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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代州会馆及主人沉浮录

2017-08-01闫丽生

黄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会馆

闫丽生

北平代州会馆,顾名思义,以代州为名。代州,即今山西省代县,是历史上一个文化背景、地理位置十分特殊的州郡。它位于山西省东北部,北踞北岳恒山余脉,南跨佛教圣地五台山。境内的雁门关居九塞之首,在历史的长河中,是宋辽对峙的边关重城,杨家将祠堂就在代县境内,新旧广武城和雁门关构成了天下闻名的军事要塞。

——题记

2011年夏天,代县博物馆原馆长崔有良先生携全家到北京旅游。回来,在《雁门关》杂志2012年第4期发表《代州会馆的变迁》一文,文中留下许多悬念。会馆的主人是谁?辛亥革命以后到“七七事变”这段重要的转折时期会馆到底发生了什么?笔者作为会馆主人的后人和大家就该会馆做一进一步了解探密。

位于北平前门旁西河沿街路南167号的代州会馆,是在京做官的代州人在清咸丰年间所建,其背景可能与代州出过孙传庭(曾任明末兵部尚书,陕甘总督)、张风翼(明万历进士、户部主事)以及冯志沂、(道光进士,京都四才子之一)、冯云骧、冯云肃(顺治朝同进士)等多位明清两代重臣和冯氏望族等后人有关。西河沿街在明清时发展,到民国时达到鼎盛。清代末期,各地兴办会馆之风盛行,人们为了谋求本地入官数的增加,通过官捐、商捐等多种方式兴建会馆。那时由于清政府实施“满汉分置”制度,汉人不能在內城居住,会馆只能在外城兴建。因此,大量会馆聚集于清代商业繁华的南城,尤其是“前三门”(正阳门、宣武门、崇文门)之外。这一段时期,代州会馆重新修缮,也是它的鼎盛时期。辛亥革命后,西河沿街随着北洋政府党禁、报禁的解除,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平汉铁路的通车,前门车站的营运,成了北京最繁华的地段。店铺林立,商贾辐辏,居民稠密,百工丛集,日夜车水马龙。全国各地的商人来这里经商,销售当地产品,形成行业会馆,比较著名的有萧山会馆、代州会馆、渭南会馆、正乙银号会馆(现保存完整叫正乙祠)等。附近的八大胡同的400多家妓院一到夜晚,纱灯高悬,弦歌不断,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成为民国前门一带晚上最热闹的红灯区。随着服务业的日益发达,100多家银行、银庄、银号也都集中开办。代州会馆一带成为民国最引人注目的闹市区,是百年前的金融中心,后来随着护城河的填平和大量会馆拆除,代州会馆也难以幸免,于2003年被拆除,融入了前门商业区的组成范围。今天,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国来京到前门旅游、购物的人,都爱到西河沿街转转。游客可看到几处遗存下来的银行建筑和会馆房舍,那些会馆看起来门脸落后,建筑陈旧,当年却风光无限。有的会馆里还有戏楼上下两层,楼上设有包间,供有钱人和官员消遣,纯木结构,雕梁彩画,非常豪华。

(一)

在西河沿街上,当年的代州会馆在路南往东方向167号(清朝时叫168号),解放后改叫椿树街道后铁厂胡同一号院,也就是今天工商银行宣武支行后面那片。是一处非常显眼的会馆,光房屋就有69间半,四进四出院落。会馆主人就是唐朝名相狄仁杰的后代、笔者外婆的亲二爷,曾任民国教育部视学兼普通教育司主事(1915—1931年在位)。外高祖父带家眷住在这里,他的孩子(我的外曾祖父)就出生这里,会馆是自己的私产。中国近现代史上不少名人曾住在附近,如林则徐1813年来京住在莆田会馆,后自己筹建福州新馆;番禺会馆是诗人龚自珍的故居;广东会馆是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戏剧家、戏剧理论家、美学家李笠翁(李渔)的故居,即著名的芥子园;康有为和他弟弟住在南海会馆;梁启超住在新会会馆;谭嗣同住在浏阳会馆;外高祖父的同事、部下鲁迅在绍兴会馆住了7年半,他的弟弟周作人从老家来了也住在这里,后来才在京购置几处房产。民国重要政治、军事、文化、教育人物从前门站下车后,几乎都途经这里。孙中山1912年两次进京到粤东会馆、香山会馆、安庆会馆出席招待欢迎会;胡适从美国回来住在最大的安徽会馆,安徽会馆是当年李鸿章淮军集团重要将领的活动基地;蔡锷和小凤仙从云南来住在他家乡的会馆;陈独秀从日本留学归来住在泾县会馆,李大钊经常来和他谈工作,晚上在会馆过夜;1922年春,在北京山西会馆的一次聚会上,高君宇结识了石评梅,共同的进步追求和兴趣,使二人由相识到相恋。毛泽东也从湖南来了住在湘乡会馆;赵世炎和孙炳文住在四川叙府会馆,朱德来京找党组织也住在那里。以代州会馆等几家会馆为中心的西河沿街,成了一个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地带。许多年后,有的成功人士互相见面,追忆往事,会馆经历成为他们的一个话题,原来就相隔几百米或几条街居住。他们中很多人在那个时期接受先进思想,开阔了他们的视野,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令人叹惜的是,这些会馆大都在十几年前开发商的热潮中被拆掉,只有湖广会馆等几所会馆保存比较完整。

