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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语词汇对比和对外汉语多义词教学

2017-09-05赵果

中国大学教学 2017年5期

摘 要:汉语单音词的多义性十分显著,针对这一问题,有学者提出以义项为单位进行词義教学。本文提出,从多语词汇对比的角度看,有些一词多义现象,具有语言共性,不必单独教学,有些一词多义现象,更具有汉语特性,应该单独教学。

关键词:多义词教学;两次分类;共词化;词汇类型学

一、前言

词汇教学是汉语教学中的重要内容之一。汉语单音词的多义性十分显著,而留学生对多义词不同义项的掌握并不理想[1]。有不少学者提出以义项为单位进行词义教学[2][3]。本文的问题是:从第二语言词汇加工和多语词汇对比的角度看,对多义词的所有义项是否都有必要分义项教学?对第一语言背景不同的学生,多义词义项教学的重点是否相同?

第二语言词汇中词形和词义之间的关系,要借助第一语言的词汇系统来建立。由于人们在学习第二语言时已经建立了一个以第一语言为基础的概念系统,人们在学习新语言时很容易依赖这个系统[4]。二语词汇发展和表征有三个阶段:(1)形式阶段,部分形式信息及词的发音和拼写在词条中确立。(2)第一语言标义词位调节阶段(L1-lemma mediation),第一语言的标义词位被复制到二语相应的词条位置,成为二语词汇使用的媒介。(3)二语词条整合阶段,二语单词的语义、句法、形态信息整合入词条,学习者获得完备的二语词汇能力[5][6]。从语言习得的事实来看,大部分人停留在第二阶段,即用二语的词形、一语的词义。因此对第一语言和第二语言词汇系统的比较能对词汇学习和教学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何进行词汇对比呢?两次分类和共词化理论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方法。所谓词汇系统的两次分类,第一次分类是指义位的确立,“世界上的事物、动作、性状极其纷繁复杂,人们不可能逐个地加以指称,而总是要加以概括、抽象,舍弃一些非本质特征,把具有某些本质特征的归为一类。” 第二次分类是指义位和词形的关系,“在多数情况下,总是几个义位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词。哪些义位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词,这又是一次分类”[7]。比如,把帽子、衣服、鞋子套在身上的动作,在英语中就是一个义位(都用wear来表达),而现代汉语中是两个义位(分别用“穿”“戴”来表达)。这是第一次分类。现代汉语表示戴帽的“戴”和表示拥戴的“戴”结合在一起,是一个词。表示穿衣的“穿”和表示穿透的“穿”结合在一起,是一个词。这是第二次分类。

作为汉语的输出国,国际汉语教学面对的是第一语言各异的海外学生,学生的第一语言涵盖印欧语系、汉藏语系、阿尔泰语系、闪含语系、南岛语系、非洲语系以及其他系属不清的语言,这些学生同堂上课,已有的汉外对比研究多是针对某一种语言,不能满足课堂教学的实际需要,有必要进行更多语言的对比。词汇类型学的共词化研究为多语对比提供了思路。

共词化(colexificaiton)的基本涵义是如果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义(sense)被编码或词化为同一个词汇形式,那么这些意义就被共词化了[8]。这和第二次分类相似(这点由吴福祥教授指出)。所不同的是,共词化研究,借助于语义地图(semantic map)进行了多种语言的对比分析,所发现的概念空间和语义地图符合“连续性假说”(Semantic Map Connectivity Hypothesis)[9]。这表明不同语言中某些义项都由同一语言形式表达,不是偶然的,而是反映了共同概念空间的存在。用语义地图来进行多语言的词汇比较,既有利于发现词汇系统的共性,也可以看到不同语言的个性。

二、多语词汇对比为多义词的分义项教学提供切入点

多义性和共词化实际上是一个问题。从形式看功能,就是一词多义,从功能看形式,就是共词化。因此,从跨语言对比的角度看,不同语言的一词多义的相同之处,就不必要进行分义项教学,反之,就应该分义项教学。

比如,身体部位转义为其他无生命物体的某一部位,在世界语言中是比较普遍的。

“腿”的义项(2)是“器物下部像腿一样起支撑作用的部分”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这个意思在很多语言中都有。比如“床腿”其他语言也可以说:阿拉伯语“”,越南语“Ch?ngi??ng”,波斯语“”,俄语“Ножкикровати”,法语“Pied du lit”,哈萨克语“Керуетт??ая?ы”,韩语“????”,蒙古语“Орны х?л”,斯洛伐克语“Noha postele”,西班牙语“Las patas de la cama”,印尼语“Kaki Kasur”,英语“legs of a bed”。

“背”的义项(2)是“某些物体的反面或背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这个意思在很多语言中都有。比如“椅背”其他语言也可以说:阿拉伯语“”,越南语“L?nggh?”,波斯语“”,俄语“спинка стула”,法语“Le dossier de la chaise”,哈萨克语“?стелд?? ар?асы”,韩语“?? ?”,西班牙语“Elrespaldo de la silla”,印尼语“Punggung kursi”,英语“back of a chair”。

