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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黑风暴(长篇小说连载)

2017-09-04程琳

啄木鸟 2017年9期
关键词:夏阳

小警察苏岩和小老板刘唐本是一对好友。多年后,刘唐不但成了全省首富,还身披省政协委员的光环,甚至在北京都有影响力;而小警察苏岩,依然是个小警察。如今,小警察遇到了大难题。刘唐的弟弟涉嫌指使他人持枪行凶,造成了三死一伤的血案。为了营救弟弟,刘唐一面运用自己的关系向公安机关施加压力,一面拉拢办案人员。而主办此案的苏岩,在刘唐发迹后与他渐行渐远的那个小警察,再次进入了刘唐的视野……

一边是多年好友,一边是血淋淋的尸体;一边是高官厚禄的诱惑,一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苏岩该何去何从?著名公安作家程琳的新作打黑风暴,为您讲述一个小警察永不放弃的职业信仰和正义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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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要杀了他

聂树远从监狱出来后,到处扬言要杀刘元。刘元没什么反应,刘元的哥哥刘唐却十分担忧。

刘唐担忧的不是怕聂树远去杀他弟弟,他弟弟早就是杀人专家。聂树远真要去杀他弟弟,死的一定是聂树远。刘唐怕的是由此发生血案,那对他影响太不好。他现在是全国知名的大企业家、大慈善家,如果他弟弟是个大杀人犯,那可就糟了。

为了消除隐患,刘唐给彭云河打电话,让他帮着去摆平聂树远。

彭云河有些不解:“你想让我怎么去摆平啊?”

刘唐说:“你让聂树远断了去杀我弟弟的念头就行。”

彭云河笑了:“聂树远去杀你弟弟,纯粹是在吹牛。他和好几个人都说过这件事儿。唐哥,他真要去杀你弟弟,会这样大张旗鼓吗?他这么说,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面子。”

刘唐心知肚明:“那就给他这个面子吧。”

彭云河更不解了:“干吗要给他这个面子?他是个臭无赖!”

“正因为他是个臭无赖,我们才不能和他一般见识。聂树远不就想要个面子嘛,那就给他!”

“怎么给呀?”

“聂树远现在穷得都快卖血了,我估计他是想要两个钱。这样,我让刘元拿笔钱,你帮我去劝劝聂树远吧。”

此时的益州市已经春暖花开,不少姑娘都穿起短裙。彭云河把聂树远约到了河边,一边看着眼前不时闪过的美腿,一边悠闲地喝着大红袍。

眼前的这条河叫益州河。河水静静地流淌,河边有各式各样的茶馆。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男男女女们坐在河边的茶桌旁,喝着茶聊着天,无比惬意。

就在这无比惬意的氛围里,彭云河一边给聂树远倒着茶,一边劝着聂树远:“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别再整天打打杀杀了。”他指着远处的几个女孩儿,“你看,这么多漂亮的姑娘,树远,你要把在监狱里失去的好时光抢回来。再说,你一门心思和刘元过不去,到底为什么呀?”

聂树远讲起与刘元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恩怨怨。他曾经混得比刘元有名气,后来被刘元超过,一直不服气。两个人斗了几个回合,聂树远就被莫名其妙地关进监狱里蹲了好几年。

其实彭云河没怎么认真听,混社会的这些人没什么正经恩怨,有时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被砍下一条腿。

聂树远说:“我进监狱一定是刘元搞的鬼,这次说什么我也得弄死他!”

彭云河说:“行了行了,都已经过去了。你要往前看,别那么斤斤计较了。”

“这怎么叫斤斤计较?老彭啊,你不用劝我了,反正我得弄死刘元。”不论怎么劝,聂树远总是这句话。

彭云河起初还是很耐心的,可聂树远死要面子,让他有点儿不耐烦了:“聂树远,就你这个熊样,还要杀刘元,真是给脸不要脸!”

对方突然翻脸,聂树远有点儿发蒙。

彭云河指着聂树远的鼻子:“你以为你还是过去的聂树远啊?撒泡尿照照吧,你现在连个弟兄都没有!”他指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年轻人,“我还有两个小兄弟呢!你他妈的连我都不如,还好意思说你要去杀刘元?你也就是嘴上说说,自己骗自己吧。”

被说中了心思,聂树远满脸通红,张口结舌。

把聂树远的气焰打掉,彭云河的语气又缓和下来,拍着聂树远的肩膀:“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现在要钱没钱要兄弟没兄弟,你去杀刘元,没等你到跟前,你就先被劉元杀了。听哥一句劝,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

话说到这个分儿上,聂树远叹了口气:“那我这几年监狱就白蹲了?”

彭云河笑了:“怎么能让你白蹲呢?刘元答应给你五十万。”

聂树远愣住了:“给我五十万?”

“没错,就是给你五十万。”

刘元打算花钱消灾,说明他还是怕自己的,这让聂树远恢复了点儿自信,开始和彭云河讨价还价。

其实,刘唐让弟弟刘元准备了一百万,剩下的五十万,是彭云河自己要留下。对此,聂树远自然不满。彭云河对聂树远说:“给你五十万,你就知足吧。刘唐起初只答应给你二十万,是我把他给忽悠了。”

聂树远不信:“你是怎么忽悠的?”

“我告诉刘唐,你为了杀刘元,已经通过刘铁军买了一把‘六四手枪,花了一万二。我还告诉他,你打算到东北雇两个杀手来益州……”彭云河说得是声情并茂。忽悠人是他的强项,这也是刘唐让他来劝说聂树远的原因所在。

聂树远最终被彭云河说服了。他觉得确实应该分给彭云河五十万。两人达成共识后,彭云河给刘元打电话,让刘元过来和聂树远喝杯茶,把他们之间的恩怨了结。但刘元自己没有来,拿着钱来和解有点儿不太光彩。刘元派手下钱凯和吴立波拎着钱来到了河边。

钱凯、吴立波在刘元的手下里不是很出名。他们两个长得白白净净,钱凯还长着女人一样的手,又白又嫩。

彭云河笑问钱凯:“你身上也这么白吗?”

钱凯贱兮兮地说:“上身差点儿,但我的腿绝对比手还白!”

在彭云河与钱凯闲扯时,吴立波把带来的两个皮包放在茶桌上。皮包不是很大,但每个装五十万现金应该没问题。聂树远、彭云河都在想,这样分开装也挺好,省得一会儿再分了。

两个人想钱的时候,两个皮包打开了。但皮包里装的不是钱,是两把崭新的“六四”式手枪。

彭云河和聂树远目瞪口呆的时候,钱凯、吴立波各自从包里拿出了枪。钱凯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聂树远的脑门上。随着枪响,子弹把聂树远的脑浆都打了出来。钱凯、吴立波来之前刚刚吸完毒,他们开枪射击时,那个平静那个沉着,仿佛他们是上帝派来的。

聂树远、彭云河,加上两个小兄弟,一共四个人。钱凯、吴立波对这四个人有条不紊地扣动着扳机。那感觉一点儿不像杀人,像是在打电脑游戏。

这天,益州市公安局在人民广场搞了场规模很大的“人民警察为人民”主题活动,公安局的主要领导全都到场助阵,在活动即将结束时,益州河畔却响起了枪声。

接到通报,局长李良没完全反应过来,他命令刑警、巡警、特警设卡堵截嫌疑人时,还有板有眼,但当他详细了解案情后,大脑却有点儿不会思考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竟然就发生在公安局眼皮底下。

苏岩是刑警支队一大队的大队长,这个大队主要负责的就是命案。参加公安工作这么多年,苏岩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今天这样的命案他真没见过。苏岩向局长李良汇报时,嘴都哆嗦了:“光……天化日之下,两……名歹徒,当众开枪行凶,三死一伤……”

苏岩的嘴哆嗦了,李良的心也跟着哆嗦了。李良瞪着苏岩,近乎咬牙切齿:“无论如何……要把人给我抓住!”

下面发生大案,省厅一般只是派相应的业务部门参与指导侦破,副厅长能来的都很少。但益州市发生的这起涉枪“严暴”案,公安厅的一把手徐永年亲自带队下来了。

省城到益州有四小时的车程,局长李良提前两个小时到高速路口等着。徐永年最反感这种高调接送,要是在平时,李良也决不会讨这个嫌,但这次例外。益州市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案件,公安局的一把手承担责任在所难免,李良是准备负荆请罪的。

案发后,李良是向厅里分管的副厅长做的汇报,但厅长徐永年却很快打来电话。徐永年问李良:“听说那两个凶手开枪时神态自若,杀完人之后从容不迫地离开了现场,是这样吗?”

“是这样……”

“当时围观的群众都看傻了,以为是在拍电影,是这样吗?”

“是这样……”

徐永年放下电话之前,李良听到了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李良很清楚,徐永年这次亲自到益州来除了指导破案,搞不好还要拿他这个局长开刀。益州的社会治安一直不太好,队伍调整时,徐永年特地把自己最信任的李良調到益州来,目的是希望李良能打开新的局面。现在倒好,新的局面没打开,好莱坞的枪战大片却在益州上演了。

等待徐永年的这两个多小时里,李良感觉自己的大脑完全木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这场注定要震惊全国的大案,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内心无限忐忑的李良就这么站在夜色中,等待着徐永年的到来,等待着预想中的暴风骤雨。

好在,徐永年的车队即将到来时,李良接到了苏岩的电话:“局长,那两个人我全都抓到了!”

其实,苏岩自己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把钱凯和吴立波抓住。

众目睽睽之下,钱凯、吴立波那么从容地杀人,那么从容地离去,苏岩起初以为他们一定是经过了精心预谋,既然有预谋,那就一定事先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真是那样的话,迅速抓到他们俩一定有难度。

意外的是,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钱凯、吴立波杀完人之后,就换了手机,换了车,准备逃到云南。他们这样做,搁过去的确不好抓,可现在公安技术力量今非夕比,各种侦查手段应有尽有。他俩在郊区准备换乘卡车离开时,就被预先埋伏的苏岩等人摁倒在地。

两个人被戴上手铐后,苏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问这二位:“下午,真是你们俩开的枪吗?”

这时的钱凯和吴立波仍然沉浸在吸毒的幻觉中,他俩得意地说:“对呀,就是我们俩开的枪呀!我们俩把梭子里的子弹全都打光了!”

即便知道了两名案犯已被抓获,徐永年依然满脸冰霜,在二楼小会议室,面对着市局主要领导,他拍了桌子:“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益州的社会治安情况竟然严峻到这个地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两名歹徒竟敢持枪连杀三人!你们的预防工作是怎么做的?凶案发生时,你们的局领导在哪里?你们的民警在哪里?”

虽然徐永年劈头盖脸地把大家说得都低下头不敢言语,但李良没太在意,他很了解徐永年,开始的狠批评意味着接下来是狠表扬。

果然,徐永年批评完之后,就开始热情洋溢了:“益州市局在案发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这同样令我没有想到。看起来,你们益州市局已经在险恶的环境中,锻炼出了一支过硬的刑侦队伍。作为长期搞刑侦的老同志,我感到很欣慰,我为全省能有这样一支刑侦队伍感到骄傲!”

公安工作主要是打击和预防。发生这么大的血案,防范虽然没做好,但能迅速破案,益州市公安局也算找回了一些面子。

表扬完,徐永年提出了具体要求:“接下来,我希望你们能够再接再厉,再破大案。益州现在的治安环境这么恶劣,决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通过这起涉枪‘严暴案件的侦破,希望你们能够一案带多案,尽最大可能延伸打击,让益州市的社会治安来一次大转变!”

警察破案不是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傻呵呵地只盯着自己手头这一个案子。中国公安机关的警力严重不足,每个一线刑警手里都同时捏着几个案子,所以,无论侦破哪个案子,“一案带多案”是每个一线警察的工作常态。

苏岩刚刚抓到钱凯、吴立波,就开始了“一案带多案”。苏岩是刑警支队负责命案的大队长,钱凯、吴立波在他的辖区干出了这样惊人的血案,苏岩气得恨不能扒了他俩的皮。但苏岩现在一点儿也没看出生气的样子,反而在车里就开始给钱凯、吴立波点烟,弄得像亲兄弟似的。

俩小子还处在吸毒之后的兴奋状态,这对苏岩是机会。兴奋的钱凯、吴立波感觉自己非常了不起,苏岩就用这种方式,让他们继续自我感觉良好。

钱凯说:“我把枪口顶在聂树远的脑门上,我親眼看见他的脑浆都被打出来了!”

苏岩说:“是吗?过去,我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

钱凯说:“那你不如我。”

苏岩又问吴立波:“聂树远的脑浆被打出来,你看到了吗?”

“我当然看到了,我就在旁边呀!”没等苏岩继续问,吴立波就开始滔滔不绝,“太有意思了。开始,我没想开枪,元哥让我们把聂树远打死就完了。我心想,打死一个也是杀人,不如把他们都打死算了。”

苏岩竖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

嘴上说佩服,苏岩心里恨不能立刻掏出枪直接把他俩都毙了。

一线警察都有这个本领,能够做到心里想的和实际说的绝对相反。苏岩压着心里的火,对二人继续引导。于是,自我感觉良好的钱凯、吴立波争先恐后地诉说他俩为什么要杀聂树远,为什么杀完聂树远还要把彭云河和那两个小兄弟统统都给杀了。

不过,嫌疑人处在这种状态,他们说的不能完全相信。好在,他们俩与彭云河的口供可以相互印证。

彭云河身上挨了两枪,都不致命,当天夜里被抢救过来之后,就能很清楚地说出话来。根据彭云河的证词加上钱凯和吴立波的口供,案件的来龙去脉基本水落石出——聂树远出狱后扬言要报复刘元,刘元的哥哥刘唐担心引发血案影响到自己,就让刘元拿钱摆平聂树远,没承想,刘元竟然指使钱凯、吴立波当众枪杀了聂树远等人。

局长李良把苏岩叫到自己办公室,直接向厅长徐永年汇报。

徐永年问得很细:“刘元为什么要杀聂树远?”

苏岩说:“因为聂树远老吹牛,刘元觉得自己没了面子。”

“仅仅因为自己没了面子,就要当众杀人?”

“是的。”

徐永年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他又问:“刘元是亲自向钱凯、吴立波下的命令吗?”

苏岩说:“是的。”

刘元在益州的不可一世,徐永年早有耳闻,但狂妄到这个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苏岩离开后,徐永年问李良:“你打算怎么办?”

李良说:“既然刘元涉嫌重大犯罪,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刘元抓住。”

“抓住之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意味深长。李良没接茬儿。把刘元抓住势必要牵扯到刘元的哥哥刘唐。刘唐可是个大人物,李良是没有能力对付的。他之所以把苏岩叫到办公室直接向厅长汇报,原因也在这儿。李良搞不清徐永年与刘唐究竟是什么关系。李良到益州担任局长后不久,刘唐在省里请李良吃饭时,竟然让徐永年作陪。

徐永年似乎看出李良在想什么:“刘唐是省政协常委,他请我吃饭,我不好拒绝,但我没想到,他那天让我来,是给你看的。”

原来是这样,李良心里有数了。刘元在益州总惹事儿,为了弟弟,刘唐宴请李良这个地市级的公安局长时,把厅长大人隆重搬出来,为的是起到“震慑”作用,免得公安局找刘元的麻烦。

徐永年为了明确态度,又笑呵呵地说:“刘唐以前为了把我镇住,请我吃饭时还把张景春搬出来了。”

张景春是省里握有实权的副省长。李良有点儿吃惊:“张省长好像和刘唐的关系不错呀。”

徐永年说:“那是相当不错。吃饭的时候,刘唐从北京找来了两个演员,吃完饭,还让我跟着一块儿去唱歌呢,但我没去。”

话说到这个分儿上,李良心里就完全清楚了。他直截了当地问徐永年:“这个案子,无论涉及谁,是否要一查到底?”

徐永年郑重地说:“是的,无论涉及谁,必须一查到底!”

盛唐集团的规模很大,市值有四百多亿。集团下属四个上市公司,近百家子公司,业务涉及房地产、发电、矿业、金融、光伏等行业。

刘唐虽然是集团的实际控制人,但他很少具体负责,集团的业务大都由总经理孙亚辉为其打理。刚刚出道时,刘唐是跟着孙亚辉混的,但随着刘唐越来越有“出息”,孙亚辉只好跟着刘唐混了。

这些年,孙亚辉对刘唐忠心耿耿,常常像影子一样跟随着刘唐。所以,杀了聂树远后,怕哥哥埋怨自己,刘元都没敢告诉刘唐,而是先告诉了孙亚辉。孙亚辉听到这个消息,吓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刘唐倒是很平静。弟弟刘元指使手下杀了这么多人,按理说,这是刘唐最担心的结果。但这个结果真的出现之后,刘唐知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应对。他连夜赶回益州的公司,见到弟弟刘元,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平静地问:“干嗎要杀聂树远?”

刘元说:“聂树远到处吹牛逼要杀我!”

“那你就让他吹呗。”

“不行。益州我是老大,让他这么天天胡说八道,我面子往哪儿搁?”

刘唐盯着刘元,好半天没有说话。当初让彭云河去当和事老,拿一百万摆平聂树远,刘元是满口答应的,可他不仅没照办,还惹出这么大的祸。刘唐问:“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给聂树远拿一百万吗?”

“知道啊。这一百万就是他敲诈我的证据,用这个证据,可以让聂树远一辈子待在监狱里。”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杀他?”

“我不想让聂树远再进监狱。只有杀了他,才能证明我是益州的老大。哥,实话说吧,我不想用你那种办法,聂树远进监狱,谁不知道是我诬陷他?那样太没面子了……”

刘唐不以为然:“为了面子,你就派手下当众把他打死?”

刘元说:“哥,你不要生气啊,我这也是跟你学的。”

这话不假。当年,王永成吹牛要炸盛唐集团,刘唐就让郭子强把王永成给杀了。但刘元的话让刘唐彻底火了。一路上,刘唐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现在,他的火终于压不住了。

刘唐狠狠给了刘元一个耳光。耳光打得结结实实,声音响亮。

刘元当场被打蒙了,站在旁边的孙亚辉当场被吓蒙了。刘元每天都要吸毒,处在毒品幻觉中的刘元什么都能干出来。孙亚辉急忙站在兄弟俩之间,对刘唐说:“刘总刘总,你要冷静!”

现在的刘唐已经没法冷静了,他推开孙亚辉,又给了刘元一个耳光。刘元被打急眼了,指着刘唐说:“你再打我一个试试?”

“我再打你怎么的?”说着,刘唐再次给了刘元一个耳光。

此时的刘元,双眼变得像狼一样。他把手伸进兜里,像是在找什么。孙亚辉急忙抱住刘元:“老弟,老弟,你听我说……”

这时,刘唐却掏出了一把枪,放在刘元面前:“你找枪是吧?来,我给你!”

孙亚辉吓得都不会说话了。刘元也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刘唐。

刘唐说:“你看什么看?有胆量,你现在把我也打死!”

孙亚辉再次挡在兄弟俩之间:“刘总,您要冷静啊!”

刘唐向门外指了指,对孙亚辉说:“孙总,你出去……”

“刘总……”

刘唐声色俱厉:“孙亚辉,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孙亚辉伺候刘唐快二十年了,刘唐还是头一次这样跟他讲话。孙亚辉呆呆地看着刘唐,他的腿不停地哆嗦。

刘唐不再搭理孙亚辉,转头面对刘元,拿起那把枪,塞进了刘元的手里:“来吧,开枪!”

