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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花》文学意象的审美分析

2017-08-21赵丹蕾

牡丹 2017年23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现代性诗人

赵丹蕾

19世纪中期,一部名为《恶之花》的诗歌集,短时间在世界范围名声大噪,其“发掘恶中之美”的审美视角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同时,化丑为美的审美观念也颠覆了传统美学观,它的作者夏尔·波德莱尔,也因此被看作是象征主义文学的先驱。本文着重分析这部诗集中文学意象的含义,从中审丑,反映现实,从中看美,追求理想,并对恶进行自觉的审视,以其暗含的救赎观探究“恶的善意”,重新思考美的内蕴。

当时,浪漫主义的绚烂华姿已然消退,现实主义华采正盛,但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7)对这两种文艺思潮均不以为然。他断然宣称:“诗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它不可能有其他的目的。”他主张“诗的本质不过是、也仅仅是人类对一种最高的美的向往。”他认为“真实与诗毫无干系”,反对文学以客观存在为描写对象的同时也反对文学的道德教化作用,认为道德说教是“真正诗歌的最大敌人”。可是,波德莱尔对美的诠释又与浪漫主义的绚丽之美迥然不同,它是一种阴暗的美、病态的美、罪恶的美。“丑恶经过艺术的表现从而为美,带有韵律和节奏的痛苦使精神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快乐,这是艺术的奇妙的特权之一。”他如是说。因此,波德莱尔要把这些遮掩、掖藏的“恶”借助诗歌的力量展现在世人面前,讓万恶的资本主义丑态和扭变的人性阴暗置放在希冀的光明下晒太阳,在另类的诗意空间开出罪恶的花朵。

一、中国学者对波德莱尔及其诗集《恶之花》的研究

波德莱尔及其诗集《恶之花》,已逐渐成为美学、文学、诗学等领域的重要研究对象。中国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其展开各种研究。首先,在对波德莱尔作品及国外关于其研究文章的译介上,国内诸多学者进行了由初步到深入的积极尝试,如钱春绮翻译的《恶之花巴黎的忧郁》,郭宏安翻译的《1846年的沙龙——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等。

其次,在对波德莱尔诗作的专题性研究上,国内出现了有关波德莱尔与现代性关系的研究,如周圣国的《波德莱尔审美现代性思想研究》对波德莱尔的审美现代性思想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提倡通过强调诗意的永恒来对抗现代化对人的异化,同时在批评上,又从审美现代性出发,指认出其作品受限于时代的矛盾;还出现了有关波德莱尔与他人进行比较研究的方向,如殷峻《“恶之花”的移植——试论波德莱尔对李金发诗歌创作的影响》、刘肖溢《从“腐尸”到“人血馒头”——波德莱尔与鲁迅美学思想之比较》、李永毅《艾略特与波德莱尔》等;还有波德莱尔诗学理论与美学观念的研究。

波德莱尔诗学理论与美学观念的研究方向可分为两部分。一是从颓废美思想角度进行探究,如宋维平的《论波德莱尔颓废美学的价值构成》,其运用具有颓废美的意象体现超验世界,以期寻求精神规避。二是在审丑思想层面展开研究,如孔凡娟的《恶与美的交锋——波德莱尔的诗歌美学观念及其在创作中的体现》,其将从“恶中掘美”看作是从生命力中攫取美,正是在恶与美的对立交锋中,阐释了一个天堂歌者叛逆而孤独的苦难历程。纵观上述研究,中国学者从不同维度解读波德莱尔及其诗作,但研究的深度挖掘不够,尤其是审美现代性研究还有待进一步的阐发。

二、探析《恶之花》中文学意象

波德莱尔在谈及这部诗集时曾经说:“在这本残酷的书里,我放进了我全部的心、全部的温情、全部的信仰(改头换面的)、全部的仇恨。”的确,诗人用自己一生的经历和细腻的笔触写成了《恶之花》。波德莱尔因处于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交界点上,历经传统社会的分崩离析,又被驱逐进现代社会演进的过渡变迁中,对现代社会的光怪陆离用极恶极丑的意象表现出来,用“恶之花”为其命名,其意图是借诗歌的延展力来表现世间阴暗的丑态,从恶中去发掘美,惊醒世人,敲响警钟。

