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场》中对女性生存状态的文化观照
2017-08-21史姝昕
史姝昕
20世纪初涌现出许多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家,萧红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她的代表作《生死场》为我们描述了一群在东北大地上“沦于奴隶地位的被剥削、被压迫、被碾轧,……的人民,每年、每月、每日、每时、每刻……在生与死两条界线上辗转着,挣扎着,……或者悄然地死去,或者是浴血斗争着。”在这个群体中,有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那就是极具悲剧意识和命运的女性。小说中的女性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艰难地生存,在婚恋、生育的生命形式里痛苦地呼喊与挣扎,小说将女性的生存状态细腻而深刻地表现了出来,用女性的视角窥视社会和人生。
一、从女性形象看女性生存状态
文中有三个典型的代表人物:金枝、月英、王婆。一个是经历了从少女到少妇的悲惨转变,一个是被虐待的美丽少妇,一个是饱受磨难的老妇人。这三个人几乎就是当时一个女人悲惨一生的真实写照。
(一)金枝:希望到绝望的挣扎
金枝也曾有希望,那就是按部就班好好过日子,但日本的侵略、现实社会的黑暗终究使她绝望,使她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她的悲剧命运深刻体现在她所处的关系网络中:她绝对服从自己的丈夫,是拥护男权制的典型代表。金枝未婚先孕,仓促嫁给成业,结婚后一切以丈夫为中心,在扮演一个家庭妇女的角色的同时,还要满足男性的本能需要,甚至在自己的孩子被丈夫摔死后,还将一切归结于“命”。她的母亲迫于生活压力,欠缺金枝本有的母爱,不管在她的婚嫁上,还是在后来极力劝说她回到哈尔滨继续所谓的精彩的生活时,她表现出来的不是一个母亲应有的态度,而是被生活摧残后的残忍和麻木。而其他人呢?世态炎凉也许都不足以表达其他人给金枝的印象。尤其是当她只身到了哈尔滨成了缝衣婆后,室友的嘲笑、男人的凌辱,这一切都让她心寒,整个社会都让她不安。“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子,我恨中国人呢,除了我什么也不恨。”这句歇斯底里的话语,道出的是她内心的无助与悲凉。现实生活让她极度失望,她就想当尼姑避世,然而尼姑庵早已空空如也,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二)月英:凋零的花
月英是这个村庄里最美的女人,然而不幸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最终也香消玉殒。月英婚后不幸得了重病,然而更不幸的是她得病后的遭遇,这铸成了她悲惨的命运。她的丈夫用极其迷信的方式为她治病,后来甚至干脆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丈夫的迷信无知和冷漠无情直接导致了月英的早逝,但丈夫对此却毫无愧疚和悲伤,反而觉得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在此,我们感叹的就不仅仅是当时的男人缺乏作为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心,还有对当时人们的愚昧无知感到心惊。可以说,再美好的事物在那个年代都会被摧毁。
(三)王婆:极具反抗意识的“新女性”
王婆与金枝、月英都不同,她是一个个性十足的女人,她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具有反抗精神,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可是在当时黑暗的现实中,女子想要自己走出一条路几乎是不可能的,小说中的王婆最后也成为了封建制度的牺牲品。作为一个妻子,王婆受男权制的毒害并没有那么深。她结婚三次,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因为她挑战的是传统女性的贞操观。她酗酒、钓鱼、不洗衣服,还经常表现出对丈夫的蔑视。这些在傳统观念里被视作不守妇道的事情,在另一个方面反映出王婆不向命运屈服的反抗精神,是不同于整个时代的新思想和新行为。作为一位母亲,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被生活磨砺到只有将母爱掩埋起来的母亲形象。这一点,从她像祥林嫂一样叙说小钟的死、劝说女儿为哥哥报仇这些情节中可以看出来。这个女人不是没有母爱,只是残酷的现实将她的母性光辉掩盖了起来。
