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唐诗中的红叶意象
2017-08-21陈晓
陈晓
红叶最早出现在《山海经》中,从汉代到魏晋南北朝,再到唐代,它从艺术形象演变为意象并具有丰富的内涵。红叶在唐诗中的意象内涵,主要分为悲与乐两大范畴。悲的范畴有壮志难酬之悲、送别离情之悲、羁旅怀乡之悲、思人怀远之悲和顾影自怜之悲等五种类型;乐则有恬淡闲适与昂扬洒脱之分。本文首先探讨了红叶的文学性,简要论述了红叶意象的生成,探析其从艺术形象到意象的演变过程,然后具体分析了红叶在唐诗中的意象内涵。
“看花应不如看叶”,宋代诗人罗与之道出了自古以来文人骚客所怀有的赏叶情结。翻开历史的画卷,到处可见红叶的倩影款款,不同于红花那般娇艳柔弱,红叶所独显的是临风的飒爽。当漫山遍野,层林尽染时,铺天盖地的火红一色对诗人所形成的强烈视觉冲击,所引发的吟咏感叹是不言而喻的。红叶所象征的意蕴是丰富多样的,寄予了古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承载了中国厚重的人文历史文化。有着特定意义的典型意象是理解诗歌的关键,研究红叶这一意象能使人们更充分地理解古诗词,体会诗人的思想内蕴。
一、红叶的文学性
凡属自然之景,皆可触动诗人之笔。自然万物的盛博,引发了诗人的想象,构成了文学世界里丰富多彩的艺术形象,给人以直观的审美享受。红叶作为客观存在于自然界的景物之一,首先经由创作主体的选择加工得以进入文学的形象世界,具备特殊的审美价值;而只有经过创作主体抽象思维的参与,将自身情感体验融入其中,将其作为思想情感的载体时,红叶才从一个艺术形象成为表意之象,即意象。
(一)意象的生成与艺术形象的命名
意象作为人类创造的艺术至境三美神之一,是中国文学独创的一个审美理论范畴。它作为一个文学理论术语,始于刘勰的《文心雕龙·神思》:“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刘勰从创作论的角度强调在文学创作中要以独具匠心的构思,找到能够充分表现神思的意象之后方可“运斤”,强调此为“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也”。刘勰之后,“意象”便成为我国古代文论中一个经常使用的术语。所谓“意”即作者意欲表达的思想情感;“象”是指由语词构造而成及其所唤起的具体的视象。“意象”即寄予作者丰富的精神内涵的具有超越言象特征的艺术形象。因此,艺术形象不能等同于意象,只有当一个艺术形象超越了其复述客观自然的功能,而作为思想情感的载体时,这个艺术形象才成为意象。红叶作为诗歌中一个常见的意象,是文人运用象征手法创造的寄予思想情感的艺术形象。但红叶并非一开始就作为意象出现,而是经历了从艺术形象到意象的演变过程。
(二)红叶从客观物象演变成为艺术形象
红叶从自然界客观存在的景物发展为文学形象,始于《山海经》中关于枫树起源的神话传说:“黄帝杀蚩尤于黎山,弃其械,化为枫树。”黄帝在黎山杀了蚩尤之后把兵械扔弃,这沾满鲜血的兵器化作了一片枫树林,表达了先民对枫叶为何为红色这一自然现象的认识。作为艺术形象,红叶也在汉代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出现:“沙棠栎槠,华枫枰栌。”其中,“枫”指枫树,“栌”指的是黄栌,即红叶树。而“华枫”“枰栌”与“沙棠”“栎槠”一样是作者为铺排天子的上林苑树种之繁盛,进而烘托其宏大规模而进行的客观景物的罗列。以司马相如为代表汉赋作家把自然万物当作独立的审美客体加以精细的描绘,其所描写的景物并不是作家思想情感的载体,而是独立于主观之外的客观存在。红叶在汉代及以前的文学作品中只作为一个艺術形象存在。
(三)红叶从艺术形象到意象的发展过程
