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军旗诞生记

吴跃农

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军旗，是人民军队之魂，她是领军之旗，战斗之旗，是指战员冲锋陷阵的引领，军旗在哪里，部队就在哪里。

“八一”军旗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荣誉、勇敢与光荣的象征，是鼓舞全军指战员团结战斗的旗帜，更是国家武装力量的象征。

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旗与军队称号一样，有一个逐步形成、定型的过程，她是在党领导的血与火的武装斗争中诞生的，在烽火连天的革命战争年代逐步定型的。

一

周恩来领导的“八一”南昌起义，从国民党军队内部爆发革命，是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武装斗争之始，当时还没有自己的旗帜标识，也没有自己的部队番号，起义部队沿用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的番号。一个多月之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诞生了自己创建的部队和军旗最初样式。“八七”会议后，毛泽东受中共中央委派，以中共中央特派员身份前往长沙，领导湘赣边界秋收起义。8月18日，改组后的湖南省委在长沙市郊的沈家大屋召开会议，讨论制定秋收起义计划，毛泽东在会上着重阐述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指导思想。在毛泽东领导下，为筹备秋收武装起义，成立了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在军队名称上将“国民”改为“工农”，以区别国民革命军。革命军队当然要有自己的旗帜，旗帜样式主要参考苏联紅军红旗样式：旗幅为红色，象征革命；中央为白色五角星，象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星内镶嵌交叉的镰刀斧头，表示党领导的工农大众紧密团结起来一心一意闹革命；旗杆一侧旗幅的白布条上竖写“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9月11日，秋收起义爆发，红军指战员高举鲜红庄严的军旗，冲锋杀敌，所向披靡，敌人狼奔豕突，丢盔弃甲。

猎猎红旗之下挺进着坚强红色军队。1928年5月25日，中共中央发出第51号通告：“在割据区域所建立之军队，可正式定名为红军，取消以前工农革命军的名义。”自此之后，中国工农革命军改称中国工农红军，简称红军。当时的军旗又有一些变化，红旗中间有黄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中心设置有锤头和镰刀的标志。但当时各苏区被敌人分割“围剿”，各部队在反“围剿”中独立灵活作战，中央红军和各苏区红军的军旗样式主体红色是一致的，但具体细节并不完全统一。

西安事变之后，根据中共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需要，国共第二次合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八路军、新四军。八路军由长征北上的中央红军及红一方面军主力构成，朱德、彭德怀任正、副总指挥，1937年改称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朱德任总司令，彭德怀任副总司令；新四军，则由长征时坚守在南方八省进行游击战争的红军和游击队改编而成。八路军、新四军，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但没有单独军旗，必要时采用“国民革命军”军旗。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国民党悍然撕毁国共停战协定和政协决议，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国共内战爆发。中国共产党领导解放区军民英勇自卫，开始了波澜壮阔的人民解放战争。解放区各部队由八路军、新四军、东北民主联军等陆续改称为“人民解放军”，各部队采用红旗为军旗，当时并没有设置统一的人民解放军军旗。

二

1948年冬，辽沈战役重创国民党军队，东北全境解放。之后的淮海战役、平津战役，形成了全歼国民党军主力的战场形势，解放战争即将取得全国胜利。中央准备召开七届二中全会，考虑全国解放后的工作，在平山西柏坡村总政治部的杨尚昆、黄镇等人十分兴奋，经常在一起讨论建立新中国的话题。

黄镇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研究室副主任、第一研究室主任。黄镇于1931年参加工农红军，是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同志，红军队伍中少有的科班出身艺术家。他是安徽桐城（今枞阳）人，1925年考入刘海粟创办并任校长和教授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及上海新华艺术大学。他擅长中国画，在长征路上画有许多记录长征的漫画。1939年，钱杏邨（阿英）偶然得到其中25幅画，惊喜不已，套用斯诺《西行漫记》的书名，以《西行漫画》为题将其在上海出版。

