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镜像
2017-08-17韦伊
韦伊
摘 要:在大时代背景的衬托下,日常生活的细致描写让张爱玲笔下的《封锁》多少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日常生活消解了关于历史的宏大叙事,着眼于普通民众柴米油盐的小生活,显得荒诞虚无。战争是一场噩梦,然而这场封锁让整个上海得以打了个盹,做了个暂时的不合情理的梦。
关键词:日常生活;时代;上海;梦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21-0022-01
张爱玲,这个名字即使是放在现在,亦是充满争议的。她的作品描写传奇,她的人生同样是一个传奇。在夏志清先生将她视为“中国当年文坛上独一无二的人物”①之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被人们误解,一是被普通读者,二是同为文字工作者的作家以及文学评论家。这两种误解中,后者的误解更让她觉得孤独吧。好在张爱玲在中国现代的作家中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一位,她秉持着自己的原则,有着自己的个性品位,并不希冀同行的理解与支持。张爱玲的《封锁》,放至今日,亦是毫无违和感。或许这就是张爱玲的高明之处吧,她抓住她所看见的一点,并就此深入,并不理会当时所谓的“时代的召唤”。放眼观之,张爱玲的小说,并不脱离小家庭的婚姻与爱情,历来是为评论家们诟病的一点。
张爱玲的《封锁》可以称得上是篇神来之作。 “‘叮铃铃铃铃铃,每一个‘铃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②封锁期间的一切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它停留在时间与空间的一条夹缝里。可怕的安静,只有胆大的乞丐的几声叫唤。但是,这种静默没有持续多久,电车上渐渐有了此起彼伏的声音,之后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了。在这里,张爱玲用她犀利又带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这众生百态,描绘着他们永恒的日常生活。
首先是公事房的人在谈论着他们的同事,一个觉得什么都好就是他不会做人,另一个却对此表示了鄙夷。接着是一对长得像兄妹的中年夫妇,妻子不断提醒丈夫注意手中的熏鱼不要离裤子那么近——西装裤子干洗起来可不便宜!而这一幕让坐在角落里的吕宗桢感同身受,女人就是喜欢这样,一点也不为自己的丈夫着想。这一切,抛开三十年代中国的背景,可以是任何一个下班路上的场景——可偏偏,这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遇上封锁的上海!这场景就像吕宗桢包子上印着报纸上的字一样,带着点可笑而又讽刺的意味。而更为可笑的是,小说掠过乞丐、司机、公事房的人、中年夫妇,最后定焦到吕宗桢、吴翠远身上。这对连名字都平凡到让人记不住的平凡男女,就在这停滞的时空里开始了一段短暂的恋爱。吕宗桢是一家银行的会计师,三十多岁的男人,已经有了太太,像所有困在婚姻围城里的男人一样,总是对自己的家庭生活不是太满意。搁在平时,顶多抱怨几句罢了,他本身亦不是一个有趣大胆的人。吴翠远呢,是一所学校的英语助教,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脸上一切都是淡淡的,松弛的,没有轮廓”③,吕宗桢对她的印象是“她的整个的人像挤出来的牙膏,没有款式”④,长相并不会让人有勾引的欲望。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吕宗桢为了躲避表侄而以吴翠远作掩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吕宗桢打算跟眼前这位刚认识的女士大搞婚外情,吴翠远则要背叛家里人找一个没钱却有太太的男人——吕宗桢来气他们,还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然而,这略显突兀的恋爱终于随着电车的恢复正常而烟消云散——电车开了,吕宗桢突然站起身走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吴翠远以为他下车了,却没想“电车里点上了灯,她一睁眼望见他遥遥坐在他原先的位子上。”⑤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短暂的交集只是“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⑥,梦醒之后各归其位,各回各家。
夏志清先生分析说张爱玲因为熟读旧小说,对中国人的脾气摸得很透。我以为是恰评。拿这篇《封锁》来看,两位主人公日常生活中皆是中规中矩的人,一举一动不违纲常教条,要不是在暂时隔绝时空的电车上,两人绝不会擦出任何的“火花”。果不其然,当一切恢复正常,率先“恢复”过来的是精通世故的吕宗桢,年轻的吴翠远却在梦醒的时候还在回味梦境的波动。整个上海打了个盹,这场偶遇也只是他们梦里的举动,醒来之后继续自己的生活是多么自然的一件事,就像吕宗桢很自然地回到自己所埋怨的家,如往常一般吃晚饭。虽然电车上自己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然而吴翠远的脸已然模糊了。
在大时代背景的襯托下,日常生活的细致描写让张爱玲笔下的《封锁》多少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日常生活消解了关于历史的宏大叙事,着眼于普通民众柴米油盐的小生活,显得荒诞虚无。战争是一场噩梦,然而这场封锁让整个上海得以打了个盹,做了个隔断了时空的梦。
思想是痛苦的,因此大多数人选择做沉默的大多数。一开始只是自我选择的沉默,到后来竟成了哑巴,想发声而不能。大概做哑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发声的需求了吧。没有思想没有精神的生活是可怕的,然这正是我们大多数人所过的生活,日常生活的可怕就在这里。张爱玲却喜爱这琐碎的点点滴滴,她能感触到平凡生活的脉搏,并反复咀嚼回味。与我们不同的是,她至始至终是清醒的。她的以苍凉为底色的人生观之外,是她始终以悲悯的态度看待芸芸众生,从中感知时代的坍塌。
注释:
①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15:296.
②③④⑤⑥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一卷·封锁[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102,10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