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后博物馆”的展示诠释
2017-08-31胡凯云
胡凯云
(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 浙江杭州 310028)
浅析“后博物馆”的展示诠释
胡凯云
(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 浙江杭州 310028)
现代主义思维下的博物馆展示倾向于用权威的声音讲述不容辩驳的“真理”,通过建立统一的秩序对观众实行“教化”。20世纪晚期,后现代主义兴起,“一元论”受到质疑,知识转而被视为流动的、可变化的,意义的多元性和复杂性受到重视。面对认识论的剧烈变迁,博物馆所面临的挑战之一在于如何通过合适的诠释呈现多元观点,尊重观众在诠释中的自主性,引导观众进行自由的思考和学习。而“多视角”、“多信息层次”、“多参与性”这三条展示策略,可以针对性地解决上述展示实践中的问题,有助于博物馆探索如何提供多元意义、激发开放式对话的展示诠释方式。
后现代主义 后博物馆 展示诠释 多元意义
博物馆的本质是什么?国际博物馆协会(The 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2007年对博物馆的定义为“一个为社会及其发展服务的、向公众开放的非营利性常设机构,为研究、教育、欣赏的目的征集、保护、研究、传播并展出人类及其环境的物质与非物质证据”[1]。其中的“研究、展览、教育”等词无不透露出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观点,因此,博物馆可以理解为是一个“表现人类如何理解世界”的空间。知识是什么?人们是如何理解知识的?这些认识论上的问题直接影响了博物馆的实践。现代主义认识论下的博物馆倾向于用权威的声音讲述不容辩驳的“真理”,通过建立统一的秩序对观众实行“教化”。而在后现代主义的冲击下,博物馆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定位,思考如何处理知识的相对性、权力的下放、多元观点的呈现等问题。“真理”的解构是否会引起混乱?博物馆如何在实践中平衡统一与差异、秩序与不确定性?这些问题是本文探讨的重点。
一、认识论的变迁与博物馆展示
现代主义可以被视为一种哲学思潮,其普遍思想是承认世界上存在着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并且力求达到这种普遍的共识。公共博物馆出现在18、19世纪之交的欧洲,受到现代主义认识论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博物馆,运用对展品的分类、排列,传递出不容置疑的秩序和“真理”,用以规训观众。这类形态的博物馆被依莲·胡珀-格林希尔(Eilean Hooper-Greenhill)称之为“现代主义博物馆”(Modernism Museum)[2]。“现代主义博物馆”是整个20世纪博物馆的主导形态,甚至到了如今的21世纪,也依旧有其巨大的影响力。
当现代主义理论将知识视为客观的、绝对真实的,具有普遍性的时候,后现代主义思潮出现了。始于20世纪中期的后现代主义解构了“一统”的认识论,批判绝对真实,关注认识过程中主体的能动性、提倡重视个体差异,重视多元化的诠释。此种思潮在20世纪70年代左右影响到博物馆,推动了试验性展览的出现,比如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的“我心中的哈莱姆区”(Harlem on My Mind),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博物馆(Oakland Museum of Cali⁃fornia)的“黑人先锋:科学家与发明家”(Black Pio⁃neers:Scientists and Inventors)、“我的大久保:一段美国经历”(Mine Okubo:An American Experi⁃ence)和“中国人的三代经历:东方与西方”(Three Generations of Chinese)等关注社会多元性的展览,将社会矛盾与差异呈现出来。在此之前,博物馆展览的主题多为传统的艺术、历史和自然科学,力求传递出统一、和谐与“高贵”的美感。
至20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关“去权威化”的讨论在博物馆学界达到了巅峰,涌现出一大批关注多元性的文章,例如1989年出版的《新博物馆学》[3],1991年史密森尼博物馆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编著的《展览文化:博物馆展示的诗学与政治》[4],1992年的《博物馆与社群:公共文化的政治》[5]及同年的《不同的声音:美国艺术博物馆变迁的社会、文化、历史框架》[6],等等。