我每次来这里挖掘历史,都会被会馆里发生的故事所震撼。1922年,20岁的沈从文怀揣7块6毛钱,从湘西坐几天的硬座火车来到繁华的京城西河沿,在代州会馆附近住下来,开始了他的“北漂”生涯。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也看对了西河沿这块风水宝地,创办了盐业银行,聘任吴鼎昌担任总经理,吴后任国民党实业部长和外高祖父同属留日学者,官场也有交往。代州会馆里住着许多忻州籍军事将领,难免有巨额军费和私人钱财和银行来往的。西河沿街西面靠近前门的57号院,我去采访过老住户,原来还有关帝庙后被拆,一般山西会馆附近或者院内都有关帝庙,紧挨代州会馆的萧山会馆并无代州会馆规模大,因晋商有钱修得气派,更因他的女主人闻名全国,男主人是书圣王献之后裔、外务部主事、庚辰年进士王履咸,他的夫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留日学者、同盟会会员、革命侠女秋瑾。1907年秋瑾任大通学堂督办时,当属外高祖父的同僚和部下,加之都有留日背景经历,两家也相距不远,交往肯定有过。代州会馆所在的西河沿街上的林家大院,现在得以保护下来,是因为大院第三代人林炎志父亲曾任中央领导的保健医生,加之院内住过著名科学家蒋筑英,很多国家领导人曾来参观过此院,经过一场官司才幸存下来。这一带还是八国联军首领瓦德里和一代名妓赛金花姘居的地方。由此可见,清顺治时诗人王海洋《同人集河楼下》描写的西河沿“下直经旬发布梳,河楼高会剪春蔬。已喜绿蒲藏睡鸭,更烧红烛射游鱼。玉河杨柳见飞花,露叶烟条拂狭斜。十五年前曾系马,数株初种不胜鸭”,真是名不虚传!

笔者作为代州会馆主人直系后裔,多次赴京找有关部门或实地考证,并斗胆上书求助于刘云山同志,初步对代州会馆积累了一些资料。在外高祖父执掌会馆的几十年里,正是军阀混战时期,这一时期进京谋求发展的代州、忻州籍文人武官比比皆是,不乏阎锡山、续范亭、徐永昌等杰出名士进京办事在此会见乡党。据史料记载,1895年甲午战败的清政府与日本签订《马关条约》,全台会馆周边的新会会馆、闻喜会馆、代州会馆等均发出了反对割台议和的声音。民国初年,国民党辛亥元老、一级陆军上将徐永昌从大同坐车南下途经阳明堡,驻军营长李服膺拦车求见,徐永昌一看是崞县(今原平市)同乡,于民国初年在北平代州会馆相识,两人在饭桌上高谈阔论,格外亲热。徐永昌1916年从陆军大学毕业后,自愿留京,北平代州会馆便成了他常去会老乡的地方,在哪里结识了续桐溪(崞县人)、李鸣风、弓富魁(崞县人)、胡德夫(五台人)等人,他们都是同盟会会员,参加过辛亥起义,又都是阎锡山的政敌。阎锡山为了保存实力拥护袁世凯,而他们反对袁世凯,还策划在晋南举行武装反阎起义。据《阎锡山统治山西史实》记载:

袁世凯去世后,黎元洪继任总统。段祺瑞当国,派人到河东和解讨袁的同盟会革命义士,电召李鸣风入京,复少将职并充任陆军部咨议。同年冬天改选参议员时,阎锡山令其死党以金錢活动,对续桐溪大肆打击,但因多人同情续,续仍当选。阎为了根除异己,以免后患,1918年一天,阎锡山派宪兵换成便衣到北平“代、五、崞、繁会馆”密捕续同溪。续越垣逃走,李鸣风(字岐山,安邑人,同盟会员)、贺炳煌(定襄人,留日学生、同盟会员、女儿嫁梁化之本家伯伯儿子)被捕。

可见,那时会馆里不仅住着躲避阎锡山抓捕的反袁革命义士,同时也隐藏着阎锡山的死党。《阎锡山统治山西史实》还记载:

1912年,阎锡山由包头回到忻州,接到袁世凯“不准前进”的电令后,想方设法取得袁世凯的信任。这时,恰巧有一定襄人,名董崇仁,其父一向就在京城包揽皇宫工程,自幼出入宫廷,与内侍等人非常惯熟。并纳捐为候补道。袁世凯任北洋大臣时,极力拉拢和宫廷有来往的人,作为耳目,曾和董崇仁拜过把子。清退位后,董崇仁返原籍居住。阎探知董和袁的这层关系后,遂邀请其到北京向袁疏通,同时又派旧官僚谷如墉及孔庚和董一道,星夜进京谒袁,表达拥护诚意。加之孙中山为山西起义力争,电报达23份之多。并表示:“如不承认山西为起义省份,即使南北和议破裂,在所不惜”,态度十分坚决;加以董崇仁在京多方疏通,袁才于1912年3月,任阎锡山为山西都督。孙中山亲到太原鼓励革命人士。袁又曾拟调任阎为黑龙江都督。阎为巩固地位,不离山西,派人常驻北京,贿赂袁的亲信总统府秘书长向袁表示恭顺,消除袁对他的疑虑,调黑龙江之事,才做罢论。阎还将自己的父亲阎书堂长住北京,作为人质,以解除袁对他的怀疑。

由此可见,那时代州会馆不仅是阎锡山势力在京的办事处,是他死党利用会馆资源了解北京高层动向,认识在京的高层老乡资源为其巩固自己“山西王”的一个良好平台,同时也是反阎势力在京秘密聚会,策划推翻他统治的一个秘密场所。

徐永昌在会馆还遇到了上海时结识的孙岳将军。孙岳是河北高阳人,保定军官学校速成科毕业,曾任陆军部二等参谋,南下参加过辛亥革命,曾任苏杨宁镇五路总司令兼17师师长。孙岳与徐永昌在会馆里多次来往,密谋了很多军事大事,成为生死之交。可见,民国时代州会馆还是辛亥革命时忻州籍和留学日本部分同盟会员元老,以及北方有爱国心的高级军官秘密聚会之地。中央文献馆保存的《原平革命斗争纪实》,其中第三章外公邢志尚写的《难忘的历程》中提到:

1932年门头沟3万工人大罢工后,因中共山西省特委陈伯英、孙斌等三位负责人叛变出卖,太原逮捕杀害了组织不少同志,其中一名叛徒以矿工身份潜伏到门头沟妄图摧毁那里的地下党组织,门头沟地区党的负责人王奎生(平遥人)恰恰认识这位叛徒,大家决心趁下井干活,除掉这个双手沾满同志们鲜血的叛徒,将尸体在巷道水坑里淹埋。大罢工的3位党小组领导人王景泉(张维汉)、赵公佑和我拂晓时分根据组织安排提前撤出门头沟,趁叛徒酣睡着三人悄悄在夜幕掩护下翻山越岭回到了北平,在山西代郡会馆落了脚。山西代郡会馆原是代县、五台、崞县、繁峙等县当年举人赴京赶考进士的居处,后来不知咋就让崞县阳武村大地主狄槐馨执领了此地。1931年后王景泉(张维汉)也就是我的表兄掌管此会馆,并另托他人代办具体事宜,正因如此,山西代郡会馆就成了我党的一个活动场所。黎玉(崞县人,中共河北省委负责人、七大中央候补委员,抗战时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解放后历任一机部常务副部长、党组副书记、顾问,全国政协常委)等崞县九个1931年在北平的最早党员号称“九穷”就长期住在这里。黎玉时任中共河北省委主要负责人(当时北平特别市归河北省管辖),次日,听说我们安全转移回来,当天就赶到会馆问寒问暖,体贴入微。并让我们三人休息几天再去执行新的任务。我(邢志尚)不久就被分配到河北省委任交通员。在会馆里我有时化装成工人,有时扮成农民将密件夹在新鞋帮里,放在火车货架上,有时将密件藏在篮子里,装成走亲戚的样子,像演员一样,一次次转换角色。从代州会馆出发,路途上,躲过了警察一次又一次搜查,多次将重要情报和党的文件秘密送到各地党的负责人家。1933年,黎玉和张维汉根据上级安排到别的地方工作,希望将我带到身边工作,我则希望回到水深火热的故乡百姓中,在那里重新建立党组织,为家乡人民谋求出路。黎玉同志说道:“那也好吧!你回去后情况熟悉,崞中有不少进步同学和教员,这都是开展工作的有力条件,但最主要的是不要辜负组织对你的希望,这副担子很重。”表兄王景泉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志尚,你单独回去开辟工作,一定要小心,多加注意!”代州会馆里的依依话别,痛彻心弦,这一离开,在黑暗的国民党统治下,谁知哪年能够重逢呢?送走黎玉他们,我返回代州会馆,将一部英文大词典和一顶蚊帐包好到附近的杂货店卖下15个银元,准备好回乡的路费。赵公佑在会馆门口给叫了俩洋车夫准备送我上站。他将暂留会馆等待组织分配,我和赵相处一年,情同手足,两人洒泪而别,不想竟成永诀,就在我们分手后不久,赵公佑同志不幸被被警察盯上,在会馆被捕,后被杀害于南京国民党监狱。

从中可看出,代州会馆更是上世纪30年代中共河北省委的秘密活动的联络站,联系着包括北平市在内的河北省等大部分地区,此后会馆可能被国民党查封,再以后就不知流落何人之手了。

(二)

崔有良先生在《雁门关》2012年第4期发表的《代州会馆的变迁》一文中描述道:

一日,从下榻的宾馆不远处乘地铁到了正阳门站出来,孩子们要参观故宫,分开后,我去琉璃厂街的名店“荣宝斋”,买了几样文房四宝之类的用品,随便在街上遛弯,无意间走进一条小胡同,发现几家的大门上有“××会馆”的标识,立刻意识到这是早年某省某县的同乡会馆旧址。

遇事好琢磨,于是一边走一边在想:从前京城有没有代州人创办的会馆?

