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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千山万水
——读王安忆中篇小说《向西,向西,向南》

2017-09-03刘晓闽

长江丛刊 2017年22期
关键词:情义王安忆面具

刘晓闽

越过千山万水
——读王安忆中篇小说《向西,向西,向南》

刘晓闽

“向西,向西,向南”是这篇小说的名字,也是小说中两位主人公漂泊的生活路线。王安忆在创作谈中说,“起名《向西,向西,向南》,有一种出征的豪气,雄赳赳的……”,而这样一种表面看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似的出征,一下子就跨越了千山万水,成就了主人公陈玉洁与徐美棠一段“仿佛三生石上重逢”般的姐妹情义。

人格面具下的陈玉洁

人格面具一词由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他称其为一个人精神及人格“外面形象”的人格面具原型。人格面具“实际上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我’,我们所表现给别人看到的我们自己”。荣格认为人是应该有一副人格面具的,而人格面具在整个人格中的作用既可能有利,也可能是有害的。申荷永先生在《荣格与分析心理学》一书中指出,如果一个人过分地热衷和沉湎于自己扮演的角色,他用自己仅仅认同于自己扮演的各种角色,人格的其他方面就会受到排斥。

小说中的陈玉洁,是一个理性、清醒、性格内敛的中年女性。她会做生意,“也是缺乏热情的母亲”。她对自己和丈夫的评价是“真会装”!这样一个会装的女人无疑有着自己的人格面具。在不得不面对丈夫有了小三这个事实,她还能继续装下去,直到女儿“望着母亲:别装了——说得不错,他们家的人都会装”。她“与外界交道总是冷静、克制、礼貌、矜持”的外表,其实也正是她的人格面具。当她最终有机会对徐美棠说出自己的经历,还有始终憋在心中想要倾诉的丈夫有了小三这件事时,她也是“三言两语,交代完毕,自己也惊讶这样没有感情色彩”。她理智地放下了当面对质丈夫有小三这件事,放下了与丈夫重新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愿想,当想起女儿也要到巴黎上学,留下自己独自一人在纽约时,她也只是“站在楼前的合欢树花影地里,静了静,将眼泪吞进肚里”。

作为妻子和母亲,陈玉洁是奉献而顺从的,她温柔、隐忍,始终保持理性,她一直在维持这个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的“家庭”的完整与稳定。但她的家庭生活与感情生活,偏偏也是个理智发挥不了作用的故事。

镜子——徐美棠

既然有了这样一副人格面具,总会有什么被压抑在这副面具之下。与陈玉洁理性、克制、隐忍的人格面具相对照,四十六岁的徐美棠恰是一个敢爱敢恨,情感外露且充满热情的女子。她从十六岁离开中国,“遭驱逐,买卖假护照,蹲移民监……就这么一程接一程,一关过一关,后来到了柏林”,在小城威斯巴登跟了一个青田人,这个老头有自己的家。老头六十岁时,二十六岁的她跟了他,做了一个餐馆老板娘,她认为自己“出来整十年,总算有了身份”。而在她与陈玉洁再次相遇的纽约布鲁克林“牛铃”餐馆中,她现在得了重病的福建籍男人,是她原来在德国餐馆的厨工,比她年少十岁。他们彼此有心,但东家是他们两人的恩人——“可是收留他们的人,决不可辜负的”。老头过世后,她才和这个男人继续向西来到美国纽约。

陈玉洁与徐美棠两人恰恰互为镜子,陈玉洁人格面具压抑下的特质都在徐美棠身上显露。徐美棠做人率性,连做小三也做得掷地有声,盗亦有道。为了救重病的男人,她想要捐肝,却因为没有注册婚姻而无法进行。惊异无奈时她会“止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哭了”,悲愤时会“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也会“学着电影里女人的疯狂动作”,告诉陈玉洁“要崩溃,才能救自己!……看她还是笑,便叹气:你可真能熬,那还怕什么呢”?徐美棠与陈玉洁两人完全不同的个性也恰好诠释了“一个女人的絮聒与沉静”的两面。如此特质的徐美棠的存在,才能使“异乡异地,她去了来,来了,无论住多久,都是在过路,她没有朋友”的陈玉洁,将在牛铃上班当成一种寄托,与徐美棠真正相交相知。陈玉洁和徐美棠的交往,正像与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在一起,在徐美棠的传奇人生与能够崩溃的个性中,她也有了一种满足。

女性情义V.S成全

陈玉洁在与徐美棠初相识时是在德国,这是陈玉洁第一次向西的出行。她第二次西行到了美国纽约,并在丈夫给自己和女儿买下一套公寓式的“家”后,又一次遇到了徐美棠。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人生前半段的两次西行——从中国到德国,从德国到美国。