到了魏晋南北朝,文学开始寻求自身独立存在的意义,进入自觉的时代。与“重意象、重风骨、重气韵的审美理想”相结合,诗人强烈的个体生命体验与情绪逐渐内蕴于生动具体的形象中,逐步形成追求象外之韵、言外之意的艺术风尚。红叶在诗歌中出现的次数稍显增加,但仍未成为一个独立成熟的意象,只呈现出从艺术形象到意象的过渡状态,表现为红叶作为意象只出现在极少数诗作中,而在大部分诗里红叶仍只作为艺术形象出现。例如,南朝山水诗人谢灵运的《晚出西射堂》:“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谢灵运的山水诗有“极貌以写物”“尚巧似”的追求,总是尽力捕捉景物的客观美,所以,他笔下所描摹的自然景物往往是独立于诗人性情之外的存在。红叶在阴铿《和傅郎岁暮还湘州》中则开始呈现出由艺术形象到意象的过渡:
苍落岁欲晚,辛苦客方行。大江静犹浪,扁舟独且征。棠枯绛叶尽,芦冻白花轻。戍人寒不望,沙禽迥未惊。湘波各深浅,空轸念归情。
寒夜将至,友人欲行。“绛叶”(红叶)在此并非独立于诗人情感之外的客观景物,而是与寒冷的夜幕、独行的孤舟和冰冻的芦花等一系列意象来渲染送别友人的孤独凄冷,用以渲染烘托内心的孤寂。此诗中的红叶开始作为审美意象出现于文学作品中。
时至唐代,巨匠迭现,在魏晋南北朝艺术经验的积累下,唐代诗歌体制的完备、技巧的纯熟和反映现实的深度等方面都达到了登峰造极、难以逾越的高度。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意象都向着更加成熟的方向迈进,红叶不仅在唐诗中大量出现,其意象内涵的具体体现也呈现出多样化的发展。
二、唐诗中的红叶意象内涵
红叶从《山海经》开始在文学作品中出现,历经汉代、魏晋南北朝直至唐代,逐渐从艺术形象发展为意象并具备丰富的意象内涵。但对于同一个意象的运用,不同作者的不同人生遭遇,同一作者的不同心绪感受,都会使得意象所蕴含的内容因人而异、因情而异。当一个艺术形象超越了自身而被作为某种较为典型的意义看待时,它存在的价值就已不限于它本身,而是作为某种典型意义的载体——审美之外蕴含的人类共同的认知与情感。总体而言,红叶在唐诗中的意象内涵可分为悲与乐两大范畴,但其意象内涵的具体体现可谓异彩纷呈。
(一)红叶与悲
所谓“山无红树不知秋”,红叶提醒着诗人秋季的降临。秋天万物萧条,生命沉寂,使得文人骚客由自然之景联想到自身,由自然的枯寂而极易引发各种人生的失意与愁苦的心绪。
1.壮志难酬之悲
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是我国古代诗歌常见的主题之一,较早可见于《诗经·雨无正》和屈原的《离骚》。壮志难酬是知音难遇的无奈,是才华得不到重用的苦闷,是功名未就的悲憾。红叶作为唐诗中常见的意象,也被用于表达政治上的失意,如李白《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此诗的首联、颔联由牛渚西江月景来追忆古人,颈联和尾联由怀古回到现实:“我”亦能高咏,但斯人却充耳不闻;知音难求,才华难以得到赏识,也只能明朝挂帆远去,继续寻求;秋风飒飒,红枫纷纷飘落,漫天飞舞,也似乎只有这无言的红枫为“我”送别,寂寞惆怅之感顿生,更加烘托出知音不遇、壮志难酬之凄凉惆怅。
再如韩愈的《广宣上人频见过》写了诗人为官许久却未能做出有益百姓的政绩;苦读多年竟无法一日成诗,道出了诗人学无所得的羞愧,未能建功立业、难酬其志的苦闷。结尾这两句“天寒古寺游人少,红叶窗前有几堆”写到寒冷的古寺游人寥寥无几,只有枯败残落的红叶成堆地聚着,荒凉寂寥的环境更衬内心的悲凉,惆怅之情愈显。此外,还有赵嘏的《献淮南李仆射》表达了诗人早年身居高位,而如今却不得不忍受官落之羞辱的落魄处境。颈联一句“马嘶红叶萧萧晚”融情于景,马儿悲凉的嘶叫声与随风飘零的红叶形成了一幅凄凉萧瑟的晚秋夕阳图,寄予了诗人不得志的抑郁内心。
2.送别离情之悲
古人由于种种原因而必须与家人、亲朋分别,或外出求学,或上官赴任,或赴疆征戊,或贬谪流放。离别是不可避免的人生经历,也是我国古代文学常有的主题之一。离别诗里常见的意象有夕阳、杨柳、落花和明月等,殊不知,红叶作为一个审美意象,在抒发离别愁绪时也为文人骚客所喜爱,如唐代诗人许浑的《谢亭送别》:
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这首诗描写了诗人在谢亭为友人吟歌送别,离情别绪让人愁,所以只能借酒消愁;待酒醒,天竟也早已显出暮色,友人也已走远,于是怀着满心愁绪下了西楼。乍一看,“红叶青山水流急”一句所描写的色彩明快的景色与全诗的感情基调不一致,但正如王夫之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正是这“红叶”与“青山”的美景,衬托出对友人恋恋不舍之情,极言分别的困难,更与下句满天风雨的暮霭沉沉形成对比,表达诗人的无奈与不舍。
许浑的另外一首诗《秋日赴阙题潼关驿楼》以“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一句开篇,渲染了离别的气氛。崔峒的《送陆明府之盱眙》也以“红叶下淮村”的萧瑟烘托送别友人的不舍之情。
3.羁旅怀乡之悲
古代出门一般都靠步行或马车,交通不十分便利。而那些离家做官、征戊、经商或求学的游子难以重回故土,与亲人团聚,所以他们只能把这种对家乡、亲朋之思念,在外漂泊之苦等寓于诗中,以抒发内心的惆怅。特别是在草木枯黄、树叶凋零的秋天,萧瑟的景色更能引起离人的愁思。红叶作为特有的秋景,也寄予了游子深深的怀乡之情,如杜牧的《寄兄弟》:“江城红叶尽,旅思倍凄凉。”江城的红叶已飘落殆尽,眼前这萧条衰败的景物更使得旅途愁思倍增,内心更加凄凉;红叶经过乱风飘零,最后尚可落地归根,而我功业未成,身贱未能归乡,只能在这漫漫秋夜里梦寻遥远的故乡。全诗以“红叶”开篇,点明深秋时序,字字句句都充溢着诗人浓浓的思乡之情与功业未成不能归乡的愁苦。
再如刘长卿的《余干旅舍》的首联:“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开篇所写就是深秋时节,原来茂密葱郁的那一片青枫林如今稀稀落落,俨然一幅秋风萧瑟、木枯叶落的衰败情景,霜叶的飘零烘托了诗人内心的悲凉,心中本已经是愁苦万分,见到此情此景,更是伤心欲绝,有此一句作为开篇,全诗的基调不言而喻,自是悲伤与惆怅,最后一句“乡心正欲绝,何处捣寒衣”点明这种愁的因由——思乡。
4.思人怀远之悲
江淹的《别赋》有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而别后的相思之苦更是令人饱受煎熬。红叶作为诗人相思之情的载体,缘起于“红叶题诗”的故事。
关于“红叶题诗”的故事有许多不同的版本,笔者在此选取的是范摅《云溪友议》中记载的关于诗人卢渥的故事:唐宣宗时,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间来到御沟,见其中飘着一片红叶,便命仆从取来,发现叶上写有诗,觉得好奇,于是把这片红叶收于巾箱内。后来,卢渥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宫女,巧合的是这位宫女就是题诗红叶的作者。诗曰:“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其他版本的故事虽然主人公和具体情节不一致,但大体上是关于宫女题诗红叶与士子结缘的故事,虽然这些故事充满了巧合与传奇色彩,却都反映了相似的主题:古代宫女的悲剧命运及其对爱情的渴望。正如《全唐诗》卷四二六所云:“雨露由来一点恩,争能遍布及千门?”宫女只有极少数能幸承君王的宠幸,而绝大多数要老死于深宫之中。在这漫长而寂寥的生活中,偶有才书的她们靠题诗红叶来抒发自己内心的寂寥与悲苦,正如诗人徐凝《上阳红叶》中所吟的:“洛下三分红叶秋,二分翻作上阳愁。千声万片御沟上,一片出宫何处流。”宫女让那多情和满富哀愁的红叶通过這潺潺流水替自己找到有缘人,替自己享受宫外世界的自由。正是宫女悲剧的命运,正是她们赋诗红叶以解忧的方式,不仅为后世留下了这些凄美的故事,也为后世留下了以叶为媒、以诗传情的文学传统。
此外,杜牧的《寄远》则表达了女子对夫君的相思之情:
两叶愁眉愁不开,独含惆怅上层台。碧云空断雁行处,红叶已凋人未来。塞外音书无信息,道傍车马起尘埃。功名待寄凌烟阁,力尽辽城不肯回。
