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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山走出的腾越女兵

2017-08-24权伟权彬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7年8期
关键词:阵地外公外婆

权伟+权彬

简 介

尹玉华(1932-2002),云南腾冲人。1949年12月考入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分配在3分校4大队18中队。历任三兵团12军34师文化教员、志愿军34师102团政治处组织股干事、西南军区第7速成中学文化教员等职。1958年转业到地方,先后在教育、轻工、电力系统担任党务领导工作。2002年病逝于徐州,享年70岁。

引子:往事情深长回望

2002年2月2日,凛冽的寒风撕裂了全家人的心,亲爱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她走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匆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唯一留下的只是亲人们深深的怀念和我们姐妹对她永久的眷恋。母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70岁。

人们常说岁月会冲淡许多记忆,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对妈妈的怀念却与日俱增。我们的母亲是一个极为平凡而普通的女性,是一个文静贤淑、看似默默无闻的贤妻良母,同时又是一个内心坚毅豁达,对工作极端负责的党务工作者。

我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透过那娟秀的笔迹,质朴的文字,在我们的眼前展现出一幅美丽的历史画卷……

这幅画卷中耸立着壮丽神奇的高黎贡山,山脚下有被自然风光簇拥的古村落,村落里的古老家族,無不透露着独具特色的腾越文化的浓厚底蕴。

母亲的一生既没有史诗般撼人心魄的英雄事迹,也没有风卷大海惊涛骇浪的惊人之举。她的一生就像一首婉约深情的歌,婉转悠扬……

母亲虽然平凡,但也谱写过青春年华中最激动人心的篇章,那就是对信仰的忠诚、对爱情的忠贞。

美丽腾冲童年梦

1932年9月22日,母亲尹玉华出生在云南省滇西边陲的偏僻小镇腾冲县河西乡邦读村(1956年划归梁河县管辖)中一个“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乡绅世家。母亲的家族在当地算得上名门望族。祖上曾被乾隆皇帝封为“乡饮宾”。在她的记忆里,外公虽然是家中长子,但常年不在家。母亲小时候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她跟外婆和哥哥生活在一个老少20多口人的大家庭,由外婆当家。

外婆曾经上过私塾,经常在家给子女吟诗诵唱。辛亥革命元勋、民国政要、抗日名人李根源先生的母亲阚太夫人就是外婆的亲姑妈,外婆和李根源是亲堂兄妹。1940年,母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尽管处于战乱时期,但是外婆还是将她送至学堂读书。腾冲虽然是边城,但是因为李根源先生对于家乡教育的重视,不分男女都能够免费去学堂读书。

当然,对母亲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是外公。她对外公的印象是清瘦高大,和蔼可亲,温文尔雅,母亲非常敬慕他。因外公常年在外,母亲对他了解甚少,只能从外婆的口中得知外公的一些情况。

外公尹培灿,字光南(后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改名郗保国),1900年出生于腾冲一户殷实人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1921年夏,外公从云南腾冲腾越中学毕业后,由时任中华民国国务总理的李根源先生推荐,从腾越中学保送到北平燕京大学(现北京大学前身)就读并取得硕士学位。在燕京大学求学期间,外公接触了进步思想,于192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他受党组织的委派回到了云南腾冲,以腾越中学数理化老师的身份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后来由于身份暴露,遭到国民党通缉,外公便不辞而别到了泰国。不久,又被共产党组织派往东南亚的缅甸、印度尼西亚、新加坡、印度等国,在华侨中从事中国共产党的海外宣传和组织发展工作。1927年,外公在印度加尔各答大学以讲师身份作掩护,向华侨宣传共产党的各项政治主张,在从事发展党员的工作时,又不幸遭到了通缉。1929年冬,外公以水手的身份潜入国内,再次回到了老家腾冲,担任南甸、干崖二司宣慰员。就在这年他和外婆结婚,在一起共同生活了3年,喜获了一双儿女。

就在母亲出生的那一年,外公受党组织的派遣由缅甸八莫绕道南京准备与联系人接头,但是联系人被国民党杀害,失去了联系。为了革命工作需要,外公改名换姓,找到时任南京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居正。居正是国民党元老,辛亥革命领导人之一,主持参与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制订。外公在北京读书时就与他相识,是世交挚友。在居正的引荐下,外公到上海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工作。