孙亚辉面如土色,他太了解刘元了,刘元是疯子,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

好在刘元终于被哥哥的气势镇住了,他也知道这次是自己闯了大祸,把手里的枪扔在了沙发上,跪在刘唐面前:“哥,我错了……”

刘元走后,刘唐坐在沙发里,浑身都是冷汗。刚才看着弟弟狼一样的眼光,他其实吓得要死,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弟弟要面子,哥哥更要面子!刘唐决不能让刘元占了上风。

孙亚辉殷勤地为刘唐倒茶点烟,小声地说:“你弟弟什么样,你比我清楚,今后可不要再刺激他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刘唐拍了拍孙亚辉的肩膀:“放心吧,今后,我保证不会再和刘元一般见识了。”

虽然不和刘元一般见识了,可刘元制造的这个天大的麻烦,还得由刘唐来解决。刘唐问孙亚辉:“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孙亚辉说:“现在我们最好给徐永年打个电话。”

接到刘唐电话的时候,徐永年正在李良的办公室里。

对面传来刘唐的声音:“徐厅,睡了吧?”

徐永年打着哈哈:“没有。刘总,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听说您来益州了?”

“对呀。”

“刚好我也在益州,老哥,能不能见一面?”

“有急事儿?”

“是有急事儿。”

“不能电话里说?”

“最好见面说。”

徐永年拒绝了:“不瞒您说,刘总,我刚刚接到通知,明天上午十点到省委去开会,我现在正要往回赶……”

刘唐有点儿急了:“徐厅,我见您,就两分钟!”

徐永年问:“是不是今天的那个案子?”

刘唐停顿片刻:“是……”

“既然这样,刘总,我们就没必要见了。李局你不也熟嘛,直接找他。如果他办不了,你再给我打电话,怎么样?”

那边的刘唐还想说什么,徐永年已经挂断了电话。扭头看看身边的李良,李良表情凝重,很显然,刚才的通话,他都听见了。

徐永年站起身:“本来还想在你这儿多待两天,刘唐来了,我只好现在就回去。”

李良送徐永年往外走的时候,徐永年下达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抓住刘元,明白吗?”

第二章“胡汉三”发的毒誓

刘唐没有直接去找李良。他和李良没有深交,贸然去,万一李良不给面子,他会下不来台。

益州是刘唐的发家地,不少干部都和刘唐熟得很。刘唐首先找到了公安局副局长关浩然,关浩然亲自把刘唐带到了局长李良的办公室。

李良格外热情,他甚至拉着刘唐的手,将其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对刘唐说:“徐厅如果在办公室的话,这部红色的电话可以直接打给他。”

刘唐也算知趣,只是象征性地在局长的座位上坐了坐,便坐到了沙发上与李良边喝茶边聊天。“李局,听说我弟弟公司有两名员工,被你们抓来了?”

李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看陪着刘唐来的关浩然和孙亚辉,两个人都知趣地离开房间后,李良才小声说:“那两个人一个叫钱凯,一个叫吴立波,对吗?”

刘唐说:“对,就是他俩。”

“他俩简直胆大包天,当众开枪打死了三个人!”

刘唐附和:“确实是胆大包天!”

李良说:“刘总,如果你要来给他们俩说情……”

刘唐摆着手:“李局,不要误会,我决不是来给他们俩说情的。”

“那你是……”

刘唐说:“我弟弟为这个事儿很上火,毕竟是他的员工嘛,他想代表公司,给死者的家属表示表示。”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唐忽然问:“李局,你实话告诉我,这个案子会不会牵扯到我弟弟?”

李良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认为不会。”

刘唐心里暗喜。也许,吴立波和钱凯并没有供出刘元。刘唐说:“我怕那两个人为了自保,诬陷我弟弟。”

李良笑了:“诬陷也没用。我们公安机关依法办案,刘总,你就放心吧,这个案子不会牵扯到你弟弟。”

刘唐还不放心:“万一牵扯到了怎么办?”

“刘总,过头的话,现在我不能说,说了,我恐怕也办不到。如果将来万一真的牵扯到你弟弟,那也只能再说了。”

回到关浩然的办公室,刘唐问:“你们李局长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这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人家不想帮你呗。”

“不能吧……”

关浩然说:“刘总啊,你赶紧清醒清醒吧!”

“我现在不清醒吗?”关浩然的语气让刘唐很不舒服。

旁边的孙亚辉接过话:“关局,那你说说,李局长到底什么意思?”

“这还用我说吗?众目睽睽之下,三死一伤。现在网络上都在传,说我们益州上演了一部好莱坞枪战大片!”

刘唐不高兴了:“关局,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刚才李良告诉我说,目前我弟弟没有牵扯其中。”

关浩然却不同意:“如果李局长说你弟弟牵扯其中了,你会不会求他帮忙?你求了,他怎么办?他这么说,就是不想给你帮这个忙啊!”

刘唐恍然。

关浩然继续说:“都知道你和省里的关系,也都知道你在北京有背景,可现在连徐厅、李局都回避你了,你还看不出问题的严重性嗎?你弟弟这次闯的祸太大了……”

刘唐打断他:“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关浩然说:“这个案子已经是‘省督办了,如果你弟弟始终不能到案,公安部肯定会介入的,到那时麻烦可就大了。刘总,听我一句劝,赶紧把你弟弟交出来。”

刘唐愣住了:“你让我把我弟弟交出来?”

“你这个弟弟也太不像话了,都这个岁数了,还整天打打杀杀,不要管他了……”

刘唐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我是他哥,我必须管他!”

“可你现在管不了他了!这个案子已经没法收场了,如果你要继续管他,你也会受牵连!”

刘唐恶狠狠地瞪着关浩然:“不要他妈的吓唬我!”

关浩然也不客气:“我他妈的吓唬你干吗?面对现实吧,你们哥儿俩过去在老家犯了那么多事儿,光人命就有五六条。这些年,为了不让这些问题暴露出来,有多少朋友在为你们不停地擦屁股……”

刘唐听不下去了,猛地拿起面前的茶杯摔在地上:“你以为你是谁啊?敢这么跟我说话?不要忘了你是怎么来的!”

关浩然冷冷地问:“那你说我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你忘了是吗?那你还记得你过去在哪儿吗?”刘唐指着关浩然的鼻子,“你还好意思和我提老家?过去你在老家只是个科长,是我让你当上了局长!”

关浩然从科长提拔到副局长确实是刘唐帮的忙,但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之后关浩然又找过刘唐几次,希望通过刘唐再上个台阶,可刘唐都找各种理由推脱了。

刘唐内心对关浩然这类只知道通过走后门往上爬的干部是瞧不起的,他认为这种人不会有大出息。再者,刘唐到了省里之后,对市里像关浩然这种级别的干部早已没了兴趣。刘唐干的都是大事儿,他所接触的也都是大干部,没时间也没精力再去关照关浩然这样的小人物。

这难免让关浩然对刘唐产生不大不小的怨恨。关浩然当面说的那些难听的话,让刘唐火冒三丈。摔了茶杯,他气哼哼地离开了关浩然的办公室。

刘唐走了,但孙亚辉没走。他先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转身对关浩然说:“关局呀,不是我说你,你刚才对刘总有点儿过分了。既然刘总能让你当局长,当然也能让你当不成局长。”

关浩然依然嘴硬:“孙总,不瞒您说,我就是真的当不成局长了,也没法帮你们。”

“这话怎么说?”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刘元犯的事儿太大了,别说我一个副局长,就算是局长、厅长,这个忙也没人敢帮。”

“别人帮不帮无所谓,但关局不帮就说不过去了。”

关浩然叹了口气:“孙总,不要难为我,我帮了你们,我就得进监狱。”

孙亚辉淡淡地说:“你不帮我们的忙,照样得进监狱。”

这么多年来,孙亚辉还是头一次和关浩然说得这么赤裸裸。关浩然的脸色变了:“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亚辉笑了:“我什么意思,你心里应该清楚。”

关浩然茫然摇头:“孙总,请你把话说明白。”

“既然你装糊涂,那我只好对不住了。”说着,孙亚辉拿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递到关浩然眼前。

看到那些照片,关浩然目瞪口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先把干部拉下水,然后拍照威胁。刘唐的这套伎俩,过去在益州没少干。

关浩然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对刘唐这种人一直高度防范。刘唐的妹妹在益州有个高级会所,没有特殊情况,关浩然决不进去,即便进去,也最多吃口饭。他不唱歌,更不和那里的“公关”喝酒。

只有一次,关浩然放松了警惕。

四年前,建设银行的彭雨找到关浩然。她说:“月底了,我没完成任务,你帮我单位存笔钱呗!”

关浩然说:“行啊,我家还有一万块钱。”

“那一万块钱,你还是存在你自己家里吧。关哥,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你就帮帮我吧,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彭雨话里的暧昧,让关浩然想入非非,于是,他给一个有钱人打了电话,帮彭雨存了一笔钱,完成了任务。彭雨说话算数,真没让关浩然白帮忙。她领着单位的两个美女,请关浩然喝了一顿大酒。

彭雨是建设银行的,那两个美女也是建设银行的。她们应该都是正经人吧。关浩然喝酒时完全没多想。就因为没多想,关浩然的酒里被放了那种药。人性本来就经不起这样的考验,加上这种药又是进口的……酒还没喝完,关浩然就变成了机器人。两个美女陪着关浩然在宾馆里折腾了整整一夜。

事后,关浩然感觉不对劲儿。无非是帮着拉了一笔存款,就给自己这么大的回报?关浩然找个机会问彭雨,那天那两个女的到底是不是建行的,彭雨信誓旦旦:“对呀,就是我们建行的,都是我同事。”

眼下,面对这些照片,关浩然没了脾气。

孙亚辉告诉他:“她们俩不是建行的。”

“不是建行的,那是哪个银行的?”

“哪个银行的都不是。”孙亚辉拿出一张纸,递给关浩然,“这是她俩的身份证复印件,你可以在你们的系统里查查。”

打开公安内网的时候,关浩然的手就开始哆嗦。真要是查到了什么,自己可就麻烦了。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那两个女人的确是干那个的,已经三次被公安机关处理过。

关浩然合上笔记本电脑,他的大脑似乎也被合上了。他小声问孙亚辉:“彭雨为什么要帮你们干这种事儿?”

孙亚辉说:“关局,你不要多想,我让你看这些照片,不是想威胁你……”

“这还不是威胁啊!我过去对你们不薄啊,干吗给我设这么大的局?”关浩然说着,声音都有些沙哑。

“关局,你别这样。你放心,我们决不会难为你。刘元这个案子,我知道你办不了,但你跟我说说情况总还可以吧?”

铁证都被人握在手里了,关浩然只好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这个案子已经查得很明了了。聂树远出狱之后,威胁刘元。刘唐怕事儿闹大,就通过彭云河当说客,让刘元给聂树远拿一百万平事儿,但刘元气不过,结果让钱凯和吴立波把聂树远给杀了。”

孙亚辉问:“吴立波和钱凯全都供认了?”

“是。”

“现在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也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这就要看你们到底有多大能量了。这个案子目前来说是有瑕疵的,比如彭云河作为中间人,他在调解时竟然要从中吃五十万,如果……”

“别如果如果了,你直接说结果吧!”

关浩然咬了咬牙:“彭云河都能从中吃钱,那么吴立波和钱凯……”

孙亚辉若有所悟:“你是说……”

关浩然点点头:“你们可以一口咬定,刘元只是让他们俩去送钱,没想到那两人见钱眼开……”

孙亚辉一把握住关浩然的手,激动地说:“关局,真是太感谢你了!”

关浩然抽出被孙亚辉紧紧握住的手:“感谢就算了。孙总,这个案子实在是太大了,上面下面都得弄明白,特别是直接办案人苏岩……”

提起苏岩,孙亚辉笑了:“呵呵,这不难,苏岩是刘总最好的朋友。”

关浩然有些惊讶:“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

苏岩比刘唐小十来岁。苏岩曾是派出所的管片儿民警,刘唐的母亲住在派出所辖区,苏岩对刘唐的母亲很照顾,老人没少在刘唐面前说苏岩的好话。当然了,苏岩是全省优秀民警,他对谁都很照顾。

派出所当时很困难,要盖个棚子都没钱。刘唐得知后主动找苏岩,赞助了五百块钱。那会儿的刘唐还很穷,他是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剩下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到派出所送的钱。这让苏岩很感动,之后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好朋友。

但随着刘唐迅速从市里飞跃到省里,苏岩与刘唐渐行渐远。飞黄腾达后,很多人都来巴结刘唐,像苏岩这样不卑不亢的,反倒让刘唐更惦记。每次到益州,刘唐无论多忙也要抽时间见见苏岩。

刘唐在关浩然的办公室摔了茶杯之后,就让苏岩开车到局里接他。苏岩接刘唐,开的是自己的破广本。刘唐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脱了鞋,直接把腳架在了风挡下方。

苏岩说:“你把脚拿下去,我这车是新刷的!”

刘唐说:“看你个熊样儿,新刷的不也还是破车吗?”

“破车怎么的,你不想坐就下去。”

苏岩这个德性,经常让刘唐哭笑不得,只好把脚放下来。

苏岩问:“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想你了。”

苏岩笑了:“说得这么肉麻,你喝酒了?”

“我喝个屁呀!到现在我他妈的连饭还没吃呢!”

苏岩把刘唐拉到一家新开的小吃店,两个人快吃完了,孙亚辉才匆匆赶来。孙亚辉和苏岩也相当熟,他坐下来就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边吃边念叨:“真他妈的好吃!”

苏岩说:“好吃,你就使劲儿吃。”

孙亚辉指着桌上的空盘子:“这都没了,我还怎么使劲儿吃啊?”

苏岩叫来服务员,让把点过的菜一样再上一个。

孙亚辉说:“一盘就行,都上吃不了。”

“吃不了就摆在这儿,这不是好看嘛。”

刘唐对孙亚辉说:“你给苏大队省点儿,今天是他请客。”

孙亚辉对苏岩笑眯眯地说:“谢谢啊,每次回来都让你破费。”

苏岩摆摆手:“客气什么呀,也没几个钱。”

孙亚辉说:“苏大队,给你提个意见,不能每次都让你请啊,下次一定得让我们……”

苏岩打断他的话:“得得得,你们请客太吓人,一顿好几万,我可消受不起。”

刘唐说:“好几万就把你吓着了?你问孙总,上个礼拜我们在省里请张景春那顿饭花了多少钱?”

苏岩好奇地问:“多少钱?”

孙亚辉小声说:“九十万。”

苏岩吓了一跳:“吃一顿饭要九十万?”

孙亚辉说:“当时还有瓶酒没喝,喝的话九十万都不够。”

苏岩难以置信:“天哪,九十万……都吃了些什么呀?”

“说实话啊,就是为了摆谱,”孙亚辉指指桌子上的菜,“其实一点儿都没有这个好吃,而且吃着还特累,不是吃饭,是受罪。”

以往,刘唐、孙亚辉每次回益州,苏岩都要请他们吃上一顿,他们从不拒绝,也从不挑剔菜的好坏。因为苏岩请吃饭纯粹就是请吃饭,饭桌上,苏岩没有目的,刘唐、孙亚辉也没有目的。轻轻松松吃上一顿饭,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享受。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刘元犯了这么大的案子,而苏岩是办案人,这是刘唐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

开始,刘唐没想找苏岩,他知道苏岩的性格。过去在派出所时,因为一个小小的嫖娼案,刘唐去说情,苏岩竟然拒绝了。苏岩这么不给面子,当时把刘唐羞得恨不能地板有条缝钻进去。现在的刘唐更怕被拒绝。如果苏岩再拒绝了自己,刘唐的这张大脸真的是无处可放了。

为了不尴尬,刘唐假装上厕所离开了一会儿。刘唐不在跟前,孙亚辉便直截了当地恳求苏岩帮忙。

苏岩果然一口回绝:“孙总,你不要难为我了,我没法帮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刘元指使人枪杀了聂树远……”

孙亚辉早有准备,他问苏岩:“你凭什么说是刘元指使的?有证据吗?”

“当然有了。”

“呵呵,你别诈唬我了,关浩然都跟我说了。”

苏岩愣住了。搞案子就怕被摸到底牌,他只好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孙总,这都明摆着呢,肯定是刘元指使的。”

“什么叫明摆着?你想啊,刘元能这么笨吗?杀人咱们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扔进河里,埋到山里……刘元干吗要当众杀人?苏大队,我可以向你发誓,杀人这事跟刘元绝对没关系。”

苏岩点点头:“那倒也是。”

孙亚辉说服人很有一套:“再者说,就算刘元想杀聂树远,他是不是也得问问他哥?假如真是刘元指使的,这不等于……”孙亚辉压低声音,“这不等于是唐哥指使的吗?难道你认为这个案子和唐哥有关?”

听了这番话,苏岩沉默不语。

这时,刘唐回来了,看苏岩皱着眉头一脸沉思状,问:“你这是怎么了?”

苏岩很认真地问刘唐:“唐哥,你能发个誓吗?”

刘唐诧异:“发什么誓呀?”

“刘元的案子真的与你无关吗?”

刘唐没有回答,拍拍苏岩的肩膀:“老弟,咱们不说这个了,走,去洗个澡。”

苏岩去结账时,孙亚辉对刘唐多少有些埋怨:“我刚才已经快把苏岩说服了。你向他发个誓又能怎么的?再说,这个案子本来就与你无关嘛。”

刘唐没解释,孙亚辉也不再往下说。这么多年来,孙亚辉对刘唐始终谨小慎微。凡是刘唐不想说的不想做的,孙亚辉都是点到即止。

去洗浴中心的路上,苏岩开着车拉着刘唐和孙亚辉,刘唐的奔驰轿车则紧紧地跟在后面。车里,他们都不再提有关案子的事。

二姐,你们这麻将玩得太大,我打不起

刘唐问:“苏大队,你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娶个媳妇了?”

苏岩说:“我当然想娶了,可问题是得有人让我娶才行啊。”

“让你娶的人有的是,是你不要。”

刘唐和孙亚辉都给苏岩介绍过对象,但苏岩都婉拒了。苏岩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如今却心灰意冷。

刘唐说:“不是我说你,你对女人不能太认真。尤其是娶回家给你生孩子的女人,更不能认真,你要认真了,就会患得患失。这样久了,女人可能真的就离开你了。”

苏岩问:“这是规律吗?”

“不是规律,是铁律。”

孙亚辉也说:“现在的女人有几个重感情的?只要你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跟你。”

苏岩说:“问题是,我就是没钱呀。”

“你爸你妈不是给你攒了不少钱吗?”

提起这事苏岩就郁闷。他的父母的确没少给他攒钱。老两口过去都在机关,为了让苏岩有个高起点,早早地就下海經商了。钱是没少挣,苏岩也没少给女人花,可到如今,花他钱的女人却嫁给了别人。

苏岩经常抱怨:“他妈的,我等于是用父母的血汗钱,养肥了别人的老婆!”

