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人在香港的抗战
2017-08-09白孟宸
白孟宸
不能遗忘的历史
1998年10月28日,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举行仪式,纪念为保卫香港而捐躯的烈士。在这次仪式上,一直以来被港英政府刻意“遗忘”的一支抗日力量、甚至被港英政府几近抹杀的一段抗战历史,被郑重地介绍给香港市民——记录115名原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阵亡烈士姓名的战士名册,被正式存放在香港大会堂的纪念龛内,中国共产党人在抗日战争时期在香港的浴血奋战由此昭告天下。
120多名原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的老战士和家属出席了仪式。时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的董建华在仪式上代表香港市民,向所有在抗战期间为保卫香港而捐躯的军民和家属致敬。这标志着中国人自己的香港终于以广泛追认的方式祭奠了在抗日战争期间为保卫香港而战的东江纵队和港九独立大队的近千名抗日英雄。
八路军香港办事处
以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和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为代表的香港地区抗日后援工作和抗日军事斗争,不仅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全民族抗战的一部分,也是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组成部分。在极度恶劣的条件下,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和东江纵队保护了大批抗日民主爱国人士,发展了中国人民的抗日武装,沉重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嚣张气焰,为中国人民抗日斗争胜利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1937年底,英国驻华大使卡尔在武汉与时任中革军委副主席的周恩来同志进行了会见。在会见中,周恩来向卡尔提出希望在香港设立八路军办事处,以便接收海外华侨和国际友人提供的援助物资和款项。在得到时任港督的杨慕琦的首肯后,1938年1月中共中央派廖承志和潘汉年作为代表,赴香港筹备八路军驻港办事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设在香港皇后大道中十八号的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并未挂牌,对外称为“粤华公司”,处于半地下性质。日常工作由时任廖承志秘书的连贯负责。为了方便活动,包括连贯在内的办事处工作人员大多是广东籍。
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建立之后,很快在香港打开了局面。为了扩大我党在香港乃至整个海外侨胞中的影响力,办事处一方面组织翻印《新华日报》,另一方面筹办《华商报》和华侨通讯。《华商报》作为驻港办事处机关报,拥有一支堪称“梦之队”的编辑队伍——廖承志亲自担任政治指导、胡仲持担任主编,范长江任社长,夏衍管文艺,张友渔负责社论及时评。
同时,办事处也注意团结民主人士在港兴办的各种媒体,例如宋庆龄主办的《保卫中国大同盟》半月刊、梁漱溟担任社长的民盟《光明报》、矛盾主编的《笔谈》半月刊等,都成为宣传中国人民抗日斗争、中国共产党抗日主张和抗日业绩的舆论阵地。通过这些媒体,香港同胞和海外侨胞欣喜地得知八路军、新四军正在敌后与日寇浴血奋战,读到了中共领袖毛泽东的《矛盾论》、《实践论》等一系列著作。