(一)从《恶之花》中审丑:丑是对现实的反映

波德莱尔长期生活在巴黎这座现代的“病态之都”,处在“恶”氛围的重重包围中,里面弥漫着糜烂的味道,其身心深受其害,成了罪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牺牲品。诗人亲身体验过诈骗、盗窃、纵火、强奸以及私利、愚笨、罪孽、吝啬等诸多丑恶现象,内心深处产生了难以排遣的厌倦和愤懑,在忧郁、沉沦、反叛的过程中悲痛挣扎与自我救赎。他要化恶为美,把社会之丑恶、强权之丑恶、人性之丑恶作为审美对象在诗歌中加以表现,用光芒四射的锐器一刀一刀剖开这羞赧不耻的黑暗地狱,流下腐臭的汁液供世人品尝。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波德莱尔及其诗作与现代社会之间存在一种对抗性张力,而这种悖论性的张力正是波德莱尔反驳现代性社会的生存诉求。他并未站在纯粹理论的角度对现代性进行形而上的思考,而是在具体文学与文艺批评中显露出现代性的界说。

1.《忧郁和理想》:徘徊在痛苦的忧郁中,寻觅着渺茫的理想

这部曾被巴黎司法当局指斥为“有伤风化”的“淫诗”,全面而彻底地剖露了诗人在严酷的社会中对理想的曲折探寻和历经坎坷后的空虚失落。

《祝福》讲述诗人遵照上帝的旨意下落到烦恼的人间,但迎接他的是谣言、暴虐和鄙夷。母亲悲伤仇恨,尖酸刻薄,叫嚣着准备坟墓要将他埋葬;妻子要抠出他鲜血淋淋的心,褪去皮囊,扔在地上喂狗。周围的人都孤立他,禁忌他。然而诗人并不畏惧,坚信“痛苦是治疗我们的污垢的灵药”。他笃信上帝会“在天国神圣天使的幸福行列中为诗人保留一个席位”,他要依靠丰富的想象和象征的语言,在污浊的泥土中种下自由的花朵。本应是生机盎然的清晨却因在巴黎——一个阴暗庞杂的城市,钟声便变成了诗人笔下那样一个个宛如梦魇,近于沉疴垂死的幽魂:“当天空像盖子般沉重而低垂,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泻下比夜更惨的黑暗的昼光”,难以摆脱的沉重忧郁那样顽固执拗,压抑到极致便开始放声哀号:“这时,那些大钟突然暴跳如雷,向长空发出一阵恐怖的咆哮,像那些无家可归的游魂野鬼。”

忧郁让人沦陷,在历经无数幻想、探索无果后只得掉入悲痛的深渊。渐渐地,他变成一位中了魔咒的哀叹者,为了逃出思想欲望的沼泽,奋力挣扎却难以摆脱命运的泥沼,悲哀的是,所有的一切,只是徒劳。

2.《巴黎风貌》:彷徨于死尸与骷髅间,看到被撕扯的人性

在这个城市的面貌变得比人心都快的巴黎,波德莱尔眼睛里的都市好似变得发现新大陆般新奇、陌生:新辟的街道,新成的教堂,新建的坟茔,垂着冷瘪乳房的女叫花子,街道上的强盗,酒馆里的醉汉,步履蹒跚的老人……这一切,他竟都仿若初见。当人们压迫、蹂躏自己的同类时,到处充斥着“发财”的叫喊声,人类作孽的罪证如同浓重的阴云,散发着新贵的铜臭味,每天的生活都带来伤害、不义、暴行、冤屈,哪里还会有落脚之处!浓云薄雾下,诗人一步一步迈向高处的角楼,眺望歌唱着、闲谈着的工厂,高耸林立的烟囱和黑暗无边的天空。他站在冷厉的高处俯瞰这个衰朽的城市,企图寻觅到日光的温和,但那横陈在铺石子路上冷漠的腐尸“两腿翘得老高,像个淫荡的女子,冒着热腾腾的毒气”,“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黑压压的一大群蛆虫从肚子里钻出来,沿着臭皮囊像黏稠的脓一样流动”让人们望不到一丁点生的气息,犹如身陷囹圄的困兽之斗。这样的文字读来着实让人毛骨悚然。他将肉身的丑恶延展到了极限,好似可以触碰似的,刻画得细致真实。“卖笑的女人闭上发青的眼睑”“垂着冷瘪的乳房的女叫花子,一面吹着余火,一面呵着手指”“阴沉的巴黎,擦擦它的睡眼,拿起它的工具,像勤劳的老汉”……被那么多不堪入眼的图景迷离了双眼,诗人沮丧了,在这龌龊的人群和喧闹的争吵中,不是恐惧,不是担忧,好似活了千年之久般厌倦、疲乏,痛苦的灵魂在喧嚣着赌博、卖淫、偷盗和诈骗的现实中趋于崩溃。