新博物馆学的概念在博物馆展览领域掀起了一股革新的潮流。博物馆意识到他们所表现的“真相”仅仅是部分的真相,博物馆开始在展览空间中探索新的展示方式,以表现多样性的观点。1988年美国纽约的非洲艺术中心(Center for Afri⁃can Art)举办了“艺术/工艺”(Art/Artifact)展览。展览没有试图按照时间顺序或是其他具有合理性的顺序进行布置,而是将非洲艺术品分别放置在几种不同的环境下展示:第一种是典型的当代艺术型展示,仅提供展品的名称和产地信息,背景被尽量简化;第二种是复原了1905年的“珍宝阁”的式样,艺术品被密集地安置在一起;第三种是自然博物馆式样的情景再现类展示;最后是古典艺术型的展示。策展人皮特·维格尔(Peter Ver⁃go)在谈到展览意图的时候说道:“展览强调这些不同的展示方式会体现出态度和诠释上的区别,观众会被它们操控……我希望他们可以以更为睿智和辩证的眼光去看待博物馆的活动,最终意识到博物馆不公开可见的选择会影响他们透过玻璃橱窗所看到的物件……博物馆应该允许公众知道这并不是一个观察艺术文化的非常广阔的框架,而是一个焦点镜头,仅仅展示给观众某一观点。”[7]
上述的理论探讨与实践尝试都旨在跳出现代主义认识论的束缚,不再期望以“宏大叙事”的统一框架去解释多元的世界,而是寻求兼容的文化氛围,允许差异和冲突的存在。此种受到后现代思潮影响的博物馆被依莲·胡珀-格林希尔定义为“后博物馆”(Post-Museum)[8]。在后博物馆中,“知识不再是统一的、整体的,而是片段式的、多义的。其中没有必然的统一观点,取而代之的是呈现一系列的看法、体验和价值观,博物馆的声音只是众多声音中的一种”[9]。
如果说博物馆展现出的仅仅是博物馆人所认为的“真理”,那么博物馆在为大众展现科学、历史、文化的方面还具有价值吗?答案是肯定的。用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琳达·哈琴(Linda Hutcheon)的话来说:“我们世界的种种秩序和系统——都是我们所创造出来的;它们都是历史中的人为造物,并不是一种固定的、被赋予的、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永恒的,一种形而上的存在。我们这么说,仅在界定这些秩序或系统作为‘真理’所存在价值的条件,并不减低我们需要它们的程度。我们将后现代的真理界定为一种局部的、受到限制的、暂时的、权益的东西。”[10]可见,后现代主义并不意味着知识的消亡,而是希望人们以辩证的、批判的眼光看待事物,意识到知识都是具有局限性的。同样,“后博物馆”的提出并不是要完全摒弃理性和博物馆的“社会教育”功能,相反,是期望赋予“教育”更广阔的含义,其目的不仅仅在于告诉观众“正确”的知识,还在于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培养辩证的思维方式,以自省的心态看待过去与现在,并探索未来。
二、“后博物馆”展示诠释策略
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进行的探讨一直延续到现在。美国著名的策展人凯瑟琳·麦克莱恩(Kathleen Mclean)曾经回顾了发行于1958年的《策展人:博物馆杂志》(Curator:The Museum Journal)首卷,期望找到几十年来博物馆学界的进步,并借此展望博物馆未来的发展方向。但她惊奇地发现:“多年前所书写的许多内容如今仍在被持续讨论……尽管这些想法不算新颖,但是它们通常都还未(但是应该)投入到实践中。”[11]博物馆学界援引后现代主义的思维方式,目的不是建立一套纯粹的学说或者理论体系,而是在重新审视自我的同时,尝试寻找可供选择的理想实践方案。上文提到,随着后现代概念的提出,一些创新的展览尝试已经出现,但是大多为临时性的展览,且尚未总结出一套具有可操作性的实践策略。
“后博物馆”展示所面临的挑战在于如何平衡博物馆秩序和知识的不确定性、文化的多元性和统一性、人类的普遍性和个体的差异性。只表现差异却忽略共性的展览,会让观众感到混乱和不解,因此,展览中理性与感性、多元与统一并重是非常重要的。针对此,笔者提出三点可供借鉴的诠释策略——“多视角”、“多信息层次”和“多参与性”。
(一)多视角