1944年5月,腾冲战役爆发,身在上海的外公时刻牵挂远在云南边陲的外婆和一双儿女。不久,他因工作关系从上海到缅甸,由于身份的原因,路过家门却不敢回家看望,只好带口信给外婆和三叔公,让三叔公把他们母子送到保山阙家。外公从保山接到家人后,沿高黎贡山崎岖蜿蜒的山路到了昆明,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坐汽车从昆明辗转至贵阳,一路颠簸十几天终于到了繁华的大上海,全家人团聚在异乡。

走出边城去从军

1949年初,经过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国民党军队损失过半,元气大伤。人民解放军乘胜追击,将战线推进至长江沿线。国民党则节节败退,成了惊弓之鸟。眼看国民党统治岌岌可危,蒋介石秘密命令上海和南京的官员将国库里的黄金、白银、银元转移至台湾。外公所在的上海中央银行要求所有的职员撤到台湾,或者到昆明和重庆。作为地下党员,外公没有携家眷到台湾,而是选择留在了大陆,一家4口从上海迁往山城重庆。

1949年11月30日,第二野战军解放了重庆。不久,二野所属各部队及军人、文工团纷纷招收女兵。母亲刚从重庆通惠中学高中毕业,看到招考信息后,满怀着报效祖国的志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悄悄地瞒着家人跑到解放军招考处。

母亲和同学冯忠琼兴冲冲地来到招考地点,看到报名参军的青年学生十分踊跃,有报考军大的,有考文工团的。两人一合计,觉得唱歌跳舞不太在行,感觉报考军大不错,不仅可以继续学文化还能投身革命大熔炉接受锻炼,于是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军大。谁知道我们的舅舅那天也去报名参军。当母亲回到家后,外公外婆已经知道了这事,外公对她的行动鼎力支持,但是外婆却不能理解。外婆把她叫到身边,数落了她一顿。

外婆说:“女孩子就应该在家里崇文尚学,读书积德,将来找一个富裕人家结婚、生子。男孩应该用功读书,出人头地,我就你们兄妹俩,都去参军到部队,万一有个闪失,我和你父亲怎么办?”

母亲看着外婆,知道她的用心,他们老两口就她一个女儿,心中不舍也是人之常情。但母亲决心已定,央求外公为她说情,外公拗不过母亲,只好答应说服外婆同意她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母亲高兴地搂着外公,撒娇地说:“放心吧,我会好好地保护自己,一定会有出息的。”

从此,母亲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天南地北红线牵

1949年12月,母亲正式成为一名军人,开始了她的军旅生涯。她被分在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3分校4大队18中队当学员。学员大多数都是来自城市的学生兵,有不少人出身于名门望族,有些还是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千金。女兵们大都十六七岁,充满热情和朝气,她们的到来给部队增添了新鲜活力。经过半年多的严格训练,她们完成了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

1950年6月,母亲从军校毕业,分配到12军34师任文化教员。12军是一支英雄的部队,被刘、邓首长誉为“拳头中的拳头!主力中的主力”!母亲为自己能成为这支英雄部队中的一员而感到光荣。而此时,她尚不知道,命运之神将安排她和这支部队里的一位英雄营长结下一生一世的缘分……

1950年底,12军奉命出川开赴华北某地集结,于1951年3月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母亲和大多数女同志留守在重慶。由于当时留守处的战士和随军家属文化普遍较低,为了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平,留守处成立了补习学校,由母亲担任教员。

1952年10月,举世闻名的上甘岭战役打响了。我志愿军以英勇顽强的斗志,用血肉之躯构筑了一道钢铁长城,创造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劣势装备战胜优势装备的奇迹。

1952年初冬,时任12军34师师长的尤太忠从朝鲜回国,进入重庆北碚区解放军第7文化速成中学学习。母亲曾当过尤师长的文化教员,和尤师长非常熟。

一天,尤师长看到母亲,关心地问:“小尹,有对象没有?”母亲当时脸就红了,毕竟才20岁,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对尤师长说:“我还年轻,没有谈对象。我父母不希望我过早考虑个人问题,怕分散精力,影响自己的进步。”她婉拒了尤师长的好意。

