苋菜的乡愁
2017-09-03潘姝苗
文 /潘姝苗
苋菜的乡愁
文 /潘姝苗
立夏一到,苋菜就成了饭桌上的红粉佳蔬。
周作人《苋菜梗》一开头便说:“近日从乡人处分得腌苋菜梗来吃,对于苋菜仿佛有一种旧雨之感。”“旧雨来,今雨不来……”语出杜甫的《秋述》,喻老朋友相见。我觉得苋菜是有乡愁的,因为每次看到它,我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使我一下子想起奶奶的身影。
小时候我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白天他们要下地干活,经常忙到天将擦黑才回。我被放养在村子里,与小伙伴玩累了,又渴又饿,就骑在村头的老梨树上眼巴巴地盼家人归来。奶奶的蓝白头巾特别显眼,老远就能望见,等她走近,我看奶奶挎着一篮子苋菜,多得仿佛要从她的臂弯里一颠一颠地跳出来似的。
“汗菜不要油,全靠三把揉。”奶奶称苋菜为汗菜,我猜是否因其从撒籽、播种到采摘过程辛苦,要洒下大人许多汗水的缘故。奶奶麻利地择菜拣叶,我则倍感好奇地蹲在一旁观看,仿佛奶奶骨节粗大的手掌能传递神奇的力量,赋予苋菜肉一般的质感和鲜香。奶奶先把洗净的苋菜倒入燃了柴火的锅上,待菜叶被热力催软了之后盛出,再加香油、蒜瓣,倒入苋菜翻炒,一波胭脂红就慢慢从锅底渗出。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来说,有苋菜吃是一件幸事,谁若将苋菜汁的那一点红沾上嘴角,就是一种美味和受宠的炫耀。
现在回忆起来,苋菜堪称“蔬菜玫瑰”,刚从地里掐下来时,个顶个的新鲜水嫩,漾着一朵朵碧油油的浮光。想到又能吃上被红汤浸渍的白米饭,我心里如同天边一抹通红的晚霞,泛起层层让人心醉的微澜。
开饭了,粗瓷碗里的苋菜盛着满满的爱意,摆在面前似一团绽放的玫瑰,守护着家的温度与热度。粗瓷碗的外沿是蓝白相间的花纹,衬着苋菜的红格外好看,一筷子夹起来,会有泼泼洒洒的胭脂红散开,犹喜那溅起的红汤珠,为干巴巴的日子注入养分,慢慢滋润着我幼小稚嫩的心灵。我急不可耐地将它与白米饭一气拌上,直到米粒被浸得珠圆玉润、粒粒通红,红宝石一般赏心悦目。你看,白饭与紫红清亮的汤汁儿一起变成了一幅图画,或浓或淡总相宜,加上油盐的衬托,犹如鱼肉鲜,满口回味意犹未尽。
苋菜分绿苋、红苋和彩苋,我百吃不厌,却比其他时节长得瘦一些。奶奶时常嗔怪我:“刁嘴猫,单认了苋菜一样,别的菜沾都不沾,营养怎么够?”我总觉得,也许苋菜骨子里含着乡愁,叫人衣带渐宽。我小时候迷恋“染红饭”,不过瘾时会把小盏子里的饭一添再添。奶奶总是任由我高兴,一边加饭一边爱怜地提醒:“不能吃喽,再吃小肚子就撑破了。”有时饭煮得瓷实,奶奶就从铁锅底铲出一块锅巴,诱着跑到院子淘气的我:“汗菜汤锅巴来啦,又脆又香。”焦香配着软糯,与苋菜交融后的米饭别有一番滋味。我举着锅巴边咬边耍,一会儿撒给鸡啄几粒,一会丢给狗叼一块,就像奶奶疼我的样子嗔怪它们:“就你贪吃,你最不乖……”一天很快就从身旁闪了过去。
苋菜红,苋菜美,苋菜拌饭揉碎了一段年少的光阴。吃到苋菜饭的日子,是最欢乐的,有色彩有光亮,也有无穷无尽的乡愁。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