多视角意味着在展览中呈现来自不同视角的观点,不回避矛盾与差异,同时,也要考虑逻辑性和可读性。同一个历史事件,不同身份、背景、立场的人们的看法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经过高度概括的单一叙事是博物馆展览常见的表达方式,借此塑造出英雄人物、标志性的历史事件或者是激励人心的主题,其中的说明标签通常是匿名的、以第三人称的口吻撰写的。这类叙述被默认为是科学的、客观的,鲜有观众会去思考其中的片面性——“博物馆的权威特性使观众很容易对文本所阐释的东西全盘皆收,缺乏批判性和自己的观点”[12]。看似客观中立的展览事实上包含着许多主观偏好,例如标签内容的选择、展品的安排、展览线路的定制等,无不掺杂着策展人的主观判断,并且是无法避免的。这类从专家学者角度进行的诠释可以帮助观众更快速地理解主题内容,了解展品背后的文化价值;但是同时,它也可以固定与控制其中的意义,禁锢其他的诠释可能性。如若博物馆仍旧坚持只表达一种权威性的观点,忽视世界的复杂性与多元性,这种再现方式与博物馆所追求的客观真实是背道而驰的。真实需要不同的角度和声音,博物馆应该承认自身传递知识的不完全性,并勇于将这种不完全性呈现给观众。多视角的叙述方式可以帮助博物馆平衡集体的普遍性与个人的差异性,在保持逻辑性的基础上呈现出多元观点。
2006年开幕的新加坡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Singapore)就在此方面进行了尝试,使用双重叙事讲述新加坡历史的变迁。博物馆的历史展厅中有两条参观路线——“大事件”路线与个人经历路线。“大事件”路线采用的是历史博物馆内常用的宏观叙事,以历史学家的视角,按照年代顺序介绍了标志性的历史事件与人物,从政治、国家的角度来帮助观众理解人们的生活是如何、为何变成如今的样貌的,历史的普遍规律在此被突出;而个人经历路线则是微观叙事,从普通民众的视角出发,叙述“小人物”在历史长河中的柴米油盐,一个个生动、充满细节的市井生活故事拉近了历史与观众的距离,传递出强烈的私人情感,此线路强调的是个体特殊性。在展厅中,差异性与普遍性、多元性与同一性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宏观、微观的双重叙事告诉观众,历史是丰富、复杂的,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加以看待。
在新加坡国家博物馆的案例中,两条线路所呈现的观点相辅相成,基本没有表现出对立的关系。但是,源于不同视角的观点之间并不总是一致的,有时候甚至会是矛盾的。在此情况下博物馆应该怎么做——回避矛盾,抑或是迎难而上进行呈现?英国苏格兰的凯文格鲁艺术画廊与博物馆(The Kelvingrove Art Gallery and Museum)曾经将两幅画作并置在一起,其中一幅表现的是一个民族作为被压迫对象,另一幅描绘的则是此民族压迫他人的场景。哪个才是真相?谁对谁错?有时候博物馆不需要也不能够对每个问题都给出完美的解答,给予观众想象空间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教育”方式。矛盾的并置有时候恰恰可以激发观众对主题的批判性思考。
一个展览所能表现的内容是有限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是物理空间的局限性,其二是意识形态的局限性。作为公共场所,博物馆的话语权不可避免地受到政治的限制,决定哪些内容被允许传播。因此,博物馆展览不可能呈现所有的差异性观点,但是,博物馆展览能够利用有限的空间和内容,培养观众独立思考与批判的能力,使他们在参观展览之后,不仅了解展览告诉了他们什么,还会思考展览没有告诉他们什么。加拿大的安妮特博士(Annette Furo)在谈到博物馆教育时曾提到:“与学习真相相比,我们更应该倾向于了解不同的观点,能够撼动我们所习以为常的舒适思维方式。”[13]当博物馆的展览可以引起观众的兴趣,进而激发批判性思考的时候,一个影响更为深远的学习空间就被打开了。
(二)多信息层次
多信息层次是指采用多种信息类型去传达展览的主题。为了便于解析,本文将博物馆展览中的信息分为两类:理性认知信息和感性认知信息。一般说来,展览中的理性认知信息是以说明标签的形式出现的,它多是从学术的角度出发,总结提炼出与主题相关的知识,系统地把展品与其所处的社会背景联系起来,帮助观众理解展品背后的内涵和主题的意义,相对来说具有较强的逻辑性和抽象性,需要思考转化之后才能理解。而感性认知信息的载体则比较广泛,实物、多媒体视听装置、情景再现等辅助造型系统都倾向于传达感性认知信息。感性认知信息能够直接作用于人类感官、唤起情绪或者体验,相较于理性认知信息更为直观,易被观众接受和理解,并激发意义的自主建构。过多的理性认知信息容易限制观众的思维,且使人感到枯燥乏味,而一味运用感性认知信息容易让观众找不到主题,使参观体验流于肤浅。因此,在博物馆展览中,合理运用理性认知信息与感性认知信息是非常有必要的。多信息层次的诠释能够平衡所谓专家、精英人士的知识结构与非专业的普通大众的知识结构,使博物馆能够适应不同兴趣和认知偏好的观众。