3.《恶之花》:醉酒的幻景,罪恶的“花朵”

诗人从酒的麻醉中清醒,看着这尘世,他要在社会的丑恶和阴暗的人性土壤中栽养出一朵“恶之花”,用它的高贵献给世人。美丽妖艳到沁出血的颜色,并非像革命那般热情昂扬,只是借助这样的血色告诫世人生命的意义。

人们可以跟着波德莱尔走进他的诗歌胜地——基西拉岛,这是个梦幻的“美丽的岛,充满了碧绿的桃金娘,怒开的花,永远受万民崇敬之地”。在现实中,它却是另一番景象:“一群凶猛的鸷鸟停在食物上面,狂啄着一个腐烂的被绞死者,它们各自用锥子似的污秽的嘴刺进腐肉带血的每个角落里面。”至善至美的维纳斯女神的故乡竟然如此血腥肮脏,不堪入目,波德莱尔只能发出“用罪恶的十字架吊着我的皮相”的悲号。

(二)从《恶之花》中看美:美是对理想的追求

波德莱尔向人们展示社会之恶,目的不仅在于通过道德教训达到对恶的否定和批判,更重要的是要透过恶的外在意象深入到本质中去感知一种特殊的美。这位清醒的漫游者站在超然的观察者角度,观望着现代人群和世界,同时更为深刻地剖析着自己,从现代性生活所应具有的瞬间过渡的特质窥视出永恒,把握着现代性需要保持与人和世界的悖论性距离问题。

1.《酒》:夺魂的魔力

寻觅,探索,怀揣理想又粉碎了希望,在亵渎神明的肮脏中,诗人祈求以酒来麻痹自己。美酒是用辛劳、汗水和灼热的阳光酿造的玉液琼浆,在对美酒的称赞中,它给人带来喜悦、希望与力量。你看,“拾垃圾者的酒”“强盗的酒”“迷茫者的酒”,一旦远离了旧日的嫌隙、怨恨,似乎立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天地,徜徉在虚无缥缈的神圣仙境,只要预先体验一下天国的滋味便可抚平这摧枯拉朽的苦难,他们像残败的枝丫一样自然生发地落入自己的坟墓。这被夺魂的幻境,为这靡靡之世带来甜意,但事实又是添加糖精般甜腻到让人作呕的幻相。他们自己黯淡无光的眼睛中透着令人发热发燥的虚无,只有借酒精的麻痹才能庄重地展望遥远的未来,将傲慢与俗念遗忘。

2.《死亡》:苦难的解脱

经历了诸多磨难,看到了世间太多的无理荒谬,这位厌倦的漫游者最终想到了死亡的灵床。在那个寡廉鲜耻的巴黎,波德莱尔是第一位崇尚自然的呼号者。当抱负与信仰撞击到现实,身为一个诗人,只有用文字唱响泣血的歌号,用死亡的笔墨期待这个世界苏生的一刻。

诗集的终篇《远行》是全书篇幅最长的一首诗歌,是诗人对艺术追求的终结:“哦死亡,老船长,起锚,时间到了!这地方令人厌倦,哦死亡!开航!如果说天空和海洋漆黑如墨,你知道我们的心却充满阳光!倒出你的毒药,激励我们远航!只要这火还灼着头脑,我们必深入渊底,地狱天堂又有何妨?到未知世界之底去发现新奇!”

