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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淇奥》:君子养成的范本(上)

2017-08-03曹雅欣

醒狮国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心志绿竹品位

曹雅欣

导读:《淇奥》是一首描写男子最好的诗。诗中的那位“有匪君子”,让我们完整地确知:他雅仪容、美服饰,勤治学、性明朗,善笑谈、擅礼节,是君子修养的万世典范。而《淇奥》的神话更在于,有那样一个人,不靠近、不招惹,便让人感怀终身、終不可忘。

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君子标准

《淇奥》是描写中国男子最好的一首诗。从心志到性情、从外表到行为,《淇奥》对一个贵族男子做出了全面的描绘。而且它对这个“有匪君子”的描述,是写实的而非虚化的,是真切的而非想象的。所以《淇奥》刻画得那样真实细致,以致它完全可以成为一份君子养成的范本,可以让人仿照着这个人的风度,从内至外经过心志、品行、品位三方面的打磨,而后便能培养出一位浩然君子。

君子,首先是心志的确定。

一个堪称君子的人,必定是志存高远、心怀家国、奋发图强、意志坚定的人。心中无志的人,如草木无根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擎天大树为何会生得那么高、看得那么远,因为他们只满足于随风飘荡、潦草一生;而苍木是以蓝天更高为目标、以庇荫更广为自身责任,所以才能成就自己与脚下一方水土的强盛。

一个真正对社会有理想、肯担当的人,肯定不是自求安逸于一隅,不是自命潇洒于山间,不是冷笑嘲讽于尘世纷乱,不是自以为高明地超拔烦嚣、自得其乐,而是能够知难而上、负重千斤,投入世间、发挥自我。

为理想,虽任重道远,亦不忧不惧;为苍生,虽百孔千疮,亦百折不挠。真正的大慈悲,是不离红尘;真正的大担当,是不忘世间。

如此情怀,才是世间爱重的君子。

正如《淇奥》中那男子:他“瑟兮僴兮,赫兮咺兮”,因为心向光明,所以周身光彩,因为责任庄严,所以使人敬重。

其次,君子内在的心志既定,便要修炼外在的言行仪表,举手投足都呈现出行止的魅力。

比如古代贵族会佩戴玉组佩,行走时玉石敲击出九霄环佩般的悦耳之声,以提醒人们要行动有序、举止优雅,因为一旦行为急躁、举止失措,玉石的碰撞之声就不会和谐。既然在开发玉石时,玉要琢、石要磨,那么以玉为比拟的、对于人的锤炼,也是要切磋琢磨、时时修整,在知识中学习与反思、在经验里磨练与光润。

玉的品质就是:完善自我,而后润泽他人,用不刺眼的光华给予世间温和,又用不温柔的要求精细打磨自己。《礼记》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因为玉的这些特质,便是一份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君子风范。——君子不能忘了佩玉,是提醒自己,不能忘了学习玉的品德。

玉是人的榜样,所以成熟君子的心态与行为,就该是在坚持自我、坚守正直的原则下,表现出来的言行,又是不刺人的、不尖锐的、不锋芒毕露的、不非此即彼的。君子为人,能和而不同、周而不比;君子为事,能圆润贯通、中正平和。

成熟君子的行止,应该是乐于适应社会而不失矜贵的,是擅于弥合矛盾而不失主张的,是惯于与人为善而不纵恶俗的,是善于亲和四方而不失威仪的。

正如《淇奥》中表彰的男子:他“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玉一般雕琢自我、善泽他人。

再次,君子修炼着内在的从容清醒、志向操守,修习着外在的有礼有节、行止风度,亦需要更高境界的修为,就是在基本的“品格”和优质的“品行”之上,培养高层次的“品位”。

高品位的建立,与知识的堆砌、与礼教的规范不是一回事,是不能一蹴而就速成的,因为“品位”不是一个明确的标准,而是一种广泛博取后、沉淀升华而成的审美观,一种超乎纯理性层面的认知能力,是需要文化的长久浸润和对生活的用心体验,才得以点滴建立。

比如《淇奥》中那个出身贵族、知书达理的男子,就具备着这种品位:他“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懂得物质的贵重价值又能超越物质的财富意义,以适当的装点,点到为止地为仪容增色;他“善戏谑兮,不为虐兮”,懂得语言的幽默情趣并能熟知言语的分寸把握,高明的语言艺术,适可而止地为生活添彩。