刘唐对付女人可比苏岩强多了。除了一夜情之类,与刘唐在一起生活的女人就有四个。这四个女人不仅都给刘唐生了孩子,她们之间还能和平相处。刘唐叫苏岩到洗浴中心,说是来洗澡,其实是想让苏岩看看他的女人和孩子。

洗浴中心顶楼有个巨大的VIP休息室。刘唐每次回益州,都把这个休息室包下来,让女人和孩子们都过来聚聚,省得他一家家到处跑。

刘唐推开门就大声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正在打闹的几个孩子向刘唐跑了过来:“爸爸,爸爸……”

刘唐抱着、背着、笑着,喜悦之情洋溢在脸上。

苏岩跟在后面进了休息室,看到了刘唐的四个老婆——朱飞燕、唐兰、周雪静和张雨,她们正全神贯注地打着麻将,桌子上堆的到处都是钞票。

朱飞燕打出一张牌:“五万。”

唐兰把牌推倒:“和了。”

“哎哎哎,对不起,截和。”张雨也把牌推倒,从唐兰那儿把那个五万拿过来,放在了自己的牌里。

这时周雪静已经抓了牌,看了一眼,脸色一沉:“没事儿打什么五万,我这儿马上自摸了。”

朱飞燕抬眼看到了苏岩:“呦,苏岩,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进来。”苏岩挨个儿和这几位嫂子打招呼。

唐兰说:“来来来,苏岩,你坐我这儿打两把。”

苏岩愁眉苦脸:“二姐,你们这麻将玩得太大,我打不起。”

唐兰站起身:“有什么打不起?输了算我的,赢了你拿走。”

苏岩说:“还是你们玩吧,我站旁边学学就行。”

四个女人继续码牌,话题转到了苏岩的终身大事上。

朱飞燕说:“苏岩啊,你现在有对象了吗?”

“没有啊,你帮忙给我介绍一个呗。”

唐兰接过话:“哎,苏岩,我把我妹妹介绍给你呗。”

朱飞燕瞪着唐兰:“行了吧,你妹妹长得比你还难看,苏岩能看上吗?”又扭头对苏岩说,“她妹妹你就不要考虑了,我把我妹妹给你介绍介绍……”

张雨挖苦她俩:“都歇会儿吧,你们俩的妹妹都快赶上苏哥他妈的岁数了,还好意思给人家介绍……”

四个女人虽然能在一起打麻将,但也是面和心不和。张雨说得这么损,两个人立刻反击。朱飞燕说:“去去去,这儿有你什么事儿呀!”

唐兰也说:“你这个人说话真差劲儿,怪不得打麻将你回回输!”

女人们吵吵闹闹的时候,刘唐却靠在一边的沙发上逗孩子。

“爸爸,你刚才说,胡汉三回来了,你不是叫刘唐吗?”

“爸爸这么说,是个比喻。”

“什么叫比喻?”

“就是假装的。我刚才假装是胡汉三……”

“那胡汉三是谁呀?”

“他是电影里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干吗的?”

“他是个地主。”

“什么是地主啊?地主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刘唐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地主不是人!”

郭子强抱来了一堆玩具,孩子们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一拥而上,围着他哄抢。郭子强曾经在特务连待过,从部队复原后,被刘唐选中当了贴身保镖。他长得白白净净,在部队那么艰苦的环境中也没被晒黑,这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保镖,倒像是中学老师。

孙亚辉也没闲着,掏出一个个信封巧妙地塞进女人们的包里。信封里装着银行卡。四个老婆面和心不和,能够聚在一起,主要是奔着银行卡来的。卡里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刘唐虽然有的是钱,但他不会无限度地给女人花钱,每次都是够花就行。当然了,对那些女人们来说,钱永远没有够花的时候。为了得到足够的钱,女人们就得来聚会,就得围坐在一起打麻将。

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刘唐很享受。

巨大的休息室北面,还有个单独的小休息室。两个休息室中间隔着块很大的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大房间里孩子们在抢着玩具,女人们在打着麻将。刘唐、孙亚辉、苏岩、郭子强坐在这个小休息室的沙发上品茶聊天。

苏岩由衷地对刘唐说:“唐哥,全中国的男人我最服你!”

刘唐说:“服我什么呀?”

“四个老婆不仅和你离婚不离炕,完了还能在一起吃饭一起打麻将。”苏岩竖起了大拇指,“牛!”

“其实,只要有钱,老婆都能离婚不离炕,这没什么可牛的。”隔着玻璃,刘唐指着那些孩子,“每当他们向我跑来扑进我怀里时,我才觉得我是世界上最牛的男人!”

刘唐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这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庄重。就在这种庄重的氛围里,刘唐对苏岩说:“刚才你不是让我发个誓吗?现在,我就向你发个毒誓。”刘唐指了指身邊的郭子强和孙亚辉,“我的两个兄弟可以为我作证,如果这个案子与我有关,我和我的孩子们都不得好死!”

刘唐爱孩子,远远超过爱孩子的娘。现在他用自己的孩子发誓,这种效果相当震撼。苏岩无法质疑。

孙亚辉十分感慨:“我跟唐哥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唐哥发这样的毒誓。”

郭子强也附和:“是啊,是啊!”

刘唐起身,回到大休息室里继续哄孩子玩,孙亚辉则领着苏岩来到了汗蒸室。

孙亚辉说:“苏大队,跟你交个底,聂树远威胁刘元,刘元确实想过要把他弄死。唐哥怕刘元胡来,才通过彭云河去劝聂树远,还要拿一百万平事儿。彭云河这个王八蛋,作为中间人,竟然要吃掉五十万,这事儿你查清了吗?是事实吗?”

苏岩说:“查清了,是事实。”

“送钱的时候,吴立波和钱凯刚刚吸过毒,他们见钱眼开杀人抢钱,这有没有可能也是事实?”

“有可能。”

“既然有可能,那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帮我们?”

“不是我不帮你们,这个案子太大了……”

“正因为大,你作为唐哥最好的朋友,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你是不是更应该帮帮他?”

“是应该帮他,但是……”

“别但是了,你作为办案人,就算你不想帮忙,是不是也得尊重事实依法办案?”

“那当然。”

“那你告诉我,你们现在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是刘元指使的吗?”

苏岩摇头:“没有……”

“既然没有,你就别难为唐哥了,行吗?”

苏岩说:“唐哥都用孩子发毒誓了,我不行也得行了。”

曾经有一段时间,刘唐回益州都坐宾利之类。那时,他还没有如日中天,他需要坐拉风的轿车,需要前呼后拥来抬高自己。最近这些年,刘唐低调多了,回益州,他坐的总是那辆老款奔驰S320。

开着相对低调的车,效果反而更高调。益州但凡有点儿能量的人都认识这辆车,看到这辆车就仿佛看到了亲人一样,问候的电话、短信,不停地响起。刘唐每次回来,想见他的、想请他吃饭的都能排成队。

但这次血案发生后,刘唐的这辆老款奔驰车再出现在益州的街头时,电话、短信明显少多了。

孙亚辉坐在奔驰车里骂骂咧咧:“看没看见,现在的人多他妈的势利,都以为唐哥这次要有麻烦了。”

郭子强问:“孙总,那唐哥这次到底有没有麻烦?我看唐哥这次回来,脸色一点儿都不好。”

孙亚辉说:“放心吧,唐哥一点儿麻烦都不会有的。”

“你能确定吗?”

“当然能确定了。”

两人敢这样议论刘唐,是因为刘唐没在这辆奔驰车里。

出了洗浴中心,刘唐就上了苏岩的那辆破广本。孙亚辉犹豫着是否一块儿上去时,刘唐说:“孙总,你去坐子强的车。”

孙亚辉明白,刘唐这是要和苏岩单独谈点儿什么了。于是,苏岩的车在前面走,郭子强开奔驰在后面跟着。在苏岩明确答应帮忙之后,孙亚辉的心情好多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眼瞅着就要躲过去了。

孙亚辉的心情好,刘唐的心情更好。苏岩答应帮自己,不仅能让自己渡过眼前的难关,更重要的是,刘唐与苏岩的友谊又加深了一层。这些年,刘唐之所以每次回来都要见见苏岩,就是为了把苏岩拉进自己的圈子,刘唐认为,苏岩的作用决不在孙亚辉之下。

苏岩是个人才,这一点,刘唐坚信不疑。既然苏岩站在自己这边,刘唐准备从现在起,尽快帮苏岩上升到更高的层次。

驶向滨江花园的途中,刘唐问苏岩:“你现在怎么还是个副科呀?”

苏岩说:“我本来就是副科呀。”

“你不是大队长吗?大队长不都是正科吗?”

“大队长只是这么叫,我其实是副大队长主持工作。”

刘唐为苏岩不平:“你们领导有点儿太欺负人了,你这么能干,到现在才是副科?干脆,我帮你整个副处,提个支队长怎么样?”

苏岩笑了。

刘唐说:“你笑什么,不相信?”

“我相信,都说你是省委第二组织部长。”

“省委第二组织部长又能怎么的?知道我有办法帮你,你也从来不开口,还得等我求你。好吧,这次就算是我求你,让我帮你一次,怎么样?”

苏岩有点儿心动了,他想了想说:“副处就算了,给我提个正科就行。我们市里不像省里,从副科提副处,不可能……”

“呵呵,你还不了解我?我刘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从副科直接提副处,那是破格提拔。这对苏岩来说,是巨大的飞跃。苏岩觉得,对刘唐真得好好表示表示,他对刘唐说:“我去给刘元采个笔录吧,不过你要叮嘱刘元,千万不要乱说话。”

“让你费心了,老弟,我保证不让刘元乱说。”

苏岩说:“唐哥,你也不能完全指着我。我帮你没问题,但案子这么大,光靠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市局、省厅,你还得托人……”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在你这儿能证明案子和刘元无关,其他的,我想办法。”

苏岩和刘唐关系好,但和刘元的关系一般。刘元知道苏岩不好惹,就一直躲着苏岩。好在起初苏岩在派出所,刘元犯的案子苏岩管不着。后来苏岩调到市局刑警支队,那段时间刘元还算比较老实,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因为哥哥刘唐始终高看苏岩一眼,刘元每次见到苏岩也都客客气气。这次苏岩来给刘元采笔录,刘元主动给苏岩点烟、倒茶,气氛倒也融洽。

刘元说:“聂树远出狱之后好几次和别人说要杀了我,我真是气坏了。苏哥,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当时真想把他弄死。”

苏岩问:“那你当时确实有这个想法?”

“想法确实有。但苏哥,我得问你一下啊,有想法也算犯罪吗?”

“不算。”

“既然不算,那我就放心了。”刘元说得似乎是掏心掏肺,其实,这都是孙亚辉之前一句一句教的。

苏岩说:“钱凯、吴立波是你们公司的保安,对吗?”

“对呀。我让他们俩去送钱,谁承想,他们俩把人给杀了。”

“你让他们俩送的是什么钱?”

“聂树远不是到处扬言要杀我嘛,他其实是在吹牛,目的就是想讹我俩钱儿。我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就让钱凯和吴立波给他送了一百万。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小子见钱眼开,竟然把聂树远给杀了……”

就这样,苏岩和刘元在友好的气氛中一问一答。

采笔录的地点是滨江花园罗兰阁2单元10B。这套房子有一百六十平方米,苏岩给刘元做笔录是在主卧里,为了不影响他们,刘唐和孙亚辉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研究下步该怎么办。

孙亚辉说:“送给聂树远的那一百万,开始不是你的主意吗?我让刘元说是他的主意,这样呢,案子和你就更没关系了。要不然还得给你做个笔录,怪麻烦的。”

刘唐说:“孙总,让你费心了。”

孙亚辉笑了:“咱俩还客气什么呀,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嘛!”

刘唐和孙亚辉的心情都很好。苏岩做了刘元的笔录,就能证明杀人案与刘元无关。只要与刘元无关,当然就与刘唐更无关了。最后,再通过关系做做钱凯和吴立波的工作,让他们俩把事情整个儿背下来,案子也就算结了。

刘唐说:“这样看来,我都不用去找省里了,市里就够了。”

孙亚辉说:“甚至市里你都不用找,局里我看就够了。”

“真的吗?”

孙亚辉分析说:“苏岩是直接办案人,他的意见最重要。他拿出意见后,加上关浩然的认可,我们把这个结论拿给局长李良,你说,李良还能和我们过不去吗?”

刘唐不住点头:“对呀,看起来,这事我们不用花钱都能摆平。”

“不过,如果不是苏岩帮忙,怕是花钱也够戗。”

“那是。我已经答应苏岩帮他提副处了。”

孙亚辉开玩笑:“提副处干吗呀,提副厅得了,把他直接调到公安厅。”

刘唐却不以為这是玩笑:“我真有这个打算。不过孙总,这些话你先别告诉苏岩,咱们得慢慢来。”

“我明白。”

两人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唐忽然想起件事儿:“孙总,你现在是不是得给关浩然打个电话,把情况和他说说?”

孙亚辉看看时间:“大半夜的,是不是明天再打?”

“还是现在打吧,你问问关浩然,做这个笔录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孙亚辉拿出手机,拨通了关浩然的电话:“关局,睡了吗?”

电话那边关浩然打着哈欠:“睡了。”

“抱歉,把你吵醒了。”

关浩然警惕地问:“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别紧张,是好消息。苏岩已经答应帮我们了,他正在给刘元做笔录呢。”

关浩然的语气有点儿难以置信:“苏岩给刘元做笔录?”

“对呀。你不是说,只要证明刘元与这个案子无关……”

关浩然打断孙亚辉的话:“苏岩在哪儿给刘元做笔录?在公安局吗?”

“不在公安局,在我们的地方……”

“苏岩和谁去做的笔录?”

“就他自己啊。”

关浩然突然紧张起来:“做笔录至少要两名警察,苏岩很可能是在骗你们!”

“骗我们?不可能吧!”孙亚辉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去敲主卧的门。

主卧的门反锁上了。

孙亚辉在门外喊:“苏岩,你把门打开!”

里面传来苏岩的声音:“怎么了?我在做笔录呢!”

苏岩的语气明显与刚才不一样了。刘唐也觉出了问题,他冲郭子强招招手,三人来到主卧前,正准备破门而入,客厅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了,全副武装的特警冲了进来……

戴着手铐的刘元被特警押进了警车。

警车离开了好一会儿,苏岩才走到自己的那辆破广本前,把车门打开。刘唐就站在他身后,苏岩转过身,他很想和刘唐说几句话,但此时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沉默半晌,他只说了一句:“唐哥,对不起了!”

刘唐仿佛没听见,如同雕像一般静静地伫立在黑夜里。

第三章女演员和公子哥

局长李良对苏岩刮目相看。

这之前,李良对苏岩多少是有些看法的。李良到益州担任局长后,为了改变益州的治安面貌,提拔重用了一批干部,苏岩是其中之一。苏岩之所以能以副科的级别主持一大队的工作,也是李良为把苏岩提为正科奠定基础。但有件事儿,让李良对苏岩产生了芥蒂。

刘唐在省里宴请李良时,把厅长搬了出来,李良对此十分反感。在那次酒宴中,刘唐又对苏岩这么一个副科级干部大加赞赏,让李良对苏岩也有些抵触。特大杀人案发生后,由于可能涉及刘唐,李良对苏岩主办这起案件是有顾虑的。即便案发后苏岩迅速抓到了钱凯和吴立波,都没让李良对他完全放心。

一线警察都有这样的职业病,有时连自己的亲人都怀疑。李良甚至怀疑,是不是苏岩与刘唐达成了某种协议。

事后,苏岩问李良:“你为什么要那样怀疑我?”

“你和刘唐的关系让我不得不怀疑啊!我当时认为,你那么快把钱凯和吴立波给抓住了,目的是为了保护刘元。”

苏岩说:“如果我不能把刘元抓住,这个黑锅我就得背上了。”

李良说:“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指着你能把刘元抓住。”

市局、省厅领导深知,刘元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如果抓不到刘元,案子很难进行下一步的审理。如果只是把钱凯、吴立波当作主犯处理了,不但达不到预期效果,反而会助长犯罪分子的气焰。抓了刘元,就可以立刻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

因为担心苏岩可能会包庇刘元,除了苏岩的大案队,李良动用了几乎全部力量去调查。但查来查去,却始终找不到刘元的藏身之处。

苏岩说:“刘元藏身的地方表面上肯定和刘氏兄弟无关,按照常规的办法去查,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刘元。”

李良问:“正因为找不到刘元,你才去忽悠刘唐?”

苏岩心里一阵难过:“我开始真没打算骗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骗过他。可是,如果这次不骗他,案子就办不下去了……”

李良叹息:“为了案子,你把最珍贵的友谊都放弃了。苏岩,难为你了!”

这可不仅仅是难为苏岩。

抓了刘元之后,苏岩六次拨打刘唐的电话,但六次都被刘唐挂断。苏岩希望刘唐能狠狠骂自己一顿,可刘唐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苏岩内疚得要命。

刘唐伤心得要命。

刘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岩会骗自己!如果苏岩不想帮他,拒绝不就完了?苏岩又不是没拒绝过。其实,就连被苏岩拒绝,刘唐都受不了。现在被苏岩如此欺骗,刘唐好长时间都没缓过来,他真想找苏岩好好问问:你干吗要这样骗我?!

孙亚辉说:“苏岩这个王八蛋,为了让我们相信他,还假装让刘总给他提个副处……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

关浩然却十分理解苏岩:“你不要怪苏岩了,他这么骗你们也是没办法。”

孙亚辉瞪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浩然说:“众目睽睽之下连杀三人,知道吗?这等于是骑在警察头上拉屎,如果不把刘元抓住,全中国的警察都得把我们骂死,所以,苏岩为了抓刘元骗你们太正常了……”

“那你是不是也在骗我们?”

“如果我的把柄不在你们手里,我也照样骗你们。”

关浩然这样讲话,孙亚辉心里当然不爽,但他没表现出来。刘元落网后,刘唐、孙亚辉的心里着了火,他们现在只能找关浩然来救火。

“关局,你千万别多想,那些照片真的只是吓唬吓唬你,我们都这么多年了,不会害你。你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关浩然无奈地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孙亚辉不甘心:“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嗎?你是副局长啊!就不能下个命令把刘元先放出来?”

“公安局历来是抓人容易放人难。警察可以装糊涂不抓刘元,既然抓了,就绝对没胆量放人。现在别说是我,连李局长恐怕也没这个权力了,这个案子已经是省公安厅督办了……”

孙亚辉只好再次拿出威胁的口吻:“关局,你这么说,是不是不打算帮我们了?”

“不是我不打算帮你们,是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帮你们了。你回去告诉刘唐,就算你们让我身败名裂,就算你们让我进了监狱,这次我也是真没办法了。”

关浩然说的是实情,这么大的案子,一个副局长确实没权力帮这么大的忙。刘唐只好给局长李良打电话:“李局,你们把我弟弟抓起来了?”

“是啊,是一大队抓的。”

“因为什么呀?”

“这是统一行动,抓的不止你弟弟一个人……刘总,是这样,有人举报你弟弟吸毒。”

“兴师动众,去了那么多全副武装的特警,仅仅是为了抓一个吸毒的?”刘唐气不打一处来,“李局,你这是哄我呢?”

李良说:“刘总,你别生气。这样,我查查,如果没大问题呢,我就想办法先把你弟弟放出来。”

刘元怎么可能没大问题?李良这样回答,等于是空头支票。接着,刘唐又给市里其他领导打电话,其他领导的表态也都差不多:“公安局刚刚把你弟弟抓来,我现在就过问不合适,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公安局向我汇报时,我再……”

等公安局汇报时,黄瓜菜都凉了。刘唐最初以为在局里就能把这个案子摆平,现在看来,市里也摆不平了。刘唐想到省里去找徐永年。孙亚辉说:“找徐永年没用。”

刘唐说:“我知道找他没用,但我们至少能摸摸公安厅的态度。”

“公安厅的态度,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孙亚辉把关浩然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刘唐,“刘元这么干,等于是骑在警察头上拉屎,如果不把刘元抓住,全中国的警察都得把他们骂死!”

