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动”的作文,何处安放
2017-08-26杨静娴
杨静娴
期中考试最后一科结束时,我在教学楼的走廊里遇到王瑛琦。
“老师,他们说我作文写得太反动了!”她一脸的无辜和无奈。
“反动?你作文的观点是什么?”我更惊讶,高二的学生,竟然还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篇文章。
“我写的是应该调整相关政策,呼吁更人性化的服务。”王瑛琦笑起来,两颗小虎牙更加可爱。她自信满满。
老子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反”正是社会进步革新的“动”力,更何况,我们所谓的“反”,却往往是孩子们带刺的真实。
这些年来,在课堂上,我更希望自己是那摇醒“睡懒觉”的孩子们的人。我也没少跟孩子们对热点新闻事件进行讨论,宽容理性、个人权利、公權私德……或深或浅,都有所涉及。这些孩子,大都出生在2000年前后,多元多变的时代给了他们更多的空间和个性,但是面对考场作文,他们还是充满顾忌。古人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一篇好的学生习作,不正应该是他们将内在的真实付诸笔端的文字么?他们更少受成人繁缛的规矩的束缚,而实在是我们给予的宽容太少了罢。
可是,传统作文教学中,作文的立意选材、遣词造句、构思布局都有成熟的技巧和套路,学生在考场上重组整合,无往而不胜。深谙此道的师生们,又如何适应把表达权还给“我”的写作,虽这回归固然是非常必要的。
有次听蔡朝阳老师的讲座,说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写过作文《记暑假(寒假)里的一件趣事》,我们不禁莞尔。曈曈连忙把她二年级寒假结束时的最后一篇日记找来——“可以说这个寒假我过得最不好,我可以表达一下:我是一只小小鸟,怎么飞也飞不出笼子。这是我的感受,我被关在家里两个月了。我是最痛苦的。”生活的真实可能是真善美,也可能是假丑恶,即使是相同的经历也难有相同的感受。然而几乎是从接触“作文”起,教材、教师就带着孩子们向“写作”的反方向奔跑了。
作为一名小学生的家长,一位中学语文教师,我几乎是处在学校写作教育的两个端点上。所以面对学生往往“不知所云”的文章,理解代替了指责,寻找代替了批判。
写作常常是人对自己行为的总结与反省,如果说日常生活中我们不断跟外在的世界发生各种联系和对话的话,那么,写作则是我们和自己的对话。如果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这样的对话都不断受到阻碍,被强行打断,被迫进行虚伪编造甚或违心的粉饰,那他们必会感到困惑,进而沮丧,以至于对生活冷漠,内心麻木。
人们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可以理解,然而我们每个人都处于生活的中心,且客观上与他人生活保持着足够理性的距离,理当坚持清晰客观的分析,努力于达致深刻与宽容。
多年前,我还不能理解鲁迅所说“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我曾经以为是因为人固有的好奇心和职业需求,阅读视野开拓后,才渐渐理解一个人虽然孤独却不是生活在荒岛。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这样的论调只不过是另一种自以为是。承认自己的无力,甚至接纳自己的平凡,才更重要。
任何一种救赎都应该是自我的救赎。
当我们抱怨学生作文内容空洞、感情虚假、思想陈旧、乏善可陈时,我们教师不妨问问自己:对生活的敏感,对公共事件的关注,对他人的理解和宽容,对自己“正义火气”的警惕……这些都做到了吗?这不仅有赖于职业能力的提高,更需要保持一颗敬畏与宽容之心。即使我们的话语权有限,但我们可以给予孩子们充分的思想自由和表达自由,而不是让他们再为作文是否“反动”而担心。
忽然想起电影《死亡诗社》里有名的桥段:基丁老师带着学生在操场上练习走路。“在其他人面前维持自己信念的困难之所在是我们都非常需要被接受。”基丁老师引用了劳勃弗罗斯特的诗句——“树林里有两条岔路,我选比较少人走的那条。”但愿“王瑛琦”们的担心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