死亡,解脱,终结,苏生。

三、从其救赎观看“恶的善意”

(一)期盼获救的愿望

波德莱尔用温柔的凝视、灵感的光芒、笃定的信仰凝聚了这部毁誉参半、莫衷一是的诗集。他的诗句就像细腻而无情的刀子,不仅他自己,而且世上每一个读者的灵魂都被剖解开来,无论世事怎样星移斗转,其都将在凄凉死寂的夜晚带来希望的曙光。

黎明在诗人心中如晨曦的白昼晕染开来,但被黑暗笼罩的那种朦胧色总是氤氲难以离去,在黑色与曙光的间隙展开的较量,被现实一遍遍抹色,惆怅、忧闷、怒号直至成为黑色的尸体。诗人笔下的“恶”,既是对现实社会的真实描写,也是作者自身内心隐藏的无边欲望。此时的上帝正藏在周遭的每一处角落,一声不响地看着这尘世,把罪恶的种子遍布人间。

波德萊尔深爱着他的上帝,祈求他的仁慈怜悯下这可悲的人们,但看多了这阴冷的现实,反叛抗拒的欲望油然而生。瞧,法律的各位守护神在审判庭对孤儿、寡妇、乞丐滥施淫威,厚颜无耻的无赖、强盗在巴黎街道上作威作福,迂腐考究的老绅士依旧循规蹈矩,并未感受到这个陈旧社会的死气沉沉。诗人不愿伴随着午夜的钟声长眠于浑浊的地狱间,只身向善,在这个希望湮灭的世界里,借用文字锋芒的光亮刺破黑暗,在浓重的雾霾下,奔向天堂。

每个读者都会思考:“恶”为何成其为“花”?

因为它的本质是“美”。只是,它美到高贵,美到残暴,美到令人切齿!波德莱尔用诗歌作利器,尖锐的獠牙,扯破虚伪的外衣,剖解出阴晦的本质,捧出高贵的灵魂供世人瞻仰,并发掘出那个时期混乱的人性世界和悲哀的世态炎凉,宛如一个黑夜中游逛的醉汉,用一个麻痹者特有的清醒创作了一部现世的诗歌。倘若你从这酒精中品出痛的快感,那正是在昏暗的荫蔽下,他肆无忌惮地放声高歌。他在试图从现代社会的短促、急速、反复中提取一种永恒,他的审美现代性应当从短暂和长久的界点中关注当下的现实。

(二)拯救无望的忧郁

雨果曾经说过:“但丁只是去过地狱,而波德莱尔是从地狱中来的。”可是,面对灯红酒绿的现状,扑朔迷离的双眼又怎能分辨天堂的门路、地狱的方向呢?

工业文明的资本主义社会,扶摇直上的经济增长背后隐藏的是精神的贫乏,人们越来越倾向于世俗的金钱物质,剥离了本质,迷失了自我的价值追求。城市中的人们缺乏最基本的道德认知,精神贫瘠的荒原已经蔓延开来。

波德莱尔曾经在给母亲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如果有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识得忧郁和消沉的滋味,那肯定就是我。然而我渴望生活,我想有些许的安宁、光荣、对自我的满意。某种可怕的东西对我说:妄想,而另一种东西对我说:试试吧。”这追求和失落之间无休无止的交锋,奏响了他恶之花的歌曲主调。这便是对他一生最好的总结。

(三)自我救赎的挣扎

“最高层次的亵渎在文学中是难得一见的,因为它不仅需要文学的天才、深挚的信仰,还需要心灵处于一种特殊的精神病态中。”迷醉不羁,自我排斥与自我安慰,他既企望摆脱这种疼痛,却又酣醉在苦楚之中,这一切都是人性纠缠的挣扎。他与十字架上和狂野中的游魂不同,他对这个世界的孤独探索——执拗的沉重包袱,其实是在迂回地拥抱上帝,唤醒诚挚的灵魂。

正是这种对上帝执著的热爱才让他更加困苦。他的救赎思想充斥着矛盾,一方面以自我拯救和人性救赎作为终极目标,另一面,又有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虚无感。他深入细致地描绘丑的意象,诉求心中的烦恼和郁闷,实则表达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在一具具腐烂陈尸中,人们不仅要看到人情冷漠的现世,更要借助这种惊醒幡然醒悟。冷峻的笔锋下,人们遇到的是一个怜惜众生而又矛盾扭曲的灵魂。通过这样无情的揭露,波德莱尔期望劳动人民的解脱,人类道德的净化和危机时代的救赎,表达了诗人心中如白昼般温和晴朗的希冀。

(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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