲一起回原籍求取银两安葬母亲，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便扮作成男儿模样，结果父亲半路病逝了，好心的刘公收留了她，认她作儿子，帮她把父亲安葬了，于是刘方就留下来侍奉刘公夫妇，后来刘公又认了一个儿子刘奇。刘方与刘奇兄弟相称，共同侍奉刘公夫妇，接管了客栈，并将其发扬光大，秉承了刘公乐善好施的品质，与此同时，不忘母亲的骸骨远在他方，将母亲骸骨接来葬于父亲旁边，一生亲侍箕帚，供奉她的父母、刘公夫妇和刘奇夫妇。这是对刘方经历的描写，她节孝兼全，但在当时的社会同样会受到排斥，因为她假扮男子多年，不符合社会对女子规行矩步，不许抛头露面的要求，然而在冯梦龙的笔下，她依旧是节孝兼全的好女儿，这就是评价女子所推崇的标准不同。

三、美满的结局的双重性

在《醒世恒言》中最能体现冯梦龙的女性价值观的，便是人物最后美满的结局，并且在书中的結尾，这些女性是得到世人的认同，作为佳话传颂的。

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花魁娘子与秦重两相情悦，携手脱离了青楼，在文章结尾处，“邻里敛财称贺”，“至今风月中市语，凡夸人善于帮衬，都叫做‘秦小官或‘卖油郎”。在《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慧娘婚前失身与江玉郎，至使三家的婚约错乱，后经过乔太守的处理，成就三桩美满姻缘，“此事闹动了杭州府，都说好个行方便的太守，人人诵德，个个称贤。”“不期太守善于处分，反作成了孙玉郎一段良姻。街坊当做一件美事传说，不以为丑。”在《苏小妹三难新郎》中，苏小妹才气傲人，立心要妙选天下才子，与之为配，新婚之夜三难新郎秦少游，这无疑在男性社会里折辱了男子的威严，但婚后两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世人赞其“才子佳人”。在《刘小官雌雄兄弟》里，刘方告知刘奇自己本是女儿，并与刘奇结为夫妻，“那时轰动了河西务一镇，无不称为异事，赞叹刘家一门孝义贞烈。”上述四位女子，她们分别是妓女、闺秀、才女、孤女，在她们的身上，都有着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所不能容忍的东西——失贞、未婚先嫁、才华、女扮男装，但她们身上都有一件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本性善良。在书中，她们用自己的心性获得了世人的认同，也就是作者冯梦龙的认同。冯梦龙提出：“世俗但知理为情之范，孰知情为理之维乎？”作者以情塑人，并以喜大奔结局来加深自己的观点，强调自己的立场。这就是设定圆满结局的第一个出发点。

冯梦龙在书中畅写世人对待事情的看法，透露出了他对现实人生的期望，人们能改观对女子的偏见，携手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面对经过几千年锤炼的封建思想，他选择了曲线的办法，“借男女之情，发礼教之伪。”这在上述例子中可以找到。尽管冯梦龙表达了自己的男性视野，但也透露着对现实的妥协和本身作为男子的期望。

在结局女子有了好归宿，但在事情结局里，真正的收益人其实是男子，男子往往是一世安好，受人称赞，而女子也是服从男子的。美满的结局不仅表达了冯梦龙的心意，同时也是对现世社会的人的一种安慰。再回到当时的社会，坚不可摧的男尊女卑，如果触碰到了这个约定俗成的社会风气，必然会引起社会的抵触，所以美满的结局需要有男性的权威和获益。秦少游娶得苏小妹，既有了文学上的知己，也有了官运亨通，获得了世人的称颂；《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中，三对错位姻缘，也是“刘璞、刘润同榜登科，倶任京职，仕途有名，扶持裴政亦得了官职。一门亲眷，富贵非常。”在《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美娘将箱笼打开……共有三千余金，都将钥匙托于丈夫，慢慢的买房置产，整顿家当，油铺生理，不上一年，把家业挣得花锦般相似，驱奴使婢。”这便是情节设计地巧妙，对现实社会的男尊女卑现象的一种曲线迎合，借助男性的影响力来促使书中的女性人物获得认同。

四、总结

冯梦龙在《醒世恒言》里塑造的美女形象，阐发了他对女性的新视野，将女性的本性作为最主要的评价依据，他以情理塑人，抨击了传统礼教不以情理问人的霸权，在当时的社会，具有鲜明的先进性和斗争的勇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