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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罢笙歌,阑珊处青灯古佛

2017-08-22于学敏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4期
关键词:李叔同

于学敏

光绪六年旧历九月二十辰时,日光正好,喜鹊衔枝。一个男婴在天津桐达李家呱呱坠地,年逾花甲的李老爷抱着这个年幼的三子喜极而泣,他为这个珍贵的老来子起名李文涛,字叔同。当时他们或许都没意识到,怀中这个小小的男婴,是这幢幢宅影中,闪过的一道慧明之光。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迷藏捉。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这首《忆儿时》是李叔同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草木繁茂的李家深宅养育了这个内向孤僻却天资聪颖的男孩,父亲李筱楼晚年皈依佛门,焚香礼佛,诵经吃斋,静修松鹤以求延年,几位太太也是整日诵经。父亲去世后,母亲年青守寡,终是随了这条路,家里的佛教徒占据半壁江山,对年幼的李叔同来说影响颇深。那些神秘玄奥的经文,他皆能朗朗上口,这种痴迷使他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

母亲虽信佛,怎允许年幼的独子跟着她日日诵经。年长叔同十二岁的哥哥李文熙对自己唯一的弟弟更是严格,亦兄亦父亦师,用经史子集来灌输这个不懂事的弟弟。长幼孝悌,治国谋略,仁义礼智信,那些浩如烟海的圣贤书尽数收入,但他心之所向,谁人能知?

家中清寂落寞,容不下年轻的心,少年的叔同出门寻热闹。第一站便是梨园,从此红尘氤氲之门向他打开。他与戏子相交,自幼熟读经史的他对戏中的典故信手拈来。在那些笙歌管弦的缠绵音色里,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才华在声律音韵中熠熠发光。

正统的李家家训,使他也不能免俗,16岁的叔同考进辅仁书院,学习制义,但他不愿意成为古人的传声筒。少年风流的叔同,善交各方名士,暇时学篆隶,刀锋转折中看破起伏顺逆之势,衍生千变万化之态,更有唐静岩为师加以指点传授,又从名士赵幼梅学习诗词。前半生的他,是天生的艺术家,君子之才华,本当玉蕴珠藏,而他却恰恰相反,篆刀,丹青,诗词歌赋,每日粉墨登场,去张扬,去炫技,把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甲午战争失败给颓败的清廷来了一次深深的重击,戊戌政变点燃了中国青年的热情。李叔同也不例外,他细细刻下一枚印章:“南海康梁是吾师。”青年人的血往往要比旁人热几分,他站在这场变法的风口浪尖,积极迎合。但政局风云突变,戊戌变法失败,为躲避朝廷的追捕,他唯一的出路,便是离开天津去上海。

上海的日子,为他展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初入城南文社,他才惊四座,后又入住城南草堂,与许幻园,蔡小香,袁希濂,张小楼结为“天涯五友”。后因庚子之难逃离上海,再次回来后,入蔡元培主持的“南洋公学”,就读经济,但一年后便退学离校,后又参加乡试,他的才气多用于接纳包容多元文化,对于儒家经史,却生涩了,依然未第。

人生数十年,弹指一挥间,他的人生注定与旁人不同,上天没有给他拓展生命长度的机会,却一直給予他非凡的才华与经历,让他在生命的宽度上不断地绵延下去。

二十六岁,生母去世,大悲大拗过后,李叔同扶灵归乡,将妻子皆安置于天津老家,更名李哀,东渡日本,在音乐学校学习钢琴,在东京上野美术专门学校攻西洋油画,在那里,他遇到雪子,并与之相恋。他组织话剧春柳社,出演了一部部著名戏剧,甚至男扮女装,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三十二岁回国之时,恰逢辛亥革命,时局动荡不堪,家庭四分五裂,财产尽失。无奈之下,他只能重返学堂,开始传道授业。他的才气当年震惊十里洋场,他的归来也是一样。再度归来,他仍是胸怀大志,忧国忧民,作为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他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且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而驰名于世。他担任报社主笔主编,组织社团传播新兴的艺术。在教学上,他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堂人体写生课,这场全新的美学实践,给端庄素雅的中国绘画史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活泼色调,李叔同重视且尊重一切艺术,他对艺术的集思广益成就了一场革命。

但辛亥革命并不是中国革命的终点。动荡的政局,纷乱的世界,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劫难,让他更怀念自己的童年,怀念那青烟袅袅的焚香。前半生的他,尝尽人生百味。从鲜衣怒马,红烛昏罗帐,到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苍凉,他一一体会了人生的跌宕起伏,他似乎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历经百劫之后,再次思考生命的意义时,他暗暗拿定了主意。

民国七年旧历七月十三,西湖,虎跑,大慈山白鹤峰下,微风乍起,碧波粼粼,一叶小舟缓缓前行,船头立有一清瘦僧人。三十九岁的李叔同毅然决绝了红尘,从此世间再无李叔同,唯有剃度后的弘一。

从春花秋月到枯木凌霜,从浊世翩翩佳公子到戒律精严之头陀,身份地位的转变往往伴随的是痛苦的撕裂感,而他却甘之如饴,心境平和,万事皆妥。他不再纠缠于尘世俗物,开始学习,著书,静修,传道授业,躬身实践学习律学,著成《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与学生丰子恺商量编写《护生画集》,晚年编写《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卓著的成就。万古是非浑短梦,一句弥陀作大舟,他心之所属,终于有了归栖之地。

民国三十一年九月初四,他六十三年的生命圆寂于温陵,以“悲欣交集”四字为绝笔。一生了无缺憾,华枝春满,天晴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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