1939年,国民党控制的部分香港报纸开始有意识地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战进行污蔑,以策应国民党顽固派发动的第一次反共高潮。1942年1月皖南事变发生后,国民党方面试图通过媒體颠倒黑白,欺骗香港同胞和海外华侨。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利用《华商报》等舆论阵地,揭露了事变真相,在广大海外同胞之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在进步报刊大量宣传教育的感召下,包括香港同胞在内的大批中华儿女踊跃回国参战。据统计,仅东江纵队中就有超过1500名海外同胞。1940年华侨领袖陈嘉庚率南洋华侨慰问团到全国各地访问,期间专门到访延安,拜访了毛主席等中共中央领导。这些华侨通过亲身经历,真切地感受到了中国共产党才是全民族抗战的中流砥柱,纷纷撰文赞扬中共。国民党方面为此发动舆论围攻陈嘉庚。八路军驻港办事处专门以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名义发电支持陈。其后当《华商报》因敌人破坏面临困难时,陈嘉庚还专门在香港开办印刷厂,承印《华商报》。
除了广大海外侨胞外,中国人民的抗日斗争也得到了全世界有正义感的人士的广泛支持。1938年白求恩医生通过加拿大共产党联系八路军驻港办事处,从香港赴延安参加抗战。八路军办事处在廖承志指示下,开始有意识地向国际友人宣传我党领导下的全民族抗战。据不完全统计,驻港办事处到1939年已经为八路军和新四军输送了600余名青年和专业技术人员。
1938年6月,宋庆龄在香港组织“保卫中国大同盟”,廖承志担任大同盟的中央委员兼秘书长。通过保卫中国大同盟,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广泛地向国际友人介绍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日斗争,马海德、柯棣华等都是在保卫中国大同盟的动员和组织下来到中国的。1939年5月,宋庆龄通过保卫中国大同盟为新四军筹集棉被,仅半年时间便完成了筹集两万条的目标。
除了输送大批人员外,八路军驻港办事处还为我党领导下的敌后抗战接收和转运了大批物资。例如在1938年冬,办事处通过水运将130箱医疗用品经桂林运往延安。1939年10月,办事处将南洋华侨和香港同胞募捐的汽车和南美华侨捐赠的西药运往延安。
中共领导的粤港抗日武装
就在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在香港和海外侨胞中广泛工作的同时,我党也在广东广泛开展敌后抗日武装斗争。1937年9月中央派张文彬到广东,整顿和加强南方党组织。并于当年10月正式成立了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简称南委)。1937年12月南委由中共中央长江局领导。南委机关最初设在香港,1938年2月迁往广州。1938年4月18日,在南委干部扩大会议上,南委正式撤销,并选举产生中共广东省委员会。南委和中共广东省委在抗日救亡运动中积极发展党员,到这年10月,广东、香港的部分市县以及琼崖地区普遍建立了我党的组织,全省党员人数达到7500人。而且,在广州、汕头、香港已经建立起广东青年抗日先锋队,青年抗日同志会等一大批我党领导下的抗日群众团体。
1938年10月12日,日军在广东大亚湾登陆,10月21日占领广州,基本控制了广东全省,这使得香港成为中国内地与海外交通的最主要港口。同月,中央即指示廖承志帮助广东省委在东江地区开展抗日游击战争。
10月18日,中共广东省委召开紧急会议,将省委机关迁往粤北,并成立中共西南特别委员会、东江特别委员会和东南特别委员会,在全省范围发展组织,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在广州沦陷前后,党组织派时任中共香港海员工委会书记的曾生和王作尧等党员到惠阳、宝安、增城、东莞等地组织游击队。
据说,在组织决定派曾生从香港回惠阳前,时任中共香港市委书记的吴有恒曾当面向廖承志提出要到东江地区打游击。东江地区属粤东南,地形复杂,水系纵横,同时毗邻港岛和广州。但是曾生却说:“回东江打游击我比你(吴有恒)合适,你是外地人,语言不通,人生地疏。我是惠阳人,语言通,了解情况。”1938年12月2日,曾生以周伯明等一批从香港回到惠阳的共产党员和海员为骨干,在惠阳坪山拉起了一支100多人的惠宝人民抗日游击总队。1939年1月1日王作尧领导成立了200余人的东宝惠边抗日游击大队。在建立游击队时,曾生和王作尧虽然在党组织领导下没有公开打出我党的旗号,而是取得了国民党第四战区的统一番号,但基本没有得到国民党方面的任何实质性协助。据曾生回忆,惠宝人民抗日游击总队建立之初,大部分没有武器。从香港带来的党员、工人和革命青年缺乏作战经验,很多人根本没有摸过枪。而据王作尧回忆,他到时从东莞县政府领到了40多支步枪和数百发子弹,但这批步枪大多残破生锈,状况极差。
党中央对于华南敌后游击战争十分重视,在了解到曾生和王作尧两支游击队的困难后,专门派李振亚、梁广、周伯明、梁鸿钧等一批红军干部到东江游击队工作。部队建设由此快速发展,仅一年时间便东江游击队边发展到近800人。此时广东省委下属的党员人数已经达到17500人,主要县普遍建立了我党领导下的抗日县委。