刘唐叹气:“怪不得,为了把刘元抓住,苏岩都能骗我。”

“是啊,现在不能再指着警察帮我们了,必须找可靠的人。”

刘唐沉吟片刻:“那我们只能去找张景春了。”

多年前,涉税案尚未移交公安管辖时,刘唐因为偷税被检察院盯上了。刘唐通过很硬的关系找到了王检,王检却向他透露说:“你应该去找找张景春。”

刘唐说:“我和张景春不认识啊!”

王检说:“张景春现在很想认识你。”

“为了认识我,就先来查我?”

“不查你,你能重视他吗?”

于是,刘唐找了张景春。但张景春依然继续查刘唐。

刘唐和孙亚辉私下研究张景春。刘唐说:“前前后后我们给张景春没少送啊,他对我怎么还是阴一套阳一套?”

孙亚辉说:“我接触过那么多领导干部,张景春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刘唐咬牙切齿:“张景春要是再和我过不去,我就去举报他!”

孙亚辉不同意:“我们刚来省里,如果把张景春举报了,其他领导怎么看我们?”

“其他领导对张景春也有很大意见,我们去举报他,大快人心。”

“那我们就更不要举报他。张景春这样的早晚会出事儿,我们用不着去得罪人。”

刘唐觉得孙亚辉说的有道理,他们就等着张景春出事儿。可张景春不仅没出事儿,还当上了握有实权的副省长,这让刘唐很焦虑,担心张景春再找麻烦。

孙亚辉说:“要不,和他拉拉关系吧?”

“怎么拉呀?”

孙亚辉想了想:“不行就给他找个女人。”

刘唐问:“张景春好这口儿?”

孙亚辉摇头:“不知道,试试呗。”

不久,刘唐打电话请张景春吃饭。一开始,张景春回绝了,但刘唐跟他说,他要投资拍个电视剧,有几个演员拿不准,希望张景春给出个主意。张景春这才答应赴宴。

为了这顿饭,孙亚辉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打听到张景春对一个过气的女演员似乎情有独钟,孙亚辉就通过影视圈的朋友找到了这个女演员。虽然早就没作品了,但这个女演员却很骄傲。孙亚辉给她开出了天价,可她就是不答应,义正词严地说:“我是演员,不是妓女。”

还是影视圈的朋友给孙亚辉出了个主意。孙亚辉通过关系,为女演员争取到一个不太重要的角色,女演员的态度立刻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虽然不是妓女,但我可以为艺术献身!”

搞定了女演員之后,为了让酒桌上的气氛更热烈些,孙亚辉又找来了几个当地艺术学院的学生。刘唐不放心:“我们要拍的是电视剧,你找的这些学生哪儿像演员?”

孙亚辉说:“时间太紧了,不好找。反正这几个学生就是给那个女演员做陪衬,张景春就算看穿了,也不会怪罪我们。”

吃饭的时候,张景春不仅没怪罪,反而对一个女学生产生了兴趣。这让那个女演员很恼火。事后女演员质问孙亚辉:“你干吗还找别人?”

孙亚辉说:“我找别人还要请示你?”

张景春对女演员失去了兴趣,自然孙亚辉也对女演员失去了兴趣。眼见答应让自己演的角色泡汤了,女演员和孙亚辉喊了起来:“你们这群流氓,我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陪你们喝酒吗?”

女演员可能是演过话剧,嗓音很响亮。当时他们是在会所的走廊里,孙亚辉怕影响不好,就给郭子强使了个眼色。郭子强像拎小鸡一样,把女演员拎到了会所小姐们的房间里。房间里乱七八糟,臭气熏天,地上到处是避孕套,女演员差点儿吐出来。郭子强对她说:“你要是再大吵大闹,就把你留在这儿!”

再看见孙亚辉的时候,女演员嚣张不起来了,毕恭毕敬地说:“我错了,孙总……”

孙亚辉逗她:“不要叫我孙总。”

“那我叫您什么?”

“叫我孙老师吧。”

第二天,郭子强送女演员去飞机场,女演员还小声问郭子强:“先生,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郭子强说:“我们是办学校的。”

为了弟弟刘元的案子,刘唐见张景春的时候没带孙亚辉,带的是张雨。张雨是刘唐四个老婆之一,遇到重要场合,刘唐都愿意带着张雨来。张雨与张景春的老婆很熟,带着张雨能让会面气氛轻松。

张景春的老婆喜欢打麻将,吃饭前,打一场惊心动魄的麻将已成惯例。刘唐喜欢赌也善于赌,凭他的水平,能把张景春夫妇赢得找不着北。但和张景春夫妇玩牌,刘唐从来没赢过。当然了,不能输得太明显,既要让张景春夫妇赢钱,还得让他们觉得是自己水平高。为了产生这样的效果,和张景春夫妇打麻将之前,刘唐和张雨都得演练一番。

打完麻将吃完饭,张景春的老婆和张雨约了两个富婆继续玩,刘唐和张景春则进了幽静的茶室。刘唐开始没说弟弟刘元的事儿,他先和张景春说矿。为此,他拿来很多资料,让张景春看。但张景春却说:“你今天找我是为你弟弟的事儿吧?”

刘唐只好说:“是。”

益州上演了好莱坞枪战大片,刘唐的弟弟被公安机关抓起来,这事早已传遍全省。张景春问:“真是你弟弟干的吗?”

刘唐说:“不是,公安局抓错人了。”

“不会吧?你在益州那么久,公安局可以抓错别人,还能抓错你弟弟?”

“张省长,你有所不知啊,新来的这个局长是徐厅的人,徐厅看不上我,他们这是想借机来整我……”

“你是省政协常委,他们干吗要整你啊?实话说吧,见你之前,我已经找有关部门问了,公安机关抓错你弟弟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还没等刘唐开口求张景春,张景春就先给定调了。刘唐心里十分不安。

张景春说:“如果真是你弟弟干的,这么大的案子,刘总,我建议你就不要再活动了,小心把你自己也牵扯进来。”

刘唐紧张起来:“张省长,你听到什么传言了?”

“我没有听到什么传言,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希望你能正确面对。如果那个案子真是你弟弟干的,那就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张景春的态度让刘唐格外不满。他私下跟孙亚辉嘀咕:“给张景春来点儿颜色看看。”

孙亚辉问:“来点儿什么颜色?”

“让他看看那些视频!”

张景春看上了那个艺校的女学生,刘唐有了可乘之机,让妹妹在会所里再物色一个。刘唐的妹妹还真发现了一个,叫柳风铃,是北京某艺校的学生。她到会所里不卖身,只想利用假期坐台挣点儿学费。

孙亚辉找到柳风铃,柳风铃回绝得很干脆:“那种事儿我不干。”

“你不干,我就把你在会所里坐台的视频发到网上。”

柳风铃开始还嘴硬:“愿意发你就发,反正我只是坐台。”

孙亚辉当即放了一段柳风铃陪着客人跳舞的视频。视频里,尽管柳风铃很规矩,但其他小姐已经把衣服脱了。孙亚辉说:“这要是发到网上,谁会认为你只坐台不出台?”

柳风铃害怕了,她将来还打算继续在圈子里发展呢,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名声搞臭了。

孙亚辉趁热打铁:“你来我们这儿不就是为了钱吗?只要你听话,钱不是问题。”

把柄在别人手里,柳风铃只能任人摆布。毕竟在会所里待过,她不但懂艺术,还懂风情。这让张景春非常满意。

刘唐对孙亚辉说:“把柳风铃陪客人的视频放给张景春看看,让张景春知道柳风铃是小姐。如果张景春还不帮忙,就把他和柳风铃鬼混的视频放给他看!”

孙亚辉说:“刘总,你要冷静。”

“火燒屁股了,我没法冷静!”

“我们用这些视频威胁张景春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刘元,可刘总你要搞清楚,张景春有能力救出刘元吗?”孙亚辉还举了关浩然的例子,“老关说,就算我们让他进了监狱,他也没法帮我们了。张景春在省里的角色你也知道,副省长不假,但他不分管政法,就算张景春愿意帮你,他也没这个能力啊。”

孙亚辉有理有据的劝说,终于让刘唐冷静下来。“可是,如果张景春不帮我们,省里就更没人会帮我们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

孙亚辉说:“就按张景春的意思,让刘元接受法律的制裁。”

刘唐语气沉重:“我弟弟当年为我蹲监狱的事,我和你讲过吗?”

“讲过。蹲了差不多三年。”

“九百六十七天,我记得清清楚楚。孙总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说什么也要把他救出来!”说着,刘唐的眼眶有些湿润。

但他的眼泪却没有感动孙亚辉,孙亚辉对刘唐太了解了。刘唐总是表里不一,他不顾一切地救自己的弟弟,决非仅仅因为手足之情。

邹林是某首长的公子。他本人虽然不从政,也没有大公司,但他在政、商两界的影响却非同小可。邹林曾在省里花二百万买下了一个旅游项目,但这个项目不赚钱,邹林就想把它卖掉,当时对外报价是一千万。

一个不挣钱的项目还要以五倍价格卖出,只有脑袋进水的人才会买。刘唐却找到邹林,直接给出了两千万的天价。

邹林问:“你干吗要给我这么多钱?”

刘唐说:“我不想骗你,这个项目将来一定会赚大钱,我这是把将来挣的钱先给你。”

买下了这个烂项目,刘唐虽然在钱上吃了大亏,却赢得了邹林的好感。那之后,刘唐不仅通过邹林挣了更多的钱,更重要的,利用邹林的资源,刘唐在政界如鱼得水。省里的各路官员争先恐后前来巴结,私下里,刘唐竟然被称为省委第二组织部长。

有了钱有了权,刘唐对邹林更是周到。凡是合作、合伙的项目,刘唐必定首先满足邹林的欲望,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

刘唐对孙亚辉说:“这些年,我还从来没有为了我个人的事儿求过邹林。”

孙亚辉问:“如果邹林拒绝你怎么办?”

刘唐很自信:“邹林不会拒绝的。”

刘唐赶到北京的当天晚上,邹林就请刘唐吃饭。

席间,刘唐没直接说刘元的事儿,而是先说了他们正在合作的项目,他们准备在省里低价买下一个铅锌矿。刘唐描绘了项目的前景,然后才“无意中”提到刘元的案子。这么大的案子,刘唐说得轻描淡写。邹林最近没去省里,对这个案子也确实不了解。听刘唐说得那么轻巧,也没往深处想。

刘唐最后信誓旦旦地说:“邹兄,我向你保证,这个案子百分之百和我弟弟没关系……”

邹林倒也不傻:“既然没关系,警察为什么要抓你弟弟?”

“抓我弟弟是因为省厅和市局现在都很缺钱!”

“缺钱?”

“是啊,市局盖家属楼缺钱,省厅上了套设备,也缺钱……”

邹林火了:“难道缺钱就可以用这种方式向你要?这不是绑票吗?”

刘唐叹气:“唉,警察也不容易,要钱我就给吧……”

邹林问:“他们管你要多少啊?”

“两个亿。”

“两个亿?”邹林扔下筷子,“太不像话了!这我得告诉我父亲。”

刘唐却不想惊动邹林的父亲:“邹兄,是这样,如果首长知道了这件事儿,省里会很被动。我呢,今后和他们见面会很尴尬。所以,我觉得,你和首长的秘书说说,就已经足够了。”

邹林表示理解:“你不想把事儿弄得太大,是吗?”

“是啊,毕竟以后还要在省里混。”刘唐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邹林面前,“省厅、市局要的那两个亿呢,我照给,只要他们今后不再为难我弟弟就行了。”

邹林看了看桌子上的银行卡:“既然这样,那我就让王秘书给省公安厅打个电话,帮你过问一下。”

像刘唐一样,邹林和王秘书说起刘元的案子时,同样是轻描淡写,可王秘书却没有轻描淡写地听。接着,他打了几个电话,当然,不是打给省厅。他有自己的关系网,仅仅半天工夫,就把刘唐的底细摸清了。他问邹林:“刘唐这个人你了解吗?”

“了解啊!”

“你是怎么了解的?”

王秘书的态度让邹林心里打起了鼓。他小心翼翼地问:“到底怎么了?刘唐他……”

“刘唐这个人有问题!”

其实,刘唐的问题好几年前就被发现了。

盛唐集团在省里竞标一段高速公路的建设。当时有好几家单位参与竞标,盛唐的资质不过硬,中标把握不大。怕拿不到工程,刘唐就让郭子强把这件事儿办办。以往这些事儿都是孙亚辉往下布置,那天刘唐刚喝完酒,又赶上赌球没少输,心情不好,没想那么多。

郭子强见是刘唐亲自交办,就让保安队长派刘庆平去。刘庆平一直想好好表现,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格外卖力。

刘唐对郭子强说:“谁要是敢和我们争着举手,就把谁的手剁下来!”

过去在市里,刘唐这么说过,他说的是实话,可现在到省里了,刘唐这么说就有吹牛的成分。这件事儿如果是孙亚辉往下布置,肯定会详细交代,比如可以见血,但不能真的剁手。刘庆平没接到这样的具体指示,他把竞标对手吴宽堵在了卫生间里,掏出刀就真的去剁。

孙亚辉吓坏了,刘唐也吓坏了。好在剁是剁了,手没有完全被剁下来。到北京到上海花了不少钱,最终算是把吴宽的手又连在了胳膊上。

吴宽虽然参加竞标,但他只是对手公司的业务部门经理。刘唐花钱做对手公司老总的工作,老总就劝吴宽:“过去只是听说刘唐黑,现在才知道他是真的黑。吴总啊,这个事儿只能这么过去了,千万别去找刘唐的麻烦。”

手虽然没有真的剁下来,但这事传开了,聽的人依然觉得毛骨悚然。盛唐集团在最后一轮竞标中,几乎没遇到对手,顺利地拿下了那段高速公路的建设工程。

怕出新的麻烦,盛唐建设那段高速公路时,还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但天灾人祸,高速公路通车不久还是出了问题。其实问题不是太大,但经过媒体的渲染,再小的问题也会被无限放大。结果,公路的质量问题引起了省里的高度重视。在调查过程中,吴宽遭剁手的事件曝光。

起初的调查,公安机关没参与,这都剁手了,警方迅速介入。这一介入,刘唐的暴力发家史也被挖了出来。

刘唐紧张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活动。当时,省里只有张景春能为他说几句话,但张景春的口碑以及他有限的权力,即便说了话,用处也不大。那段时间,刘唐已经感到了末日将临的恐惧。

两个因素最终救了刘唐。

刘唐的主要问题都在过去,查找相关证据不是那么容易,没证据,就不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吴宽见没有把刘唐抓起来,担心遭报复,死活不承认被人剁过手。没有受害人的证言,剁手事件的调查只能不了了之。

就在调查过程当中,一场8级地震猝然来袭,震中就在省里的山区,多地受到波及,房倒屋塌,损失惨重。在一片废墟当中,盛唐集团援建的一所希望小学却傲然矗立。这件事被新闻媒体报道后,同样产生了无限放大的作用。

其实,地震中没有倒塌的小学很多,只不过盛唐集团援建的这所最出名。确切地说,最出名的不是这所学校,而是学校里的孩子们。这所学校位于大山之中,地震后,学校虽然没有倒,但幸存下来的孩子们没水没电没吃的,通往外界的道路又遭受严重破坏。在这种情况下,这群孩子竟然连夜跌跌撞撞走出了大山,不啻是一个巨大的奇迹。

这么伟大的故事,媒体当然要大写特写了。由此,盛唐集团援建的那所在一片废墟之中矗立的希望小学,也随之上了头版头条。

刘唐接到邹林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一处幽静的茶馆。茶馆独门独院,一位美女把刘唐领到邹林所在的包间。

邹林没说话时,表情很沉稳,看不出内心的波澜,但一开口,火药味就飘了出来:“刘总,还记得我第一次到你们公司吗?”

刘唐说:“记得呀,好像是个周一的早晨吧。”

邹林那天早晨到盛唐集团时,正赶上全体员工站在门前广场,举行升旗仪式。鲜艳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刘唐与全体员工高唱国歌。公司里除了业务部门,还有党务部门,经过办公楼的走廊时,邹林看见有些办公室的门上有“第一党支部”、“第二党支部”之类的标牌……这让邹林对刘唐的印象分大大提升。

现在,邹林质问刘唐:“你们公司真的有党支部吗?”

“真的有啊,你去的时候,不都看见了吗?”

邹林说:“我看见的也许只是表面现象。”

刘唐一脸无辜的样子:“邹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刘总,你不该骗我!你托我的事,我办不了。”邹林拿出了那张银行卡放在刘唐面前,“你弟弟涉嫌杀人,没人能救得了他。”

刘唐揣着明白装糊涂:“邹兄,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你和你弟弟过去都干过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说着,邹林就要起身离开。

刘唐有些头晕目眩。如果就这么让邹林走了,那同时意味着他与邹林的关系结束了。刘唐咬了咬牙,拿出一份材料递给邹林:“邹兄,我实在是搞不清,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发这么大的火?一定是有人在挑拨你我之间的友谊。要是不信,你不妨看看这个。”

邹林接过来翻了翻,不解地看着刘唐:“这是什么?”

刘唐指着材料说:“这个矿产项目在推进过程中,省里个别人在其中设置了重重障碍,发现这里有你的股份后,他们转移了视线,拿我弟弟开刀……”

邹林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意思多明显啊!他们抓我弟弟的真正用意是想抓我,一旦抓了我,我们的这个项目就得破产!”

邹林把材料扔到一边:“破产就破产吧,这个项目,顶多我不参与了。”

刘唐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参与没问题,但这个项目有首长的批示啊!”

邹林终于寻思过味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如果把你弟弟抓起来,有可能会牵扯到我父亲,对吗?”

刘唐连忙摆手:“我可没这个意思。可是……我怕省里这么干,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邹林无语。他盯着刘唐看了好半天,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第四章首长秘书的饭局

茶杯摔在了地上,粉身碎骨。王秘书咆哮:“流氓!他竟敢威胁你!”

邹林还是头一次见王秘书发这么大的火。“都怪我,是我交友不慎,和我爸说说吧,赶紧把这个流氓抓起来!”

王秘书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对付这种流氓,用不着首长出面。你给刘唐打电话,就说今晚我要见他。”

给刘唐打电话前,王秘书问邹林:“你还有其他把柄在刘唐手里吗?据我了解,刘唐为了要挟人,偷拍过那种视频,那种视频……你懂的。”

邹林愣了片刻,继而恍然:“你就放心吧,这方面,我很注意。”

接到邹林的电话,刘唐心里冒起了冷气。特别是邹林叮嘱“让孙总和你的司机也来吧”,刘唐更是感到浑身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年轻时,他去过东北,有一次不慎掉进过冰窟窿,那刺骨而绝望的记忆,永远留在刘唐的脑海深处。

现在,他又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禁不住浑身哆嗦起来。

站在旁边的孙亚辉也感受到了那种冰冷。他问刘唐:“王秘书要在哪儿请你啊?”

“邹林给我发了个地址,那地方我没去过。”刘唐打开手机,递给孙亚辉看。

孙亚辉紧张地说:“唐哥,今晚凶多吉少,要不……别去了?”

