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
2017-09-03约翰达伽塔
【美】约翰·达伽塔/著 徐 平/译
域外听风
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
【美】约翰·达伽塔/著 徐 平/译
作者作品简介:
约翰·达咖塔(John D’Agata)是美国当代著名散文家,现任爱荷华大学写作教授兼非虚构性写作项目主任。他著有三部著作:《名人堂》(Halls of Fame, 2001)、《一座山》(About a Mountain, 2010)、和《一个事实的一生》(The Lifespan of a Fact, 2012),也是三卷本散文选集《散文历史新编》的主编(A New History of the Essay, 2003-2016)。达咖塔早年毕业于纽约州的侯巴特学院,获得古典学及英语文学学士学位,后就读于爱荷华大学作家工作坊,得到诗歌专业的硕士学位,随后又获得该校非虚构写作项目的硕士学位。他曾荣获古根海姆基金会、霍华德基金会、美国全国艺术捐助基金、及兰南基金会的研究资助。近年来,达咖塔的散文作品分别登载于《信仰者》、《哈泼斯杂志》、《墨西哥湾岸区》、及《联合杂志》等文学刊物。他现在定居于爱荷华城,有一只狗,名为“波音。”
在过去的十多年中,达咖塔一直是美国著名文学杂志《塞内加评论》诗意散文栏目的编辑。几个月前的《长江丛刊》三月下旬号曾发表过我翻译的一篇诗意散文,“给外祖父的问卷,” 它最初就是发表于这一杂志的。在伴随该文的作者作品简介中,我也简要地说明了诗意散文这一融诗歌和散文为一体的混合文学形式的特征,尤其是其真实性与“非虚构性”之间的关系。后来读到达咖塔先生本人就这一问题所作的远为深入的探讨,因此觉得有必要将他的“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这篇短文也介绍给大家,让读者们对诗意散文这一文学类型的特征有更为全面的了解,包括对诗意散文这个概念的产生,和对诗意散文与西方散文传统之间的关系的更为全面的了解。与此同时,这篇短文也是以散文的方式写成的,因而也让读者们有机会欣赏一下这位当代著名的散文家的文学风采。
“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是达咖塔在担任《塞内加评论》诗意散文编辑十五周年时为一个诗意散文特刊撰写的序言。诗意散文的英文原文是lyric essay。lyric一词来源于古希腊的lyre,即七弦琴或者小竖琴,古希腊诗人吟唱时所必备的乐器。虽然lyric一词后来常被直接等同于lyrical (“抒情的”), lyric仍然在一般的意义上代表着诗歌这一总的类型 (即不仅仅代表抒情诗), 这一词语在现代英语中仍意味着“歌词”就是一个好例。因此,lyric essay所指称的正是诗歌与散文融合而成的一个全新的文学类型,它既有诗歌和散文的双重特征,又不能归结于其中之一。因此,lyric essay同时也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含义,那就是,它既有虚构和非虚构的双重特征,又不能归结于其中之一。而这一含义正是“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一文试图阐明的重心之所在。换言之,诗意散文的成立与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诚实性”(veracity)是否应该有“可验证性” (verif i ability)。在2016年与苏珊·斯坦博格的一次访谈中,达咖塔通过“可验证性”与“诚实性”这两个词语的区别对这一点作了更为明确的阐述:“可验证的东西可以在文本之外与事实作比照。然而诚实性,或者真实性(truthfulness),涉及的是文本和作者所创造的世界的可信性(believability)。在阅读的时候,如果我能体验这个文本而不去关心我读的是不是’真的,’ 那么这个文本就已经完全把握了它所探讨的一切的真实性。那就是我在沉浸于文学体验之中的时侯所追寻的东西。” 在“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一文中,达咖塔借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关于一个讨论爱情的故事的故事想要说明的也就是这个诗意散文的真实性的问题。
达咖塔先生在上述访谈中提到的“可信性”也让人联想到另外一位古希腊思想家亚理斯多德在其《诗学》一书中讲到的“可然律”和“必然律。” 在亚理斯多德看来,诗(文学)所追求的不是已发生的事,而是按照可然律和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亚理斯多德认为诗(文学)比历史更接近哲学,也更接近真实。也许,达咖塔先生及其他诗意散文作者通过他们的作品所追寻的融诗歌和散文于一体的混合形式不但是一种试图打破文学类型藩篱的努力,而且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回归文学本质的努力……
约翰·达咖塔
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因为我觉得“散文”对大多数读者而言并不意味着散文家们希望它具有的含义。