隔了几天,我去长椿街的“宣南文化博物馆”参观,顺便买了关于京城会馆的几份资料,如《宣南文史集粹》《宣南会馆一览》《中国晋商会馆目录》等等,从中了解到,北京宣武区从前确实有座代州会馆,位于前门外西河沿街路南。

昔日北京南城是各省会馆的聚集之地,主要集中在宣武、崇文两区,最多时达四五百座。现在广内大街沿线,仅从菜市口往东,可以说是会馆一条街,尚存大大小小的会馆计有二十余座。

据史料记載,京城的会馆出现于明清时期。如果推测不误,代州会馆应当建于明中后期,其背景可能与代州出过驸马、尚书、巡抚等若干声名显赫的人物有关吧。

代州会馆早期称代郡会馆。

“代郡”不是战国时期的那个“代郡”,明朝时专指代州,这从现存的明碑中可以证实。另外,代州西门瓮城门洞上曾有一块刻着“代郡”的石匾。清雍正朝,代州升格为山西省的直隶州,代郡会馆自然而然就叫成代州会馆了,是州之莘莘学子赴京赶考首选的栖息之所。

会馆或称同乡会馆,究竟有哪些公用呢?其一,设立庙堂,祭祀神灵,保佑平安。比如,山西人在会馆里主要供奉关公,“关圣帝君为吾乡正神,蒙福古恩,乌可不报?”江西会馆供许真人,两湖会馆供大禹,广西会馆供文天祥,福建会馆供天妃;其二,联络乡情,互帮互爱;其三,洽谈商务,疏通关系;其四,倡捐善款,扶危济困;其五,通融官府,牵线搭桥;其六,为同乡学子提供食宿、聚会、休闲娱乐之便。

清三代(康、雍、乾)是代州会馆的盛期,这是因为代州人在京做官和行商的人较多,会馆得到的资助当然也多,可以充分发挥它的社会效用。稍后的嘉庆年间,代州城内西北街人冯芝于嘉庆戊辰科得隽成进士,居官京师时,纠合同乡士、商对老会馆进行了扩修,遂使规模增大。道光朝以来,内忧外患,国势日衰,代州会馆逐渐破败。道光二十七年,峨口佛光庄的郝应宿考中进士,通籍京师后,去拜望时任礼部侍郎的冯芝大人。其时,冯芝年事已高即将退休,当面嘱咐他:代州会馆是阖州的公产,年久失修,房屋倾圮,你把会馆的修缮事担负起来。郝应宿爽快地答应了。

自后,郝应宿从政之暇主持修缮工程。历时四年竣工,写了一篇碑文,详尽地记述了修缮的全过程。原碑石现在不知所终,仅能看到碑文的拓制复印件。(注:笔者考证,现拓片为国家图书馆馆藏文物,10093和10094编号,清咸丰三年1853年,136×65厘米)。

兹录于下:

重修代州合属会馆碑记

吾乡勖堂冯少宗伯纠合郡人,创置会馆甚盛举也。其缘起已刻石存记矣,惟是基址非不宽宏,屋宇尚多倾圮。岁丁未,宿,通籍后,少宗伯高年欲致仕,即谆谆以馆事为嘱。适宫勖斋谒选入都,亦代为怂恿;宿,义不容辞,乃偕勖斋明府,请吾乡之经商于兹者共为料理。时则有若“玉成美”张少尉尧治,“如阜堂”刘封翁锡钺,国子生“泰来求”武公勋,“均和堂”安公而静,“异馥轩”李公沣塘、俊秀,“德成堂”丁公如山各出己资,广为劝谕。先后共募得纹银壹仟肆佰余两,制钱贰佰余吊。其帝君及侍从诸像□□□□,正殿三间,胥加黝垩,前后住房旧存及增修者共六十余间,缺者补之,废者修之,既茨丹碧,焕然一新。经始于道光二十八年戊申(公元1848),告竣于咸丰二年壬子(公元1853),共靡金壹仟贰佰有奇,余项存公,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居是馆者咸得其栖息之安焉,惜少宗伯不及见也。

是举也,始共事者为勖斋明经,始终不懈;轮流值年者为张公尧治、刘公锡钺、武公勋、安公而静、丁公如山、李公沣塘。虽□□襄事,经营之力居多□。而落成之日,则专为乡会试及谒选者而设,经商者不得寓其中。而诸公之踊跃从事,初无一毫自私之心,其尚义急公,诚堪嘉劭。□□□□随时修葺,式廊屡增,则后起君子□有□□□□□□□,□□诸公之谊切桑梓也。是为记。