王安忆

到了纽约之后,看似有着圆满身份、团圆人生的陈玉洁,其实早已经是千疮百孔,漏洞百出。她的身份在到这里后,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事业与生活,只能靠“妻子”与“母亲”来界定。而在有了维维安——那个丈夫的小三后,她明白了,“她陪女儿读书,他打拼赚钱,这样的家庭模式,在他们的阶层已成普遍。同时的‘普遍’还有,还有维维安”。她被动地接受了这一切,但并不能从内心接纳这一现实。尤其在得知有了维维安的存在,女儿认定父亲更应该给自己补偿,理所应当花费父亲的钱,当女儿再去巴黎上学之后,陈玉洁已经失去了她所有的身份界定。她既不再是一个贤妻,也无法再做一个良母。

理性、隐忍、克制的陈玉洁,与追求美好生活、享受肉体快感,并且具有热情追求一切美好冲动的徐美棠,形成鲜明的个性对比。作为社会边缘人存在的女性,同样都是男性社会中的受侵者与他者,这其实也是女性之间这样一种特殊的姐妹情义能够存在,所具有的共同心理和生理体验基础。简·方达曾说过,“我友故我在”。而在中年过后,提前进入空巢生活的陈玉洁,也在她人生最残酷的季节中遇到了这样一份姐妹情义,被对方听到、看到,了知了自己的存在。虽然一个看似被小三毁掉家庭生活的女性人生,现在需要另一个曾有着小三身份,至今也不具有社会道德所认同的婚姻关系的女性来成全,但她们在相互的情义与关系中映照到自己被压抑的另一面心理特性。在这样一种相互关系中,她们彼此被看到,被满足,这,成了她们一同生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与最好出路。

陈玉洁和徐美棠的相见相知直至最后的相伴,是一片晴空下的奇迹,还是人生不惑后的再次振翅飞翔都已经不再重要。德国哲学家马丁·布伯在其著作《我与你》中指出,“真正决定一个人存在的东西……是他自己同世界上各种存在物和事件发生关系的方式”,“关系是相互的……人通过‘你’而成为‘我’”。也就是要以“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来构建“我与你”的人生与存在。陈玉洁与徐美棠恰恰通过对方这个“你”的存在,构建了暂时圆满的大写“我”,成全了这个大写“我”的存在与人生。

其实,在陈玉洁与徐美棠看似出征的豪气底下,所掩藏的“是有不得已,受变故驱使,谁不想岁月静好?”,她们在动荡的情感与生活激流中辗转,也是情不得已,她们最终继续向南,走到了加州圣迭戈。在这里,陈玉洁和徐美棠一同接下了一个餐馆,“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古人诗句中的姐妹情,变奏为五味调和百味香的姊妹餐馆内的杯盏拾趣,倒也别有一番生活情趣。互为镜子的陈玉洁与徐美棠,貌似暂时远离了“人道山长水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的境遇,消解了自己的孤独,有了“酣畅的睡眠……使人不至于彻底坠入虚空”,也有了“你与我”的团圆,成全了彼此的存在。

永远在路上

王安忆说,“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演变”。在王安忆的笔下,“女性是城市的代言人,是城市的影子”。从某个角度来讲,王安忆笔下的女性正是用自己的体验与经历书写了一座或几座城市,更是书写了一段历史,成为了一段历史的见证人。

陈玉洁和徐美棠正是这样的女性。在书写她们的同时,王安忆也向我们描摹了她们两人初识的德国、美国纽约和加州圣迭戈的历史背景与风貌,并呈现了中国在这一时期内的社会变革与时代特征。也包括徐美棠所代表的以偷渡方式越境闯荡世界讨生活、流落异国的一批女性,以及陈玉洁所代表的新兴的中产阶级家庭中的女性,她们在中年后的生活与情感变化以及对其命运进行的梳理。无论故事的发展与结束在哪里,在历史的长河与时代变迁的背景中,这些女性将自己独特的人生遭际和生命历程镶嵌到生活演变的历史场景中,并让其成为一种历史的完整面目。看似无奈,却也是勇毅地守望着自己人生及命运的圆满完整,哪怕只是暂时的。

最终,在美国加州圣迭戈南边的这座小城里,这样一份有着非凡相遇遭际、具有美好姐妹情义的生活,仿佛有了木心那“清晰,和蔼,委婉/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般的一片静好岁月。虽然人生与生活依旧是在路上,始终还在路上,但那里“仙人掌一望无际,太阳照耀大地,前方是地平线,永不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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