1940年春,国民党第一次反共高潮波及到广东。从1940年1月起国民党顽固派先后制造“博罗队事件”、“周、文事件”和“白水石事件”,对东江游击队发动疯狂进攻。曾生和王作尧领导部队虽然突破了顽军包围,但由于对形势分析不够准确,游击队在向海陆丰地区突围中损失惨重,一度减员至100多人。
所幸八路军驻港办事处此时利用自身与中共南方局及中央的通讯渠道,将党中央的正确指示及时传导到广东省委。1940年5月8日,中共中央发出史称“五八指示”的《曾、王两部应回访东宝惠并注意行动事项》电报,明确指出东移海陆丰的行动在政治上是错误的,军事上也必然失败,部队应迅速回到东宝惠地区,在敌占区和国民党占领区之间立足,大胆开展和坚持敌后游击战争。中共东江特别委员和曾生、王作尧等同志在接到中央指示后,迅速回师东莞,在东莞建立起大岭山抗日根据地,在宝安地区建立了阳台山抗日根据地。
抗战以来最伟大的抢救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8日英美两国对日宣战。当日清晨,日军突然轰炸香港启德机场等战略要冲,并以舰队封锁维多利亚港,妄图夺取香港的制空、制海权。与此同时,日军第38师团的三个步兵联队冲入新界。驻港英军仅抵抗了17天就宣布无条件投降,将香港拱手送给了日本侵略者。
早在1941年下半年,我党领导下的抗日游击队已经发现日军在广九铁路区域隐蔽集结了三万兵力,并开始秘密向深圳河推进。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将这一宝贵情报通知了港英当局,但没有引起港英方面的警觉。12月9日,我党领导下的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就从宝安地区派出由曾鸿文、周伯明、黄高阳、刘培、江水等组成的三支短枪队插入新界元朗和西贡半岛地区。随着日军攻占九龙,游击队又趁势深入到荃湾,准备打通了九龙市区到宝安游击区的交通线。惠阳地区的游击队则利用渔船护航分队搭载短枪队,经大鹏湾进入西贡,逐渐打通从九龙启德机场经西贡到惠阳游击区的海上交通线。
据短枪队员曾方回忆,他在夜袭中曾经碰到了躺在地上休息的日军。当时香港周边兵荒马乱,英军和逃难的香港同胞将大量物资丢得遍地都是,以至于曾方将横在面前的黑影误认为一捆“棉纱”,准备一脚踢开。好在他随后用驳壳枪击毙了这名日军,趁敌人混乱之际撤到了安全地区。
隨着香港沦陷,日军在香港开始了“三年零八个月”的法西斯殖民统治。抗战爆发后撤往香港的一大批民主人士的安全受到极大威胁。实际上在日军发动进攻前,大批日伪特务便潜伏在香港,秘密收集抗日的爱国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的行踪。日军占领香港后,一面严密封锁香港的海陆空交通,一面在全市分区分段展开大搜捕。甚至还派出特务,采取在报刊上登报、在电影院打出幻灯等方式,威胁、诱捕抗日人士。
而抗战爆发后,尤其是皖南事变前后到达香港的抗日爱国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大多数不熟悉广东和香港,在当地又缺乏可靠的社会关系。为了解救这些民主人士,中共中央、中共南方局和周恩来副主席分别向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和广东党组织发出特急电报,要求尽一切努力营救、转移被困在香港的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1941年12月18日下午,廖承志在香港告罗士打酒店(位于香港岛中环德辅道中与毕打街交界,当时香港最高档的中式酒店,现为置地广场的一部分)会见民主党派负责人和文化界人士,指定隐蔽和撤离小组负责人及联络地点,要求他们除规定的与外界单线联系的人员外,断绝一切对外联络往来,并发放了隐蔽和撤离经费。随后,乔冠华和叶以群在廖承志指挥下通知九龙等地的民主人士和文艺界人士分散隐蔽。
1942年1月,东江军政委员会成立,负责统一领导东江和珠江地区抗日斗争。同时,曾生和王作尧领导的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第三、第五大队扩编为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梁鸿均任总队长,东江军政委员会主任尹林平但仍政委,曾生任副总队长,王作尧担任副总队长兼参谋长。
