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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月光为何“越来越白”

2017-08-08鲍周生

今日教育 2017年7期
关键词:余秀华横店月光

鲍周生

与其他人一样,从小在李白诗句“床前明月光”的诵读中长大的余秀华,为什么却在那个叫“横店”的小村庄感到月光“越来越白”呢?让我们走进她的诗歌世界:

“月亮那么白。除了白,它无事可做/多少人被白到骨头里/多少人被白到穷途里”——《九月,月正高》;

“月光里有雪的消息,它淡淡的……而月光越来越白,像要说话”——《月色里的花椒树》;

“比雨更狂暴,打下来,锤下来,这杀人的月光/能怎么白呢”——《白月光》;

“白到我不忍心揭开它的假象:罪恶被覆盖/善良被损伤”——《月光那么白》;

“月光在这深冬,一样白着/她在院子里,她想被这样的月光照着”——《月光》。

月光那么白……余秀华诗中的“白”,仅仅是一种自然色吗?显然不是,否则诗歌就没有任何诗意了。我想,这种“白”也许是指诗人日常生活的苍白,尤其是爱情生活;也许是指她精神生活的空白——无聊与孤独;也许更是指她因自身残疾而产生的自卑与痛苦,或者是说“我的哀愁,绝望,甚至撕心裂肺”(《源》)。

因为她残疾,又生在偏远的小村庄,父母匆忙为她找了个男人成了家,也算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虽然说两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但爱情一开始也给了她不少快乐,“他听不清楚一个脑瘫人口齿不清的表白/那么多人经过春天,那么多花在打开/他猜不出我在说什么/但是,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歌声在风里摇曳的样子,忧伤又甜蜜”(《每个春天,我都会唱歌》);之后,爱情生活慢慢地就有了危机感:“他不说话/他扭过头去,一言不发”(《面对面》);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带给她更多的是伤感:“他喝醉了酒,他说在北京有一个女人/比我好看……他喜欢跳舞的女人/喜欢看她们的屁股摇来摇去”(《我养的狗,叫小巫》);甚至她还遭遇了家暴:“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所以,她真的很伤心,许多夜晚,她是这样过来的:“把花朵撕碎/——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残的本性//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唯独我,不是”(《唯独我,不是》);很显然,因为她脑瘫,因为他去了外面的世界,那个男人就变了心,他踏碎了她的幸福:“他的身后是另一个女人”(《蛤蟆》)。

爱情的不幸,加重了她生活的艰辛,这种艰辛首先表现在她要忍受身体的病痛折磨。她常常是“整个下午在熬一服中药”,虽然她以为“光靠中药”是“治标不治本”的,但是她必须要喝药,她敏感地能“闻出所有草药的味儿”;因为病痛,许多时候她要躺在床上休养,但她的心却在胡思乱想:“在床上的时光都是病了的时光/我慢性的,一辈子的病患让我少了许多惭愧”(《床》);“我怀疑我在这个世界作恶多端/对开过的花朵恶语相向”(《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世界》)。

如果说生理上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心灵上的苦痛则是异常难熬的。因为残疾,她痛苦,她自卑:残疾似乎低人一等,“在这人世间你有什么,你说话不清楚,走路不稳/你这个狗屁不是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不在我面前低声下气”(《婚姻》);“多少日子,沉默压着沉默”(《悬石》),也许沉默是最好的表达,但沉默会使人精神“灭亡”,于是“我的深夜里只有两种声音/冤鬼的嘶吼/余秀华的悲鸣”(《深夜的两种声音》);因而她的许多日子都是感到绝望的,“姐姐,我的村庄不肯收留我,不曾给我一个家”(《在横店的深夜里》)……面對苦难,她想得很远,她甚至想到了“死亡”:“我的墓地已经选好了/只是墓志铭是写不出来的”(《关系》)。

我们知道,长时间的自卑势必会带来生活的无聊,而无聊的日子会带来更多的孤独,而治疗孤独的良方便是亲情:“我们走过菜园,走过田埂,向北,去外婆家/……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我养的狗,叫小巫》),这样的痛苦让人唏嘘不已; “她看见大路上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人看见她/她听见他们大声地或小声交谈/没有人知道她听见/她计算着一个人从人群走出来对她挥手/没有人知道她在计算”(《站在屋顶上的女人》),这样的孤独多少人能体会;于是,她只有将“一棵草”作为自己的伙伴,与“一棵孤独的稗子”相依为命,这让她“颤抖又深深哀伤”;一个人的日子里,她学会了看天空,“秋天的许多下午,我一个人在这里/仰望一小片一小片的天空”(《阔叶林》),“她不停地走,摇摇晃晃/太阳落在铁轨的那头”(《那个在铁轨上行走的女人》);一个人是孤独的,也是自由的,因为“没有人留意一个空酒瓶一样的女人”;她也学会了苦中作乐,她常常“听一首情歌”“想一个人”;而且,她更享受孤独,“喜欢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河边/洗去身上的伤痕”(《婚姻》)并在这些无法成眠的夜晚,口齿不清地对窗外的田野说一句:晚安。

