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奈特叙述理论视角浅析《奇异的插曲》中的叙述层次

杨培

摘 要： 《奇异的插曲》是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的一部代表作，本文用热奈特的叙述理论分析了该戏剧的叙述层次及两个叙述层之间的关系。两大叙述层的设置一方面有助于设计扣人心弦的悬念，另一方面过去与现在的混合，与本剧的主题相呼应——现在只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一段插曲而已，使剧本的内容和形式与主题形成完美的统一。

关键词： 热奈特 叙述层次 《奇异的插曲》

一、热奈特对叙述层次的界定

现代叙述学是欧洲结构主义和俄国形式主义的产物，尤其是俄罗斯民间文学专家弗拉季米尔·普罗普的《民间故事形态学》一书中表达的关于功能与结构的观点，直接引发了法国理论家致力于叙述学的创建。法国文论家热奈特是众多叙述学家中的典型代表，他的《叙述话语研究》是一套非常系统的叙事理论。在该著作中，热奈特区分了叙述主体与写作主体这两个概念，认为叙述者不同于作者，叙事文的接收者不同于作品的读者，即虚构体叙事文的叙述情境永远不能归结为它的写作情境。在某一个叙述情境中，共同起作用的各个成分，分为叙述行为的时况（time of the narrating）、叙述层次（narrative level）和人称（person）三个要素。

叙述层次的区别指的是“一篇叙事文所讲述的任何事件所处的虚拟域层次都要直接高于产生该叙事文的叙述行为所处的层次”（张寅德，261），因此可分为虚拟域外的、虚拟域的或者虚拟域之内的、元虚拟域的。根据定义，第一叙事文的叙述主体是虚拟域之外的，而第二叙事文（元虚拟域）的叙述主体是虚拟域之内的。

在大部分叙事作品中，都会存在不同的叙述层次，就好像故事中虚构的叙述者或者某个人物对读者讲述了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中的另外一个人物又讲述了一个故事，这样就形成了故事中的故事。在这个意义上，美国剧作家奥尼尔的作品《奇异的插曲》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整个剧作由两个叙述层次构成，为了易于理解，本文用第一叙述层和第二叙述层来代替热奈特理论中的术语“虚拟域之外的”和“元虚拟域”。

二、第一叙述层——戈登死后尼娜的生活故事

作为奥尼尔创作时间最长的一部戏剧，《奇异的插曲》一共有九幕，整个戏剧的时间跨度长达25年，该剧女主人公尼娜·利兹是一位漂亮迷人的姑娘，但有着悲剧、失落和痛苦的一生。

第一叙述层是本剧的主体，讲述的是尼娜在未婚夫戈登牺牲之后的故事。除了尼娜之外，马斯登是另外一个在所有的九幕中都出场的人物，他在很大程度上承担着故事的讲述者的角色。在第一幕中，马斯登以内心独白的形式介绍了剧中主要人物的一些重要的背景信息，譬如马斯登的职业，他的童年往事，他对尼娜无法自拔的爱慕，等等。接着，利兹教授出场了，在交谈中，他们提到了戈登在战争中牺牲的消息和处于崩溃边缘的尼娜。戈登是谁？为什么尼娜会变得如此疯狂？戈登和尼娜之间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尼娜如此憎恨她的父亲利兹教授？为什么尼娜要离家去伤残士兵疗养院当护士？这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读者的脑海中，促使他们想要一步步揭开事情的真相，但这些问题的答案在第一叙述层中会揭晓，给读者留下悬念。

总的来说，第一叙述层属于线性的叙述行为，尼娜的不同生活阶段和生活经历以时间顺序展现在读者面前，但是任何文学作品都不可能事无巨细地将主人公的所有故事讲述出来，所以通过场景和概略的交替运用，奥尼尔凭借马斯登之口讲述了尼娜这25年间的五个重要阶段，这五个阶段构成了第一叙述层的基本框架。