2月,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总队在成立之后,首先开会讨论粤港大营救的方案。此时,东江游击区与香港之间,已经建立起从青山道经荃湾、元朗、赤尾,抵达宝安游击区的陆上交通线(西线);通过九龙经西贡、沙鱼涌、淡水进入惠阳的海上交通线(东线)。此时驻港日军尚未建立起稳定政权,而我党领导下的游击队却通过在新界等地肃清土匪,维持治安,逐渐利用英军丢弃的武器发动香港青年建立起游击队、民兵常备队和自卫隊,填补了香港不少区域的政权过渡空间。
当时,日军为解决香港粮食短缺问题,野蛮下令将大批中国老百姓赶回内地。考虑到我党在香港已经建立起一定的群众基础,八路军驻港办事处在港岛建立了一系列涉及社会各阶层的强大社会关系网。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各部熟悉地形,英勇善战,因此党中央和广东省委判断我方有能力趁日军驱赶“难民”的时机,完成大营救行动。
不过,此时摆在东江军政委员会主任尹林平面前的首要难题,就是负责组织营救的廖承志、连贯、张文彬、乔冠华等人也被日军封锁在香港。为了首先转移这一批人,尹林平派交通员李建行到港岛去寻找隐蔽在铜锣湾避风塘一艘驳船上的廖承志等人。
此时,往返在港岛与九龙之间的偷渡船大多是由香港的青红帮份子把持。李健行曾在乘坐偷渡船遭遇日军巡逻艇,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上的密信吞入腹中。日军巡逻艇在收了青红帮份子的贿赂后,将所有偷渡者赶上礁石,然后拖走了偷渡船。
好在李健行最终安全抵达香港,见到廖承志等人。他带着廖承志等三人经由九龙红瞭码头来到旺角上海街与尹林平见面。随后廖等人被我军的短枪队和海上护航队护送至大鹏湾,顺利到达惠阳游击区。
经过这次成功的营救,廖承志判断广东人民抗日游击纵队的东线,即海上运输线安全系数较高。决定把在国内外有影响的民主人士、国民党元老通过海上运输线进入游击区。而安排其他绝大多数文化界人士走陆上交通线。为了保证行动成功,廖承志等行动组织者又从游击区出发,沿途勘察和安排好陆上交通线的接应点、联络站和掩护部队。
此时,在香港的刘少文指挥我党地下人员开始逐一寻找隐蔽在各处的抗日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临时安置点、化妆用服装、偷渡用船只的准备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中共南方工作委员会(1939年11月成立,归南方局领导,书记为方方)和粤北省委(1940年12月成立,广东省委同时撤销)专门调动一批老资格交通员在港九沿途负责引路和掩护。
对于即将撤到游击区的民主人士文化界人士而言,收拾行李反而是最大问题。心爱的书籍手稿、甚至眼镜、钢笔都要丢弃,避免暴露身份。考虑到这批人士缺乏长度跋涉的经验,我方组织人员对于行李大小和重量也提出了要求。1月9日下午5时,叶以群、邹韬奋从洛克道的临时安置点出发,打扮成难民在交通员李锦荣的带领下一路潜至铜锣湾避风塘,坐小艇抵达水上的一艘大驳船,与茅盾等人汇合。10日凌晨3点,三名我方交通员指挥坐满文化界人士的三艘乌篷船趁铜锣湾日军巡逻艇换岗的机会,冲入海峡。到黎明时分,乌篷船抵达九龙红瞭码头。应该说茅盾一行运气不错,后来张友渔抵达九龙红瞭时,由于日军搜查太紧,我方的船只能改到僻静的悬崖下停泊,张友渔等人是攀着交通员放下的绳子沿石缝爬上九龙的。
在九龙红瞭码头李锦荣与李健行交接人员,李健行将被营救的文化界人士带往旺角菜街的安置点。随后,茅盾、邹韬奋一行在交通员麦蓉和李莜峰的带领下混在青山道成千上万的中国“难民”中进入荃湾,再转往大帽山。
其实,日军攻击香港前,大帽山上就有两股土匪。这一次我党为了保证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的安全,专门从东江游击区调来兵力,会同我党在当地建立的自卫军提前包围了大帽山,硬是逼得这两股盘踞已久的土匪逃之夭夭。当然这段故事当时我们的交通员并没有告诉被营救的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这天傍晚,邹韬奋、茅盾等人在元朗十八乡黄泥墩村的祠堂“适庐”吃了一顿热饭,安然入睡。第二天当大家准备赶路时,我们的交通员像变戏法一样找来三顶滑竿,但被营救的抗日人士谁也不坐。中午一行人终于到达深圳河。交通员通过我党控制的“两面政权”的乡长和村长搞到了渡河手续。日军看到有“伪乡长”陪同,仅清点人数之后就放行了。随后队伍又快速越过宝深公路,走过一大批丘陵,翻越了梅林岭,终于进入了宝安游击区核心的白石龙村。抗日游击总队的政委尹林平、副总队长曾生和政治部主任杨康华专门到村口迎接。