赐进士出身诰授中宪大夫吏部考功司候补主事加五级郡人郝应宿撰并书

咸丰三年岁次癸丑秋七月谷旦

(原文字失真处,以□标示)

下面将碑文中着重提及的两个人冯勖堂和宫勖斋略作介绍。

勖堂是冯芝的号,亦号吾园。历任翰林院检讨、湖南副考官、河南正考官、内阁学士、顺天府学政、殿试读卷大臣、礼部侍郎兼武英殿总裁等要职,退休的次年就病逝于京师,因此他没有看到会馆的完工。

勖斋,是繁峙人宫保祯的字,国子监贡生,碑文中说他“谒选”入都,“谒选”就是到吏部等候选派做官,略似现在的考公务员。这个人后来可能做了个县令的官,因为郝应宿也以明府相称呼。

古礼,晚辈对长辈,位卑对位尊者,不可直呼对方的名字或官衔,只尊称字号或官衔的别名;如礼部尚书别称大宗伯,侍郎称少宗伯,明府即县令之别称,明经为贡生之雅称。

主持修缮工程者——郝应宿,字柳垣,丁未二甲进士,授官吏部主事,与近代权倾一时的风云人物李鸿章、张之万同科。

宣武门外南城各省建的同乡会馆,多为士、商共用。代州会馆则“专为乡、会试及谒选者而设,经商者不得寓其中”,足见州人重视儒业之一斑。会馆不收住宿费,可是一旦有人考中,必然要举办庆贺活动,唱几台京戏,设公宴酬宾等,这就得由中榜者自己掏钱了。

这里需要说明一点,参加乡试,一般指参加本省的考试,非京籍的学子要想参加北京的顺天府乡试,必得花钱请在京做官的人出具保荐书,获准后方可。

代州会馆的地盘有多大?碑文里说,仅房屋就有60余间,若按每间13平方米计算,差不多有1000平方米左右,再加上几进院落的面積,保守估计有2500—3000平方米吧,相当于现在城内红旗中学里将军庙的占地面积。别看会馆的房子多,每逢三年一度的乡、会试时,就人满为患了。试想,除了代州本州的住宿外,还有州属之崞县、五台、繁峙的人,以及陪从赶考者而来的同年学友、业师、书童等。光绪朝,随着西学的传播和洋务运动的发展,全国各地纷纷要求兴办新式学堂,创立学校,科举制度最终在光绪二十一年诏准废止。

那么,辛亥革命前后代州会馆又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呢?当时仍由代州人管理着,只不过游学京师者寥寥无几,有的房屋被商家占用,其余闲置,会馆成了山西部分同盟会员的联络点,诸如崞县的徐永昌、续桐溪、弓富魁、李服膺;代县的李嵩山、赵子瑜;五台的赵戴文、胡德文。武昌起义后,旧官僚出身的袁世凯窃取了革命的果实,徐永昌在代州会馆结识了河北的军官孙岳等人,策划反袁的斗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代州会馆又成为北平地下党秘密活动的据点,崞县的共产党人邢尚志、王景泉因革命斗争需要,还在会馆里住过呢。

日寇侵华期间,会馆在兵荒马乱中难以为继,传说出卖给崞县阳武村的一个大财主。至此,北京南城一处规模较大的会馆——代州会馆,消失于近代的世事变迁中。

2016年春节后,笔者去年因故未能出席在京召开的120师战史报告会,这次359旅后代新春团拜会提前一天到达,下午又在会馆旧址附近溜达,终于找到了崔先生去过的宣南文化博物馆,在一进门左手的一间房墙上的图版上醒目地标着代州会馆的具体位置。和馆中专家交流,方知他们只负责展览,不负责研究和保护,这里没有会馆拆迁前的照片和资料,在西四那里有个专门机构研究宣南文化和会馆,可以去那里问问,由于时间的关系,也没有去成,便留着下次去京考证。

(三)