这首诗借用女子的口吻,以其思夫起篇。是否是天地辽阔阻断了鸿雁的书信?苦苦等待着,红叶已经凋落了,可你仍未归来,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功名利禄,不胜不归呢?“红叶已凋”,俨然一幅深秋的图景,人却并未归来,草木的枯败则更加渲染了内心的凄楚。诗篇既表达了女子对丈夫的思念之情,也寄托了诗人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同时也在责怪自己不胜不归的固执,表达了建功立业的雄心。
5.顾影自怜之悲
文学创造是创作主体与客体双向运动的结果,一方面,創作主体将自我意识融入客体,创造出具有主体特性的客体;另一方面,主体选择和加工客体的过程始终受到客体及其他因素的制约,即必须以客体自身的特征为基础。具体地说,创作主体意欲表达悲伤的思绪时,他所选择的客体本身必须具有表达悲剧的可能性,如白居易被贬作江州司马时所作的《司马宅》:
雨径绿芜合,霜园红叶多。萧条司马宅,门巷无人过。唯对大江水,秋风朝夕波。
司马宅杂草丛生尽显荒凉,秋霜打落的红叶满地的萧条,无人理会;唯有独自面朝那滔滔江水,冷眼看那秋风掀起的潮汐晚波。正是司马宅本身的荒芜与诗人自身遭贬弃的孤寂遥相呼应,所以当诗人借吟咏自己的宅子引发对自身命运的感叹时,读者也会获得更加深刻的体会。
再者有赵嘏的《南池》:
照影池边多少愁,往来重见此塘秋。芙蓉苑外新经雨,红叶相随何处流。
这一幽深的小池不知见证了多少泪和愁,重返故地又能重新领略这小池的秋色。芙蓉苑外的红叶树被雨滴打落,飘落在水中不知向何处漂流。作者由漂流在水中的红叶引发了对自身无可附着的漂泊的感慨。
此外,司空曙的《金陵怀古》也借吟咏故地,缅怀古人,抒发自身的悲凉情绪:
辇路江枫暗,宫庭野草春。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
昔日的金陵是如此繁荣奢华,而如今,天子车驾所经的道路两旁只剩高大幽深的江枫和疯长野草,是如此荒凉。一个“暗”字尽显枫树失去光泽后的无朝气和诗人内心的悲凉。后两句中“伤心”二字既概括了庾信的坎坷生平,也寄予了作者对这位与自身遭遇相似的前辈的深切同情,抒发了自身悲凉的意绪。
总而言之,红叶作为意象所蕴含的悲情有壮志难酬、送别离情、羁旅怀乡、思人怀远与顾影自怜等五种主要类型。但红叶作为诗人情感的载体,其悲的内涵绝不仅仅限于上述五个方面。例如,白居易的《秋雨中赠元九》表达的是诗人对时光易逝的感叹和年华衰老的惆怅——“不堪红叶青苔地,又是凉风暮雨天”;白居易的另外一首诗《杪秋独夜》表达的又是遭贬谪后内心的孤寂和悲凉——“红叶树飘风起后,白须人立月明中”;司空图的《秋景》“旋书红叶落,拟画碧云收”体现的又是事与愿违的无奈与苦闷。尽管人生的悲欢离合难免,尽管悲是红叶意象内涵的主要部分,但其在唐诗中仍不乏积极乐观之感。
(二)红叶与乐
唐朝国力强盛,文化繁荣,唐代士人普遍带有自由纵恣的潇洒气度,也影响了唐人的悲剧意识。一方面,唐代的文人勇于突破心理的栅栏,以真诚质朴的心态与内心对话,与天地自然交流,能够最真切地感受到人生的悲剧真相;另一方面,他们又不愿意承认人生的悲剧,因为唐人特别是盛唐时期的诗人,有着盛世赋予他们的无限激情和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他们认为自己有责任并且有能力战胜人生的挫败,超越现实的有限性,超越悲剧的藩篱。所以,在悲的基调中,红叶仍有表达乐观闲适的一面。
1.恬淡闲适之乐
自古文人骚客才华满溢,都渴望出仕为官施展自身的才华,实现理想抱负,但或仕或隐,古代士人似乎总有一颗回归自然、向往田园生活的闲适之心,或是秉承传统,或是天性使然。白居易的五言律诗《和杜录事题红叶》就较为典型地以红叶为载体表达了诗人的闲适之情:
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连行排绛帐,乱落剪红巾。解驻篮舆看,风前唯两人。
寒山上的红叶经过一场秋霜之后焕然一变,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红烈,浓郁逼人,如同百花却不等春天就提前绽放。绛帐连着几行驻列着,像是把这片红巾零乱裁剪了一番。如此曼妙美景怎能不驻足享受一番,而能停下那世俗纷扰的脚步陶醉于这美妙秋景的唯有我和杜牧两人罢了,一份超脱世俗、淡然闲适之情溢于纸上。
