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中央集权为何失败？

谭保罗

印度的经济崛起，之所以非常缓慢（尤其和中国相比），很大程度在于其缺乏中央集权的传统。

因为，在相对成功的治理之下，政治上的中央集权，投射到经济上，就会变成高投资（良好的基建），这是工业化的物质基础，也是后发国家快速崛起的高效路径。

其实，印度也是有过中央集权的。在公元前4世纪的时候，印度的孔雀王朝开始崛起，这个王朝是印度历史上少有的中央集權王朝。不过，当时还处在奴隶时代，而不是自耕农时代。

中央集权的治理模式有着两条主线，一条是武力（军队）受控于中央，二是财货（钱）集中于中央。第一条不用多说，第二条往往更为关键。因为，中央政府维持一支强大的常备军和强大的警察武装，前提都是必须掌握足够的“钱”。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在中国历史上，中央王朝的覆灭，源于两个原因，一是内部崩溃，比如农民起义，贵族割据；二是外族入侵，国家无法抵挡。实际上，这两个原因都指向了一个原因，即中央政府财政的崩溃，使得中央政府根本无法建立一支强大的平乱部队或者国防军。而中央财政的崩溃，在很多时候并非天灾，而是征税体系的瓦解。

所以，任何一个中央集权的王朝勃兴之初，都必须有一次财政税收的大集权。印度的孔雀王朝之所以勃兴，就在于一位出色的“征税专家”，他叫考底利耶。孔雀王朝的兴起时间，差不多和中国的秦国变强到统一六国这个过程处在同一时代。这个考底利耶生活于公元前四世纪，和商鞅可以说是同一时代的人，他可以称为是印度的商鞅。

商鞅废分封设郡县，而考底利耶作为孔雀王朝的大臣，并没有这么彻底地搞中央集权的皇帝制度。但是，他的确极大地改善了帝国政府的征税力度和效率。

考底利耶有一本著作叫《政事论》，里面规定：全印度都是国王的财产。国王在土地相关的产品中，征收六分之一的赋税，有的更高达25%。这一税负水平，应该说是高于中国的。在秦汉时代的中国，国家对农民的征税高的时候是“十而税一”，汉景帝时期又改为“三十税一”。

强大的税收力度，让中央政府有财力始终维持着南亚次大陆最强大的武装力量，足以弹压任何地方势力的挑战，以及抵御外来的侵略。史书记载，孔雀王朝的军队号称70万人，大象9000头，战车10000辆。

不过，征税力度过大，这并不总是一件好事情。经济学里面的拉弗曲线，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税收上升到一定程度，它自然而然就会下降，这是一个倒过来的U字形曲线。因为，税收过高必然摧毁税基—实体经济基础和国民创造财富的冲动。尤其在公元前4世纪，社会生产力如此低下，却有25%的所得税，这真是要命！

于是，各种荒唐和邪恶的征税方式层出不穷，甚至于考底利耶竟然主张过这样一种奇特的征税手段，把那些反常的自然现象，比如日食、比如冬天植物开花这样的事情，包装成超自然的神秘故事和仪式，让人民掏钱去祭祀，如果不掏钱，将遭遇灾祸。如果人民还是不信，怎么办？

办法是，找人把不信的人抓起来，喂他迷魂汤或者毒药，让他受到折磨。再把他的痛苦展示给大家。那么，所有人都会慢慢相信。

这种脑洞大开的征税方式，在古代的确可以说是一种智力超群的创造。

孔雀王朝的中央集权只是昙花一现，之后，印度陷入了四分五裂，并再也没有形成过如此强大的统一帝国。回过头来看，孔雀王朝强大的征税体系，始终无法改变两个东西，一是种姓制度和阶层不流动，压抑了智力，也摧毁了生产力，二是重税以养中枢，必然压垮经济基础。因而孔雀王朝的崩溃，只是早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