刘唐摇摇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没有退路。

威胁邹林,刘唐开始没这个打算。他没有邹林那种视频,要威胁的话,就只能间接地威胁邹林的父亲。孙亚辉提醒过他,这是在玩火。但刘唐别无选择。他告诉孙亚辉:“即使不玩火,火也要烧到我们了。”

接着,刘唐说了关浩然给他打电话的事儿。

见邹林前,刘唐接到了关浩然的电话。电话里,关浩然把省厅针对那起案子的视频会议内容告诉了刘唐。会议很正式,包括徐永年在内的厅领导都参加了,徐永年在会上说:“这起省厅督办的涉枪严重暴力案件,一定要高度重视,对全部线索必须认真调查,无论涉及谁,坚决一查到底!如果遇到你们查不了的线索,你们要及时上报,公安厅将以最坚决的措施继续深挖,力争将全部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徐永年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如果刘唐涉案,也照查不误。这让关浩然紧张起来——如果刘唐被查,他也够戗。

关浩然知道刘唐到了北京,他告诉刘唐这个会议的内容,目的是催促刘唐抓紧活动。但关浩然的这些话,反倒让刘唐更感到绝望。刘唐对孙亚辉说:“邹林一定认为我是在威胁他。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帮帮我,我就是想把刘元救出来……”

孙亚辉没明白刘唐的意思:“现在看来,救刘元已经不可能了。”

刘唐这才说出了心里话:“如果不能把刘元救出来,你我也会完蛋的!你以为公安局的目的仅仅是这么一个案子?这案子只是个由头儿,要是把刘元过去的那些事儿都查清楚了,孙总,我们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孙亚辉顿时脸色煞白。

刘唐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要和邹林说那些话了吧?现在只有他才能救我们,可是……”

“实在不行,我们就走。”孙亚辉所谓的“走”,是想跑到国外去。他们都有护照,出国是很容易的。

刘唐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如果公安局真的打算动我们,那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

张雨每天很晚才卸妆,因为刘唐经常突然打电话,让她跟着去吃饭。跟着刘唐去吃饭决非简单地吃吃喝喝,她去是要陪客人的。那些客人多数是官太太,如果素面朝天,就显得不礼貌。那样的话,刘唐会不高兴。

為了让刘唐高兴,张雨总是时刻做好准备,时刻听从刘唐的安排。刘唐带张雨到北京来,也确实是为了能和邹林把关系搞得更密切些。邹林带着夫人,他也带着夫人,在一起吃饭多么其乐融融啊!

可是,这些打算都落空了。现在,偌大的包厢里,只有刘唐和张雨两个人。

桌子上是各种点心。包厢的一角,摆放着一部很怀旧的电唱机。唱片在旋转着,喇叭里播放着慢四步舞曲。

刘唐和张雨在跳舞。

张雨依偎在刘唐的怀里,幸福无比。她问刘唐:“今晚你这是要干吗呀?”

刘唐说:“不干吗。”

“不干吗,怎么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还就咱们俩?”

“就是想和你浪漫浪漫。”

很多年前,社会上流行到舞厅里搂着女孩儿跳舞。刘唐始终认为,那才叫浪漫。男男女女搂在一起,黑灯瞎火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张雨比刘唐小很多,她就不觉得那叫浪漫,那是耍流氓。但张雨这点好,不浪漫她也会假装浪漫。张雨说:“亲爱的,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七岁。”

每当张雨这样说,总能让刘唐感到无比温馨。于是,刘唐把张雨更紧地搂在怀里:“那时候你干吗老躲着我?”

“我妈我爸说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吗?”

“是。”

“我都怎么坏了?”

“你自己知道。”

……

包厢外面的大厅里,孙亚辉和郭子强无聊地等着。搁过去,孙亚辉还能调侃几句,但这个夜晚,他一句没用的话也没说。

郭子强感到很奇怪,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刘总干吗把整个儿茶楼都包下来?”

孙亚辉不想骗郭子强,他说:“刘总是在和张雨告别。”

“告别?”

“是啊,告别。”孙亚辉实话实说,“子强啊,你要做好准备,今天晚上,我们可能是有去无回。”

夜已经很深,北京街道上的车辆依然很多。一辆奥迪轿车在车流中向西驶去,车里坐着刘唐、孙亚辉、郭子强。

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由于进门很麻烦,邹林特意派了自己的车去接。开车的司机是个生面孔,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司机把他们拉到了一个幽静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座独栋小楼。暗淡的路灯下,能看到楼门口站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把他们三个领进了那栋小楼。

小楼里有一条很长的走廊,中年男子领着他们来到了电梯前。电梯的门打开了,刘唐走了进去,孙亚辉、郭子强要跟进去,被中年人拦住了:“对不起,只能刘总一个人上去。”

郭子强想要说什么,刘唐冲他轻轻摇摇头,把孙亚辉和郭子强留在外面,一个人乘电梯上去了。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打开,迎面又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引着刘唐向走廊深处走去。刘唐觉得这条走廊很长,仿佛没有尽头。

在一扇屋门前,中年男子停住脚步,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男子轻轻推开门,对刘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唐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走廊里灯光幽暗,而房间里的灯光却非常刺眼,让刘唐一时难以适应。这之前一连串的接待程序已经让刘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当看到迎出来的邹林和王秘书时,他竟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和外面的气氛迥然不同,屋子里已经摆好酒宴,桌子上是珍馐美味、名酒佳酿。邹林笑容可掬,为刘唐介绍说:“刘总,这是王秘书。”

刘唐恍如梦中,本以为等待他的是暴风骤雨,不料却是这样的场面。等王秘书走到跟前,把手伸过来了,刘唐才缓过神,赶紧伸手和王秘书相握:“你好,王秘书。”

三人落座。王秘书满面春风,为刘唐斟满一杯酒:“刘总,这杯酒有两层含义,一是欢迎,二是感谢。欢迎你到北京来,感谢你这些年对小林的照顾……”

刘唐后来回忆,王秘书的开场白说了决不止这两句,但他却只记住了这两句。扑面而来的幸福,已经把刘唐弄得晕头转向。

回宾馆的一路上,刘唐都是由孙亚辉和郭子强扶着。

孙亚辉问:“刘总,刚才你没少喝吧?”

刘唐说:“那一瓶全让我喝了。”

郭子强问:“喝的是什么酒啊?”

“就是茅台。你们都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喝茅台,不习惯那种酱香的味儿。但今晚我喝得这个美呀,今生今世,我好像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刘唐的情绪把孙亚辉感染了:“刘总,那咱们再喝两瓶茅台吧!”

郭子强打电话给服务台,要了两瓶茅台。三个人在刘唐的总统套房里,把这两瓶茅台都喝了。喝到兴奋时,孙亚辉问刘唐:“这么说,他们打算帮咱们了?”

刘唐说:“酒桌上没提这个茬儿,但王秘书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他说,省里某些人对我有偏见,是不正常的,这明显是在打压民营企业……”

孙亚辉不关心这些:“那王秘书说没说什么时候能把刘元救出来?”

“王秘书那个级别的干部怎么能说这种话?”他学着王秘书的口吻,“‘刘总啊,既然你弟弟与那个案子无关,那么呢,我们要相信法律,你放心,公安局一定会依法办案。”

王秘书起初真想把刘唐置于死地,但冷静下来,他觉得不妥。

一是,刘唐用来威胁邹林的那份材料,虽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但也足以让首长难堪;二是,刘唐是否还有其他材料?敢威胁邹林,他应该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三是,这几年,邹林和刘唐合作的不止这一个项目,其他项目也都有首长的批示,如果全抖搂出来,后果无法预料……

王秘书最后劝邹林:“刘唐是流氓出身,这种人不讲理不讲情不讲规矩不讲法律,我们最好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邹林也觉得王秘书说的有道理。与刘唐一起合作的这几年,刘唐谦逊卑微、彬彬有礼,可为了救刘元,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秘書说:“所以现在不能抓刘唐。”

邹林说:“可是,如果不抓他,那就只有帮他了。”

王秘书耸耸肩:“帮帮也无所谓。”

邹林有些担心:“怎么能无所谓呢,这个案子这么大……”

“案子虽然大,但据我了解,这个案子的确是刘唐的弟弟刘元所为,与刘唐本人无关。这个时候帮帮刘唐,我认为是可行的。”

邹林无奈:“那你就看着办吧。”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权势拥有者最不想遇到的情况就是鱼死网破。

刘唐乘飞机回到益州时,妹妹把宾利直接开到了停机坪上。

看着刘唐下飞机就上了宾利,后面的旅客很是羡慕:“车停在了飞机的下面,这才叫接机呢!”

在车里,刘唐对妹妹说:“今后不要再这么招摇了。”

妹妹问:“怎么了?”

“刘元不就是因为装大个儿才去杀人嘛,今后把车停在飞机下面这种事儿,一律不准再干了!你的那个会所,暂时也别营业了。”

妹妹不乐意:“会所很挣钱啊。”

“出了事儿,同样也很费钱!”

尽管邹林、王秘书答应帮自己了,但刘唐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自己还是低调点儿好。冰窟窿里那种刺骨的寒气,总是挥之不去,让他时不时地就浑身哆嗦一下。

随刘唐一起回来的还有不少律师,其中的汤夫是孙亚辉花了大价钱雇来的。刘唐曾对此不以为然:“用不着雇这么好的律师吧?这个案子,我们靠的不是法律,是关系!”

孙亚辉说:“靠关系不假,但我们不能做得太明显,一定要让别人明白,我们靠的是法律,不然,即便救出刘元,口水你也吃不消。”

刘唐马上明白了孙亚辉的意思,很快和律师们打成一片。他和汤夫开玩笑:“汤律师,你叫汤夫,那你弟弟不会叫汤元吧?”

汤夫笑了:“我弟弟真叫汤元。”

“真巧啊,我弟弟叫刘元,汤律师,希望你能把我弟弟当作你弟弟!”

汤夫说:“我不能把你弟弟当我弟弟。”

“为什么?”

“因为你弟弟是我的当事人。”

搁过去,律师和刘唐这样讲话,刘唐能把茶杯摔在律师的脸上,但现在刘唐不会了。他很理解汤夫。汤夫起初不想接这个官司,是事务所的领导逼他来的。汤夫曾经明确对刘唐说:“这么大的案子,我认为,让公安局释放你弟弟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见汤夫这么直接,刘唐就把几张纸递给了汤夫。汤夫看完,好半天没说话。

全社会都要求警察必须依法办案。其实,警察内心最渴望的还真就是依法办案。依法办案,警察最省事!有证据我就抓人破案,没证据,那我就只能去找证据,找不到证据,就不能抓人。

可中国的警察哪有这样的好事啊!大大小小的案子,总有人通过各种途径来干预,办案的警察往往身不由己。

看守所所长给苏岩打电话:“北京来了几个律师,要求会见在押的嫌疑人。”

苏岩直接回绝:“不行。”

所长说:“不让见恐怕不合适,人家会告我们。”

苏岩说:“那你让律师来见我吧。”

来见苏岩的是汤夫。

一进屋,汤夫就把律师证件和几张纸放在了苏岩的面前:“我是刘元的辩护人,这是我的委托书。”接着,他质问苏岩,“你一个办案单位,有什么权力禁止我去见当事人?”

苏岩没往下接茬儿。不少稀里糊涂的刑事律师都以为办案单位有这个权力。下面的一线警察太不容易,为了给自己多争取点儿办案时间,也常常跟着装糊涂。但这次碰到了明白人,苏岩只好转移话题:“您叫汤夫?”

汤夫说:“是的。”

“这个名字起得很有特色。你叫汤夫,那你弟弟不会叫汤元吧?”

汤夫板起脸:“警官同志,不要和我说没用的。现在请你回答我,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见当事人?”

苏岩说:“我当然没有这个权力了,但你要见当事人,我是不是得请示一下我们领导啊?”

“我见我的当事人,干吗要请示你们的领导?”

“当然得请示我们领导了。律师提出申请会见当事人,公安机关要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做出答复,这您清楚吧?”

汤夫冷笑:“警官同志,你这套把戏,忽悠你们当地的律师足够了。法律规定,只有三种情况,律师见当事人需要你们批准。第一,当事人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第二……”

碰到了这么明白的律师,苏岩没辙了:“不用说第二了,你不就想到看守所去见你的当事人嘛,那你去见吧。”

律师走了之后,苏岩去找了副局长关浩然。

关浩然说:“这么大的案子,咱们必须依法办案。”

苏岩只好又去找了局长李良。

李良说:“如果我直接干涉不让他们见面,那就等于是公然支持你们违法办案啊。”

“他们见了面,我就怕……”

“我也怕,但怕不能解決问题。苏岩,你还是抓紧时间把证据找到吧!”

刘元指使手下杀了聂树远等人,目前只有钱凯、吴立波的口供。这远远不够。口供中,两人都承认是刘元提供的枪支,现在要尽快找到足够的证据支持才行。

苏岩说:“刘元涉嫌走私、贩买枪支有很多线索,您只要帮我想办法拖上两天,我就能找到证据。到时候,律师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刘元弄出去。”

这么大的案子,要求两天时间一点儿不过分。但李良想了想,还是说:“要相信大地方来的律师,他们具备良好的职业素质,应该不会乱来的。”

律师刘科会见钱凯时,民警夏阳站在门口。

刘科对夏阳说:“警官同志,麻烦你把门关上,好吗?”

夏阳说:“门现在关着呢。”

刘科说:“我的意思是,你出去之后,再帮我把门关上。”

夏阳嬉皮笑脸:“没必要吧。我在这儿能给你倒个水什么的……”

“谢谢,我不喝水,请吧!”

夏阳离开后,刘科问钱凯:“警察审讯的时候,让你喝水吗?”

“让啊。”

“让你吃饭吗?”

“让啊。”

“让你睡觉吗?”

“也让……”

“什么叫也让?如果警察不让你睡觉,这就是变相的刑讯逼供,你可以提出控告。”

……

律师孙晨会见吴立波时说:“你向警方供认,是你枪杀了聂树远等人,是吗?”

“是。”

“枪杀了聂树远等人之后,你还向警方供认,这是刘元让你干的,是吗?”

“是。”

“这里可能有点儿出入。”

吴立波诧异:“什么出入?”

“你对警方说,案发前一天晚上,刘元是在英豪会所301房间向你下达的命令,是吗?”

“是啊。”

“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啊?”

“张小红女士、郭秋梅女士、陈福利先生、郭鸣武先生,他们都证实,刘元当时并没在301房间……”

吴立波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孙晨。孙晨也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吴立波。片刻后,吴立波说:“那一定是我记错了。”

孙晨问:“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为什么能记错?”

“因为我想把责任都推到刘元身上。”

见过律师之后,钱凯和吴立波就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口供。

吴立波说:“刘元没有向我们下达过枪杀聂树远的命令,是我和钱凯自己商量的。”

钱凯也说:“刘元让我们给聂树远去送钱,我和吴立波看到有这么多钱,就鬼迷心窍,想私吞。”

两个人一致说,杀聂树远是为了抢钱,与刘元毫无关系。接着问题就来了,既然是为了抢钱,那么,他们把抢到的钱藏在哪儿了?

吴立波说:“我藏在我姥姥家的猪圈里了。”

钱凯说:“我藏在我三姨家的农场里了。”

警方到上述两个地方搜查,果真分别搜到了五十万现金。警方怀疑钱是别人在案发后放的,可两处地点都十分偏僻,沿途没有监控……

汤夫会见刘元时,刘元戴着手铐坐在一张铁制椅子里。汤夫坐在刘元对面,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

刘元不高兴了:“也给我来一支呀!”

汤夫像是没听到,继续抽着烟。

刘元恶狠狠地瞪着汤夫:“你真是律师吗?”

汤夫答非所问:“公安局会很快释放你的。”

刘元愕然:“为什么?”

“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应该抓你。”

这话刘元当然爱听,但他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汤夫开始了“启发式”提问:“你哥是政协委员,对吗?”

“对呀!他不仅是政协委员,还是常委呢!你不知道,为了当这个常委,他可没少花钱……”

汤夫打断他的话:“那你是政协委员吗?”

刘元摇头:“我不是。”

“你再想想。”

“这还想什么呀,我真的不是!哎,对了,我是奥运火炬手,这行吗?”

汤夫说:“你不是政协委员,那你是不是其他什么……比如……”

刘元终于想到了什么:“人大代表?对了,我过去是人大代表,这行吗?”

汤夫松了口气:“当然行了。”

刘元不太确定:“但是……可能过期了吧,都已经好些年了。当时我还在县里呢,有一次,我把人大的李主任给喝高兴了,给他找了两个妞,他就给我弄上个县人大代表……”

汤夫把一张纸放在刘元面前:“你看看,这上面的信息,都对不对?”

刘元拿起来看了看:“对对对,完全对,你看,还有李主任的签名呢!”

汤夫把这张纸收回,对刘元说:“既然你是绵北县的人大代表,我建议,你应该立刻告知公安机关。”

得知这个消息,李良大吃一惊:“刘元是人大代表?”

关浩然说:“政治处刚才已经向绵北县人大进行了核实,刘元确实是县人大代表。”

“为什么抓捕的时候,刘元自己没说?”

关浩然苦笑:“这都好些年了,刘元自己都未必记得……”

李良问:“他现在还有代表资格吗?”

“有。律师已经出具了绵北县人大的证明。”关浩然把一份文件递给了李良。

李良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关浩然说:“李局,要是继续对刘元进行刑事拘留,我们得马上到绵北县人大去申请。人大肯定会对我们的刑拘证据进行审查,可吴立波、钱凯都不承认……我估计,绵北县人大不会批准我们拘留刘元。”

李良说:“直接说你的意见吧。”

“我认为,现有的证据不足以证明刘元参与了这起涉枪‘严暴案。”

李良只得打電话向厅长徐永年汇报。

徐永年在电话里问:“你认为呢?”

李良回答:“我认为,刘元百分之百参与了!”

“可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

“警察搞案子除了靠证据,还得靠良心!”

“可良心如果被狗吃了怎么办?”

沉默片刻,李良说:“所以,我建议对关浩然停止执行职务……”

徐永年打断他的话:“你建议对关浩然停止执行职务,可今天还有人向我建议把关浩然调到省厅来工作呢!”

李良握着电话不出声了。

徐永年说:“你们的底牌全都被人家掌握了,出现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的。”

这些话,李良本来想说,之所以没说,是怕徐永年认为他是为自己找借口。现在徐永年替他说了出来,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李良诚恳地检讨:“抓刘元的时候,确实只有钱凯和吴立波的口供,但关于那两支枪以及其他证据,我们一直在抓紧时间调查,可万万没想到……徐厅,案子搞成了这样,我负有主要责任,您处分我吧!”

“处分你?你知道吗,案子搞成了这样,省里的某个领导却非常满意呢!”徐永年压低声音,“电话里我就不细说了。这次放了刘元,但我相信,他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听说要释放刘元的消息,苏岩比李良更着急。他风风火火闯进李良的办公室:“李局,不能放人啊!如果现在就把刘元放出去,他真的可能会永远逍遥法外!”

李良没吱声。

苏岩急了:“李局,为什么抓刘元时,我要不顾一切地骗刘唐?为什么他们现在上上下下都在不顾一切地救刘元?我们大家都清楚,抓了刘元,不但这个案子马上就能破,还会由此破获很多其他的案子……”

李良终于开口了:“会破很多其他的案子,难道我不知道吗?”他叹了口气,“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里,如果不放刘元,是要冒违法办案的风险的。”

苏岩知道李良说的是实情,但他不甘心:“能不能找个理由,继续把刘元押起来,只要押两天,我就会找到证据!”