除了茅盾等人走的这条线路外,何香凝和柳亚子两位老人是由交通员谢一超用乌篷船秘密送往长洲岛,然后再换乘帆船驶往海丰。据何香凝之女廖梦醒回忆,何香凝和柳亚子乘坐的帆船原为机帆船,但日军侵入香港后,船主被迫拆掉了发动机。何、柳一行出海时,海上无风,结果帆船空有两条布帆却无法行驶。结果原定两天抵达的行程,却变成了困在海上的险途。
由于船上的淡水和粮食告罄,船主冒险下船上岸,意外碰到了游击队。虽然这一趟是秘密营救,按理不可以与地方游击队产生横向的联系。但因为情况紧急,船主在取得何香凝同意后向游击队说明廖仲恺先生的遗孀在船上。游击队在向上级请示后立刻帮助帆船补满了食物和淡水。据何香凝回忆,游击队领导专门写了表示敬意的书信,送去煮好的鸡蛋牛奶,还有几箩筐番薯。何香凝在脱险之后,专门做了一首《香港沦陷回粤东途中感怀》以示纪念。另有一部分戏剧名家和电影明星因为形象太过著名,只能坐我党联系的青红帮走私船先到澳门,再由澳门地下党送往桂林。
从1月底到2月初,一批批民主人士和文艺界人士在地下交通员的引导下,组成十几人甚至二三十人的小队撤出香港,至6月底,绝大多数被困香港的抗日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得以安全转移至大后方。据统计,这次营救行动共转移了800余名抗日爱国民主人士、文化界人士及其家属,茅盾后来将其称为“抗战以来最伟大的抢救”。
在香港建立抗日武装
但是,此时正值国民党顽固派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的时期,部分抗日民主人士和文化界人士在逃出日军魔爪后,反而被国民党顽固派四处追捕。例如邹韬奋在游击区坚持了数月,因为国民党顽固派公然叫嚣“对此人,一經发现,立即惩办”。结果邹的夫人和孩子被党组织送到桂林郊区隐居,而邹直到10月才在党组织严密护送下抵达苏北解放区。
由于在大营救中暴露了力量,国民党特务机关加紧对我党的南方工委和粤北省委进行破坏。在1942年5月爆发的“南委、粤北省委事件”中,中共南委组织部长郭潜在被捕后叛变,导致包括廖承志、南委书记张文彬、粤北省委书记李大林等一大批高级干部被捕,江西、广西和广东的党组织遭到极大破坏。
面对国民党顽固派的疯狂进攻,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周恩来副主席专门指示广东的党组织除了在敌占区游击区党组织继续活动外,将国统区党组织暂时停止活动,将省领导机关和已经暴露的党员全部转移到游击区。
但敌人的破坏没有扑灭我党领导下的抗日火焰。1942年2月3日(部分回忆认为是2月2日,以陈达明政委回忆为准),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港九大队在西贡黄毛应村的教堂宣布成立。由曾在香港淘化大同食品有限公司罐头厂当过工人的蔡国梁任大队长,广州大学经济学系学生陈达明任政委,下辖长枪队、短枪队、海上中队、城区地下武装队(市区队)和情报队等五个中队。
实际上,如果讨论抗战期间我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哪一支的平均学历最高,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几乎一定能够排进三甲。从初创开始,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从领导层到基层指战员中就有大批大中学生。游击队总队长曾生,中山大学学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王作尧,是广东军事政治学校毕业的大专生,政治部主任杨康华是中山大学学生。而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前身之一东宝惠边抗日游击大队的东莞壮丁模范队全部由东莞当地中学生组成。仅1944年至1945年,粤北地区就有200名大学生和500名中学生参加东江纵队。
而港九大队,同样是一支高学历的抗日武装。而且与东纵其他部队相比,港九大队的很多乘员从小接受的是当时香港最高等的全英文教育。例如曾为曾生担任翻译,后担任东纵政治部敌工科副科长的林展,是香港著名的庇理罗士女子中学的毕业生。
由于接受过高等教育,港九大队在战斗之余十分注意破除半封建半殖民地化带给香港的各种陋习。例如港九大队海上中队主要依靠团结渔民来建立自己的海上作战力量。
抗日游击总队队长曾生曾是中共香港海员工委会书记,对港九渔民和海员的抗日热情以及其中蕴藏的力量十分了解。他专门指示:“港九沿海渔湾,有众多渔民,是一支不可估量的抗日力量。必须把他们发动、组织起来,才能在港九地区站稳脚跟,开展对日斗争。”
