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岁月
2017-09-03戢建华
文 /戢建华
饥饿岁月
文 /戢建华
那年四月,我、陈灿和杨梅被单位下派到榆树岭大队开展“社会主义教育”活动,大队书记李广田为我们简单地接过风后,就安排我们到社员家吃派饭了。
我和陈灿被安排在刘老汉家吃饭。刘老汉老两口对我们很热情,老伴儿当下就捧出两个攒了很久的鸡蛋,割了把韭菜,做了盘韭菜炒鸡蛋。饭是萝卜蒸干饭。吃过饭,李书记过来问候生活,我和陈灿都说好,菜有鸡蛋,饭是干饭。周书记高兴地说:“那就好。”
谁知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刘老汉两口子就像罢工似地不做饭了,也不搭理我们。眼看天就黑了,我们的肚子也开始强烈地抗议了。我跟陈灿悄悄地说:“是不是他们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啊。”陈灿说:“也许吧,农村是有很多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的。主人家不吃,我们也不好说。”当夜,我们只好饿着肚子睡了一宿。
第二天我们被派到老田头家吃饭。老田头很热情地嘘寒问暖,然后客气地说了些农村条件差、生活苦之类谦虚的话。到吃饭时,我才明白过来老田头那话可不是谦虚,也不是客气,而真的是实话实说。饭依然是萝卜蒸干饭,不过萝卜多一些,没有炒菜,只有一碟酸辣子酱。
如此吃过,到了下午我的肚子便开始叽里咕噜地响,胃也潮潮地隐痛,仿佛胃肠在相互吞噬。我和陈灿一合计,这肯定是萝卜吃多了的缘故。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刘老汉给咱们盛的是干饭,他们自己盛的是萝卜,鸡蛋他们更是没动一筷的。怪不得人家昨晚不给咱们饭吃,因为咱们当着书记面说他们家吃得好来着,最后我们恍然大悟。
老田头家的晚饭和午饭一样。我端着碗,望着萝卜和酸辣子酱胃就反酸。吃吧,萝卜吃下去胃又得痛,不吃吧,饿。陈灿很潇洒地挥挥手说不饿,晚饭硬是没吃。我好歹吃完,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夜里醒来,胃肠又该相互消化了。”陈灿在一旁笑出了声。
我问笑啥呢。陈灿说:“等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公社中学食堂弄点儿白面馒头吃。”原来陈灿昨天下午遇到过一个中学生,已经打听好了中学食堂今天供应馒头。我问:“不叫梅子?”陈灿说:“不叫,她今天在李书记家,吃的好着呢。”
公社中学只有两里地远,摸黑也不到半小时就到了。翻过围墙,我们摸到一个扫把,抽下两根竹棍,从食堂窗子的钢筋缝里远远地撬开蒸笼盖,用竹棍尖儿戳了十来个馒头,拿衣服兜着,再翻过墙,边吃边往回走。那馒头个儿真叫大,最少半斤一个,一个就把人吃得闷饱,但是我们好像在跟自己赌气似的,硬是每人吃了三个。剩下的就压在枕头下作为干粮。睡觉前,我还恋恋不舍着端详了一番。
那晚的馒头确实吃得太多,以至于果腹变成了受罪。第二天,我们两个都爬不起来,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肚子敲着梆梆响,却又不敢说出实情。有人请来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来了说是着吓了。有人问:“哪来的鬼怪呢。”赤脚医生说:“公社中学里的呗,前几年一打倒,就流窜在这山间野地里了。”我正怀疑这赤脚医生是不是巫医来着,他却悄悄塞给我一个小药瓶。等人散了一看,原来是酵母片。
后来才知道,那中学原来是一座千年古庙。那古庙于上世纪90年代初被确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作为旅游者再去时,当年食堂的墙壁已经洗去烟火色,露出晚唐时的释迦牟尼及弟子阿难、迦叶等的壁画。我也寻访了当年的赤脚医生,聊起当年,赤脚医生一脸苦笑:“可怜你们一个个大小伙子吃不饱,好不容易有吃的,当然刹不住……”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