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艺术之舞 灵魂之役
2017-09-05胡启菲
胡启菲
娜塔莉·波特曼是我喜爱的女演员,类似每一个成长于顺境的女孩一样,她所具有的独特气质来源于一直以来对于自我局限的突破的张力,这种迷人的气质在电影《黑天鹅》中达到了顶点。
“甜心”这个词可能更适合于梅格·瑞恩、詹妮弗·安妮斯顿或者瑞希·威瑟斯龐这样的美国女演员,但是对娜塔莉·波特曼而言,这不是她的标签。她所饰演的角色的多变,一颦一笑中对角色的融入,反差极大的不很雷同的类型影片,都说明:她在突破、在尝试,没有舒适区,没有固化的自我形象,她是一个勇敢而优秀的女演员。从《这个杀手不太冷》中倔强的玛蒂达到《星球大战前传》中的阿米达拉,从《鸠占鹊巢》中的安妮·柏林到《黑天鹅》中的妮娜,娜塔莉·波特曼总能突破自我,将角色饰演到位,惊艳观众。这位高冷女神,还是哈佛大学心理学的高才生,属于不折不扣的智商超群的演艺圈“少数派”:素食、环保、精通多门语言、远离娱乐圈的声色犬马。如果说孤独是与优秀女人相伴的孪生姐妹,那么,娜塔莉·波特曼的迷人之处就是她具有的抽离的气质、迷人的外表、鲜有的精湛演技,荣耀傲世。
作为惊悚类文艺片,《黑天鹅》讲述了舞者Nina妮娜因为被芭蕾舞剧团选中,担任“天鹅湖”中的主角,一人分饰两角:善良贞洁的“白天鹅”和狡猾邪恶的“黑天鹅”的故事。颇有完美主义倾向的妮娜,在饰演白天鹅时无懈可击,但是因为性格单纯、懦弱、矜持,挑战黑天鹅这个角色却遇到了职业生涯中的瓶颈,再加上舞剧团的后台就是个无声的“名利场”,妮娜的对手Lily对这个角色虎视眈眈,使得妮娜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排演压力之下,趋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整部影片情节紧凑、剪辑到位,整部影片似乎为娜塔莉·波特曼量身而作,尤其是心理刻画,将在大都市中奋力打拼的年轻女孩“破茧成蝶”的实践与梦想、背后的艰辛与无奈跃然大荧幕。我想起了大学时曾经看过的美国作家德莱塞的小说《嘉莉妹妹》,同样身处大城市芝加哥,无依无靠的嘉莉在邂逅了推销员和酒店经理后,一步步从潦倒走向成功,背后却是欲望的纠结和灵魂的褪色。影片《黑天鹅》用一种“小资”的观影趣味,将人类心理中的隐匿部分,用舞台上的镁光灯聚焦在观众面前:抑郁、烦躁、焦虑、不安、恐惧、幻觉,等等,这一切在妮娜的台前、幕后,生活中、舞台上都彰显无遗。一个力臻完美的舞者、困惑于控制与被控制的母女关系、半推半就于艺术总监的“示好”、对竞争对手深深地恐惧被替代,所有这一切“情绪”的代言,在影片中都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的。
《黑天鹅》这部影片探讨了人性的裂变过程,将妮娜的心路历程做了解剖,令人印象深刻。
影片的前部分,彰显日神精神的“白天鹅”,优雅、贞洁、高尚,是妮娜“本我”的体现。