尤师长却不管她是否同意,爽朗地大声说:“34师102团有个营长叫权银刚,河北人,是个很能打仗的英雄,枪林弹雨,所向无敌……”尤师长态度坚决,似乎不容她有任何置疑。

母亲沉默不语,心中却在犯着嘀咕:“我不了解那位营长,也不知父母同意否,长得怎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丑是俊?而且他还战斗在朝鲜前线,战争很残酷,还不知以后如何……”

尤师长见母亲不说话,便继续做母亲的工作。“小尹,别看权银刚年轻,他可是个老革命咧。13岁就参加了八路军,打仗勇敢不怕死,负过几次重伤,百团大战时肠子都打出来了仍坚持战斗,鼻子也被子弹打穿过……”

听着尤师长一番动情的讲述,母亲的心有些触动了,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硬汉营长有了一丝好感和崇敬。她红着脸对尤师长轻轻地说:“那就先处处看吧。”

从此,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年轻军人,隔着千山万水,开始了鸿雁传情的两地书。祖国大后方和朝鲜前线的来回书信成了北方汉子和南方姑娘情感沟通的唯一桥梁。

母亲在笔记本上记载:当她收到父亲从朝鲜前线写来的第一封信时,心情非常复杂。难道这就是恋爱了吗?内容写得那么简单!看来他参加革命时年纪太小,也没有什么文化。

父亲的来信质朴坦率,简单明了,主要是介绍自己的大概情况:

我叫权银刚,1925年10月,出生于河北省宁晋县耿庄桥村的一个贫民家庭,家中兄妹7个,我排行第三。在华北平原那个贫瘠的小村里,我家兄妹多,家里很穷,吃不饱饭。1938年5月,13岁时我冲破了家庭的阻挠毅然参加了八路军。参军后编入了八路军太行军区一分区10团,当时团长向守志看到我年纪小,个子还没有枪高,就将我安排在团部当司号员,从此开始了我的军旅生涯。

自从收到第一封来信,母亲就站在初恋的路口,等着要伴随她一生的那个人。母亲把领导给自己介绍对象的消息告诉了外公、外婆,他们听说后非常支持,外婆对母亲说:“女儿啊,有志向,既然领导给你介绍了一位能打仗的北方汉子,一定不会错的!”

然而,好事多磨,父母的婚姻也是一波三折。1952年11月的一天,母亲又收到父亲的来信,当她满怀喜悦地打开信件时,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封分手信,她感到茫然了……这是一封长长的信,看后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信中这样写道:

玉华你好!我们刚打完金城阻击战还未来得及休整,就奉命前往上甘岭地区,我们要去打大仗了,接替减员十分严重的部队。我已经听说了友军的战况,对战斗的惨烈程度也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说不定哪天就报销了,我也许会战死的,可是这对我没有关系,当了军人就准备有这一天的呀!

关键是自己能不能从上甘岭活着回来,怕就怕弄个重伤残废,我们散也不是,不散也不是,为了你的将来,所以我们还是散伙吧。

母亲心里明白,他违心地写下了这封信,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而是生怕自己在战争中遇到什么不测会影响到她的前程。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母亲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敬意,爱情不知不觉从心底滋生……

母亲怀着复杂和牵挂的心情,给远方的父亲写了一封情深意长的信,信中这样写道:

你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无论你在战场上如何,我都会和你在一起。人生,一程又一程,总会有一份牵挂,我就想用一生温暖你的生命。期待着你胜利平安归来,在欢庆胜利的锣鼓声中和你相会。

母亲的信给正在上甘岭鏖战的父亲以无限的期待和信心!鼓舞着他英勇杀敌,凯旋。

战后相逢话硝烟

鸿雁传书寄深情。飞跃浓浓硝烟和熊熊战火,从遥远的上甘岭前线不断传来父亲的消息,这些素笺中的信息化为后方留守处母亲枕边的梦境……

父亲在硝烟战火中的英雄形象越来越清晰,却始终是遥不可及的,两人相互之间的思念和牵挂也只能流泻于充满相思之情的笔端,永久地保存在母亲发黄的笔记本里。相比较而言,父亲对于母亲的牵挂带有更多军人的简单和直率,有时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某种超然和大度。

