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唤一声离人归

◎晦 秋

何唤一声离人归

◎晦 秋

北风凛冽，千山风雪。他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久到剑刃猛然断裂，敌人的枪刺进胸膛，他才想起那年的杏花微雨，氤氲的雾气缱绻着湖中的菡萏。木屋内，姑娘的玲珑眉目被旧布料随意掩起，只露出发白的唇和小巧的鼻尖。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又有一支长枪刺进身体，他浑身一震，眼前忽然闪出那年离家的情景。他从门外远远看着她从破旧的米缸里捞出一箪米，摸索着把米放进煮沸的锅里，飞溅的水花烫伤了她的手指，这一幕像是一把剑刺上心头，他很想冲进去，却只是摇摇头，转身走了。

他记得，当年她携十里红妆，带着莫名的期待，嫁给了自己。她由媒人牵引进了属于两人的新房，他也摇摇晃晃地由一群人簇拥进来。众人纷纷起哄，要闹洞房。她不知所措，只将肩膀缩了缩。不知为何，面有醉意的他瞳孔却缩了缩，撒起泼来，把众人赶出屋。

待到众人哄笑着散去，他方才整理整理衣衫，走向被龙凤台架起的喜秤。随着盖头被缓缓掀起，她的脸红得似火。珠帘玉坠下的她眼眉闪烁，不敢抬头。他放下喜秤，握住她的手，微微发凉。他拢住她的肩膀，轻轻拉过，靠在他怀里，她心跳如雷。他借酒撒泼道：“宁矜，你我二人，从此结为夫妻，恩爱不疑。”她低低地开口叫了一声：“夫君……”声如细蚊。他一把抚下被子上的喜物，掩上了喜帘。

红梅映雪开，郎骑竹马来。她研墨时常常会在衣衫上落下墨点，她为他做的饭从不可口，大家闺秀所有的心灵手巧从未在她身上体现过。

幸福的日子还没来得及展开，叛军的一场大火让他失去了所有，也让她失去了那明亮的眼。一个商人失去了万贯家产，便没有了可以托身的地点，他与她不得不移居到一座小木屋。她的母家也曾想过接他们过去，可他拒绝了，她为了陪伴他，竟然断了与母家的联系。后来，为了出人头地，他决定去从军，他并没有告诉她，怕她挽留，怕她伤心。只拜托几个邻居在他走后再告知她，并照顾她。

战火连绵，这场战争持续了17个年头，他已出人头地，却只能守着枯骨累累的战场，未曾有机会回到家乡去看她一眼。这场，是最后一战了，只要胜利了，他便可回到家乡了。

塞外的雪似乎比江南大得多，他此前未曾有感，只是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江南小雪落在红红的绸布上，直教人心里发暖。而塞外的雪，格外地冷。他现在已经想不起什么了，任凭自己跪倒在地上，耳边忽地传来战鼓擂响的声音，胜了。他忽地笑了，最后看了一眼远方：“宁矜，我……终于可以见你了。”他看的远方，有江南烟雨，有一位女子在木屋前眺望远方，她含着笑，等待着她再不会归来的丈夫。

战场白骨累累，雪也很大，大得能够把这个人间地狱掩埋起来。所有牺牲战士们的思念连同他们的身体一起被埋入地下，不见天日。

夜晚，宫廷传来大获全胜的消息，举国上下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只余一个打更人在今年格外寒冷的江南月色中停停走走，不时念一句：“顷刻一声战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编 辑/夕 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