开头,在《天鹅湖》的背景音乐下,是优雅柔弱的白天鹅的舞蹈,导演烘托出澄明之境的舞台,舒展的节奏,白色象征着舞者之魂是完美的、内敛的、纯洁的、孤寂的,但是我们从妮娜梦境中的表情看出:她是不安的、紧张的、困惑的、无助的。整部影片的前半部分,都在刻画妮娜的“身份焦虑”与“身份危机”(Identity crisis),只不过矛盾还没有激化,灵魂还在沉睡,一只慵懒的白天鹅受制于命运的摆弄与灵魂的桎梏,没有呼之欲出的惊艳,没有舞台之魂的觉醒,有的只是对舞台眷恋之余的忐忑。她在等待。
在一次多人角逐的选秀之后,妮娜颇为意外地中选《天鹅湖》中的主角,对于二十八岁只身打拼多年,只有龙套角色的她,完全是意外之喜。艺术总监多次暗示:妮娜对于“白天鹅”的驾驭毫无问题,因为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妮娜的“本我”,代表节制而优雅的“日神精神”,她永远是那么柔弱、娇羞,我见犹怜的;然而对于释放自我、代表激情与黑暗力量的“黑天鹅”,妮娜能否像另一位竞争者Lily那样演绎自如“黑天鹅”,假以时日,不得而知。
母女俩庆祝Swan Queen 的殊荣,但妮娜因为过分要求完美拒绝了吃母亲定制的蓝莓蛋糕,妮娜的母亲要把蛋糕扔掉,这一小小的插曲,反映出同样完美主义倾向的母亲,对女儿的控制与给予的厚望。地下铁上妮娜发现母亲在跟踪她,妮娜母亲对她背上的抓痕的不依不饶,以及对艺术总监是否占了女儿的便宜等等事由的刨根问底,说明母亲对生活的酸涩、妮娜还未丰满的羽翼的种种不确定性,有着天生的敏感与焦虑。这进一步激化了妮娜本就脆弱的感官,使她最终走向疯魔与毁灭。
影片的后半部分,“黑天鹅”横空出世,诡谲、自由、艳丽的“黑天鹅”逐渐成长为妮娜人格中的一部分,“超我”在妮娜的灵魂中呼之欲出。
想起大学时老师放过的一部片子《黑暗中的舞者》,其中有一段MV是在运货火车上拍的工人阶级音乐伴舞。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部片斩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片子,有些细节还有些粗糙不考究,没有炫目的唯美效果,但是这段音乐伴舞却有另类的直抵人内心深处的震撼:那首《I have seen it all》唱道:我什么都见过了,我见过黑暗,我见过小火花的光辉。在MV镜头转换中,我们看见了一个家庭的和谐、一群工人的质朴与纯粹,连船上垂钓的人都在聆听大自然的天籁。这部影片表现了一名身患视力残疾即将走向黑暗的舞者唯美纯净的心灵。有人说《黑暗中的舞者》是一部作者电影,一部独立影片,不同于好莱坞类型片的套路那么明显,是的,我们再也回不到2000年那个年代,现在电影特技的使用超越了想表达的内涵,而那个年代,只要听一听比约克的歌声,都会受到心灵的震颤。同样是用舞蹈的肢体语言,不羁的灵魂演绎的悲伤的故事,《黑暗中的舞者》是在用声音和动作传达情绪,叙事上更趋于空灵。
回到电影《黑天鹅》上:在新一季宣告Swan queen的酒会上,艺术总监向人们昭示妮娜会成为新一季的“天鹅湖女王”,面对人们谨慎而挑剔的目光,上一季的“悲情女王”贝芙暂别舞台,让人不得不唏嘘:江山代有才人出,艺术的舞台,光鲜的背后有隐忍、付出、伤痛,台前有簇拥、鲜花、掌声,灵动的身影按捺不住老去的背影,过气的寂寥。那么为了台上的短暂烂漫与夺目,时日逼近,妮娜能够胜任“一人分饰两角”的挑战吗?