“脚”的义项(2)是“东西的最下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这个意思在很多语言中都有。比如“山脚”的说法在其他语言中也很常见:阿拉伯语“”,越南语“Ch?nqu?n”,波斯语“”,俄语“подножие горы”,法语“Au pied de la montagne”,西班牙语“Piedemonte/ Al pie de la monta?a”,印尼语“Kaki gunung”,英语“foot of a hill”。

“头”的义项(3)是“物体的顶端或末梢”(《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比如“床头”的说法在其他语言中也很常见:越南语“??ugi??ng”,波斯语“”,俄语“изголовье кровати”,法语“Tête du lit”,格鲁吉亚语“”,哈萨克语“Керуетт?? басы”,韩语“?? ??”,蒙古语“Орны толгой”,英语“The head of a bed”。

此外,还有一些义项,虽然其他语言的义域比汉语语言窄,但是也相当具有普遍性。比如“頭”的义项(2)“指头发或所留头发的样式”(《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转指“头发”在很多语言中是普遍的用法。英语、日语、俄语、哈萨克语、韩国语、越南语、绍纳语、泰语,这些语言都接受“洗头”或“梳头”这样的说法。而“指所留头发的样式”在其他语言中则非常少见,比如“平头、分头”等。又如,“头”的义项(14)“量词,用于牛、驴、骡、养等家畜”(《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很多语言不一定有“量词”这样一个词类范畴,但是在称数牛羊数量时,也会用“头”,英语、日语、法语、俄语、蒙古语、哈萨克语都有这样的说法。英语:ten heads of cows(sheep);日语:10頭の牛(十头牛);法语:cinquant(50) têtes(头) de(介词) bétail(牲畜)(50头牲畜);俄语:сто(100)голов(头)рогатого скота(牛羊)(100头牛羊);蒙古语:арван(10)толгой(头)?хэр(牛)(十头牛)[10]。但是汉语“头”所能用于的动物种类比其他语言多。

对于这些具有跨语言共性的义项,在教学时,可以利用学生的第一语言进行正迁移。但是应该注意的是,义项相同并不意味着组合也完全相同,不过学生还是可以根据第一语言中的用法进行类推的。教学和学习的难度比完全建立新的范畴低。

三、多语词汇对比为多义词的教学难点提供预测

共词化研究通过对跨语言对应词的共同的概念空间和某种语言在概念空间中所占据的连续区域(即语义地图)的揭示,为词汇教学提供了支持。共同概念空间的存在,正是上文所说的二语词汇和发展模型中第二阶段的基础,而由语义地图所揭示的不同语言间的差异,可以有助于学习者尽快从第二阶段过渡到第三阶段,避免在第二阶段的僵化。

通过对汉语的“头”和英语、法语、西班牙语、俄语、印尼语、蒙古语、哈萨克语、韩国语、绍纳语、泰语、图瓦语等语言中的“头”义词共词化对比发现,表示时间在先(“头年”)、表示物品的残余部分(如“烟头”)等用法是汉语的特点[10]。

因此,可以预测到这几个功能可能是学习中的困难。我们可以通过北京语言大学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观察到留学生对“头”的使用情况(北京语言大学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网址:http://202.112.195.192:8060/hsk/index.asp)。

我们在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字符串检索条件下,不限制任何其他条件,以“头年”为检索词,结果为0个句子,以“头天”为检索词,结果为1个例子(这个句子学生写的是“天头”,语料库录入人员将其更正为“头天”)。以“头一天”为检索词,结果为2个例子。以“头一年”为检索词,结果为1个例子。下面就是这几个句子:

(1)头天是把我她和其他两个女孩送到家里,是为了安全。

(2)这种情况,如果是自己房间的,就在头一天妥当更换了。

(3)我今天介绍头一年跟朋友一起去旅行。

(4)坐飞机到母校去看,头一天来到中国时,我,你,怎么样了。

在总字数为424万字的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中,这样的用例可谓凤毛麟角。而在总字数为184万字的北京口语语料库中检索“头天”得到24条,“头一天”26条,“头年”25条,“头一年”12条,“头N天”69条,“头N年”81条。可见留学生对这一用法的掌握和汉语母语者差距较大。

我们在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字符串检索条件下,以作文题目《吸烟对个人健康和公众利益的影响》为检索条件,以“扔”为检索词,得到313条例句,我们在这些例句中进一步考察,其中以“烟头”为宾语(包括前置宾语)的有146句,其他句子在应该以“烟头”为宾语时,采取了回避策略。比较常见的是用“烟”代替“烟头”或用“吸过的烟”代替“烟头”,如下列句子:

(5)我还要指出抽烟的人中有不少的人有随地乱扔吸过的烟的坏习惯。

(6)现在在中国很多人吸烟,而大多数的人把吸完的烟扔在地上。

HSK高等动态作文语料库是参加高等考试的留学生的语料,只有已经通过了中等HSK8级考试的学生才能参加高等考试,是汉语水平等级中最高级别的学生。可是只有46%的句子中正确使用了“烟头”。

可见留学生对“表示时间在先的”“表示物品的残余部分”两个功能的掌握确实有限。

对于这类转义,学生不能靠已有经验类推获得,有必要在教学中特别指出。

四、多语词汇对比为多义词教学的国别化提供依据

前面分别讨论了跨语言对比中发现的一词多义方面的同和异,但是这些异同都是相对的。总有某些语言的某些方面和汉语更接近,而另一些语言和汉语差异更大。因此,面向不同第一语言背景学习者时,需要单独教学的义项是否相同?国别化在词汇教学中如何体现?目前,汉外对比研究很多,但是在语种上存在明显的不均衡。对于通用语种、邻近语种的研究多些,而对于不那么通用的语种、距离较远的语种的研究则非常有限。词汇类型学的研究可以在这方面提供帮助。

汉语、英语、法语、日语、西班牙语、俄语、印尼语、蒙古语、哈萨克语、韩国语、绍纳语、泰语、图瓦语等14种语言的“头”义词都有基于有空间相似性转义的用法,图1是根据上述语言得到的概念空间[11]。

在这个概念空间中,不同语言的“头”义词分别占据了不同的语义地图。蒙古语толгой有义项(1)和(2),印尼语kepala、俄语голову、西班牙语cabeza有义项(1)(2)(3),绍纳语Musoro有义项(1)(2)(4),英语head、法语tête、哈萨克语бас、泰语有义项(1)(2)(3)(4),越南语??u有义项(1)(2)(3)(5),韩国语的“??”有义项(1)(2)(3)(4)(5),汉语的“头”有义项(1)(2)(3)(4)(5)(6)。

可见,对于不同第一语言者而言,汉语中的某一个语言項目难度是不同的。语义图理论为多语对比提供了方便,使对比结果一目了然。

根据上述研究,我们发现,对第一语言是蒙古语的学生来说,义项(3)—(6)都需要分义项教学。蒙古语的толгой,如果表示“头领”的意思,只能用于贬义的场合,类似于汉语的“头子”,而不能表示褒义的“首脑”。对第一语言是印尼语、俄语、西班牙语的学生来说,义项(4)—(6)都需要分义项教学。对第一语言是绍纳语的学生来说,义项(3)(5)(6)都需要分义项教学。对第一语言是英语、法语、哈萨克语、泰语的学生来说,义项(5)(6)需要分义项教学。对越南学生来说,义项(4)(6)需要分义项教学。对韩国学生来说,义项(6)需要分义项教学。

又如“头”作定语的用法,如“头雁”“头车”,除了汉语以外,英语和哈萨克语也有类似用法。比如英语的“the head group of a parade‘游行队伍的前列”,哈萨克语的“бас(头)жау(敌人)‘头号的敌人”[12]。新HSK六级考试真题(第一套)有一个超纲词“头版”,如果学生需要现场猜词的话,第一语言是英语和哈萨克语的学生遇到的困难会小一些。

五、总结

多义词教学一方面是要解决学生在阅读中遇到的旧词新义的问题,另一方面要让学生在心里词典中建立不同义项之间的联系,形成类似于第一语言者的心理词典。多种语言对比可以清晰地展示各个义项之间的关系以及各语言对应词之间的关系,有助于学生将多义词的不同义项联系在一起,从而理解汉语中隐藏的思维方式。多种语言词汇对比帮助我们看到一词多义现象的语言共性和汉语特性,为分义项教学的取舍提供依据,同时也为学生带来探究的乐趣。

参考文献:

[1]张江丽,孟德宏,刘卫红. 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单音多义词习得深度研究——以动词“打”为例[J]. 语言文字应用,2011(1):112-121.

[2]万艺龄. 对外汉语词义教学中的两个问题[J]. 语言教学与研究,1997(3):51-59.

[3]李计伟. 量词“副”的义项分立与对外汉语教学[J]. 语言教学与研究2006(6):72-77.

[4]Lado , R.Linguistics Across Cultures [ M] . Ann Arbor:University of M ichigan Press, 1957.

[5]Nan Jiang. Lexical representation and development in a second language[J]. Applied Linguistics ,2000, 21/1:47-77.

[6]汪春艳. 蒋楠的二语词汇发展和表征模型述评[J]. 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6):67-69.

[7]蒋绍愚. 两次分类——再谈词汇系统及其变化[J]. 中国语文,1999(5):323-330

[8]Alexandre Francois. Semantic maps and the typology of colexification, in Building upon the model of Semantic Maps (Haspelmath 2008).

[9]Croft, William. 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 Syntactic Theory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10][11][12]赵果. 类型学视野下“头”的共词化分析,待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