从这三个典型的女性形象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女性生存的世界是黑暗的,女性的命运是悲惨的,女性并不是作为一个女人在活着,她们只是为了活而活,根本谈不上生活目标亦或是生活追求,她们都是生活在混沌和迷茫中的。
二、从男性形象看女性生存状态
《圣经·创世纪》这样写道:“耶和华神……取下他(亚当)的一个肋骨……造成女人,领她到那人(亚当)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
由于女人偷食禁果受到上帝的惩罚,上帝对女人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中国的封建社会持续了几千年,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观念深入人心,种种约束女性行为的标准一直压得女性喘不过气来。可以说,东西方社会在男女关系、性别关系上有着出人意料的相似之处,那就是男女地位不平等,女性被看作是男性的附庸,在社会上受到歧视。
金枝的丈夫看上金枝是因为金枝长得好看,力气很大,而且可以满足她的男性欲望。生活将这个本来想好好过日子的男人逼得无路可走,他的怒气无处可撒,便一股脑地全都撒到了金枝和孩子身上。于是他不管金枝有孕在身,强行发泄自己的欲望,甚至还亲手摔死了自己的孩子。对于金枝这样一个对丈夫唯命是从的女性来说,现实将丈夫逼上绝路,其实就是将她逼上绝路。
赵三是个略显懦弱的男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是整个家庭的中心,家庭的重担在他身上,他参加“镰刀会”,做鸡笼,一切家庭生计都要靠他,他必须要维持整个家庭的生活。开始的时候,他也将自己的妻子归为无能的妇女这一类,但是经过一些事情之后,“赵三对于他的女人慢慢感着可以敬重”。
可见,在当时的社会女性是不被男性所尊重的,在男性眼中,女人和牲畜一样都是工具,只不过女人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几千年来,男性作为历史的开创者,在两性关系和社会发展中永远占据主导地位,要求和控制着女性。但在女性意识逐步觉醒的年代,女性作家显然不甘于被男性控制,急于打破这样的社会局面。因此,萧红在作品中暴露出男性丑恶的一面,剖析男性人物的性格弱点、人格缺陷,甚至还会表现出他们一定的精神残障。她认为男性无法决定女性的人生、制定社会规则,社会要颠覆男权中心的观念。小说表现了女性独立自主、要求解放的渴望,更体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三、造成当时女性这种生存状态的原因
首先,就外部环境来看,当时整个社会相当黑暗。日本侵华,北方人民在日本的铁蹄下饱受凌虐,苦不堪言。中国的官僚主义和封建主义兴风作浪,压榨普通老百姓。在这内外夹击下,北方人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一社会环境因素是女性生存条件差的根本原因。女性本就是一个弱势群体,不仅要遭受大环境的苦难,更可怕的是,她们还是男性发泄痛苦和愤懑的对象,女性的悲剧命运往往就来源于这种双重的痛苦。
其次,就女性自身来看,中国封建社会持续了几千年,封建思想和文化根深蒂固,男尊女卑似乎成了不变的真理。中国女性深受这种思想的毒害,认同并接受男权制,将丈夫作为自己生活的中心。她们不会争取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而是一切以家庭和丈夫为准则,她们心甘情愿为家庭付出所有,成为男性的附庸。
最后,就社会发展来看,当时的社会还处在比较低端的文明阶段,社会的文明程度较低,人们还处在愚昧和麻木的状态中。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他们愚昧、迷信、迷茫、卑微,在痛苦的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出路,更无法参透生活贫苦的根本原因,越是如此人们就越迷茫、愚昧和麻木,形成一个无限的恶性循环。
萧红曾经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女性却不得不为生活奔波着,女性肉体与精神的疾苦显而易见。《生死场》里的女性,则更平添了一份生存的悲剧意识,只是为了活下去,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沾染着热烈的红色,让人心惊胆战。“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但这一泓水几近枯竭,脆弱且无助,她们挣扎的呼喊声响彻整个中华大地。萧红的《生死场》不仅是一部表达民族意识和革命意识的作品,更是一支女性意识觉醒的凯歌。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