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石莲的人
2017-09-05王紫名
王紫名
花与雨色,融为一体。
田垄上,有许多头戴黄草帽的人弯腰在田里劳作,远远望去,好像是一片黄水仙花。
我面前萎萎地站着一位老人,他宽大却消瘦的脸如同一亩起了皱纹的黄土地,他望着我,忽然一扯嘴角,便露出了善意真挚的微笑。黝黑的皮肤在绵绵雨丝下洋溢着孩子般的明净。
他指着泡沫箱,露着微黄的牙问我,要不要买。声音很胆怯,但却很欢快。
我点头。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就是因这一桌的石莲。
本是来乡间踏春,却在小路尽头望见这张木桌。
我惊诧于这箱里的另一片春天,俗话讲,这些便是“多肉”,但我更喜欢称它们石莲。石的毅力,莲的梦境。
保守估计也有三十来盆,和城里所见的盆栽截然不同。
这些石莲茎叶粗壮,叶子厚实坚硬,没有丝毫的疲软和腐烂。深深浅浅的绿不显眼,却摄人心魂。它们那样的健康,那样的阳光,惹得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亲近,想要呵护。小巧精致的花盆像是盛不住它们的热情,很多植株伸长了脖颈,硬是往天上顶,一层层或嫩或小的叶芽张牙舞爪,生机勃勃,如同一滴琥珀中冻住的盎然春天。
我兴奋不已,对老人说:“你的石莲养得真好。”
老人笑得眉目弯弯,连忙伸手,从箱里轻轻捧出一盆足有搪瓷碗那么大的石莲,植株有青紫兩色,丰润而又干净。酒瓮形状的花盆表面斑驳陆离,但却别有一番复古的风情。
他简单地道:“这个好啊,我养了一年多呢,一年多呢。”眉宇间皆是欢乐的回忆。
我于是细细看那盆景,十株石莲,三个品种,有一棵只有指甲盖大小,怯弱地蜷缩在花盆一角,像是在偷偷打量着这个世界,小心翼翼地对着阳光雨水敞开心扉。
另外的八株却是张扬的,它们很高大,昂着头,擎着最嫩的叶芽,自信地站立着,向天地宣誓自己的端庄美丽。
当然还有一株。
它很特殊,但我却独独偏爱它。
它的茎足有两根手指那么粗,横斜出花盆,它的莲叶有其他石莲叶的两倍大,恣意怒放,色泽朴实,形态温厚,像是自我陶醉在一段宁静的岁月里。而且它开花了,二十多个小小的花苞挺立在它伸出的嫩红色的茎丫上,它们都呈现着淡淡的潮红,两三朵小花已经盛开,是小小的五角星形状,看上去幸福极了。
老人粗粗地笑着,宠爱地摸了摸花盆。
我问:“这一盆要多少钱啊?”
本以为会听见一个上了百的数字,没有料到他连头都没有抬就答:“三十吧。”
仿佛是潜意识里要讨价还价, 我问:“二十五可好?”
他眸底划过一抹辛酸和心疼,但也很快地答:“好。”
我没想到他应得这样快,只当他没有客人,揽生意不容易,当真就付了二十五块钱。
抱起盆子,沉甸甸的,石莲们厚重的茎叶在颠簸中颤动着。
老人轻轻地,仿若祈求般地说:“好好养啊,一个星期浇一次水,不浇也罢,但千万不要给浇透了,天热的时候,不要给水,天冷的时候给些冰水倒是无碍。这个石莲好生好养呐,你可不要养死了。”
他的目光一直凝着我怀里的石莲,像是一位父亲在凝望自己即将离家的孩子,不舍,却幸福。
我郑重地点点头,像是在承诺着什么。
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雨滴在车窗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痕,忽觉懊悔,愧疚不已。我为什么讨价还价,对这样的老人如此吝啬?
脑海中飘过他叮嘱的话“这石莲好生好养……”善良的人,往往活得幸福。
陌上,春花烂漫。
回眸,一望,我看见,那个种石莲的老人,正站在田垄间,目送着我们的车,渐行渐远。
【老师评】
文章开头由远景切为近景,给人以画面感,让下文故事的叙述有一个不俗的意境,给全文奠定好基调。文中多处对不同的石莲的刻画优游从容、细腻传神、雅见情韵,可见小作者驾驭语言游刃有余。文章关键处,“像是一位父亲在凝望自己即将离家的孩子,不舍,却幸福”“善良的人,往往活得幸福”等句子,余味无穷,笔灵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