图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本文作者拍摄于“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
下文结合2001年在上海东方明珠塔内开馆的“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和2005年在美国纽约历史学会(New-York Historical Society)举办的“纽约奴隶”(Slavery in New York)这两个展览案例,就两类信息的结合运用进行对比分析。
图三//“弄堂一天”多媒体装置(本文作者拍摄于“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
图二//造景“花烟间”(本文作者拍摄于“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
“上海城市历史发展陈列馆”用沉浸式的造景再现了上海城市历史的变迁。在展厅中,各式各样店铺的气味、声音,街道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图一)等细节为观众带来了有趣的感官体验。每个场景旁都放置有一个说明标签,进行简略的介绍。比如图二表现的是19世纪末期的鸦片馆,一旁的说明标签写道:
花烟间:鸦片战争后,上海街头巷尾分布的烟馆数以千计,不少还以女色来招徕鸦片吸食者,故称花烟间。数量众多的烟馆是上海城市阴暗面的一个缩影。
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理性认知信息可供观众获取。“花烟间”场景在视觉上为观众提供了丰富的细节,引人遐想——场景中的男人是谁?和背景全家福中的人是一家子吗?他是如何吸食上鸦片的?鸦片对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有何影响?这些问题在展厅中难以找到答案。展厅中还有一个名为“弄堂一天”的多媒体装置(图三),旁边的说明标签上只有“弄堂一天(影视)”几个字。视频营造出了上海弄堂熙熙攘攘的氛围,但是在氛围背后却无法得到进一步的信息。这就好比一部电影的拍摄,营造出了美妙的情境,华丽的场景,但却缺少精心编写的剧本,缺少故事、缺少激发情绪的细节。观众在走马观花,得到感官的体验之后会进行深层的思考吗?
图四//水井样式的多媒体装置(图片采自Rabinowitz R., Eavesdropping at the Well:Interpretive Media in the Slavery[14])
另一边,在“纽约奴隶”的展览中,有一口水井样式的多媒体装置(图四)。观众可以趴在井边,透过井水(多媒体屏幕)的反射,看到四位着装各异的黑人妇女的谈话场景。对话时长共五分钟,内容跳跃很快,从奴隶的逃跑、穆斯林男子被奴役,到流行疾病的威胁,等等。四位女性都被赋予了背景故事,告知了她们的年龄(17至55岁)、家乡(美国纽约城区和哈德逊山谷,牙买加,贝宁),以及婚姻、技能、主人的职业。在此,多媒体装置就好比一场微缩戏剧,有演员、有情节,生动勾勒出18世纪奴隶的生活片断。同时,在视觉场景与看似轻松的对话背后,隐含有丰富的理性认知信息——选择四位奴隶的原因是由于当时的法律禁止超过三人以上的奴隶聚集,但水井是例外,奴隶妇女可以名正言顺地聚集在水井旁干活,因此,水井是当时曼哈顿最安全的奴隶聚集地;同时,聊天的内容包含了当时的生活状况和政治局势;奴隶妇女的服饰、口音也都与她们的时代、年龄和家乡匹配。
水井背后的展板印有当时的奴隶法和标示出1741年纽约城中重要水井位置的地图。在此,多媒体装置中的影像为观众提供了感性认知信息,营造出18世纪的氛围,同时也隐含着奴隶法等理性认知信息,并通过“水井”背后的展板和地图得到强化。观众首先会被有趣的感性认知信息吸引,随后,若是他们想对当时的奴隶生活或者社会局势有进一步的了解,展板又提供了充足的理性认知信息。
博物馆展览中的感性认知信息并非只是为了感官刺激,其目的应该是引导观众进行与主题相关的更深层次的思考,这背后需要大量的研究作为支撑。“纽约奴隶”展的所有信息内容都是基于纽约历史学会对此段历史长达七年的研究。理性认知信息与感性认知信息合理的融合或者并置可以丰富展览传播信息的层次,感性认知信息使得理性认知信息更易被观众接受,理性认知信息又为感性认知信息增加了深度,使得观众在好奇、体验之余有进一步思考的方向。
(三)多参与性
“多参与性”指给予观众足够的机会参与到主题的诠释当中。既然意义是具有流动性的,那么博物馆中的意义不再是被策展人固定的某一种信息,在展览意义的建构过程中,观众有权利贡献出自己的想法。因此,在展览中搭建沟通渠道,是一种对“博物馆权利”与“观众自由”的平衡。“多参与性”不仅指代身体上的互动,更包含心智上的交流。一个“多参与性”的博物馆展览应该是“观众能够围绕其主题进行创作、分享并与他人交流”[15]的空间。博物馆要增加参与性的体验,需要关注两个步骤:(1)引导观众围绕主题进行思考;(2)建立能够让观众分享观点的平台。