“如果兩天找不到证据,我就把你押起来!”

“就算把我押起来,我也认了!”

苏岩说得无比坚决,李良真有些犹豫了。当然,他并非真的想把苏岩押起来,而是他也想冒一次险。和苏岩一样,他非常清楚,刘元一旦被放出去,再想抓他比登天还难。

李良说:“你真的有把握在两天之内找到证据吗?”

“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确实没有,但局长,我觉得应该试试,顶多把我搭进去呗……”

“不会把你搭进去的,这样吧……”李良沉吟片刻,正准备孤注一掷时,检察院的电话打来了。

接完电话,李良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依法办案吧!”

苏岩失望地离开了局长办公室。既然放刘元不可避免,苏岩便亲自带着手续,来到了看守所。

见到刘元,苏岩先是一顿道歉:“刘总啊,你是人大代表,怎么不早说呢?”

刘元说:“开始我给忘了。”

即便看着苏岩亲自办手续,刘元也不敢确认自己真的会被放出去。过去他没少和警察打交道,对警察的花花肠子早已习以为常。走出看守所之前,刘元对苏岩始终客客气气。

苏岩问他:“号里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没有。有你关照,谁敢欺负我呀!”

“你路子这么野,还用我关照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直到苏岩把刘元送出看守所的大门,到了停车场,刘元才突然变脸,把一口浓浓的痰,结结实实吐在了苏岩的脸上。苏岩掏出手绢,擦了好一会儿都感觉没擦干净。

刘唐从车里钻出来,走到苏岩身边,拿出几张纸巾递给他。

苏岩接过纸巾:“谢谢。”

刘唐笑眯眯的:“不用谢。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可能用一口痰就解决了。”

第五章公安局长向民警鞠躬

刘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呢?也像刘元似的找人给自己两枪?苏岩认为,刘唐没这个胆量。刘唐报复人的那些伎俩,什么视频、照片之类,苏岩早有耳闻,绝不会着了他的道儿。即便过去刘唐还不那么坏的时候,苏岩对他也有着自己的底线。

一线警察都有着极高的警惕性,与黑道朋友再好,也不会掏心掏肺。这些战斗在最严峻环境中的警察,与黑道交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有价值的线索。破案没有规律,全指望线索。没有线索,仅凭热情远远不够。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陷。能够抓住罪犯的线索,往往都是罪犯提供的。想要获得有价值的线索,警察就必须具备与罪犯打交道的能力。世界上最难从事的职业也许就是中国的一线警察。为了制服罪犯,警察时不时还要依靠罪犯,在这个过程当中,警察还要处处小心,不能把自己也变成罪犯。

可罪犯不是傻子,你不和他掏心掏肺,他对你也是敬而远之。这方面,罪犯有太多的手段。与你喝酒喝多了喝醉了,整俩小姐与你同床,你睡不睡?酒里要是被下了那种药,再有定力怕是也没用。

最有效的防范,就是你要比那些罪犯更奸,绝对不能喝那种被下了药的酒,绝对不能着了罪犯的道儿。像关浩然这样的警察,缺乏这样的本领,喝了这样的酒,只能被刘唐牵着鼻子走。而像苏岩这样的警察,具备了这样的本领,所以根本不怕刘唐这种人报复。

苏岩给刘唐打电话:“唐哥,你要理解,我是警察,我抓你弟弟也是没办法啊。再说了,就算我不去抓,难道其他警察也不去抓?”

“你和其他警察能一样吗?你是我兄弟啊!你是警察,你去抓我弟弟,这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刘唐说着,都有些哽咽了,“真的,你可以不帮我,我去找徐厅,去找李局,他们都没帮我,但我不恨他们,因为他们至少没骗我。可你呢?苏岩,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这时候,苏岩只能和颜悦色:“唐哥,就别再和我一般见识了。我就是个小警察而已,领导指哪儿我打哪儿。你看,要不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才混个副科?”

刘唐在电话里咆哮起来:“你他妈的还好意思提副科?你骗我的时候就用的这个茬儿!苏岩,你太不是东西了,我这次非整死你不可!”

“唐哥唐哥,你别发火呀。我就是执行命令,你整我有意思呀?哦,还有,你想怎么整我啊,你先跟我说说……”

“你个王八蛋!你以为我整不了你是吗?苏岩,你记住,抓人是你的强项,整人是我的强项!”

挂断电话,苏岩笑了,自言自语:“呵呵,整我?你尽管吹吧!”

刘唐还真不是吹牛。当天下午,苏岩就被罗杨叫到了办公室。

罗杨的办公室是公安局所有警察都不愿意去的地方。罗杨是局里的纪检委书记,他亲自找谁谈话,意味着谁要有麻烦了。

罗杨开始对苏岩还挺客气:“最近很忙吧?”

苏岩说:“还行。”

“个人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啊,罗书记,你帮我给介绍一个呗!”

“上次不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吗?”

苏岩苦着脸:“上次那个不行,岁数太大了……”

“那你想找多大的?”

“二十的……”

罗杨皱眉:“你都快四十了,还想找二十的?”

苏岩不服气:“那个谁……人家八十了还找二十的呢!”

罗杨说:“你和人家能比吗?人家是科学家,你呢?”

“我是警察啊!”

罗杨笑了。他这一笑,苏岩心里更没底了。对付罪犯,苏岩就经常用这一套,先问寒问暖,然后就填表押人。今天罗杨对他也来这一手,什么意思?

苏岩说:“罗书记,您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吧,您老这么温柔,我心里紧张。”

“你干吗紧张啊,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呀?”

“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干过!”

“真的吗?上个月6号,你都干吗了?”

苏岩一愣:“上个月6号?”

“提醒你一下,那天是礼拜天,王主任的姑娘結婚,你中午到明流海鲜参加喜宴,这事你应该记得吧?”

“我记得呀,那天您不也去了嘛!”

罗杨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喝酒了吧?”

“喝了,您不也喝了?”

“我是喝了,但我没带枪啊。”

“罗书记,我也没带啊!”

罗杨说:“你带了。”

“都什么年月了,我还敢‘携枪饮酒啊?罗书记,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别说我没带,就算我真带了,我也坚决不能承认。”“携枪饮酒”对警察来说是严重违纪。苏岩是老油条了,他知道“携枪饮酒”只要不是被抓了现行,死咬着不承认,就没法处理。

罗杨显然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手:“你不承认不行啊,有人都看见了,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证明?”

苏岩还真不信这个邪:“谁看见了?这么缺德的事儿,他还敢当面证明?”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局长李良走了进来:“是我看见了,是我要向纪检委证明。”

苏岩可不敢和局长说“你咋这么缺德呢”。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局长居然公然作伪证指证自己。

李良说:“苏岩,我希望你能自己主动承认,你确实是携枪饮酒了。”

苏岩急了:“我没干过的事儿我干吗要承认?”

李良顿了顿:“如果你不承认……市里甚至省里可能要来调查你的其他问题。”

“我能有什么问题?”

“比如,你曾经涉嫌刑讯逼供……”

苏岩傻眼了。如果刑讯逼供查实了,那他可就不是违纪了,是犯罪,是要坐牢的。

李良说:“你打骂过犯罪嫌疑人吗?”

苏岩一口咬定:“没有。”

都这个年代了,出于自保,警察也不会轻易打骂犯罪嫌疑人了。有些办案单位的民警出于无奈,甚至喊出了“宁可不破案,也决不能动犯罪嫌疑人一指头”的口号。问题是,口号谁都会喊,关键时刻如果真的破不了案,麻烦还是自己的。

刑讯逼供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罪犯的口供。法律上不重口供,重证据,可证据有时真得从口供里来——杀人的刀藏哪儿了?杀人后,尸体埋在哪儿了?诸如此类,嫌疑人如果不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警察想要知道,有时候就只能……

曾经有个记者采访因刑讯逼供被追究刑事责任的警察:“明知这样的结果,你干吗还要干这种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儿?”

警察说:“因为我想破案!”

刑讯逼供也分轻重。苏岩采取的主要是精神恐吓,费时费力,需要高超的技巧,但这样的好处是,法律很难认定。

苏岩说:“李局,查我涉嫌刑讯逼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相信,我办的案子,在法律上是站得住的。”

李良说:“在法律上站得住的前提是大家都要依法办案。如果有人诬陷你,公然举报你对其进行刑讯逼供了,怎么办?”

苏岩不吱声了。局长能说出这些话,想必是知道了什么。

“苏岩,你考虑一下,如果你承认了携枪饮酒,就可以在单位内部对你进行处理,最严厉的处分也就是开除。如果你不承认……”李良有点儿说不下去了,“知道吗,他们这次是想把你送进监狱,我能争取的,只是把你开除……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苏岩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李局,谢谢你……”

李良好半天没说话。苏岩抬起头,才发现李良的眼里有泪水。

“苏岩,我一个堂堂的公安局长,却没有能力保护好我的民警,对不起……”公安局长李良向苏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即便局长给自己鞠躬了,苏岩还是不想离开公安队伍。他怎么舍得脱掉这身警服,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苏岩给刘唐打电话:“唐哥,至于吗?单位要是把我开除了,我可就没饭吃了,那我只能天天到你家去吃饭了。”

刘唐说:“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苏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这熊样,还来威胁我?玩威胁,我是你师傅!”

苏岩想想也真是。来硬的不行,苏岩又来软的:“唐哥,那你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当警察,我这次抓你弟弟真的是为了工作,你看……”

“我看什么呀?苏岩,你刚才说公安局只是准备把你开除,是吗?这我绝对不答应。你小子刑讯逼供,必须去坐牢!”

苏岩说:“我刑讯逼供,你看见了?”

“我当然看见了。当年在派出所,为了破那个杀人案,你把老六打得屁滚尿流……”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老六已经被枪毙了。”

“老六被枪毙了,可还有老七老八呢,你就放心吧,我会让告你的人排成队。你就等着坐牢吧,让那些被你收拾过的人收拾你……”

苏岩不想被开除,更不想坐牢。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打开抽屉,打开柜子,里面有数不清的奖状、奖章,他一件件地拿出,一件件地抚摸,就像是在抚摸着自己以往的岁月。

这些年,他收拾过的罪犯太多,多得自己都记不清了。有的罪犯已经刑满释放,有的仍被关在监狱里。这些罪犯对他恨之入骨,如果他不是警察了,如果他被关进监狱……进监狱的警察被弄残弄死的例子不胜枚举,苏岩不寒而栗。

苏岩决不想成为那样的警察。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屈辱地死!他想好了,如果真把他开除了,真把他关进监狱,他干脆就……

正胡思乱想,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李良走了进来,第一句话就问:“你干吗呢?怎么半天不接电话?”

苏岩低着头,没吱声。

李良递给苏岩一支香烟。往常,他会迅速先给局长点上。现在,苏岩像是没看见。李良只好自己点燃了香烟。

苏岩说:“我不想进监狱。”

李良说:“那就不进。”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苏岩抬头看着李良,李良的表情很沉稳,不像是在随口安慰自己。苏岩说:“我也不想被开除。”

“那就不开除。”

苏岩完全蒙了。

李良拿起打火机,递给了苏岩。等苏岩自己点燃了香烟,李良才平静地说:“刚才,市里来电话,明天起,要对你进行特别考核。”

“考核我?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市里要对你破格提拔!”

苏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破格提拔?我?”

“没错。”李良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你们支队长的位置不是刚好空着吗,我已经建议……”

苏岩说:“局长,您别逗我行吗?支队长是副处,我现在才副科。”

“这是破格提拔,由副科直接提副处!”

刚刚还身陷绝境,可转眼间海阔天空,前途一片光明。这种戏剧性的转折,苏岩一时无法适应。冷静下来,苏岩想到了刘唐。目前,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是刘唐,能让自己起死回生的,也只有刘唐。

他去找刘唐,想探探口风。来到刘唐的公司,苏岩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没想到,刘唐居然亲自迎出来,把他请进办公室。他果然没猜错,刘唐说:“由副科提拔为副处,是我答应你的,所以,我要言而有信!”

苏岩瞪大眼睛看着他:“为什么?”

刘唐摸着苏岩的脸:“你个王八蛋,我是真想把你送进监狱里……但是呢,你不仁,我不能不义啊!”

苏岩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唐哥……”

“别唐哥唐哥了,你只是嘴上叫得好听,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唐哥!”

“我有……”

“你有个屁!”刘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信不信由你,我心里可真有你这个弟弟。”

“唐哥,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

刘唐说:“我过去有辆破自行车,你还记得吗?”

“哦……”

刘唐冷笑:“我猜你就忘了。”

苏岩其实没忘,他故意让刘唐找感觉。

“那时候我穷,穷得连一辆像样点儿的自行车都没有,只有一辆破得快散架的自行车。我记得我经常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带着你去喝酒,我喝多了,喝吐了,你就再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把我带回来……”

劉唐说得很深情,苏岩的眼泪都被他说出来了。“唐哥,你弟弟这个事儿吧,我……做得吧,确实是有点儿过分了……”

刘唐拍了拍苏岩的肩膀:“过分就过分吧,其实我也很理解你,你是警察嘛。今后当了支队长,毕竟算中层干部了,和副大队长不一样。求你的人多了,诱惑也多了,还要像现在这样,把持住自己。我不是担心你贪,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们公安局太穷,办案没经费来找哥要,但不能拿别人一分钱,记住了吗?”

苏岩说:“唐哥,我记住了。”

“一定要好好干,支队长只是个开始,将来你还要去当局长当厅长,明白吗?”

刘唐一路把苏岩送出公司,送到门口,看着苏岩的破广本渐渐远去。

站在旁边的孙亚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问刘唐:“苏岩这么忘恩负义,你应该让他去坐牢!我真是不理解,难道你不恨他吗?”

刘唐微微一笑:“我干吗要恨他?他是我兄弟。”

苏岩不在眼前了,刘唐还这么说,孙亚辉只好装傻了。

刘唐看出了孙亚辉的想法,解释说:“苏岩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连你都认为我应该报复他,苏岩更得这么认为了。但他万万想不到,我不仅不报复他,反而帮忙提拔他,换成你是苏岩,你会怎么做?还会跟我作对吗?”

孙亚辉若有所悟:“那一定不会了。”

刘唐说:“这就是我的目的所在啊。收买人可以用钱也可以用女人,更可以用心。只有收买了一个人的心,那才是真正的收买!孙总,这方面,你要和我学学。”

孙亚辉叹服:“刘总高瞻远瞩,我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

听孙亚辉这样说,刘唐很舒坦。孙亚辉这样说,为的也是让刘唐舒坦。其实,孙亚辉很明白刘唐为什么不报复苏岩。

因为刘唐怕苏岩!

苏岩那么热爱警察这个职业,为了这个职业,甚至能和刘唐翻脸。真要是把苏岩惹急了,刘唐真怕苏岩会不择手段地报复。这种心情,有点儿像邹林和王秘书面对刘唐时的情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在邹林和王秘书面前,刘唐是光脚的。如今,在刘唐面前,苏岩是光脚的。

过去刘唐一无所有时,他天不怕地不怕。现在他有这么多钱,这么多女人,还有这么多的麻烦,他可不想没事找事让苏岩这种人惦记自己。

孙亚辉给关浩然打电话,说刘唐要见他。关浩然找理由拒绝了。孙亚辉说:“那咱俩见一面总可以吧?”

关浩然把孙亚辉约到了洗浴中心,两人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子里。

孙亚辉说:“你也太谨慎了吧,我还能给你录音是怎么的,怎么你连我都开始防了?”

关浩然不接他这个茬儿:“孙总,找我什么事儿,说吧。”

孙亚辉笑了:“干吗对我这个态度啊?这次我可不是要求你办事,而是代表刘总给你表示表示。你说吧,是要现金,还是给你转到国外?”

关浩然态度十分坚决:“这钱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关浩然立刻紧张起来:“不能这么讲,我可没帮你们任何忙……”

“那你告诉我们的那些……”

“我告诉你们的那些,都是我权限范围内的,我并没有超越权限。”

“所以,你不想要我们的钱,这样的话,将来就算我们出事儿了,也和你没关系,是吗?”

“怎么能和我没关系呢?你们要是真出事儿了,肯定会第一个把我供出来。”关浩然显得很沮丧。

孙亚辉说:“你这是干吗呀?刘元已经被放出来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放出来只是暂时的,这么大的案子,公安局不会就这么过去的,省里也会干预。”

孙亚辉意味深长地说:“省里就是最大的?难道省里就不受北京领导了?”

关浩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就不能和你细说了。过去社会上都传,说我们刘总和邹林是好朋友。关局,现在你应该相信这个传言了吧。”

搁过去,孙亚辉这么说,关浩然肯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但现在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孙亚辉说:“关局,你在市局也干这么多年了,刘总打算活动活动,把你调到省厅,你看怎么样?”

“谢谢刘总的美意,请你转告刘总,千万千万不要把我调到省厅去。”

孙亚辉不解:“为什么?你过去不是一直在求刘总吗?”

关浩然很想说:“过去你们还没闹这么大动静呢!”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尽管刘唐背后有参天大树,关浩然却十分悲观,他现在不想和刘唐走得太近。于是,他找了一个借口:“孙总,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刘元这个案子是我们局里主办,如果你们把我调到省厅,万一这个案子有了什么变故,我就得不到任何信息了。”

孙亚辉觉得关浩然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那我回去和刘总说说。哎,让刘总在市里做做工作,把你扶正当局长怎么样?”

关浩然摇头:“不怎么样。”

“为什么?”

关浩然说:“公安局长的人选,市里说话不好使。孙总啊,不要再为我的事儿操心了。”

孙亚辉说:“刘总现在是真心想感谢你,你看,连苏岩都被提支队长了。”

这话提醒了关浩然:“对呀,我还想问你呢,苏岩对你们落井下石,刘总干吗还要提拔他?”

孙亚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按着刘唐的口径告诉关浩然:“苏岩是唐哥的朋友,唐哥做人是有原则的,朋友对他不仁,但他对朋友不能不义!”

很明显,这话没能忽悠住关浩然。关浩然说:“刘唐这么做是对的,报复苏岩这种人,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刘唐态度的转变,让苏岩心里没底。虽然表面上两人的关系又恢复了正常,但苏岩清楚,他和刘唐,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苏岩把和刘唐见面的情况向李良汇报:“刘唐不仅不打算报复我,还通过关系提拔了我,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李良声色俱厉:“你要搞清楚,提拔你的是组织,不是刘唐!”

苏岩没想到,李良会突然发火,被弄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苏岩,你现在已经是局里的领导干部了,你要严格规范你的一言一行,明白吗?”

“我明白。”

他来找李良是汇报案子的,但李良似乎不想听。李良说:“你是支队的领导了,要想着抓全面,具体的案子,让业务大队去干。”

苏岩说:“我一直搞业务,抓全面我不擅长,能不能给我配个强点儿的政委?”

一把手一般都不愿意让副手太强有力,苏岩这么表态,是想向李良表明,他只想专心破案,并没有政治上的野心。但李良还是批评了苏岩:“担任了支队长,你的级别高了,权力大了,责任心应该更强!”