崔先生文中提到的邢志尚和王景泉(张维汉)系山西省原平市大牛店镇施家野庄和上阳武村人,系作者的叔外公和他的表兄。邢志尚是中共早期北平地下党员,1931年在北平从事地下党活动,就住在会馆。他曾任中共河北省委交通员,在黎玉领导下负责河北(包括今天的京津两市)省委和各地委的重要文件的传达。黎玉是山西崞县人,中共1926年党员,曾任北平市委职工部长、天津市委书记、唐山市委书记、山东省委书记。“七七事变”后,在山东领导抗日武装斗争,长期担任山东党的主要领导,建国后任上海市委秘书长、一机部副部长、八机部副部长、农机部常务副部长等职,系第七届中共中央候补委员、第三、五、六届全国政协常委。黎玉同志后期因身份不便,不住在会馆,但常秘密来到会馆,给邢志尚等地下党安排工作。邢志尚和他表兄张维汉就是在黎玉的领导下,指挥了震惊全国的过门头沟3万工人大罢工,邢志尚手持钢钎,带头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头,并用钢钎打伤一名警察,罢工最终取得了胜利。他后被叛徒出卖,在代州会馆(当时外高祖父已把会馆改名为崞代繁五会馆,扩大到这些县和邻县的商人和学生居住)躲藏几天,后去河北从事地下活动。邢志尚后来回乡历任崞县抗日义勇军司令员、代县师范校长,解放后任晋北、忻县专区副专员。张维汉是北平法政学院学生,1932年在北平参加革命,也是会馆的常客,担任过中共唐山市军委委员、开滦煤矿抗日义勇军司令员,指挥过1933年的长城抗战,后来回乡出任山西青年抗战决死队三纵七总队四中队(模范队)指导员、民大四分校游击四支队政治主任、十团政治主任、陵川县长、区委书记、中共太行八地委副书记,解放后历任中央财院副院长(石家庄)、东北军区后勤部油料部长、劳动部司长、中国社科院近现代所党委书记,和俞正声同志的二舅范文澜搭班子。再后来担任鞍钢党委副书记、天津拖拉机厂党委书记、天津市人大财经委副主任。

文中还提到会馆在兵荒马乱中难以为继,传说出卖给崞县(今原平市)阳武村的一个大财主。这不是传说,就是事实。这个大财主叫狄槐磬,出生在离代州不远的崞县阳武口上的阳武村。阳武口是北上宁武关、偏关和西八县进入塞北、陕西和西北、内蒙的交通要道,东北邻中国军事第一关雁门关几十公里,北同蒲铁路和同太公路贴村南而过,晋察冀边区和晋绥边区就以村南的公路为界。村口的路叫官道,河名叫官河,是从西北过黄河到宋地雁门关的必经之路,相当于现在的省道或国道。

狄槐馨的出生地紧挨村里有名的武家大院,现在旧宅遗迹依然存在,抗战时曾作为359旅的旅部,王震将军和夫人王季青就在这里度过蜜月。后被日军烧毁,大门和院墙保存完整,院里杂草丛生,但依然可见当年他留日回国后建的几乎没有院落的日式建筑房屋地基。院南十几米处耸立着一座颂扬一位节妇的石牌楼,当地人称朱氏牌楼,亦叫朱氏石坊,由晚清中议大夫、陕西延榆绥兵道加盐运使武访畴奉旨为其母朱氏所修。牌楼柱子上雕龙精美,一派皇家风范。

而狄家更是名门望族,也深得皇恩浩荡,这在一个小村里不同朝代出现两个邻居望族实属稀罕。狄姓家族系明崇祯年间,兵荒马乱之时,从太原狄村迁往原平的。开始在现在的原平市一带生活,后来又迁往30里之外的阳武村。如今的原平市只留下一个地名“狄家巷”,而阳武村现有三千多户人家,其中一千多户都是狄姓。有很多明清建筑保存较为完整。狄氏家族迁居阳武村之后,从1673年开始续家谱。明代从狄村迁出时,大约是狄氏第52代,家族中除了一支迁往原平外,另一支迁往四川,还有一支迁往安徽。可惜的是,原平这一支在外迁时,丢失了那本古老的家谱。狄仁杰前后十四代的家谱已经排出,按20年一代人来算,外高祖父大约是狄仁杰第62代。阳武村狄氏姥姥的爷爷父亲辈,清代曾有一门三代三举人的辉煌历史。上世纪60年代中期,从狄家一个很讲究的石砌墓葬中出土的邵雍、米芾、傅山三位历史名人书法碑刻,足见狄家其社会地位。傅山先生生活的年代离现在近点,在民间名气较大,邵雍则因不是山西人又生活在北宋,民间知之者甚少,但他却是历史上的圣贤大儒,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易学家、历史学家和诗人,是两宋理学的创始人,对中国传统文化儒、释、道、哲学、兵法学、天文、地理、历法、民俗等各方面均有影响。现代有人称他为“千古预测第一人”,他创立的先天象数之学,构建起自己独到的思想体系,是第一个把象数学理论和方法同理学思想相结合的理学大家,其学术思想在中国乃至世界影响深远。他虽然博学多才,通五经义奥,知古今之变,尤精《易》理,但终身没有做官,学成之后一直在洛阳过着隐士生活。邵雍在狄家坟里书写的是郭璞的游仙诗:“左挹(碑刻为‘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狄家的祖坟到底风水怎样,且不妄加评议。但诗书传家,积德日厚,苦志励后的家风使整个家族人才辈出。据山西省地方志办收藏的1677年阳武村《狄氏族谱》记载:“晋阳狄氏之族,世代继承王侯爵位,到唐朝狄仁杰时,立谏武则天后立唐嗣,唐睿宗皇帝时,狄仁杰被追封為梁国公。其后人明洪武初由晋阳汾曲迁至崞县原平镇,历经明中叶而成当地巨族。不幸于崇祯八年(公元1635年)遭城陷,凡狄姓几无生还。逃出几人隐居此村。从五世祖起诗书传家,积德日厚,仰蒙天眷,世系不绝。”六世祖狄从周仗义托孤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