但是,在日寇统治下,渔民连自己最基本的生产生活都无法保证。由于日寇在香港大搞物资限量配给,渔民每天仅能获得0.5千克口粮。但因海上作业劳动强度大,渔民日均所需口粮实际在1千克以上。而且海上作业所需的煤油,每天配给量仅有1.5千克,明显不足。除了受日伪的剥削外,香港渔民还要受到鱼栏主的封建剥削。这些鱼栏主采用大秤入小秤出,逼迫渔民借高利贷,不准渔民女眷上岸,甚至到1942年仍在享受对渔民妇女的所谓“初夜权”。针对日寇和封建鱼栏主的剥削压迫,港九大队海上中队一方面组织渔民合作社,利用鲜鱼到内地换购粮食和煤油。另一方满发动“渔民协会”与封建鱼栏主进行有理有据有节的斗争。同时,海上大队的“秀才”们还在渔船上开设渔民子女学校,教授渔民子女读书。
经过这些行动,港九地区的大批渔民被现实教育,明白只有跟随共产党才能争取更光明的未来,于是踊跃组织起来主动积极协助海上中队打击日寇。由于渔民常年出海打渔,对于海上的船只、潮汐、物候拥有远超过一般人的了解。而且与大海搏斗使得渔民拥有大胆和冷静的特点。尹林平后来回忆说“海上渔民是战胜海洋的老师,又是海上的侦察员和情报员。”
在渔民的协助下,港九大队海上中队曾在黑岩角趁大雾伏击日军的机帆运输船,俘虏7名日伪人员。在1942年8月15日在大鹏湾黄竹角海面趁黎明前日军懈怠,以跳帮战术和鱼炮伏击日军海上挺进队的武装帆船,一举击沉帆船一艘、缴获帆船两艘,缴获轻机枪两挺,花机关冲锋枪4挺,三八式步枪21支、手枪2支,俘获敌人28名,而我海上中队毫发无损。据不完全统计,截止1944年海上中队共俘获日船43艘,击沉7艘,俘获日军36人,伪军50多人,歼灭日伪军合计近两百人,缴获1门山炮、5挺机枪、50支长短枪,夺得一台发报机以及约100吨军用物资和药品。
与海上中队的蛟龙相比,港九大队的短枪队同样异常活跃。抗战时期九龙新界有650个左右的自然村,港九大队的敌后武工队员每天走村串户,建立起强大的秘密情报交通网。在城市游击战中,港九大队中涌现出一大批威震敌胆的游击英雄。短枪队在队长黄冠芳和副队长刘黑仔(刘锦进)带领下,与1942年秋冬之际在狮子山下伏击并歼灭了日军一个班,在牛池湾摸掉日军哨所,全歼日伪16人,在九龙市区化装成伪警察击毙汉奸肖如九。1943年短枪队甚至乘夜突入启德机场,炸毁日军油库和一架日军飞机。日军高级特务东条正之和日本宪兵司令部的陆姓翻译都被短枪队处决。当时香港的汉奸敌伪只要听说刘黑仔或者短枪队来了,立刻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除了刘黑仔之外,香港日伪对于港九大队城区地下武装队(市区队)的队长方兰同样是又惧又怕。方兰原名孔秀芳,1938年11月年仅十八岁的方兰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担任香港湾仔的儿童团团长。1942年1月中旬,方兰奉命回广东参加游击武装斗争。1943年秋天,方兰从东莞游击区调往港九大队担任城区地下武装队(市区队)中队长兼指导员。香港人民亲切地称她为“方姑”,因此市区队又被称为“方姑游击队”。与短枪队不同,“方姑游击队”最经典的武器是传单。这些可怕的“纸弹”是市区队自己编印的《地下火》。它们总会出现在日伪最不愿看到的交通要道甚至军警单位门口,向不甘心做亡国奴的香港同胞传播抗日的火种。很多经历过那段岁月的香港老市民都会回味当年看过传单后兴高采烈地告诉亲朋好友“老友(游)神出鬼没”的情景。
当然,方姑游击队也有真正的炸弹。1944年2月,方兰在港九大队总部学会使用黄色炸药和子弹发射药制作地雷的手法。随后她返回设在槟榔湾的城区地下武装队中队部向男队员们传授爆炸技巧。不过方兰自己回忆这段光辉岁月时却很谦虚,甚至说“我那时只有23岁,学识浅,但胆子大,无所畏惧,把责任担了起来。”她的家庭虽然家境平寒,但有着很好的革命气氛。母亲冯芝支持方兰参加抗日工作,后来冯芝自己也为港九大队担任交通员。1944年3月因为携带的给盟军的日本海军情报被印度籍伪警察发现,被捕入狱,6月被日本海军的刽子手杀害。
1943年12月2日,为适应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和国内抗战形势发展的需要,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在惠州坪山宣布正式改名为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简称东江纵队),发表《东江纵队成立宣言》,公开打出中国共产党的旗号。而在此之前,广东人民抗日游击总队虽然始终有着一颗“红心”但始终没有公开宣布接受党的领导。