或者,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因为“非虚构性作品”太带有局限性。
或者,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因为“创造性非虚构性作品”实在令人有点儿绝望。
不过,作为一个文学术语,“诗意散文”恰如一头抹上口红的猪,因此我想你会发现它已经不再受本书中诸多作者的欢迎。
第三,好教育要有一支数量充足的高素质的校长、教师队伍。《国家教育中长期教育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0 —2020年)》指出,有好的教师才有好的教育。高素质、专业化的校长队伍与师德高尚、业务精湛、充满活力的教师队伍,是构成好教育的最重要因素,也是办好教育的第一资源。校长要敢于担当,有教育情怀,有办学思路,懂管理,全心全意为学生着想、为教职工服务。好教师不仅要有较高的学历,更要有专业精神和正确的教育观、学生观、质量观。
它也不再受我们的欢迎,它的编辑们。
然而,15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非虚构性写作项目的学生时,这个术语倒让人觉得像是一个非凡绝伦的礼物。90年代后期,我还在研究生院念书,当时好像传记是人们谈论的唯一的东西。但我没有写传记,而且因为我当时年幼无知,自视甚高,我开始相信我犯了个错误,非虚构性作品对我并不合适,我并没有一个文学的家园。我转到我们大学相邻的诗歌项目,然而因为我坚持把长达20页的散文交给诗歌工作坊,显然诗歌这个类型也不是我的家园。
尽管如此,我喜欢在诗歌和散文这两个世界之间写作所带来的挑战,而且当你完全沉浸于一种新鲜而刺激的激情之时,事情往往会如此: 我开始透过混合二者的眼镜来看待一切。
安妮·卡森来到我们的项目,讨论她的第一本在美国出版的书,我发誓我听到她将“诗意”和“散文”二词用在相距不远之处,用以描绘她所喜爱的几个古希腊作者。此后不久,迈克尔·安达奇到访,用了“诗意非虚构性作品”一语来描述他所喜爱的卡森。在课堂上,我最喜欢的一个教授常常不经意地提起“散文的诗意形式,” 好像他透露了一个不甚保密的秘密,有如告诉我们怎么去一个最时髦的酒吧,一个没有店牌,只有后门的酒吧。然后,我大学本科的恩师,戴波拉·托尔,有一天用电邮告诉我,这个文学类型给我的困扰并不是什么新东西。她提到十几部来自古希腊罗马,中世纪,和当代欧洲的著作,都曾为诗歌和散文之间的界限大伤其神。“看看这些’诗意散文’,” 她说。
不久以后,这个术语真的是到处可见。汤姆·西蒙斯,我们研究生院的教授,开了一门关于“诗意散文”的课,《纽约客》杂志提到了几本新书,作为一系列的诗意散文。很多人开始将课堂新作投往杂志,随意使用这个强有力的副标题:诗意散文。
起初,我喜欢这个术语,只是因为我喜欢它的读音,尔后是因为我喜欢它多少有点文学呓语的味道,后来是因为它似乎规避以故事为中心的虚构性和非虚构性作品,而强调诗歌的联想性探询。
最后,我变得心服口服。在第一次听到这个术语后的一年之内,我成为《塞内加评论》诗意散文栏目的编辑。15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一栏目的编辑。
但是,有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我写了一本颇有争议的书,叫《一个事实的一生》。它有点儿引人不快,因为它暗示有些种类的散文不一定总是需要可以验证的准确性,我们能够欣赏有些散文只是因为它们所分享的经验及所唤起的情感,而不是它们所传达的事实和信息。然而,有些人对此的反应着实让我感到震惊。我事先就预见到会有来自新闻记者的回应,他们和我们一块儿挤在“非虚构性作品”这把大伞之下,却显而易见跻身于一种神圣的社会事业之中,其风险就社会而言远远高于、快于、和重于我们在传记中分享的经过处理的回忆。
不过,根据很多非虚构性作品的作者,那种新闻记者跻身于其中的“神圣的社会事业”也显然适用于传记,和游记、沉思、及肖像等作品。很多同行都坚信,如果是非虚构性作品,那么它需要和新闻一样准确地报道事实。
一位著名的作家甚至在推特上说,如果一篇非虚构性作品不遵循新闻学的原则,那该作品就只是一个“骗局”而已,因此一笔将挤在“非虚构性作品”这把大伞之下的一切分为两类:要么100%可以验证,要么就根本不是非虚构性作品。
这是最令人不安之处。因为非虚构性作品中我最喜爱的东西常常是处于可以验证与不可验证这两极之间的。我喜爱这个中间地段,在那里我认为存在着与现实的最为真实的争斗。这一类型的历史证实了这一点,因为其中充满了根本无法验证的散文,而其作者是维吉尼亚·伍尔芙、普鲁塔克、乔治·奥威尔、希罗多德、E. B. 怀特、西塞罗、约瑟夫·米切尔、丹尼尔·笛福、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詹姆斯·瑟伯、娜塔莉娅·金茨伯格、特鲁曼·卡坡特、W. G. 泽巴尔德、玛丽·麦卡锡、清少纳言,以及很多很多其他的作者。
我不想失去他们,将他们排除于这个类型之外。我也不认为我们能够失去我们这个类型的任何未来的作者,他们可能曾从那些打破常规的非虚构性作品的前辈那里获得了灵感。归根结底,有没有哪一个术语能够描述我们处理世界的方式呢?