一天，黄镇和几个人在一起商量，应该设计一面制式化的军旗。过去的军旗太简单，扯上一块红布，绣上几个字就行了，没有严格的尺寸，图案也不确定，有的军旗和党旗差不多，容易混淆。

这时，中共中央军委和解放军总部领导人在西柏坡讨论军队正规化问题时，也提出了统一军旗、军徽的问题。在周恩来的提议下，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领导人研究决定，由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主持军旗、军徽的设计工作。

周恩来想把这项工作交给黄镇来具体执行完成，由黄镇牵头组成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旗设计组。这天，周恩来将黄镇找去，说：“黄镇同志，为迎接全国解放，要设计军旗、军徽，可以发通知，向各大军区和机关征集设计图案，然后汇集起来，从中挑选。”黄镇说：“这是个好办法。如果挑选不上怎么办呢？”“可以根据这些图案的可取之处，综合设计。这项工作由你来主持。”停了一下，周恩来又补充了一句，“总参也参加人。”说到这里，周恩来站起来和黄镇握手说：“你不是喜欢美术吗？你把研究室工作暂交给别人，专门参加设计工作吧！”随后，周恩来将军旗、军徽样式的汇集、综合和研议工作交给军委作战部一局承办。军委作战部部长李涛与作战部一局作战室副主任张清化等人商议后，决定由作战室二科科长江右书具体承办。

回到第一研究室，黄镇立即布置开展工作，他向同志们传达了周恩来的指示，说：“我们先起草征集军旗、军徽图案的通知。”

黄镇以中央的名义起草了一份指示电，报周恩来修改签发给各中央局、各军区、各野战军前委并中央工委、中央后委，征集设计全军统一军旗、军徽的指示。

军委直属机关和各军区、各野战军都积极参加了军旗、军徽样式的设计工作，刘伯承也设计了一幅。在各单位报送的军旗图案中，一致为红底，有以大五角星象征中国共产党，以小五角星象征陆、海、空三军的，有以齿轮象征历史的，以蓝水线象征河流的，也有以刀、剑、戈、矛、步枪、盾牌、长城象征人民武装的……面对这些应征设计作品，黄镇觉得意思都很清楚，又都不够醒目，不能令人为之一振。春节期间，又收到华北军区一家单位寄来的一本画册，封面是彩色，底色是红色，上面嵌着“八一”两个字。大家一看，觉得不错。以前还没有看到有人在军旗设计上安排“八一”字样的，这幅图案看上去既新颖又大方。

这个图案设计让黄镇眼前一亮，他久久盯着设计图，思绪联翩：南昌起义是我们党领导武装斗争打响的第一枪，从国民党军队中拉出了自己的武装力量，前委书记是周恩来，朱德和贺龙都参加了起义。南昌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在我军的历史上有开天辟地的重要意义。但冷静一想，一个多月后毛泽东领导了秋收起义，并取得了胜利，开辟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武装斗争光明大道，显然，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具有划时代的重大决定性意义，在军旗设计上，如果突出强调南昌起义为建军之始，会不会忽视秋收起义之功？确实不好轻易决定啊。

黄镇陷入两难，军旗设计上有没有“八一”字样，确实是一个棘手问题，放上去，主题鲜明，解放军诞生之日就是革命星火燎原之时。黄镇清楚，周恩来十分谦虚，黄镇自己就听过他本人就南昌起义失败、单纯照搬苏联城市工人暴动搞革命的事作过检讨。

大家见黄镇沉思不语，也不好打搅，过了很长时间，有同志问：“黄主任，你在想什么？”黄镇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大家都觉得有理。

有同志建议：“这样好的图案，应该送上去供毛主席、周副主席参考。”

黄镇想了想，说：“这样吧，周副主席在主持军旗设计工作，如果我们报上带‘八一图案的军旗，周副主席就會尴尬，不好处理，我们不能给周副主席出难题，如果毛主席、中央写了军旗上要有‘八一两个字，我们可以按指示设计。”黄镇的意思，关于有“八一”的图案，不直接送，但可以在口头上汇报，以免周恩来不好办。