康熙帝十二年(1673年)末,吴三桂执杀云南巡抚朱国治,扣留大将军折而肯和翰林学士傅达礼皇帝特使,据云南叛。吴三桂自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国号“周”。以明年为周王昭武元年,蓄发易衣冠,铸“利用通宝”,旗帜易白,发布反清檄文。斥责清廷当年“逆天背盟”,“雄据燕京,窃我先朝神器,变我国衣裳”。“将欲反戈北伐,扫荡腥膻。”

在吴三桂的讨伐下,云南提督张国柱、贵州提督李本深、贵州巡抚曹申吉皆降,两省沦陷。12月21日,清廷接到吴三桂反叛的奏报,大学士索额图请诛,主张撤藩的大臣以平息战乱,康熙深知吴已蓄谋以久,“撤也反,不撤也反”,拒绝索额图的建议,命前锋统领硕岱率军前往荆州,进住常德,阻吴军北上;令都统朱满自武昌赴岳州,阻敌东犯;令西安将军瓦尔喀率部进川,扼守由滇入川之路。

怎奈三藩所辖之兵,皆“百战之勇,勇健善斗”,“英有撄其锋者”,而清廷所任命诸将多畏敌避战,迁延不前。年底,吴三桂等自贵州入湖南,攻陷沅州。不久,常德、长沙、岳州、澧州、衡阳相继陷落,湖南被吴占领,湖北也岌岌可危。

其时,杨广武(山西宁武人)在湖北任知府,狄槐馨的五世祖狄存周(字监之)是其幕僚,具体负责文案工作。面对吴军汹涌的来势,杨光祖发誓以身殉职。他把守城事宜布置妥当后,悄悄把狄存周叫到跟前,嘱咐这位跟随多年的老乡:“守土保疆乃为臣之责,大事去矣!我将与城俱碎!只是难以割舍两个黄毛小儿,公诚能如公孙、程婴两位贤士那样,吾当无后顾之忧耳!”狄存周知杨光祖托孤之意甚切,心里既难过又感动,难过的是两人同衙同乡相守多年,不忍两相分离,天各一方,再见时恐不在世上。感动的是杨身为上司,选准自己为托孤之人,其中信赖程度甚厚矣,他不假思索,慨然应允。杨叩地谢恩,狄也拜而受之,不一会儿城已破,杨公束装上马,与寇巷战,杀寇多人。终寡不敌众,力竭身亡。狄公携二孤于难民中间出城,一些逃难的军士和以前犯法者均迁怒于二孤,又以二孤为奇货,欲献媚于寇。也有杀其泄私愤者,狄公绕道而走,昼伏夜行,时匿时逃,风餐露宿,艰苦备尝。始达大营,具禀于安亲王,叙杨公阵亡节烈。先以文报未达,当事者以杨公失守名城,且将议罪。至见狄公之禀,才奏赏恩荫。安亲王见狄公谈吐出众,义行超群,赏宴赐座,准备留在营中特加破格重用。狄公却辞以老母在堂,不敢以身许国。王从其志,着公归养。狄公归里后,视官爵越淡,读书观史,择名师以训二孤和六子。

“三藩之乱”持续八年,狄存周归隐乡里,养育教导杨鲲和杨鹏八年,两子都长大成人。“三藩之乱”平息后,狄存周携鲲鹏拜会了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亲王岳乐,将杨光祖殉难托孤之事禀报亲王,亲王嘉奖了杨光祖和狄存周,并将两子送往国子监读书。狄存周八十多岁时,县最高长官为了巴结他,多次设宴邀请他去吃住几天,狄存周都固辞不受。后杨鲲深受康熙皇帝和同窗雍正皇帝厚爱,历任江南江宁城守石营守备、广西浔州协都司、甘肃黑城营游击、甘肃庄浪营参将、山西东路营参将、山西利民路营参将、直隶务关营参将、广东广州副将、直隶河间协副将、云南曲寻武霑总兵官、直隶正定总兵官、直隶古北口提督、直隶总督,在直隶总督任上,修建了今保存完整的保定直隶总督官府。杨鲲位居九大总督之首,集军政权于一体,后调任广东陆路提督。杨鹏官至山东沂州副将、南阳、湖广襄阳总兵。弟二人不忘狄存周抚养教导之恩,杨鹏调任大同镇时,往来必回村里,候公起居,停留数日而去,兄弟二人并为狄存周树“义士碑”于阳武村南。