在某种意义上,早在2500年前,柏拉图就问过这个问题。在《飨宴》中,他给我们讲了一个相当简单的故事,说的是几个朋友在晚宴上议论爱情。然而,围绕着柏拉图关于晚宴的故事,是哲学家本人关于他如何听到这个故事的故事。
根据柏拉图的说法,阿里斯托德莫斯参加了这个晚宴,然后告诉了他的朋友阿波罗多罗斯和菲尼克斯当晚的谈话。菲尼克斯然后跟他的朋友谈起这个晚宴,此后那位朋友告诉了格老孔,而后格老孔又告诉了柏拉图。但格老孔并不很确定他是否完全记得那个故事,因此他希望阿波罗多罗斯能澄清一些细节,即使阿波罗多罗斯事实上并没有参加那个晚宴,而只是从参加了晚宴的阿里斯托德莫斯那里听说而已。
为什么这很重要?乍看之下好像很难说什么是重要的,因此一旦柏拉图开始讲到那个晚宴本身,我们就会暂时忘掉所有那些复杂的情节。我们知道有几个人在晚宴上高谈阔论,每个人对爱情的意义都有自己的观点。苏格拉底当时也在那个晚宴上,而且当他最后发言的时候,他讲到一个叫狄奥提玛的女人,苏格拉底在雅典长大时认识这个女祭司,她曾与苏格拉底分享过她关于爱情的想法。
她说,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起始于爱一个身体,然后我们渐渐学会如何爱不同的身体,然后是如何爱心灵,然后是习俗,最后是知识。
归根结底,爱情是多层面的,正如大多其他的事物。但是当我们在柏拉图的《飨宴》中听到这一点时,我们是从一个第五手的来源听到的,因此这个故事有点儿不大清楚。除此之外,这个故事出自一个晚宴,当时苏格拉底还活着——柏拉图写作《飨宴》前的十五年——而且柏拉图的这篇散文的高潮根本不是关于那个晚宴的故事本身,而是苏格拉底在那个晚宴上讲述的他年轻时的一段故事——一篇散文中的故事中的故事,而且还是苏格拉底对自己六十年以前的一段经历的回忆。所以,在七十五年和六度转述之后,我们从《飨宴》中学到的是,知识也是多层面的。它非常复杂、多重维度、不可预知、异常凌乱,而且我们恐怕无法同意它真的是什么或者它是怎么来的或者什么是最好的能让人理解它的方式。
这就是为什么《飨宴》本身就有如此凌乱、多重维度、若干层面、难以对它作任何确定的阐释。知识,真正的知识,在我们开始想要搞定它的时候就会出问题。
这里的教训,至少对我而言,可以很好地用在非虚构性作品的领域中。要是柏拉图今天还活着,我猜想他会介入我们这个类型与生俱来的激烈争论,往万维网的狂热的沼泽中扔下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真的相信只有一种写散文的方式吗?
尽管这个有点儿蹩脚的标题,这个选集并不是关于“非虚构性作品”、“创造性非虚构性作品”、“刹那闪光”、“具体格式”、或者任何其他的术语的危险或美德的,所有这些术语都是我们扔给我们这个类型的,希望能找到一个最终可以确定的东西。这个选集涉及的是这一不可名状的文学形式的美妙而狭长的领地,是通常那带有限制的、引起对立的、不大恰切的、和总是愚蠢的命名如何能为我们的类型打开新的可能性及探寻的道路,帮助我们以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来塑造我们对世界的经验。所以,我们不妨称之为诗意散文,因为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术语,正如我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对这一形式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