此外,羊士谔的《王起居独游青龙寺玩红叶因寄》同样表现了作者的恬淡闲适之趣:“十亩苍苔绕画廊,几株红树过清霜。”青龙寺画廊两旁长满了青苔,不远处红叶树在一场清霜之后更显红郁,这一绿一红的视觉享受使得诗人禁不住“闲对南山步夕阳”。再如窦巩的《题任处士幽居》:“红叶江村夕,孤烟草舍贫。”其所描写的居所虽孤贫,但有着“水清鱼识钓,林静犬随人”的幽致环境,整个村子都在红叶的映衬下和夕阳的暖光中,表达了作者幽居生活的清贫之乐。钱起的《早渡伊川见旧邻作》也描绘了“村落通白云,茅茨隐红叶”这般幽静闲适的田园场景。
2.昂扬洒脱之乐
与繁荣的社会相适应,与士人恢宏狂傲的性格相交轨,唐文学不可避免地带有昂扬洒脱的情调。杜牧可谓是一位对红叶情有独钟的诗人,一首七绝《山行》尤为体现出诗人对红叶的钟爱,尤为体现诗人昂扬洒脱的气度,也尤为后人所称道: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深秋的枫林红艳如火,使得诗人停车驻足不愿离去。在诗人看来,这火红的霜叶更胜于那二月的春花,更美更富有朝气。诗人赞美了红叶不畏秋霜、不惧孤寒的胆魄,在秋天这百花凋零的衰败中添上一种热烈蓬勃的朝气;也体现了诗人独特的审美——摆脱了一般文人“悲哉秋之为气也”的悲秋思维方式,在万物萧条的秋天仍能以一种昂扬乐观的心态去欣赏大自然的秋景,表现了诗人独特的才气和乐观的精神。正如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所提及的:“……唯杜牧诗专赏其色之艳。谓胜于春花。当风劲霜严之际,独绚秋光……笼山络野,春花无此大观,宜司勋特赏于艳李秾桃外也。”诗人别开一面,为后世留下了一首独特的红叶赞歌。
杜牧的另一首诗《宣州开元寺赠惟真上人》则劝说友人莫要厌弃江城的客子,他们虽漂泊在外,但总会有别离归家的时刻。“经雨绿苔侵古画,过秋红叶落新诗”,秋季并非万物萧索,就那红叶飘舞的风姿,诗人便能成诗一首,一如既往地表露出诗人昂扬乐观的心态。
三、结语
综上所述,红叶在唐诗中所蕴含的丰富情感意义有悲与乐两大范畴,从悲的角度有壮志难酬、送别离情、羁旅怀乡、思人怀远和顾影自怜等五种类型;乐有恬淡闲适之乐与昂扬洒脱之乐。
唐代以后的红叶意象在唐诗的基础上既有继承又有发展。北宋词人晏几道以红叶作为爱情的媒介,作为思念情人的相思之兆,尽情地在词中挥洒情思,如“一声长笛倚楼时,应恨不题红叶、寄相思”(《虞美人》)、“诗成自写红叶,和恨寄东流”(《诉衷情》);南宋诗人杨万里的《秋山》吟出了“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的娇羞状。元代剧作家王实甫的《西厢记》中长亭送别的名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则以霜林的醉容渲染离别的愁思。明代的红叶诗则较多地发展了红叶题诗的传统,如“戏题红叶字,醉唱紫芝歌”(叶颙《闲情二首》)、“此去吴江枫落候,好题红叶到留京”(王世贞《赠吴江赵令君》)。清代有“红叶诗人”屈大均的“一林秋色在贫家,红叶萧萧似落花”(《翁山诗外》卷一四)的洒脱豁达。近代有鲁迅“扶桑正是秋光好,枫叶如丹照嫩寒”的明媚鲜艳;有郭沫若《红叶》中的“红叶经霜久,依然恋故枝。开窗聆晓鸟,俯首拾新诗”的恬淡闲适。到了现代则有陈毅的《题西山红叶》,以红叶起兴又以红叶作比,用象征手法把共产主义的革命豪情与哲理表达得生动有力;杨朔的散文《香山红叶》则以漫山红叶所透染的赤色象征祖国的欣欣向荣。
红叶点缀了秋天,代表了晚秋的独特之美,不同于春花的娇艳婀娜,它的美是不惧寒风霜冻的飒爽英姿。正因如此,红叶拥有独特的意象内涵并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特点,形成了源远流长的红叶美学。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