大家点头同意，设计小组从征集的数十种方案中，预选出几幅制成样旗，送交周恩来和中央领导审选。

毛泽东、刘少奇、朱德等领导同志看了样旗，并听了周恩来的介绍，都认可了军旗用红底、旗上有五角星，象征人民解放军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毛泽东特意说：“军旗上要有‘八一两个字，表示南昌起义是我们建军的日子。”很快，周恩来向黄镇传达了毛泽东对军旗设计的意见。黄镇召集大家开会，说：“周副主席传达了毛主席的指示，军旗上要有‘八一字样。周副主席指示，军旗以红色为底，五角星和“八一”二字用金黄色。周副主席对设计军旗的尺寸也没有意见。”根据周恩来的指示，黄镇立即动手设计军旗，军徽也确定为红底黄色镶边的五角星，中央缀入“八一”字样。

黄镇绘图时，大家在旁边看。见军旗、军徽上的“八一”字样是齐状的等线体美术字，有同志问：“为什么不用正楷字？”

黄镇说：“一开始我也想用楷体，但你想想，楷体也不是规范的，各军区将来制作的时候，可能出现各写各的、字体不好统一的情况，所以，我还是用了等线体美术字，便于统一标准和复制。”

这样，综合已有的草图，黄镇重新设计了几种军旗草案。

1949年3月5日，七届二中全会在西柏坡隆重开幕，几幅新样旗便挂在了会场的墙上。同时，也将各大单位上送军委的图样摆在靠墙的几张桌子上。到会的中央委员们审议后，都表示原则同意在军旗上加五角星和“八一”二字，并于3月13日通过了毛泽东起草的《关于军旗的决议》，明确规定：“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应为红底，加五角星，加‘八一二字。”

会后，周恩来对五角星和“八一”两个字的位置怎么摆放的问题，指示黄镇等同志，再设计几个方案，待进一步审议后，确定一种样式，制作标准样旗；军徽，也按军旗的基本图案来设计。

三

北平和平解放后，1949年4月下旬，毛泽东等5位中央书记处书记和中央机关进驻香山原慈幼院内办公，人民解放军军委政治部随中央机关进驻北平。黄镇和政治部第一研究室的同志第一批到中央驻地西郊香山办公。

在香山，黄镇等人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反复征求了许多同志的意见。最后，经过再三斟酌修改，确定了三种标有“八一”字样的军旗送审图案：第一种是五角星右侧加“八一”二字，置于靠旗杆一侧的左上方；第二种是五角星置于中央，“八一”二字竖排，置于五角星内；第三种是五角星右侧加“八一”二字，置于上半部中央，下面加几条蓝色波纹线，象征中华大地的山川陆水。定下这三种样旗后，黄镇对一位同志说：“你去北平市军管会一趟，找一家好的裁缝店。”香山附近没有裁缝，也没有缝纫机。

这位同志到了北平市军管会，他们一听说是解放军政治部的同志，非常热情，带他跑了东单、王府井好几家裁缝店。最后，看中了东单的一家裁缝店，请他们按样式做了三种军旗样旗。

取回这三面军旗样旗后，黄镇让挂在会议室，然后请军直机关各部门的首长来看。大家看了，都说好。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方便些，黄镇将军旗拴在军委首长驻地的电线杆子上，又搬来几把椅子，请军委首长坐下来看。军委副总参谋长聂荣臻、叶剑英，总政治部副主任傅钟、秘书长杨尚昆看了，都很满意，说：“不错！”都感觉第一种更好，简洁明了，有的同志也提出了修改意见。