1953年7月,《朝鲜停战协议》签订,经领导批准,母親来到朝鲜东海岸元山部队驻地,见到了日夜牵挂的父亲。这是母亲和父亲在书信往来建立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见面。母亲眼中的父亲:黝黑的皮肤,消瘦的身材,深邃的眼睛,显出军人的干练和勇毅。父亲也见到了清秀文静、气质优雅,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的母亲。他们相互之间都隐隐感觉到彼此存有差距,但是在冥冥之中又都觉得对方就是自己将要相伴终生的另一半。共同的理想和精神追求使出身于不同家庭、有着不同经历的这对年轻人走到了一起,最终走向婚姻的殿堂。

母亲来到朝鲜正是美丽的金达莱盛开的季节,满山遍野的花儿在风中摇曳生姿,但是触目可见的却是战争留下的满目疮痍……面对被战火烧焦了的断壁残垣,她感慨万千,深深感觉到和平的来之不易,也对生命和爱情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母亲理解了父亲在大战之前给她写那封分手信的真实含义。

在异国他乡,母亲深情地倾诉着对父亲的思念之情,而父亲却仿佛很不经意地给母亲讲那些惊心动魄异常残酷的上甘岭争夺战。在父亲看来,战士的生命不仅仅属于家庭和爱人,更多的时候是属于祖国、人民和军队,有时候舍生取义、战死沙场反而铸就了军人的荣誉。而作为那场残酷的争夺战中的幸存者,在享受胜利喜悦的时候,绝不能忘记战斗中英勇牺牲的烈士。讲到这些,父亲常热泪盈眶……

父亲深情地对母亲说:“尤师长把你介绍给我,你就是我的福星,给我带来了好运,使我活着走下了上甘岭,而且活得比较完整。”

然而,上甘岭那28个充满血与火考验的日日夜夜令他始终难以忘怀!父亲向母亲讲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战史:

1952年冬,我时任志愿军34师102团(原36师106团)副团长兼3营营长,带领队伍从金城防御阵地上换防下来,开赴谷山休整,途中突然接到增援上甘岭友军的命令。11月17日晚,在夜幕的掩护下,我率部赶到537.7高地准备投入战斗。然而,整个高地的坑道和战壕已基本被毁,收复阵地后,我要求全营数百名官兵当夜在各阵地上修复坑道和挖可以藏身的猫耳洞,这是当时最紧迫的工作。

经一夜努力,虽然7条坑道已大致修复,但不太牢固。大部分表面阵地的志愿军只能靠猫耳洞藏身……11月份的朝鲜已是天寒地冻,但坑道内很狭小,我派出一个连的兵力向刚失去的6号阵地发起进攻!在米连长和闻指导员的带领下不到30分钟的时间里便全歼敌人一个排的守军,收复了阵地。另一个排参加反击4、5号阵地。由于准备充分,协同严密,部队锐不可当,当晚3个阵地全部收复。从此,拉开了上甘岭537.7高地上长达28天悲壮战斗的序幕,这使我终身难忘。

18日,天刚蒙蒙亮,敌人就开始了大规模的反扑。4架轰炸机轮番轰炸,成吨的炸药倾泻在阵地上,只见整个山头弹片、石头到处飞,阵地上一片焦土。6号阵地上唯一的一条半截子坑道被炸塌,进出口被堵死,8连3排和连指挥所全部被炸毁,连长等20余名战士牺牲。随后,敌人又对阵地进行了长达15分钟的连续炮击。一天当中狭小的阵地上就落弹2万余发,浮土有1米多厚。虽然18日整整一天一个阵地也没丢失,但却把3营8连整整一个连给打光了。19日凌晨,丢了一个6号阵地,我让第7连给夺了回来。但第7连也被打光了。20日,6号阵地又丢了,第9连也被打光了。共毙伤敌人350余人,敌人一次次被击退,但是我军也伤亡惨重。我的心情分外沉重。