引导观众围绕主题进行思考可以从两个要点展开——“共鸣”与“惊奇”[16]。“共鸣”建立展览与个人的关联,从熟悉的东西着手,给予观众思考的线索,帮助他们树立探索未知领域的意愿和信心;“惊奇”利用出乎意料的、有趣的或是矛盾的展现,让观众产生讨论的欲望。
但仅有此过程是不够的,如果观众有表达的欲望,却找不到分享的平台,那么交流就无法形成。在许多博物馆的展览出口,设置有留言簿或是留言墙。的确,这是交流平台的一种,但在实际中常常出现的情况是:留言簿陈旧简陋,被放在不起眼的角落,留言的人寥寥无几。在此,观众被邀请表达自己对展览的观点,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观点能否被别人听见。得不到反馈的表达很难称得上是一种交流,也会削弱观众参与的欲望。因此,成功建立观众参与平台的前提是确保他们的观点能够被认真倾听,并有所反馈。这种平台可以是实体的,也可以是虚拟线上的。
2008年,加拿大安大略科学中心(Ontario Sci⁃ence Centre)举办过一个名为“直面火星”(Facing Mars)的展览,展厅的入口和出口处设有两个通道,观众针对“你想去火星吗?”这个问题选择“想去”或者“不想去”通道,选择的人数会实时显示在通道上方的电子显示屏上(图五)。在参观展览前,大约有2/3的观众选择的是“想去”,然而参观完展览之后,只剩下1/3的人选择此选项[17]。展厅门口的问题引导观众进行参与性的选择,这些选择会影响电子显示屏上的数据,这就形成了一种反馈,让观众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可以被看见的,是有影响力的。与此同时,观众还可以从数据上看见其他人的选择——别人的选择和自己的是否一样?他们的想法是怎样的?这种思考同时又促进了观众之间的互动和交流。
图五//“直面火星”展览的入口(图片采自Simon N.,The Participatory Museum[15])
以上是在展厅实体空间中建构交流平台的案例,除此之外,结合展览内容建立线上互动平台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法。2010年,英国布鲁内尔大学(Brunel University)、爱丁堡艺术学院(Edin⁃burgh College of Art)、邓迪大学(University of Dundee)、索尔福特大学(University of Salford)和伦敦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联合筹备了一个名为“物件的故事”(Tales of Things)的项目,为各类物件添加二维码,任何扫描二维码的人都可以将他们自己与物件有关的故事或信息上传,信息经过后台软件筛选之后显示在公共平台当中。同年,伦敦大学学院的格兰特动物博物馆(Grant Museum of Zoology)就将此创意引入到展览中。馆方在展柜旁放置iPad和一些与自然历史相关的问题,观众扫描二维码之后,可以将自己与展品有关的故事或是与问题相关的理解上传,所有的信息都会同步在网站www.qrator.org上,供大众浏览和评论。在此,观众对于展览的诠释被置于重要的地位,个体的偏好和观点受到尊重。
在一个“多参与性”的展览空间中,博物馆不再是单方面的知识的提供者,同时它也可以是倾听者或是主持人,接收并呈现观众自主建构的“意义”,以供交流和讨论。对于同一事物多维度的理解才能带领大家更接近所谓的“真相”。
三、结语
人类对知识和世界的认识在不断变动,博物馆也随之不断改变。后现代思潮强调人类所处的世界存在于多元秩序当中,其中的知识都存在局限性,并非是永恒的“真理”。因而,在博物馆中再现全面、客观的知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不再是博物馆的目标。解构之后并不是虚无,而是重建。对现代主义博物馆形态进行反思和批判之后,新的观念推动着新的研究方法和新的诠释方式出现。“后博物馆”正在理论与实践中不断地探索,尝试表现多维度的意义,鼓励批判和自省的思考方式。在此,援引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ustralia)的资深策展人玛戈·尼尔(Margo Neale)对博物馆的展望作为结尾:“我希望未来的博物馆是一个协商的场所。在这里,多元的历史被各种不同的声音讲述,其中的故事没有结尾。在这里,敏感的问题可以被呈现、答案可以被质疑,结论永远是富有弹性的。”[19]
[1]国际博物馆协会网站:http://icom.museum/the-vision/ museum-definition/.