1944年2月24日,在港九大队的直接指挥下,方兰和城区地下武装队全体队员开始在香港各处张贴和散发《东江纵队成立宣言》。一天之内我党领导下的抗日宣传品风靡香港大街小巷,香港市民奔走相告。而港九的日伪却被来无影去无踪的港九大队吓得草木皆兵,只能进一步加强香港各地的巡逻和扫荡。
飞虎队员争夺战
事实证明,再多的敌人也抵不过我勇敢的抗日军民。1944年2月11日,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与日军展开了一场惊险的“飞虎队员”争夺战,体现了港九大队各中队的战斗力以及分工合作的强大凝聚力。
1944年2月11日这一天,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出动30多架飞机空袭日军盘踞的香港启德机场。在空袭中美国飞行员唐纳德.科尔的座机不幸被日军击中起火。科尔腿部严重烧伤,被迫在香港观音山上空弃机跳伞。在离机时他的左臂被尾翼击中骨折。
科尔着陆的地方是观音山九龙坳。日军在航空兵的指引下出动上千兵力猛扑九龙坳,试图抓住让他们吃了苦头的美国飞行员。据科尔后来回忆,就在他已经听到日本守军兴奋的嚎叫时,一名身体单薄的中国少年突然出现在科尔面前,拉起他的右手将他引向仿佛渺无人烟的密林深处。
这位少年名叫李石,当年仅有14岁,但已经是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的交通员。这天他正巧送完情报归来,在九龙坳巧遇金发碧眼的科尔。李石轻车熟路地科尔带到附近一处山洞隐藏起来,然后冒险从日军包围圈中潜出,报告了活跃在这一区域的城区地下武装队和短枪队。
短枪队副队长刘黑仔得知美国飞行员获救后,马上派李石、李兆华等人照顾科尔,帮助他疗伤。又立即安排将科尔送到沙田、西贡交界马鞍山的一处石洞中。为了防止日军突击,刘黑仔甚至专门在石洞附近埋设地雷,夜间再冒险将地雷自行起出。
眼看即将到手的美国飞行员就在观音山上不翼而飞了,日军怒不可遏,几乎搜罗了港九地区所有能够搜罗的力量,组成上千人的扫荡队,对九龙新界等地进行地毯式的扫荡。为了迫使日军放弃扫荡,将科尔护送到安全地带,东纵港九独立大队也决定发动力量开始在港九全境进行大反攻,迫使日军回援。一时间短枪队、市区队、情报队各显神通。短枪队在刘黑仔指挥下一会出现在日本宪兵队,一会又潜入启德机场。方兰领导市区队则四处张贴和散发传单。几天后,日军被迫停止对九龙新界的扫荡。
这样一来,科尔在被击落一周后终于在邓贤等游击队员的帮助下,从敌人包围圈来到港九大队队部。又经过近3周调养,科尔被护送到东江纵队司令部,受到了曾生司令的热情款待。在离开香港时,港九大队海上中队的队员在西贡的悬崖下将科尔送上船。另一艘装满炸药的帆船负责掩护运送科尔的帆船,海上中队的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美国飞行员的生命。最终海上中队机敏地躲过日军海上巡逻艇,安全抵达南澳。这年3月10日,科尔在我党游击队的护送下安全抵达广西桂林的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基地。
在拯救科尔之后,东江纵队还先后多次拯救过遇险的美国飞行员,1944年5月26日,5名B-25机组成员获救。1945年1月16日,两名战斗机驾驶员获救。
此后的许多年中,包括科尔在内的每一位获救美国飞行员都一直记挂港九大队和东江纵队那些勇敢而质朴的敌后游击英雄。科尔在回国后专门给中国战友们写了一封感谢信,他在信里这样写道:“中国的抗战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作为美国人我很骄傲能够在战争中与你们像兄弟般并肩战斗。无论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我们和你们永远是朋友。”
据科尔回忆,在他遇险期间,一位保护他的小战士陈勋与他一起藏在一处废弃的炭窑里。为了安慰科尔,陈勋用身上仅有的五毛日本军票,买了一块糖送给科尔。这一年陈勋仅有十几岁,在他心里,能吃到一塊糖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科尔始终将这块饱含中国人民对国际友人感情的糖果带在身边。2008年7月,科尔的儿子终于来到香港见到了当年参与抢救他的父亲的李石等多名老战士。
实际上,在抢救科尔之前,早在1942年和1943年,东江纵队已经从香港救出了五十余名英国人、54名印度人、2名挪威人,1名苏联人和1名菲律宾人。战后英国方面于1946年在伦敦向东江纵队人员颁发了勋章。
