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姓氏（组诗）

刘川

心境一种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火柴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牛

被屠宰工赶着

牛

好多好多头

它们集体行走

默默前行

一语不发

仿佛

一生下来就是沉默能干的搬运工

此行只是去送货

只是去

打开皮囊、皮口袋

倒出骨与肉

错过的伤感

一列火车

我没挤上去

它就开走了

整整一火车的人

我全都错过

这些人啊

一个我也没见着、也不会再见到

我忽然忧伤起来，喃喃自语——

这列火车啊

真像几千只去打胎的子宫一样

这些人啊，真像

从未出生过一样

雨像门帘子一样

雨像门帘子一样

直直地垂下来

但不是一重门帘子

而是一重又一重

也不知道门里

是什么

往往我们使劲穿过

这一道道门帘

到了最后

什么也没有

遇到的是另一群

往这边穿越门帘子的人

过肉铺一咏

新年过完

到这里一转

惊讶地发现

人还是人

畜生还是畜生

抡刀的还在抡刀

被宰的被切割的被剁的依旧

不吭一声

经 纬

地球上布满了

规规矩矩的经线、纬线

每天我上街

看见熙熙攘攘无数的人

都觉得对于乱哄哄的人类而言

地图上画的经纬线再细密、再整齐

又有什么用呢

好脾气的老厨子

同样是切菜

切同样的菜

手里这把菜刀

用來切菜

三四十年了

虽然是同样大小的劲儿

但有时用的

是切菜的劲儿

有时

是救人的劲儿

还有时

是杀人的劲儿

灯下，写诗

飞过去

一只小虫

我尚未看清

它是蚊子

还是瓢虫

抑或苍蝇

它就消失了

也许一生

只见它这么

唯一一次

我真想跟它说

慢一些

不要怕这个

高大的家伙

请你仔细看一看

深更半夜仍不睡的这个人

不用看

是男是女

是官是民

是老是年轻

而是看其手中拿的

是拍子

还是钢笔

出了宾馆

一件衣服

往南走了

一件衣服

往北走了

刚才

这两件衣服

纠缠着，扔在

同一个浴室外面

现在

一件笔挺、庄重

一件雅致、严肃

看上去，像人一样，走开了

沈阳闲人

我用力拨开本城

八百二十五万零七千只人头

挤进里面

看他们正围观的

是哪一只蚂蚁

中国人民

——纪念抗战胜利

牛去了

羊去了

马去了

驴去了

骡去了

鹿去了

猪去了

这里的草

更青

蚂 蚁

从东山顶上

往下看

县城就像

一只大盒子

几个单位

几个大公司

就像面包屑

早上的人群

像密密麻麻的蚂蚁

挤挤匝匝赶来

啃噬一天

再爬回去

大学刚毕业那年，我是从东山顶上

往下看见

这一大团蚂蚁的

我叹息，我如何才能成为

其中的一只

三八节有记

一过三八节

我就想起

三八线

硝烟息去

好久了

三八线多么平静

但一想到三八线战场遗址

我就想起

正过三八节的好多妇女

比如，我妈

她被结扎

腹部的一道刀疤

天 上

从天上看

大城市有

一个又一个

十字路口

从天上看

这一个又一个

十字路口

十分的小

从天上看，用普通不过的

十字花螺丝刀拧一拧、转一转

拥堵的交通

不就好了吗

每次挤在

动弹不了的十字街口

我都朝天上

白一眼

雷

我在生气

天上打雷了

与我无关

天，发天的怒气

我，生我自己的闷气

两个脾气大的人

未必是一伙的

能凑成好大一伙的人

又哪一个会有脾气

静对好月，无须废话

月亮与我

有何关系

它夜夜都来相照

赤裸裸

净条条

白亮亮

它之全部

从不隐瞒

也不遮掩

我之一切

也全敞开

纤毫尽显

已经到了

这个份上

又何必去问

月亮啊，你与我

有何關系

所谓的名人，你们不用再争吵了

我不反驳你们

但关于人的名字

留在世界上时间的长短

我仍然觉得它完全取决于

该名字刻进墓碑的深浅

干 燥

雨是一根根下来的

并排的、平行的、有秩序的

守规矩的、听命令的

我注意到

雨中间

有着许多空隙

这些空隙

一直是干燥的

雨一停

雨与雨之间的

这些干燥的空隙

又连到了一起

仿佛刚才的雨

是来梳透理匀这些干燥剂的

今天我才注意到这一点

并写了下来

社会批判我不仁不义

一看见小孩

我就想把他塞回娘胎里去

但社会不允许

它只想一天天喂大他

把他塞到烟囱里去

大城市

早上，大街把人

平铺到地面上

夜晚，住宅楼再把人

一层层摞起来

想不通

我的尸体

会被人们怎样处理呢

恨我、讨厌我的人

一个没出现

倒是我的亲人

亲手把我

推进了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