首先，戈登死后，尼娜变得几近癫狂，而且出于自我救赎的原因，她决定去伤残士兵疗养院献身给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年轻士兵。虽然这一段类似于“妓女”的经历改变了尼娜的一生，是尼娜无法抹去的一个重要阶段，但被叙述者刻意忽略，或许对于叙述者而言，这段经历意味着更多的痛苦。然而，这段情节的暂时缺失并没有影响故事的完整性，后来达雷尔医生以追述的形式填补了这段情节的空白，尼娜的放荡和堕落并没有治愈她的情感创伤，反而让她变得更加麻木冷漠。此时，她的医生朋友达雷尔建议她结婚生子，希望平凡的家庭生活能够让尼娜重获新生，于是，在达雷尔的建议下，她匆匆嫁给了腼腆而老实但深爱着自己的萨姆·伊文思。婚姻本是女人一生当中一个重要的分水岭，需要慎重考虑，然后尼娜的婚姻却起因于这样一个看似“专业而合理”的理由。读者定会好奇这样的婚姻会有什么样的前景，尼娜会不会真的如达雷尔医生希望的那样重拾生活的信心呢？

起初，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尼娜怀孕了，这恰恰是尼娜答应嫁给萨姆的直接原因，但是尼娜对未来生活的幸福憧憬却被萨姆家族的一个秘密彻底毁灭了。这个秘密也是由第二叙述层中的另一叙述者伊文思夫人揭露的。回到第一叙述层，不知情的萨姆同样以追述的方式叙述了尼娜对他态度的天翻地覆的改变，“她身上肯定發生了很大的变化，自从那次探家之后。在母亲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她们似乎彼此很喜欢——我们离开时她们俩都哭了……”（奥尼尔，243），萨姆不明就里，可读者心知肚明，这有效实现了第二叙述层向第一叙述层的过渡，同时这两个叙述层之间存在着因果关系，第二叙述层带有解释性功能。

尼娜遵从伊文思夫人的建议，终于实现了当母亲的愿望，但她的生活由于她和达雷尔之间的私情变得更加复杂。尼娜和达雷尔虽然内心遭受着背叛亲人和朋友的折磨，但仍无法抑制对彼此的渴求。在第六幕中，该剧的高潮出现了，这一刻也是尼娜自认为的人生巅峰，她认为自己成了命运的主人，因为她同时驾驭了三个男人：“我的三个男人！我感到他们的欲望汇聚于我一身！汇合成单一而完整的、美妙的男性欲望，被我吸收，我是全部。”（奥尼尔，312）但这一切会继续吗？

他们接下来11年的经历再一次被叙述者省略，但丝毫不会让读者形成信息的断层，因为这11年发生的巨变会在第七幕中以回忆的形式不断被提起。萨姆获得了事业上的巨大成功，他对尼娜不再像以前那么唯唯诺诺，尼娜逐渐失去了对家庭的主导权。另外，达雷尔面对停滞的事业，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尼娜，投身于生物学的事业中去，所有这一切预示着生活将再起波澜。

在第一叙述层的最后一个阶段，尼娜的儿子——戈登长大成人了，他和未婚妻一起离开了这个家；尼娜的丈夫萨姆死于一次严重的中风；她的情人达雷尔彻底决绝地离她而去。尼娜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虚幻缥缈的幸福，但因此而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最终，她投入了马斯登的怀抱，这个如父亲般的人物给她带来了最后的平静，而尼娜一生当中这一段奇异的插曲也画上了句号——“奇异的插曲！是的，我们的人生仅仅是上帝父亲惊人手笔中的奇异而阴郁的插曲罢了！你让人感到多么的平静，查理。我觉得我仿佛又是个小姑娘，你是我父亲和昔日里查理的结合体。……人到老年终又返回故里——起爱恋安宁——爱着对方的安宁——与安宁共眠……”（奥尼尔，381）

简言之，第一叙述层是以尼娜25年的生活经历为主线，叙述了这个时间框架内的尼娜的五个人生阶段，这也构成了该剧的主体。

三、第二叙述层——改变尼娜人生的两个故事

《奇异的插曲》的第二叙述层包含两个故事，因为这两个故事是由第一叙述层的某一个人物或某几个人物充当叙述者，并且故事发生的时间是在第一叙述层的时间框架之外，这两个故事是尼娜一生的两个重要转折点，让她从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子变成了备受情感折磨、绝望的女人。

3.1尼娜与戈登的愛情故事

尽管尼娜与戈登之间的爱情是尼娜一生中极其重要的一个事件，但奥尼尔并未以此作为该剧的开头，相反，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是以追述的方式讲述给读者听的，另外，这段故事并不是由一个人物连续的叙述的，而是由三个人物—利兹教授、尼娜和马斯登——交替讲述的支离破碎的信息构成的。即便如此，这些支离破碎的故事信息也丝毫不影响读者对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形成一个清晰的框架，与此相反，不同人物对同一故事的叙述更能让读者从那些可靠或不可靠的信息中发掘故事的真相。