[2]Hooper-Greenhill E.,Museums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Visual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00:151.
[3]Vergo P.eds.The New Museology.London:Reaktion Books, 1989.
[4]Karp I.,Lavie S.D.eds.Exhibition Cultures: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Museum Display.Washington and Lond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1.
[5]Karp I.,Kreamer C.M.&Levine S.D.eds.Museums and Communities:The Politics of Public Culture.Washington and London: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2.
[6]Mitchell M.,Different Voices:a Social,Cultural,and Histo⁃rical Framework for Change in the American Art Museum. NewYork:AssociationofArtMuseumDirectors,1992.
[7]Vegel S.,Always True to the Object,in Our Fashion,in Karp I.,Lavie S.D.eds.Exhibition Cultures: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Museum Display.Washington and London: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1:201.
[8]Hooper-Greenhill E.,Museums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Visual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00.
[9]Hooper-Greenhill E.,Museums and the Interpretation of Visual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00:152.
[10]Hutcheon L.,A Poetics of Postmodernism:History,Theo⁃ry,Fiction.New York:Routleage,1988:43.
[11]McLean K.,Do Museum Exhibitions Have a Future?Cu⁃rator:The Museum Journal,2007,50(1):109-121.
[12]Lindauer M.A.,After the Critiques.in Trofanenko B. &Segall A.Eds.Beyond Pedagogy.Rotterdam:Sense Publishers,2014:9-24.
[13]Annette F.,What is in a Voice?A Pedagogy of Voice for Museums.Journal of Curriculum Theorizing,2011,27(1): 104-116.
[14]Rabinowitz R.,Eavesdropping at the Well:Interpretive Media in the Slavery,The Public Historian,2014,35(3): 30.
[15]SimonN.,TheParticipatoryMuseum.SantaCruz:Museum2. 0.2010:ii.
[16]首次在博物馆领域提出“共鸣”与“惊奇”概念的是Greenblatt,参见Greenblatt S.Resonance&Wonder,in Karp I.,Lavie S.D.eds.Exhibition Cultures:The Poetics and Politics of Museum Display,WashingtonD.C.:Smith⁃sonian Institution Press,1991:42-56.
[17]SimonN.,TheParticipatoryMuseum.SantaCruz:Museum2. 0.2010:86.
[18]SimonN.,TheParticipatoryMuseum.SantaCruz:Museum 2.0.2010:87.
[19]Future Shots-Prominent Australians Share Their Though⁃ts On Museum of The Future(Editorial),Humanities Re⁃search,2001,8(1):68-70.
Exhibition Interpretation in Post-Museums
HU Kai-yun
(Department of Cultural Heritage and Museology,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310028)
Modern museums under modernism tend to disseminate truths with an authoritative voice, and to civilize visitors by constructing a unified order.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the rise of the Postmo⁃dernism challenged Monism.As a result,knowledge is regarded as fluid and changeableandthe diversity and complexity of meaning is increasingly emphasized.Amid the radical changes in epistemology,one of the challenges that the museum is facing is to show multiple perspectives through appropriate museum interpre⁃tations while respecting the audience’s autonomyand leading them toward autonomous learning.Aiming at these issues,this paper proposes three interpretive principles in museum exhibiting:multi-view,multi-level information,and greater participation,which may help the museum to explore new ways of exhibition inter⁃pretation that provide multiple meanings and provoke open dialogue.
postmodernism;post-museum;exhibition interpretation;multiple meanings
G260
A
(责任编辑:王霞;校对:张蕾)
2017-03-23
胡凯云(1990—),女,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博物馆展示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