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往夕

刘青青

一

门窗都关着，把我也锁在了外面，而我却想把他轻悄悄揣进行囊，带走他。

二

油菜花已经高过了我，从被掩埋的小径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看，却无法庇佑他。那些伴着梅雨片片掉落的瓦片和墙土，重不过眼泪。

三

山脚下的那口老井，被山洪冲掩了一回，如今已经混浊，水里游满了红色的小虫，水管在冬天已经冻裂。是我们，先遗弃了他的。

四

那片树林，四个兄弟用铁钉划分得一清二楚，到现在已经不分彼此，没谁再偷伐。如血肉，钉与木相融而又隔着骨头。

五

我把门前黄土地上高过膝盖的杂草用锄头铲得干净，却羡慕花草虫鸟能寄居于此。我相信，它们的信仰倒比我们更可靠。

六

门后的树，以前时常攀爬的痕迹已经被生长所取代。把树顶端的嫩叶折来，和着鸡蛋蒸成最嫩的佳肴。而现在任其春夏秋冬又一春，老成牙齿的硬度。那树，我们称之为“春天”。

七

父亲几个兄弟背坏了几个背篓，磨破几个披肩筑起的那几间小平房，狂风暴雨中只皱了皱眉头，却在所有人离开后以老人的姿势迅速死去。住了几代人的木房子，已经倒了两间，烂在土里连木屑都瞧不见。

八

爷爷独自开着嗡嗡杂音的电视，看着二三十年已经如烟的岁月。没有奶奶，子女不同意也不允许他的黄昏恋。他守着他的土地、树林和那口井。后来，他随子女也走了。邻居也全迁居城里。

九

房子前的那片竹林，祖爷爷离开时被砍倒后，再也没有生长出来。竹林前的水田，因为没有水而裂开。周围种满黄瓜、茄子、大蒜和包菜的所有园子，已经在杂草从生中面目全非。"大集体"时开荒的土地，老藤沉睡一冬又重新醒来。

十

坟头的花篮腐烂侵蚀进土地，坟前的松柏却比坟头高。我以为那就是永恒了，对着青山红日，久久相忘。却见幕碑上，掉落一角的石块，少了一个名，而其他，都和"流芳百世"一起风化。

十一萝卜炖的排骨，木熏的香肠，现磨的豆腐，都给邻里端一碗过去，下次他们也如此礼尚往来，在过年过节，也把佳肴一齐奉到祖宗面前。而门锁了，拴过无数玉米的梁也斜了，祖宗的遗像还摆在祖屋，从窗眼儿里看到四世同堂。

十二

鸡还没叫，一路上去，家家都在土地里劳作，炊烟升起，狗儿提前就去报了信儿。而狗越吠越凶，在只有几户人的村里，老的，病的，残的，靠数着墙头钟摆山头日落过日子。

十三小伙伴吆喝着去河里捉鱼，把老黄牛大黄狗一同赶了去，让它们在河边晒太阳，喝河水，一不小心，又和别家的搞上了关系，生下一大堆崽。而河水是越来越清澈了，牛不用犁地，狗不用看家，也就杀了吃了。

十四那间菩萨庙，每到香会，总是有来来往往的人，把路边的蔬菜瓜果也刨了生吃去，再到菩萨面前讨个罪过，倒也心安理得。而黄土墙倒了。一尊尊菩萨就迁安到各地去了，再没佑安这里。

十五

去学校的路，蹦蹦跳跳只要一个小时，辣条难得的香，为了吹气球而头昏脑胀，嚼着泡泡糠就骄傲无比。而挂在墙上的小砍刀生了老茧般的铁锈，放玩具的木盒子落满老鼠屎。

十六我的背包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无法再回到那里，除非只有生命归尽。

如果生命归尽，就把魂魄打个死结，扣在门框上方枯死的艾草上，来年同它回到土地，跪地乞求重新生長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