也许,你会说余秀华为什么不离开这个痛苦之地?是的,为了幸福与尊严,她确实尝试过各种打算与努力,她想逃离现实:“多年来,我想逃离故乡,背叛这个名叫横店的村庄/但是命运一次次将我留下/守一栋破屋,老迈的父母和慢慢成人的儿子”(《你只需活着》);也许是对故乡的浓浓情感,也许是那份亲情的牵挂与责任,使她逃离不得,出走不能;也许是她心中蕴藏的种种矛盾,让她感到很为难,很内疚:“我是说身外的苦难和不平越来越多/交出痛苦让我羞愧/保持冷静也让我羞愧”。

但人生的苦难使她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写诗;她的诗歌不仅寄予了自己丰富的情感,也表现了她思考的深刻内涵。她希望“允许湖水照耀我的行走,允许我袒露:悲伤!”她懂得“谢谢那些深深伤害我的人们/也谢谢我自己”(《再见》)……同时,苦难也使她学会了向这个世界进行必要地对抗或妥协:她呼吁“我只要一平方米的孤独”,而且“孤零零地活着”(《每一个时辰都是孤独的》);她发出宣言“请原谅,我不接受那些无耻的同情”(《五月之末》);她坦言“做不做诗人我都得吃饭,睡觉/被欺负就会叫/我不得不相信:哪怕做一个泼妇/也比那些虚伪的人强”(《请原谅,我还在写诗》);她更学会了宽容:“我渐渐原谅了人世的凉薄/如果回到过去,我确定会把爱过的人再爱一遍/把疼痛过的再疼一遍”(《人到中年》)。不过,她的妥协中透出几分坚定与坚强:“要好好地生活,一个人就够了”,她相信“我曾经与多少人遇见过/在没有伴侣的人世里/我是如此丰盈,比一片麦子沉重/但是我只是低着头/接受月光的照耀”(《日记:我仅仅存在于此》)。

其实她要的不多,她要的幸福也很简单:她渴望用“一场大雪”洁白自己,她“只有一个愿望:生命静好,余生平安”;她想“用诗歌呼唤母亲,姐姐,我的爱人”,她想“认真地生活,写诗”;她更想做个普通的女人,“我不用回头,总相信/你一直在我身后/我需要你以这样的姿势歌颂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说我聪明,多情或者善良/偶尔说一句:你这个傻女人啊”(《不要赞美我》)。

这个时代,常读月光的人是孤独的也是不简单的。这个时代,能读懂月光的人是情感丰富的又是幸福的。余秀华便是。余秀华诗中的月光是属于以前横店的,而今,她已经“穿过大半个中国”,去到外面的世界;她的天空不再是狭小的,月光也不再是“越来越白”了,因为她看到了外面的阳光,能够温暖她生活的灿烂阳光。“这宁静的冬天/阳光好的日子,会觉得还可以活很久/甚至可以活出喜悦”(《赞美诗》);她喜欢“被诗句围困,再呕心沥血找一条出路”(《一潭水》),于是,余秀华写爱情、亲情,写生活的困难与感悟,写生活瞬间的意义。正如余秀华说的:能够写诗就是幸福。

余秀华用诗句为自己铺设了一条希望之路,这条路上有掌声也有鲜花。因为她的诗歌得到了社会的认可:2016年第21个世界阅读日到来之际,浙江杭州《钱江晚报》举行悦读盛典,榜单揭晓,余秀华的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获得2015年度诗向标奖。《钱江晚报》记者黄小星,曾经采访过余秀华本人,为她写了两个版的稿子,在报道中她曾经这样写道:“我不太懂诗,可我也相信诗歌的意义。正如我忘记不了,余秀华的那些诗句,曾像子弹一样穿越我的身体,爆满、有力。它提醒我,这世界上,有一种阅读,不叫八卦,不叫‘快餐,叫作诗歌。”

是啊,余秀华的诗歌世界是纯净的、洁白的、美丽的,虽然其中的月光曾是“越来越白”,但透过“白月亮”,余秀华读懂了苦难,读懂了诗歌,读懂了人生的意义。

作者单位:浙江省嘉兴市嘉高实验中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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