李良的这种态度让苏岩有些无奈。过去李良是欣赏自己的,因为刘唐通过关系提拔了自己,李良明显对自己有了戒心。

蔡亚丁用假身份把他家对面的房子租了下来,但他从未在里面住过。他还在走廊里安了监控,有生人来,他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快递小哥走过来,敲了一会儿门,便给蔡亚丁打电话说,他有个云南快件。蔡亚丁在监控里看着快递小哥,却对他说:“我没在家,你把快件放在那個电表维修间里吧。”

维修间隐藏在角落里,外人很难发现。蔡亚丁这么要求快递小哥不是第一次了,快递小哥没多想,就把快件放进了那个维修间里。

快递小哥走了好一会儿,蔡亚丁认为安全了,才出去把那个快件取回来。快件上写的是玩具枪,其实是一把仿“六四”手枪。这种仿制手枪与制式武器相比,性能上差很多,但近距离的杀伤力一点儿不弱。

中国是世界上对枪支管控最严的国家,只要涉枪,公安机关就会按严重暴力案件顶格处理。蔡亚丁深知贩运枪支后果严重,所以,每次都格外小心。网上买到的玩具枪与真枪很难区分,干这行的干脆就用真枪冒充玩具枪进行邮递。蔡亚丁只是贩枪团伙的一个环节,他只负责接枪和送枪。送枪也不是具体送给某个人,每次他都按指示送到不同的地方。

这次,是送到江滨公园。

下午三点,蔡亚丁开着车,带上了那个很精美的包装盒。包装盒是用来装玩具枪的,把真枪装里面,的确真假难辨。蔡亚丁来到了公园靠西门北侧的第六张椅子旁,没等把玩具盒放到指定位置,就被苏岩弄进了旁边的一辆越野车里。

蔡亚丁认识苏岩,开始他还假装镇静:“苏大队,你这是干吗呀?”

苏岩问:“你这盒里装的是什么呀?”

“玩具枪呀。”

苏岩打开盒子,拿出那支枪,一本正经地装上了子弹,对着蔡亚丁的脑袋:“真的是玩具枪吗?”

明知苏岩不会真的开枪,可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蔡亚丁还是吓得口吃起来:“是……真枪!”

苏岩担任了支队长,局长明确让他负责支队的全面工作,像这种抓人的活儿,他其实用不着自己干。但这个行动,苏岩不仅亲自抓人,还要亲自审。他问蔡亚丁:“你这枪是哪儿来的呀?”

蔡亚丁说:“捡来的。”

“在哪儿捡的?”

“在我家门口那个电表维修间里。”

小区物业的监控显示,蔡亚丁确实是在那儿捡的。根据快递记录,那个快件也的确不是寄给蔡亚丁的。如果蔡亚丁一口咬定他不知道捡来的玩具枪是真枪,还真拿他没办法。

苏岩说:“我现在都能抓你了,你还和我说这些,有意思吗?”

蔡亚丁赌咒发誓:“天地良心,苏大队……”

苏岩说:“我现在是苏支队了!”

蔡亚丁赶紧说:“恭喜苏哥高升啊,苏支队,对不起……”

苏岩没时间和蔡亚丁费口舌:“你把你家对面的房子租下来了,对吗?”

蔡亚丁矢口否认:“没有啊!”

苏岩不理他,继续说:“租房子时你用的身份证是通过刘铁军买的,你留在快递件上的那个手机号,是通过梁燕买的。这个号你觉得买亏了,最后你还把梁燕给睡了……”

蔡亚丁知道瞒不过去了:“苏大队,哦……苏支队,我……是被人雇的,我不知道枪是谁寄给我的,也不知道要把枪送给谁。像今天,你都看到了,我就是按要求把枪送到公园西门北侧第六个椅子下面……”

苏岩打断他:“知道我为什么在第六个椅子这儿等你吗?”

蔡亚丁无言以对,没办法,只好把乔炳发交代了出来。

苏岩过去在一大队搞案子,能动用的资源、能动用的手段是有严格限制的。担任了支队长,就方便多了。抓乔炳发时,苏岩是带着一大队去的。大队里有几个跟苏岩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些人跟着他,苏岩能把心放进肚子里。

乔炳发在郊区有个挺像样的庄园。怕惊动乔炳发,去庄园的路上,苏岩都不准越野车开灯。郊区的路都是土路,有一段还是山路。夏阳开着车,苏岩坐在旁边指挥:“前面左侧有块大石头……右面有个坑,注意啊,贴这边走……”

蔡亚丁戴着手铐坐在后面。越野车为了躲避石头、大坑,不时起伏颠簸,蔡亚丁吐了好几次。

夏阳骂他:“你晚上吃的是什么呀?怎么还一股萝卜味?”

蔡亚丁委屈:“晚上我没吃萝卜呀!”

苏岩说:“太恶心了,你赶紧把嘴闭上。”

可蔡亚丁不想闭嘴,他抓紧时间继续为自己开脱:“那枪真不是我的,我只是送枪的!”

苏岩一会儿还要用他,便顺着他的话说:“我怎么知道你只是个送枪的?如果我们这次找不到乔炳发,过去的那些枪就只能算在你头上。”

蔡亚丁信誓旦旦:“苏支队,请您相信我,乔炳发百分之百在这儿!”

来到乔炳发的庄园外,根据蔡亚丁的指引,苏岩顺着西面的围墙爬了上去。他是支队长了,这种活儿按说应该是夏阳的,但夏阳没和他争。抓乔炳发很关键,弄出动静让乔炳发跑了,苏岩得骂死他。

苏岩踩着夏阳的肩膀刚刚爬上围墙,就看见了院子里的那座三层小楼。他四下张望,蔡亚丁说乔炳发养了两条大狗,大狗在哪儿啊?再低头一看,原来那两条大狗已经站在墙根下,正凶狠地瞪着自己,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吠。

两条大狗要是叫起来,肯定会坏事。苏岩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这时,蔡亚丁在墙外吹起了口哨。口哨声虽然很难听,可两条大狗却立刻安静下来。苏岩从兜里掏出两块肉扔下去,两条狗一点儿不客气,吃得喷香,吃着吃着就吃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苏岩跳进院子里,打开了大门。夏阳等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借着月光,迅速冲进了三层小楼。苏岩没有跟着进去。立功授奖是需要细节的,支队长第一个冲进去,明显有抢功的嫌疑。

乔炳发被押进了越野车里,越野车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苏岩又让原路返回。苏岩惦记着那两条狗。苏岩喜欢狗,即便是罪犯养的狗,他也喜欢。

回到院子里,那两条大狗还在呼呼大睡。苏岩先是把地上的剩肉捡起来,又从另外的兜里拿出几根火腿肠放在两条大狗身旁。等两条大狗醒了,肯定会惊喜一下吧?

李良对苏岩产生芥蒂,除了因为刘唐通过关系提拔了他,也因为苏岩说了大话。释放刘元之前,苏岩说再有两天就能找到证据,可放了刘元两个月了,证据还是没找到。

警察搞案子,领导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这弄得警察常常有苦难言。看着很像样的線索,能把警察引向歧途,毫不起眼的一句话,却又能让案情柳暗花明。

“我看见蔡亚丁拿着个装玩具枪的盒子!”就是这样一句话引起了苏岩的兴趣。蔡亚丁没孩子,他拿玩具枪干吗?

警察每天碰到类似这样的线索都会去查,但能查出结果的只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苏岩查到了,只能说是他的运气好。

苏岩把调查结果向局长李良一一汇报。各种银行票据,各种检验报告,一一摆在李良的面前。苏岩站在旁边逐一说明:“这是凶手使用的枪支,现在能证明是刘元在乔炳发手里购买的,您看,这是技术鉴定……这是银行转账凭证,钱凯、吴立波逃跑的资金是刘元提供的……这是刘元从蔡亚丁手里购买其他武器的证据……”

钱凯、吴立波虽然推翻了自己的口供,但苏岩依旧围绕他俩最初的口供展开了详细而彻底的调查,现在已拿到了几乎全部的证据。有了这些证据的支持,刘元指使钱凯、吴立波枪杀聂树远等人,就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证据链的形成,又使得钱凯、吴立波最初的口供成为了过硬的直接证据!

李良的脸上露出了笑模样。

苏岩说:“现在抓刘元应该是没问题了。”

李良说:“批捕是没问题了,可现在也很难抓到刘元了。”

“不见得。”苏岩拿出一张长长的通话记录清单,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几乎每个电话号码旁都有钢笔、铅笔或圆珠笔留下的分析字迹。苏岩指着其中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号码的机主叫陈福利,陈福利有个司机叫彭凯。七年前,彭凯和刘元三姨家的徐丁在东北的监狱里一起蹲过。这个彭凯有个表弟,名叫庞培,庞培的媳妇有个闺密叫高缨,高缨后来和庞培好上了……”

李良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过程就不要讲这么细了。”

“高缨的弟弟在西山脚下开了个农家乐,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刘元就藏在那儿。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抓刘元。刘元藏身的这个农家乐,因为做生意太黑,很少有顾客,如果突然出现很多陌生人,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另外,刘元、刘唐这些年与市局、分局好多警察都有交往,我担心,支队的个别警察如果立场不坚定……”

蘇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岩就是想让刘唐掐死自己

说着说着,苏岩打住了。他注意到,李良似乎并没有仔细听他说话,而是一直定定地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温和。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苏岩被他看得有点儿不自在:“李局,你这是……”

李良的语气也是从没有过的温和:“苏岩,你能告诉我,你的立场为什么这么坚定吗?”

苏岩被问愣了,一时无语。

李良继续说:“刘唐通过关系让你当了支队长,可你却利用这个职务的便利,对他弟弟进行了彻底调查。如果刘元将来被我们抓起来,你怎么面对刘唐呢?”

苏岩说:“李局,我其实挺难受的,过去刘唐没少帮我……但他再帮我,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弟弟逍遥法外呀!我是警察,上警校的第一天,我就在国旗面前宣过誓,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

苏岩怕支队抓不到刘元,向李良做了汇报。李良又怕市局抓不到刘元,向省公安厅厅长徐永年作了汇报。

徐永年说:“我亲自去抓刘元。”

“那不用吧,你派总队来就足够了。”

“不够,抓刘元这件事省厅要高度重视。”

平时,省厅能来个分管副厅长就已经算高度重视了。李良赶紧说:“徐厅,您这么忙……”

“你是不是怕我下来瞎指挥?”

“您是全国知名的刑侦专家,您能来,我当然求之不得,我就怕会对您有影响啊……”

“既然省厅牵头抓捕刘元,我来不来,影响都会有的。”

刘唐建的那所在地震中屹立不倒的希望小学为他带来了太多的荣誉,这荣誉挽救了当时已经穷途末路的刘唐。刘唐由此明白了荣誉的重要性。从此刘唐到处捐款捐建,尽管按照个人财富,那时候的刘唐在省里还排不到前面,但首善之名已被他纳入怀中。他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整来整去,如今刘唐除了首善,还整成了首富。

既然是首善、首富,在省里自然也就举足轻重。刘唐充分利用他的优势,到处散布:“省里有人看我不顺眼,抓我弟弟,其目的就是为了抓我刘唐。”

根据目前的证据,抓了刘元,最终真有可能把刘唐也牵连进来。而刘唐在社会上散布了那么多的言论,毫无疑问会让警方在处理他的问题时陷入被动。

李良说:“为了跨越式发展,省里今年还会加大招商引资工作的力度,在这种状况下,你要是把首善首富给抓起来,省里对你会不会有看法呀?”

徐永年说:“现在省里对我已经有看法了,张景春在会上两次对我进行了不点名批评。”

“张景春凭什么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他又不分管政法。”

“张景春那种人批评我,我真不太在乎,我在乎的是社会舆论啊!”

是啊,把首善抓起来,群众有想法,把首富抓起来,商人有想法。李良突然想起:“刘唐过去在市里就这么干过,他让公司的员工到市政府去喊口号,‘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

徐永年说:“口号喊出了群众的心声。”

“是啊,如果刘唐也让他集团的员工到省政府这么喊,那该怎么办?”

徐永年沉默。

李良又说:“把首富抓起来,其他的商人担心投资环境,撤资离开省里,又该怎么办?”

徐永年忽然激动起来:“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抓了刘唐,如果有人闹事,那一定只是与刘唐有关的少数人,这些人代表不了广大群众;如果投资者有了想法,那说明这些人自身也有问题,他们心里有鬼甚至是有罪,这样的投资者,我们省里也不欢迎!”

李良说:“其实,我自己倒没什么,我是担心你……”

“那就更没必要了。不要忘了,我们是警察。光天化日,当众行凶杀人,这么大的案子,我们身为警察却不作为,那才是对人民犯罪!”

第六章A级通缉令

漆黑的山路上,一排车灯由远及近,一辆辆越野车风驰电掣。

苏岩坐在第一辆越野车上带路。为了绝对保密,参与此次行动的全是省里调派的武警,市局只有他和李良参加。具体指挥行动的是武警政委孙喜远。

一路上,孙喜远没怎么吱声。车队快要接近目标时,苏岩有些担心,这么多车灯在山路上晃来晃去,非暴露不可。由于是省厅主导这次行动,他不好随便发表意见,只能委婉地提醒:“孙政委,咱们能不能慢点儿开?”

孙喜远问:“干吗要慢点儿?”

“开慢点儿,我们就可以关上车灯了,要不这晃来晃去的……”

孙喜远的回答很简短:“闭灯来得及。”

苏岩不好再说什么了。

又开了一阵,孙喜远面前的监视器发出了提示音。孙喜远拿过对讲机:“我是001,一分钟后,关掉车灯。”

对讲机里不停地传来答复:“002明白,003明白,004明白……”

一分钟后,山路上正在行驶的越野车纷纷关掉了车灯。苏岩这回算是见了世面。车灯关掉了,但越野车的车速丝毫不减。他看到司机戴上了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而风挡下方的导航屏幕上,清楚地显现着前面的道路状况……

刘元藏身的地方是一个带着大院子的农家乐,离山路不是很远。因为怕暴露,车队离得老远就都停了下来。

徐永年、李良从车里下来,站在路旁的阴影中。负责技术的警察们摆弄着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苏岩和孙喜远带着武警们向那个农家乐摸去。农家乐亮着灯,门前还停着一辆丰田越野车。苏岩第一个来到门前,正准备行动的时候,被一个武警拦在了身后。

二十多名武警分六组包围了小院。武警们训练有素,有的负责前门,有的负责后门,有的负责窗户。他们全都戴着耳麦,孙喜远说了声“行动”,武警们几乎同时冲了进去。

苏岩的心一直提着。武警枪法准,又都是年轻人,遇到开枪抵抗的,怕是不会客气。刘元有枪,手下也有枪,万一与武警交上火,都被打死就麻烦了——抓活的才能有口供,有了口供才能破案。怕刘元被打死,苏岩紧随着武警冲了进去。

农家乐是一排平房,里面有厨房、客房等。由于客人少,连厨师都没有,只有两男一女三个服务员。三个服务员突然见到来了这么多警察,全都吓傻了。武警们将他们控制起来,然后逐间房屋搜查。

苏岩看到这个情景,意识到不妙。他问其中一个服务员:“看见刘元了吗?”

服务员说:“谁是刘元啊?”

苏岩拿出了刘元的照片让服务员看。

服务员说:“他不叫刘元啊!”

“他叫什么?”

“他叫汤元。”

“不管他叫什么元,赶紧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走了。”

苏岩一惊:“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快一个小时了。”

通过技术手段调查,刘元之所以在行动前一个小时逃走,是因为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苏岩的肠子都悔青了。正常来说,知道了刘元的藏身之处,就应该立刻来抓他。苏岩没动手,就是怕支队里有通风报信的;李良的肠子也悔青了,他也是怕局里有通风报信的,才请了省厅的救兵;徐永年的肠子更是悔青了,他没用刑警、没用特警,用的是武警,就是怕厅里有通风报信的。可是,怕什么来什么。

究竟是谁向刘元通风报信?徐永年下令连夜追查。结果在天亮前出来了,问题还是出在益州市公安局内部。

第二天上午,李良召开科级以上干部会议,并命令市局纪委书记罗杨带着武警守在门外。这摆明了是要当场抓人,参加会议的干部们面面相觑,暗中猜测究竟谁会被带走。

会议开始,李良先通报了昨天夜里省厅在益州采取的行动,接着直奔主题:“厅里这次采取的特别行动是在夜里11时52分,为了绝对保密,这之前,省厅的技术部门对行动区域进行了信号屏蔽。但奇怪的是,11时45分13秒起,市局的数据出现了十七秒的丢失。诸位,这说明了什么?”

公安局有些部门是负责技术侦查手段的,李良这么说,显然是针对他们。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这些科室的领导。这些领导中有个叫张明君的,表情极为复杂。李良盯着张明君,突然提高了声音:“这说明,我们内部有人可能向犯罪嫌疑人刘元通风报信!”

大家看到局长盯着张明君,也都跟着一起盯着张明君。张明君如坐针毡,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副局长关浩然……

昨晚省厅的行动开始后,张明君找到了主管领导关浩然,向他汇报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几个本来属于市局的频道,一个小时前,被省厅强行占据了。”

关浩然皱起眉头:“今晚省厅在这儿是不是有行动啊?”

“不会吧,我没接到通知啊。”

“既然没接到通知,那就打开备用频道看看吧。”

张明君说:“这个……是违反规定的。”

关浩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关系,出了问题我来负责。”

今天早晨开会前,张明君又找到关浩然,忐忑地告诉他:“省厅通过外网对我们的数据进行了检查。”

关浩然问:“查到什么了吗?”

“应该是没有。这之前,按照您的指示,我已经删除了数据。可是……”张明君欲言又止。

关浩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安慰他:“你别害怕,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让你删除数据时,你已经录音了,是吧?”

“是……”

“这不得了?如果这件事儿查到你头上,你把录音交出去就是了。”

……

会场上,看到张明君的反应,李良心里基本有数了。他说:“现在科技进步了,我们利用科技去抓捕罪犯,某些人却利用科技来包庇罪犯。当然了,我相信,某些人一定也会利用科技把犯罪的证据删除掉……”

李良一会儿盯着张明君,一会儿盯着关浩然。两个人被李良盯得浑身不自在。删除数据本身也是证据啊!李良这么说,显然是希望这两个人能够主动说明情况。

他最后说:“你们这些人想过没有,你们能够删除电脑上的数据,可你们心里的罪恶,将如何删除?”说到这儿,李良指着会议室的墙上,“当你们看着国旗的时候,当你们看着国徽的时候,你们心里能坦然吗?”

会议结束后,张明君找到李良,如实汇报了关浩然让其启动备用频道的情况。

李良把关浩然单独叫到办公室里,大声质问:“你还是共产党员吗?你还是人民警察吗?”

关浩然说:“这和共产党员和人民警察有什么关系?我无非是让张明君启动了一下备用频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事后还让张明君删除掉?”

“我不想让省厅知道。”

李良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关浩然的眼睛:“你干吗不想让省厅知道,你心里有鬼呀?”

没想到,关浩然并没有回避李良的目光:“李局,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承认我和劉唐关系好,但这次通风报信真的和我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心里清楚。”李良的语气稍稍缓和下来,“关局,我现在之所以这样和你谈,是想给你个机会。”

“我知道你是在给我机会,就凭你目前掌握的这些证据,你完全可以把我交出去。”

“可如果你还是这个态度,那我就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你把我交出去,我还是这个态度。李局,请相信我,对刘元这个案子,我可以不作为,但我真的没有向他通风报信!”

关浩然说这些话时语气坦然,这让李良不免犹豫起来。多年的公安生涯,练就了警察的一双慧眼,对方是否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李良说:“关局,就算这次真的冤枉了你,我也得把你交出去。”

“这我没意见。不过,把我交出去之后,我建议你还得继续查。这次你真的冤枉了我,我再说一遍,向刘元通风报信的决不是我关浩然!”