如果没有爱上戈登，尼娜也许会像任何一个来自传统家庭的，而且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一样，过着简单而平凡的生活，但戈登的死及自己没能嫁给戈登的遗憾使尼娜一步步走向崩溃的边缘，她恨她的父亲，因为他阻止了她与戈登的婚事，所以尼娜下定决心离开父亲，离开她的家庭，彻底与她的过去决裂。所以，尼娜对戈登深深的爱就变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而戈登的死，让尼娜陷入悔恨无法自拔，她决意献身给那些在战争中受伤的年轻士兵并试图以此获得自我救赎，而这一切引发了尼娜一生中奇异的插曲的开端。

3.2伊文思夫人讲述的家族秘密

在第三幕中，萨姆的母亲——伊文思夫人讲述的故事是尼娜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折点，也是本剧本第二叙述层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个故事是关于萨姆家族的一个秘密，相对于整个戏剧来说，它发生的时间要远远早于该剧事件的时间，原本跟尼娜也毫无关联，可尼娜偏偏成了萨姆的妻子，所以尼娜成了这个家族秘密的受害者。萨姆看起来那么健康，可事实是他随时可能发疯，如果尼娜生了萨姆的孩子，那么他们二人就会像萨姆的父母那样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

“每回萨米生病，或者头疼，或者碰了头，或者哭泣，或者做噩梦尖叫，或者说了什么孩子自然而然会说的古怪话，他都担心那诅咒随时会落到萨米的头上。像他那样生活在恐惧之中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奥尼尔，236）

这对于那些极力说服尼娜嫁给萨姆的人来说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同时这个家族秘密又一次剥夺了尼娜过平凡生活的权利。

四、《奇异的插曲》中两大叙述层的关系

根据热奈特的理论，叙述层之间存在着不同类型的关系。第一类是“元虚构域事件与虚构域事件之间的直接因果关系，第二叙事文因而带有解释性功能”（张寅徳，265）；第二类是“一种纯主题性的关系，这在元虚构域或和虚构域之间不一定存在时空上必然的连续性”（266），而是一种对照关系或类同关系；第三类在“故事的两个层次之间没有任何明确的关系：叙述行为本身在虚构域中担任某种功能，独立于元虚构域的内容，如消遣功能或阻挠功能”（266）。

显而易见，《奇异的插曲》中的这两个叙述层之间的关系对应的是第一种。两个叙述层中讲述的故事存在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所有第一叙述层提出的关于尼娜的问题都在第二叙述层中找到了答案，也就是说，尼娜与戈登的爱情故事解释了为什么尼娜一出场就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戈登的死与由于父亲的阻止，未能嫁给戈登的遗憾都是尼娜几近疯狂的直接原因，并逐步导致她做出了一个又一个荒唐决定。同样的，尼娜的流产和她之后与达雷尔之间的私通是伊文思夫人透露的家族秘密导致的直接后果。为了避免一个不一定会发生的悲剧，伊文思夫人和尼娜又导演了另一出闹剧，这让尼娜的生活完全变成了一团糟。

五、结语

在该戏剧中，剧中的某些人物以追述的方式讲述了过去发生的一些故事，这些故事形成了两个叙述层之间融洽的过渡。过去的事件就好像被镶嵌在现在的时空中，并一直反复影响着现在发生的事件，正如女主角的命运一样。但是，一旦这些人物忘记了过去，那么过去也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全剧的两个叙述层次，或者详细地说，一个故事嵌在另一个故事里，这样的层次安排增强了情节的复杂性，有助于营造扣人心弦的悬念，所以复杂、神秘的气氛始终萦绕在全剧九幕中，使得读者充满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出问题的答案。同时，两个叙述层之间的因果关系反映了本剧的一个主题——之前发生的事情将会成为人们日后生活的原因，产生特定的结果。两个叙述层次的设计，即过去与现在的混合，与本剧的另一主题相呼应——现在只是过去和未来之间的一段插曲而已，也就是说，通过这两个叙述层，使剧本的内容和形式与主题形成了完美的统一。

参考文献：

[1]郭继德，编.尤金·奥尼尔戏剧研究论文集[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4.

[2]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汪义群.奥尼尔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4][美]尤金·奥尼尔，著.欧阳基，译.奥尼尔剧作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5]张寅德，编.叙述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6]Bal，M. Narratology[M].Toronto：Toronto University Press，1985.

[7]Genette，G. Narrative Discourse[M].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