在了解到东江纵队和港九独立大队的赫赫战功之后,盟军方面开始主动与东纵接洽,商讨联合作战问题。由于香港独特的地位,港九独立大队设有由黄作梅担任组长的国际工作小组,主要负责营救被日军扣押的盟军人员,向盟军报告香港的各种情报。实际上科尔等第十四航空队对香港轰炸所需的各种情报支持都是由港九独立大队提供的。1944年10月,东江纵队建立特别情报工作部。同年冬,在美军一再请求下,经过中共中央同意,东江纵队开始与美军进行情报合作,黄作梅转任东江纵队联络处联络员。
胜利最终属于我们
在中美英人民的共同努力下,1944年香港终于看到光复的曙光。但黎明前的黑暗也许是最难渡过的。1944年3月底,日军再次对九龙河新界的游击区发动大规模扫荡。为了反击日寇的困兽犹斗,港九独立大队发起“四月大行动”,方兰领导市区队分别于13日、15日和21日在九龙油麻地深水 、港岛太古船厂、中环街市闸门、红磡等地张贴和散发了数千份抗日宣传品。在发动政治攻心战同时,方兰使用“杀手锏”,命令潜伏在日本驻香港总督府道路水下事务所担任工段长的市区队队员梁福,对距离九龙日本宪兵队队部仅100米的旺角窝打老道四号铁桥进行爆破。
梁福在4月中旬第一次进行爆破尝试,但由于引信失效,爆破失败。梁福冒险回收炸药后,要求方兰派人送来质量好的引信部件。面对日军的疯狂搜捕,方兰派小交通员阿庆仔,将雷管等部件藏在竹竿里,扮作放牛小孩混入市區。4月21日午夜12时,梁福等人成功炸断四号铁桥。据当时东江纵队机关报《前进报》报道:“夜深人静,轰然一声,震动全港,市民均从梦中惊醒。敌寇则心惊胆桑(丧),当夜三时许,即动员全港宪察集中九龙。至翌晨六时,始敢实行大戒严,九龙交通完全断绝。”
日本宪兵队门口的铁桥也被“方姑游击队”炸了,日伪人员因此垂头丧气,暗自担心东江纵队何时就会反攻香港,一时间伪宪察大批辞职。日军则一概不予批准。四号铁桥的石墩完全破碎,铁轨向上歪斜,日军也承认“短期内甚难修复”。更让日剧胆颤心惊的是,刘黑仔竟然在市区发传单宣布将要攻打日军“南支”派遣司令部,而东江纵队港九独立大队的海上中队将缴获的火炮架在船上,对日军和港九进行炮击。在港九独立大队仿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般的打击下,日军只得将次将兵力从九龙新界的游击区缩回城内。
港九大队成立三年多之中,前后粉碎日军10余次全港九规模大扫荡。从草创时期的上百人发展为一支800余人的敌后抗日劲旅。同时,港九独立大队也是我党领导下的各抗日武装中最善于进行城市游击战的部队,其市区中队拥有来自香港各行各界的300多名抗日战士,甚至有队员渗透到日本宪兵总队特高课内部。
而此时整个东江纵队在党中央和广东党组织领导下,已经经过残酷的敌后游击战发展为一支拥有1.2万正规军的抗日劲旅。据统计,整个战争期间东纵共对日伪作战3000余次,毙伤近万名日伪军,缴获枪炮6700门(支)。解放了1000多万人口,建立了近10万平方公里的根据地和游击区。广东党组织到1945年8月抗战胜利时已经发展到21390人。华南战场成为“敌后三大战场之一”。
1945年8月30日英国海军驶入维多利亚港,9月1日英国重新接管香港。港九独立大队奉东江纵队命令撤离香港。在撤离时,港九独立大队代表东江纵队发表了宣言,对三年零八个月的浴血抗战做了这样的总结:“三年零八个月,冒出生入死之险,不惜重大牺牲,救护盟邦人士,肃清土匪活动,破坏敌伪统治,保护人民利益,确实尽了我们应有的努力,并做了许多成绩。”
1946年,根据双十协定,东江纵队与韩江纵队、琼崖纵队的主力一起北撤到山东解放区,后扩编为两广纵队。在国民党背信弃义发动全面内战后,留在华南坚持斗争的人员根据党中央的决定恢复了武装斗争,在尹林平等同志领导下发展为粤赣湘边纵队等部。在解放战争中,包括刘黑仔在内的一大批抗日英雄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宝贵生命。
令人惋惜的是,从1946年4月杨慕琦重建港英政府开始,直至1997年6月30日末代港督彭定康离任,港英当局始终有意淡化甚至抹杀我党领导下的东江纵队和港九独立大队在香港的抗日功绩,不给予这些抗日英烈以应有的历史地位,导致大批香港市民不知道抗战期间在港英当局屈辱投降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香港人民仍然在坚持着敌后抗战。
1996年4月,方兰来到位于香港铜锣湾礼顿道14号的圣伯多禄小学。抗战期间这里是日本海军的刑务所,方兰的母亲冯芝烈士就是在这里与年近17岁的张淑珍烈士一起就义的。三个月后,方兰在《冯芝:我的母亲》手稿中这样写道:“香港很繁荣,明年就要回归祖国了,扯旗上山将要升起中国的国旗!妈妈,你和先烈的血没有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