综合而言,何为君子?《淇奥》中的男子,就正是对“君子”形象化的表达:内在有志、外在有礼、品位有度,这是中国式男儿苍翠绿竹般的完美范式。

有所坚守

中国文学歌颂品格高洁的男子,往往要么说他是“温良恭俭让”,谦和文秀;要么赞他是“守拙归园田”,独善其身;要么称他是“孤鸿号外野”,桀骜不羁。总之,要么过谦、要么过隐、要么过傲,总缺少一种全面、缺少一种涵容和中正。

而《淇奥》这首从淇水之畔的绿竹开始咏叹起的遥远歌谣,却综合表达着一个人性格里水之柔与竹之骨的双重魅力,告诉世人,男儿也可以是这样:姿态玉树临风,性格丰满完备。

其实,这就是男子汉在柔与刚之间的协调。如果性情柔和得过于温吞,就失其风骨,不免沦为晚清时期早已被僵硬教条消磨得缺乏战斗力的东亚病夫;如果性格刚硬得过于锋利,又失其圆转,不免到处针锋相对易陷入难容于世的狭窄境地。

所以《淇奥》用绿竹作为诗篇的起兴非常恰当,“绿竹猗猗”、“绿竹青青”、“绿竹如箦”,竹,正如朗朗男儿的形态,是坚强挺拔的、是奋勇向上的、是直立人间的,同时,又是坚实于脚下的——就像君子,能保持一份坚守的情怀。君子可在陋巷而不改其乐,可以什么都没有还依然乐在其中,那就是乐在了自己的坚守里,不改初衷、不畏评说,超越眼前、守望未来。

作为心中有坚守的君子,无论宵小怎样陷害、无论亲友怎样不解、无论命运怎样不公、无论当下怎样不顺,都不能轻易转圜内心的坚持。这样心中有定的人,即使还一无所有,也拥有着他想要的自我。生命里那份真实的初衷,原始而珍贵。

真正的勇者、真正的智者,就敢于为自己的生命留白:不能用错误的选择,填补暂时的空缺,那会让未来的人生真正背上负累;不能用糊涂的接纳,敷衍既定的志愿,那会让机会来临时真正错过;不能用勉强的听从,糊弄心灵的清醒,那会让思维判断真正跌入泥潭。

人生状态不怕无所获得时的一身轻,就怕负担了林林总总之后,左右为难、进退维艰,不想要又不忍弃、怀理想又不敢追。而高贵的生命,就是敢为自己故意地留白:只求“心之所愿”,不肯用替代物来侵犯此心守护的理想;只走“道之所在”,不肯误入不属于大道的歧途。

国学大师王国维曾把人生的成功之路划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三种境界:

第一层境界,是晏殊的一句词所写“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第一层境界,是一种守望,登上高楼,定下远路的目标、守望心中的远方;第二层,是柳永词的描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层境界,其实是一种坚持,憔悴如斯,却甘愿历尽艰辛、不畏百折千回;第三层,是用欧阳修的词形容“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第三层境界,就是一种收获,目标达成,获得命中所盼、终于功德圆满。无论求学还是谋事,都要经历如此三重考验,方得圆满。

而君子的坚守,其实从第一层境界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大境界。守望此生的理想,在凉薄的夜里独登高楼,把路望尽,看似如此寂寞、如此孤独,然而思想境界没有登上过高楼的人、是不能理解那守望中的人在对目标的远眺中感受到了怎样的大欢喜,因为有望、所以肯守。

但,望见远方容易,坚定目标不易。在日益损耗的精力和希望中,不见收获、只见苍凉,是否能毅然依旧?这时候,就需要记起君子的一种重要品性,就是“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时候,也需要记得竹子的一种重要品格,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痛也骄傲、苦也自豪,坚持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在这么多的尽人事之后,剩下的便是听天命了。并非所有的守望与坚持,都能换来成功在握的结果。王国维先生表述的第三个圆满的阶段,只是耕耘之后的一种可能性、只是幸运降临的一种概率性,不一定都会发生。而且,如果必须要以第三阶段的实际成功,去丈量前两个阶段的守望和坚持是否有价值,那就沦落为了投入产出的功利思想,而非君子格调。因为君子的辞典里还有一句话,就叫作“知其不可而为之”——我们在实用主义已然充斥了方方面面的人生里,总该还有一些事,纯粹就是为了“应该”而去坚守,不是为了“功利”才去谋求。

我们现在的生活往往太重利、太重得失,而少了一种纯粹,一种纯粹出于本心的情感,无论是对爱情还是对理想的。而《淇奥》中的“有匪君子”不是这样,《淇奥》中的森森翠竹也不是这样。让我们也学着,给早已堆砌得太满的生命律动中,珍存一份肯于留白的坚守吧,这既是对我们所求之物本身的尊重,也是对自我生命的负责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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