就像每一个黯然退场的舞者曾经拥有过的辉煌,曾经的Swan Queen贝芙是舞台上的黑色精灵。妮娜处于对贝芙的崇敬,或许还丝丝有点嫉妒,曾经偷拿过贝芙的口红、饰品,在妮娜的眼中,贝芙是“黑天鹅”最好的化身,自己永不可攀的高度。但是在演出前夕,贝芙出车祸了,双脚受重伤,永远回不了舞台了:一语成谶,艺术是牺牲与荣耀并存。妮娜也在日益煎熬的排演的高压环境中,逐渐产生了幻觉……
这一转折的肇始者是莉莉。艺术总监托马斯曾经就对妮娜暗示莉莉是舞剧团中黑天鹅角色的有力竞争者,妮娜在与莉莉的交往中逐渐认识到自我的局限,“黑天鹅”是魅惑而邪恶的,在原版的《天鹅湖》中以悲剧收场,“黑天鹅”是妮娜灵魂中另一个磁极,就像具有酒神精神的狄奥尼索斯,是低空飞过的海燕的命运的嘶吼,是绝望的、蛮夷的、非理性的,这一切就像笼罩在妮娜身上的阴云,是她“超我”的存在。妮娜与莉莉的交往中释放了自己,却也伤害了自己母亲的感情。妮娜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单亲的环境中长大,母亲对妮娜有多爱之深,在塑造“黑天鹅”形象中,妮娜对母亲就有多“恨之切”:我们都理解这是一种青春的叛逆思想。然而后期,妮娜逐渐不能控制住身体内的“黑天鹅”成长的速度了,她俨然像癌细胞般要占据妮娜的身体。妮娜的手上和背上有她幻想出的伤口,并且在恶化,一片黑色的羽毛从皮肤中脱落——这意味着妮娜人格的嬗变,她的痛、她的伤口已被黑天鹅擒住,并且开始入驻她的内心。她的欲望开始膨胀,她的“超我”开始觉醒。
“白天鹅”在艺术的表现中至臻至善,妮娜塑造的白天鹅就仿佛白昼中的纯美之境,虚幻却不真实;“黑天鹅”在艺术的表现中有激越、亢进、魅惑之美,妮娜身体中横空出世的“黑天鹅”意味着悲剧般的毁灭。终于到了演出日,导演达伦·阿伦诺夫斯基在影片的最后部分采用了大量特效,描绘了妮娜从饰演“白天鹅”到“黑天鹅”的陡然转场。量变意味着质变,影片前半部分对妮娜有大量的心理描绘,起到了过渡和艺术化再现一个舞蹈演员复杂心理活动的作用。这里的陡然转场,舞台上妮娜饰演的“白天鹅”是羸弱的、无力的,而“黑天鹅”却惊艳四座。赤色的眼眸、黑色的芭蕾裙、魅惑的眼神,再加上经典的舞蹈动作“32圈挥鞭转”,“黑天鹅”的灵魂在妮娜的身体中复活了!灵魂的战役已经打响,复仇的火焰正在燃烧,奥杰丽娜的灵魂在作战,她的灵魂已经被欲望所占领,她要引诱王子,她是邪恶之王!这一幕落幕,观众久久不忘欢呼妮娜的名字。终场,妮娜喃喃自语:“I felt it.Perfect,it was perfect.”(我感受到了它,我感受到了完美。)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强调了人与人的行动是文艺所摹仿的对象,经典的芭蕾舞剧《天鹅湖》按照其“摹仿说”,再现了一种创造性的活動,那就是通过舞蹈这一经典的形式,肯定了文艺与现实是真实存在的。再到后来的弗洛伊德的“日神说”“酒神说”更是诠释了艺术形式的多样性。弗氏学说的经典论断:艺术和美是被压抑的欲望借助幻想得到满足和升华,在被称为“精神分析的世纪”公元20世纪,西方文化的精华更是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当我看完《黑天鹅》这部电影之后,内心的波澜就像走入一个黑暗的罅隙,难以平静。妮娜的脆弱,何尝不是我们身边的那个平时看来默默无闻,关键时刻却有着持续爆发力的那个她;妮娜的悲剧,难道不是每一个背井离乡、挣扎在城市中渴望成名的艺术家、白领、自由职业者、律师、作家、小企业家等等这些人吗;想起了《嘉莉妹妹》那种被淹没在大都市中,没有归宿感的无力与困惑。小人物也有春天,注定烟花一瞬的寂寥;跑龙套的也有当主角的一天,敌不过时间的流逝,“新人笑、旧人哭”的一再循环。电影中另一个配角贝芙就是明天的妮娜,让人唏嘘艺术的牺牲能否和付出同等价值。这是后话。
《黑天鹅》某种意义上讲是社会化了的歌舞剧类电影,写实、悲情,大制作敌不过真性情,喜欢这类电影。一部电影、一个视角、一类人群、一个闪光点。娜塔莉·波特曼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