一两天后，军委主席毛泽东，副主席朱德、刘少奇在周恩来的陪同下，一起来看军旗。毛泽东一边看，一边问了些设计的情况，周恩来一一作答。

三种图案中，毛泽东和中央书记们倾向第一种方案，军徽倾向于第二种方案，并指示将“八一”二字放在五星中央就可以了。

毛泽东笑着问朱德和刘少奇：“老总、少奇，你们看有什么意见么？”

朱德笑着说：“我没有意见。照主席的意见办，好得很。”

刘少奇说：“我同意按现在的样式照主席的修改意见定下来。”

四

周恩来在书记处会议后对黄镇等人作了进一步交代，他指出，制定军旗是国家的一项大事，还应该再征求一下在北平的中央委员们的意见，请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征求参加新政协会议的民主人士和各界代表的意见。

经过征求意见，看过样旗的同志都认为按照毛泽东的意见修改后的第一种图案最好。

周恩来又指示黄镇按照修改意见将第一种图案制作一幅绸料标准样旗，要求华北军区安排步兵、炮兵和坦克兵部队，举行一次授旗仪式，包括旗手在方队、横队、纵队和行进间的位置，执旗姿势等，请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一部纪录片。而后，把标准样旗、纪录片一并呈请毛泽东及中央领导同志审查。待审定后，在6月间新政协筹备委员会开幕时颁布。

1949年5月26日，在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之后的第五天，发布《中国人民解放军布告》的第二天，毛泽东审阅、修改了关于军旗问题的请示报告，批示：“（一）请朱、周、任阅，如同意，即照此确定。（二）请周交罗迈（即李维汉）征求各民主党派领袖人物的意见，因军队是国家的主要部分，有征求他们意见之必要。”

5月27日，周恩来安排中央领导同志在毛泽东的住处双清别墅院内，将第一面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旗插在池塘旁的空地上，在苍松、翠柏、绿地和池边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映衬之下，鲜红的“八一”军旗显得格外光彩夺目。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和中央、军委机关各部门领导同志在院内围着样旗仔细观看，纷纷点头称是，都认为可以照此样旗制作。接着，大家又聚在室内，观看军旗纪录片。

就这样，最后审定了军旗样式。

军徽的样式，是将“八一”二字置于五角星中央，字体为宋体汉字；五角星的周边和字均为金黄色，并以军徽形式缩小制作帽花。

军旗样式定下来后，周恩来对黄镇说“你主持起草一份《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代电》，附上军旗、军徽样式，印700份，6月初发到部队，请各部队尽快按图作制发，在6月15日启用，以中国人民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长的名义发出，还要通知新华社写一篇社论，主要是讲明军旗的含义和意义，要明确这面军旗是我们军队的光荣旗帜，教育全军自觉维护军旗的严肃性。”

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委员会开幕，就是在这次大会上，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副主席朱德、刘少奇、周恩来、彭德怀”的名义，发布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命令公布解放军军旗军徽样式》。

新华社在公布这一命令的同时，发表了题为《把人民解放军的军旗插遍全中国》的社论。社论说：“军旗和军徽上都缀着一颗金黄色的明星、缀着‘八一两个字。这表示中国人民解放军自从1927年8月1日南昌起义诞生以来，已经用灿烂的星光照耀着中国。”“人们看到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和军徽，就会想到它所走过的曲折的道路，想到人民革命力量必然获得最后胜利的真理。”“中国人民解放军正在成为一支完全正规化的军队；它的军旗和军徽的颁布，正是它的正规化的重要标志之一。”社论最后强调：“人民解放军的军旗和军徽，不但是人民解放军的标志，也是我们的人民民主的新国家的重要象征。从此，全国的人民和全國的人民解放军，都必须一致保卫它的尊严，要像爱护我们自己的生命一样来爱护它们。”社论号召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团结一致，努力奋斗，把我们灿烂的旗帜插遍全中国。”

1949年6月15日，新政治协商会议筹备会议开幕，“八一”军旗开始启用。

〔本刊责任编辑 姚 梅〕

〔原载《钟山风雨》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