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却抽光了3条“大生产”牌香烟,3天打光3个连,既伤心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当晚,2营5连增援上来反击6号阵地,激战数小时,伤亡几十个人,连长朱国法、副连长陈洪范相继阵亡,而阵地却未能夺回。21日,营里领导一合计,决定改变战法。晚上20时,我们一反常规,不进行攻击前的炮火急袭,以第5连唯一完整的第3排,由排长胡升高带领,利用暗夜从448高地出发,悄悄通过1000米的炮火封锁区。按预定方案,第7班、第8班摸到距敌人仅40米处的位置,这时敌人还没发觉他们。21时10分,王聚新收到准备完毕的信号,发出冲击命令。仗打得干净利落,从开始到结束,不过10分钟。歼敌一个半班的人,第5连伤4人,夺回了阵地。这一仗很小,意义却极其重大。

父亲讲到动人处饱含热泪,特别是讲到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战友牺牲在上甘岭这个弹丸之地,他的心情异常沉重,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都说“男儿有泪 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父亲的悲伤是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一个军人在粗犷的外表下,内心深处也是极为丰富细腻的。母亲觉得,她对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更有好感了……这或许就是母亲说的他们是先结婚,后恋爱吧。

父亲继续给母亲讲述那刻骨铭心的战斗:

那雨点般的炮弹把整个537.7 高地炸得地动山摇,16号阵地上闻指导员和一个排的志愿军官兵所在的坑道被敌人的炮火炸塌,全部壮烈牺牲。炮击之后敌人便整连整营地向537.7高地扑来。侥幸活下来的战士们被炮火震得几乎听不到彼此说话声。看见敌人扑来,我们彼此搀扶着从泥土中钻出来,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被击退,炮火也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高地猛轰,志愿军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但是他们只要还有一口气,我们就绝不下阵地,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有的战士甚至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拉开爆破筒滚下山和敌人同归于尽。狭路相逢勇者胜,其惨烈景象真是泣山河,惊鬼神。从11月17日晚上上阵地到12月15日撤出阵地,战斗的激烈残酷,前沿阵地的艰辛危险,可以说这是我历经生死考验的28个昼夜。

正因为战争是如此的残酷,所以父亲在生死未卜、大战在即的时候,不敢轻易对母亲的感情作出承诺,只能采取回避的态度。父亲红着脸对母亲解释着,随手采撷了一束火红的金达莱花递到母亲手中,说:“现在停战了,我们胜利了,我也活了下来,我们可以迎接崭新的生活了。”

母亲捧着金达莱花嫣然一笑,两人来到战地照相馆拍照。当摄影灯打开的一刹那,父亲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一个苹果放在母亲的肩上,意味深长地对母亲说:“我把苹果放在你的身上,保我们平平安安地幸福一生!”

这张记载着父母美丽爱情的照片,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张,经常拿出来给我们看,回忆那甜蜜幸福的时光……

尾声:恩爱白头到永远

1953年7月3日,父亲和母亲捧着金达莱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他们的婚礼在朝鲜东海岸的防空洞里举行,简单而又温馨。尤太忠师长不仅是父母的红娘,还亲自签发了结婚证书,在尤师长的见证下他们喜结良缘。虽然没有漂亮的婚纱和喜庆热闹的场面,但战友们和领导的真诚祝福,让他们感到无比幸福和满足。

作为军人,父母亲的战地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时光,没有轰轰烈烈的海誓山盟,却有着天长地久的两情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婚后他们共同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4人,给我们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在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中,他们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用一生的光阴守护着一份真挚的爱情。

2003年2月13日,又是那个春寒料峭的早春季节,在母亲去世1年零10天后,沉痛的哀乐声再次撕裂了我们兄妹的心。我们慈祥的父亲走完了78年的人生历程,与母亲相会在南京雨花台烈士陵园的望江矶功德园,那里安葬着为创建共和国出生入死的将校们。父亲和母亲曾说过:活着时,战友们在一起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死后仍然在一起守护我们的国家。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姚 梅〕

〔原载上海人民出版社《兵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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