这次关浩然的确没撒谎,通风报信的真不是他,而是苏岩的部下夏阳。

开会的时候,大家随着局长李良的目光一起盯着张明君和关浩然看,夏阳却低着头不看他们。于是,苏岩就盯着夏阳看。

昨晚扑了个空,出于职业惯性,苏岩首先对自己的部下有了怀疑。刘元的案子侦办到什么程度,只有自己的部下最清楚。所以,看到夏阳的那种表情时,苏岩心里基本有数了。警察干久了,这些都不用看,用鼻子都能闻出来。以往苏岩看出来、闻出来时,是高兴是自豪是骄傲,这次是……歇斯底里!

散会后,李良把关浩然叫到办公室,苏岩把夏阳留在了会议室。把门关上之后,苏岩就让夏阳跪下。

夏阳真的跪下了。这更让苏岩抓狂,这说明夏阳心里确实有鬼呀!

苏岩问:“是不是你干的?”

夏阳低着头,不吱声。苏岩一脚把夏阳踢翻了,夏阳还是不吱声。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苏岩抓着夏阳的头发,耳光啪啪地落在了夏阳的脸上。打耳光打累了,苏岩就用脚踹。

夏阳捂着脸,把身体缩成一团,却没有一句辩解。后来估计是太疼了,就往墙根躲。苏岩不依不饶,冲上去继续踹,把旁边的桌子椅子踹得东倒西歪。巨大的响动引来了其他民警。如果不是被同事们拉开,夏阳非得被苏岩踢进医院里不可。

苏岩是真的痛心啊!

夏阳是苏岩的徒弟,师傅的优点徒弟学,缺点也跟着学。为了破大案,苏岩有时会搞点儿小动作,但苏岩心里有数,决不会留下把柄。他采取的都是精神恐吓法,这种方法需要算计,需要事先排练,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和苏岩不同,夏阳只是个普通民警,对自己的要求不像苏岩那么严,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精神恐吓法费时费力,有时夏阳心急,就对犯罪嫌疑人动手动脚了。于是,夏阳被许伟盯上了。

许伟是检察院某科的副科长。这个科有一部分工作就是监督警察是否有刑讯逼供的情况。得知夏阳有这方面的嫌疑,许伟对他一直念念不忘。这也是职业惯性。夏阳天天盯着罪犯,许伟天天盯着夏阳。

抓捕刘元行动的当天,夏阳被许伟带到了检察院。许伟已经拿到了夏阳涉嫌刑讯逼供的证据,夏阳傻眼了。许伟说:“现在我掌握的证据,可以让你进监狱!”

警察不怕死,但真的怕进监狱。特别是这种涉嫌刑讯逼供的警察,如果进了监狱,那可要受罪了。想到可怕的后果,夏阳就止不住哆嗦。

许伟开始威胁利诱:“现在你的命运就掌握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句话,你就玩完了。不过,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何必非得跟你过不去?把你弄进监狱,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些证据,到我这儿就算是到终点了,你可以不进监狱,不过,你得告诉我一件事儿。”

夏阳看到一线生机,赶紧问:“什么事儿?”

“你们是不是还在查刘元?”

夏阳心里一凛:“你问这个干吗?”

“干吗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你和刘元是朋友?”

“我和刘元不是朋友,但我和他哥是朋友。”

夏阳不信:“快得了吧,你一个小副科级干部,刘唐能跟你是朋友?”

被夏阳说到了痛处,许伟半天没吱声。

夏阳劝许伟:“许科长,不要和刘唐这种人搅和到一块儿,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许伟脸色变了:“我现在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你别再跟我说这些了,我要是有办法,逼你干什么?老弟啊,别怪兄弟心狠,反正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得把你送进监狱里。”

夏阳说:“你把我送进监狱,你也得跟着进监狱。”

“所以呀,咱俩最好谁都别进监狱。”

“你帮着刘唐干这种事儿,我进不进监狱,你都得进!”

许伟不信。先前刘元被抓,不久又大模大样出来了,这给许伟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公安局拿刘唐兄弟没办法。许伟说:“夏老弟,我问你的又不是什么大秘密,无非就是现在你们是不是还在查刘元,你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来,你没事了,我也可以交差。否则……”

听夏阳说到这儿,苏岩打断他:“那你就骗许伟,说咱们没在查不就完了?”

夏阳说:“我就是这么说的,可许伟不信啊!我还和许伟说,你和刘唐是哥们儿,都被刘唐通过关系提拔了,你怎么可能还去查刘元?”

苏岩忍不住骂道:“笨蛋!这些话你他妈的都是后说的,你上来就和许伟讨价还价,你还做他的思想工作,许伟还能信你啊?”

夏阳嗫嚅:“我……以前没遇见过这事儿,慌了……”

过去都是夏阳审别人,现在突然被别人审,难免晕头转向。

“后来,许伟这个王八蛋就开始打我……哥,你刚才打我那两下算轻的,我受得了。许伟比我还会打人,都快把我打抽了……”夏阳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我实在是受不了啊!”

刚才被苏岩那么打,夏阳都没掉眼泪!夏阳脱了上衣:“哥,你看,许伟把我吊起来打……”

苏岩没看夏阳的胳膊,他紧紧抱住了夏阳的脑袋,哥儿俩一起抱头痛哭……

李良在電话里把检察长骂得狗血喷头。检察长放下电话,也把许伟骂得狗血喷头,然后才下令把许伟押起来。

许伟对夏阳那么疯狂,也是被刘唐逼的。不像警察到处都有眼睛盯着,许伟的防范意识不是很强。刘唐都没给他喝药,只是把他灌多了,他就和女人上床了。房间里有三个探头,从不同的角度,把整个儿过程完整地拍摄下来。

许伟看到这段视频时,大脑一片空白。他这种身份,平时没人敢对他使坏。现在突然落到这般地步,立刻乱了分寸。他把夏阳弄到办公室又打又骂,明显就是情绪失控的表现。好在夏阳无论他怎么打骂,始终也没说出他们支队正在继续调查刘元的事。到最后,夏阳干脆闭上嘴一声不吭了。

但此处无声胜有声啊!许伟把夏阳的表现告诉了孙亚辉。刘唐与孙亚辉一分析,就觉得要出问题。就这样,在省厅的行动人员即将赶到前,刘元逃之夭夭了。

孙亚辉被叫到了检察院。他承认与许伟通过电话,但对通话内容矢口否认,一脸无辜地说:“我和许伟谈的是文学呀!”

许伟平时也确实在搞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孙亚辉说:“许伟刚刚写了一首诗,他觉得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就在电话里念给我听。那首诗我还记得呢——亲爱的,我是爱情黑手党,爱你时,我能把骨头揉碎……”

检察官听得头大,也没问这首诗到底是不是许伟写的,就让孙亚辉打住:“行了行了,你别往下背了!”

孙亚辉说:“这首诗不是许伟最好的作品,他以前还写过一首,我再背给你听听……”

最后,检察官拿孙亚辉也没办法。刘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这种情况下,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通过许伟这条线跑的。再说,许伟也确实没和孙亚辉说刑警支队正在查刘元,他只是说了夏阳的反应。因此,没有证据确认许伟向刘元通风报信。不过,夏阳还是因为对嫌疑人刑讯逼供接受调查,许伟也因为对夏阳刑讯逼供接受调查。

公安厅长徐永年亲自带队到益州来抓刘元,结果刘元却跑了,这是很丢人的。但这丝毫没影响到徐永年。多年的警界生涯早已让徐永年看淡了个人荣辱。虽然没抓到刘元,但刘元涉案的证据已经坐實。

徐永年对李良说:“这个成绩很大啊!”

李良说:“成绩再大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让刘元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为了鼓舞士气,徐永年离开益州前,特地在市局召开了一次民警大会。会上,他慷慨激昂地说:“感谢益州市局对省厅工作的大力支持!相信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你们一定能够齐心协力,共同完成厅里交给你们的光荣任务。当然了,由于种种原因,重要犯罪嫌疑人刘元逃脱了,但他的逃脱只能是暂时的!”徐永年的声音格外响亮,“无论刘元逃到哪儿,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一定会把他捉拿归案!”

大会当天,公安部发布了对刘元的A级通缉令,刘元被全国通缉。

尽管发布了A级通缉令,但苏岩知道,要想找到刘元,还得在刘唐身上下功夫。苏岩给孙亚辉打电话:“忙吗?”

“有点儿。”

“见一面?”

“有事儿吗?”

“有点儿。”

“那就晚上吧。”

“晚上几点?”

孙亚辉说:“你等我电话。”

苏岩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你等我电话”。搁过去,他会说:“既然你这么忙就算了。”但这次苏岩什么都没说。

夜很深了,孙亚辉的电话才打过来:“到会所吧。”

苏岩本打算找刘唐谈,怕刘唐有情绪,才决定和孙亚辉谈。

赶到会所时,孙亚辉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过去,会所门前总是灯红酒绿,现在却空空荡荡。苏岩问孙亚辉:“怎么这么安静呢?”

孙亚辉说:“会所现在是内部装修。”

两个人进了会所,孙亚辉把苏岩带到了一个很高档的茶室里。

“找我什么事儿,说吧。”

苏岩说:“刘元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你知道了吗?”

孙亚辉没吱声。

苏岩拿出那张通缉令放在孙亚辉面前:“现在你得劝劝刘总了。”

孙亚辉说:“你想让我劝他什么?”

“你得让他面对现实!不要再乱整了,你们把检察院的许伟整进了监狱,把公安局的夏阳整进了监狱,波及范围越来越大,你想过怎么收场吗?”

孙亚辉装糊涂:“苏岩,你讲的我听不懂。许伟和夏阳进监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苏岩意识到此路不通,只好继续说通缉令:“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抓不到的可能性太低了。你想想,全国的警察抓他一个人,他能躲哪儿去?孙总,好好劝劝刘总吧,如果现在刘元能投案自首……”

孙亚辉打断他的话:“苏支队,我不明白,刘元是否投案自首和刘总有什么关系?”

见孙亚辉这个态度,苏岩站起身脱下外套:“你怕我给你录音是吗?我不干这种事儿!”

正说着,刘唐忽然从里屋出来了:“你不干这种事儿,那你是不是干过其他什么事儿啊?”

苏岩没想到刘唐一直在里屋,赶紧招呼:“你好,刘总!”

刘唐板着脸:“我不好。”

苏岩主动给刘唐点烟,刘唐拒绝了。苏岩只好继续说:“刘总,你弟弟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这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吧?”

刘唐说:“我不清楚。”

“你要是不清楚,那我就和你解释解释。从现在起,你弟弟面对的将不再是地方和省里,他面对的是国家!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和国家力量抗衡的,抓到他是早晚的事。”

刘唐突然情绪失控,抄起一个茶杯摔在墙上:“你他妈的少拿国家吓唬我!我刘唐不是被吓大的!”

孙亚辉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刘唐,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苏岩平静地说:“唐哥,怎么还学会往墙上摔茶杯了?”

刘唐气喘吁吁,嘴里喷着酒气:“刚才我都想把茶杯摔你脸上!”

“你这是要干吗呀?”

“我要干吗你不清楚吗?你装什么糊涂啊?你不敢找我,就来找孙总,这不明显心里有鬼吗?上次你就骗了我,我不仅没和你计较,反而还帮你提拔……你倒好,当了支队长之后,变本加厉……”

苏岩说:“这么大的案子,我能不调查吗?唐哥,我是警察!”

“你不是警察,你是骗子!”

“你非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但唐哥你要想想,如果不是刘元干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我能骗你吗?”

刘唐的火又上来了:“你骗我,你还有理了?苏岩,我只问你一句话,我刘唐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吗?”

“那没有。”

“没有,你干吗要这样对我,难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刘唐说这番话时,都有些哽咽了。

苏岩怕再引起冲突,只好说:“唐哥,你今天喝酒了,我不和你解释那么多了。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我欠你的,将来都会还给你!”

离开会所时已是深夜了。

苏岩这次来,真的是想好好劝劝刘唐,怕刘唐不理解,他才找孙亚辉先聊聊。刘元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緝令,这等于对刘元进行了宣判。如果刘唐再试图进行阻挠,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刘唐能悬崖勒马,积极配合公安机关抓住刘元,这对刘唐绝对是有好处的。

但刘唐那样的态度,让苏岩心灰意冷。苏岩本以为刘唐见多识广,应该能够认清大局,没承想,刘唐却还在和苏岩说什么良心被狗吃了之类的屁话。苏岩有点儿生气了。你刘唐是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但你和你弟弟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的事儿,你们自己不清楚吗?我苏岩不查你们,难道你们就能逍遥法外了?

“刘唐啊刘唐,你他妈的可真够蠢的!”苏岩心里堵得慌,一边开车一边骂刘唐。他万万没想到,危险正在向他逼近……

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苏岩停下车,点燃了一支香烟,等着红灯变绿灯。通过后视镜,苏岩看到一辆越野车正飞快地向自己驶来。他意识到了危险,丢下香烟,推上挡,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巨响,越野车结结实实撞上了他的破广本,广本被顶飞出去老远。苏岩在车里毫无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身体随着车辆不停地翻滚,眼前渐渐模糊……

撞苏岩的是刘唐的保镖郭子强。他开的是越野车,又系着安全带,这么严重的撞车,他自己却什么事都没有。撞车之后,他不但没跑,还打电话报了警,接着又叫了“120”。

交警来了,他对交警说:“刘总送给苏哥一件衬衣,苏哥忘拿了,我着急追苏哥,没承想给撞上了。”

郭子强没有喝酒,车里的确有一件他所说的衬衣。经技术鉴定,郭子强开的这辆越野车的刹车系统确实是出了点儿问题。就算把苏岩撞死了,这也仅仅是交通肇事罪,郭子强在监狱里待不上两年就会放出来;如果苏岩没死,郭子强可能都用不着进监狱。

好在苏岩并没有死,尽管刘唐恨不能当场就把苏岩撞死。

他提拔了苏岩,以为苏岩就算不感激,也不至于再和他作对。没承想,苏岩找到了刘元的犯罪证据,让刘元上了公安部的A级通缉令。这还不算,苏岩还找上门来,让他劝说刘元去投案自首……

刘唐真的是忍无可忍了。他弟弟刘元杀人不眨眼,他比他弟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年前,王永成向他挑战,结果被他弄死了;祁民把他得罪了,当祁民知道刘唐要派人收拾自己的时候,吓得屁滚尿流,连夜逃出了益州,再也不敢回来……现在的苏岩比王永成比祁民对刘唐造成的伤害大得多,不杀苏岩,刘唐实在是难平心头之恨!

苏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岩就是想让刘唐掐死自己

派郭子强去撞苏岩,刘唐是知道后果的。郭子强过去干过这种事儿,他知道怎么既能把人撞死,还能让警察以为只不过是交通肇事。好在郭子强去撞苏岩之前,孙亚辉提醒郭子强说:“刘总喝酒了,你撞的时候要小心,尽量不要把苏岩撞死!”

孙亚辉明白,撞了苏岩,这个祸就惹大了。不过,只要人不死,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抢救期间,市里、局里的领导来看望苏岩,刘唐、孙亚辉也来看望苏岩。刘唐挺会表演,泪流满面顿足捶胸的。经过三天两夜的抢救,苏岩的命是保住了,但将来会不会瘫痪不好说。

那天夜里,刘唐和孙亚辉又来看苏岩。苏岩特地把孙亚辉支开了,就剩下他和刘唐两个人的时候,苏岩说:“刘总,谢谢你,这么忙还来看我。”

刘唐确认房间里没有监听设备后,就原形毕露了:“苏岩,我本来想把你撞死!”

“唐哥,你干吗这样恨我呀?”

“你能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撞坏了?”

苏岩见刘唐的火上来了,便不动声色地继续火上浇油:“唐哥,你别生气了,我这么干也是没办法。”

“怎么没办法?难道你这么干还有人逼你?”

“没人逼我,是我在逼我自己,我就是想立功啊!就好比你赌钱,有机会就要去搏一把,我也是,一见到大案,我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唐哥,你想想吧,像你弟弟这样的大案,全中国能有几个?这么大的案子,我能不去破吗?”

这时,刘唐已经站在了苏岩的病床前,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苏岩的脖子,表情也变得越来越狰狞。苏岩仿佛没注意到,继续说:“唐哥,现在你能理解我了吧?我为什么那样骗你,我就是想破案啊!”

苏岩说这些,并不是想让刘唐理解自己,他就是想刺激刘唐。刘唐的手开始用劲儿了。他掐着苏岩的脖子,苏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苏岩就是想让刘唐掐死自己!

自己被撞成这样,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整天躺在床上,坐在轮椅里,这样的人生,太他妈窝囊了!这样的人生,苏岩宁可不要!既然不想活了,苏岩就开始耍阴谋诡计了——只要刘唐把他掐死,他的尸体就成了证据。有了这个证据,就可以把刘唐绳之以法。失去了刘唐的保护,刘元也就躲不了多久了。

可惜,苏岩想得太美了。刘唐把苏岩掐得快上不来气的时候,就把手松开了。“苏岩,你个王八蛋,你就是想让我把你掐死对不对?我他妈的才不上你的当呢!”

苏岩的算计落空,露出了绝望的目光。这时,刘唐反过来刺激苏岩了:“你看你个熊样吧,你现在是不是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一头撞死在墙上啊?去你奶奶的吧,不要在这儿气我了,你赶紧滚吧!”苏岩本来想要气刘唐,结果被刘唐给气了。

刘唐俯在苏岩的耳边,不紧不慢地说:“大夫说你今后站不起来了,别怕啊,我会给你买最好的轮椅,我让你天天坐着轮椅来看我!”

“我去看你干什么呀?”

“看我如何幸福地生活呀。”

“别吹了,你很快就要被抓起来了,你弟弟已经上了公安部的通缉令……”

“上公安部的通缉令又能怎么的?告诉你吧,我弟弟就算上了联合国的通缉令,你们也休想抓到他!”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刘唐笑了:“你走不了了,你今后得坐在轮椅上,能爬着瞧就不错了。”

苏岩一时无语,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变成刘唐说的那个样子。

刘唐继续说:“不要太高估你自己。你们不可能抓住刘元,抓不住刘元,这辈子,你就只能坐在轮椅里看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这句话击中了要害。苏岩很清楚,抓不住刘元,就定不了刘唐的罪。难道真的会像刘唐说的那样,自己要永远坐在轮椅里看着他逍遥法外?强烈的悲愤涌了上来,苏岩再也抑制不住,一口血全都喷在了刘唐脸上……

苏岩吐血之后又被推进了手术室继续抢救。

局长李良一直在医院焦灼地等候。他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于是来到院子里,站在漆黑的天宇下,给厅长徐永年打电话。

电话通了,徐永年第一句话就问:“苏岩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有危险吗?”

李良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

徐永年仿佛感受到了李良的情绪:“你现在很难受,是吧?”

“是啊……”

徐永年安慰他:“苏岩不是还在抢救吗?还有希望……”

“不光是为苏岩……徐厅,我现在感觉,益州这里的天,他妈的也太黑暗了吧!我想给部里反映!”

“向部里反映我同意,但不要带情绪,要冷静。记住,你是共产党员!”

“正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我才没法冷静!”

李良说出这样的话,徐永年能理解。最近连续发生的事儿,也把徐永年的心情弄得很糟。

沉默片刻,徐永年说:“既然我们都是共产党员,那我们就要相信党。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益州不会就这样永远黑下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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