狄槐馨家族从有家谱记载起一直世袭“吃皇粮”,由府州县按时发给银子和粮食补助。一世祖为明禀生;二世祖为禀生;三世祖为增生;四世祖为增生;五世祖起为修职郎;六世祖起为武德骑尉;七世祖起为雍正甲辰(1724年)科武举,任山东济宁卫千总;八世祖起为监生,任介宾、议叙布政使理问;十世祖为武生千总,诰封都尉和武举;十一世祖赠昭武都尉;十二世为光绪丙子科武举、武德骑尉,其女儿嫁本县民国元老梁上栋;十三世为光绪己卯科武举。曾父子三人一家三举(一文两武),在乡里传为佳话。到第十三世作者的外高祖父狄槐磬时已成忻州名门大户,娶太原半坡街的赵家女儿,当时赵家的商铺从太原沿县一直开到内蒙包头。狄槐馨留学日本,回国后曾任北平先农坛教育课课长、北洋政府教育部督学、中华民国教育部视学(1915—1937年),民国时教育部官员和大学教授月薪五百多银元,代州会馆就是那时他在京购置,并在家乡购置大量良田,使狄家财富达到顶峰。外高祖父后代均在台湾、香港、新加坡、澳大利亚等地区和国家从事教育工作。外高祖父弟弟狄槐茂留学日本法政大学,参加过辛亥革命,给阎锡山当过参谋、副官,北伐时任国民军副总司令兼第二军军长胡景翼(陕西富平人)的参谋长,并以孙中山任命的建国豫军总司令樊钟秀将军的私人代表身份,于1927年参加过汉口国民政府高级会议。狄槐茂后死于河南邓县,其长子初为村小学教师,1937年秋在家乡参加革命,历任区政府特务队文书,因有文化被送到静乐骑一军干校(民族革命大学四分校)学习,1940年去延安陕北公学学习,和胡耀邦夫人李昭同班同学。1946年后任黑龙江军区指导员等职,后转业丹东、营口地方任局长离休。狄槐茂次子抗战胜利后考入省立中学,后参加国军任连长,1949年在太原五龙口碉堡率部投奔解放军,从华北军政大学毕业后,在68军203师后勤部工作,抗美援朝时任志愿军司令部招待所副所长。1955年回国复原,后经洪学智同志批示落实政策,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四)

代州会馆的史料只有家谱上和民国史料上留下片言只语,寻找会馆的热情使我一直匆匆欲动。每次到北京,都去打听西河沿的山西会馆,因地名变化,误将西河沿57号院贵遵招待所旁的一大杂院当成会馆。墙上用沙土覆盖的山西会馆碑文和院里曾经的关帝庙使我坚信不移。无奈我又確定不了,只好求助原平老乡在京从事晋商文化研究的曹培红先生。2007年秋的一天,我和晋商研究专家曹培红先生,还有呼吁保护山西会馆的《山西会馆》作者荣浪,以及在中国原子能科学院工作的姨姨一起去寻找代州会馆。小曹查找许多资料,觉得后铁厂胡同应该是。

早上在百度地图上查找,没有找到那个后铁厂胡同的现存地址,只有一个红色的圈子,大概标志出一个方位,就在和平门附近。现在想来是找错了,因铁厂胡同和后铁厂胡同是两个不同的胡同。

那天下午一点多,从北四环沿西二环直下,到宣武门开始拐弯寻找,所到的地方是一片高楼,中有一小片平房正在拆迁。依稀间,可以看到一些老建筑的身影,后来打听,那些还真是会馆。

先进了一个院子,出来一位居民,说他们所在的院子,原来是四川会馆,不过现在正在拆,估计用不了一个月,将夷为平地或建起新建筑。后来又进了一个院子,一位居民说,只有老住户才知道,不过她倒是听说之前有很多人来找会馆的。

我们兴趣不减,继续寻找,在琉璃厂西街看到一个南方建筑,过去一看是安徽的。一个安徽老板在经营字画什么的,有新修的痕迹,估计是这老板新修过的。

后铁厂胡同一号,本来是代州会馆的旧址,可是问来问去,居民们总说不知道有这个胡同。无奈之中到了当地派出所,经民警打电话问片警才知道,早年前已经拆了。据说,可能就是SOGO那一片。

回山西后,我寻找会馆的念头一直未罢,便斗胆向时任中宣部部长的刘云山老乡写了封求助信。原信如下:

关于晋商文化研究者的一份保护

北平会馆的诚恳建议

尊敬的刘部长:

您好!

会馆文化是北京宣武南文化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首都胡同文化的重要旅游资源。开发保护会馆的呼声在国内外理论和学术界呼声一直很高。

在北京收集到的会馆名字有514个,而宣武区就有355个,近年来,不少会馆随着开发商的铲车夷为平地。但仍有大量会馆藏匿在繁华的胡同里,依见当年各地的建筑风格,尤以西河沿地区为代表。但仍面临着被旧城改造毁坏的命运。遗憾的是,研究保护会馆没有从上到下形成共识和互动,从北京辐射到历史上曾在北平设立会馆的县城。尤其有关文管部门对会馆研究没有第一手资料,对大部分会馆的历史更是知之甚少。没有专门的机构管理会馆,没有专业的人才研究会馆,没有对发现的会馆房屋进行摸底和拍照,对发现的重要文物没有及时保护。我曾去过北京档案部门,发现有不少有关资料散落在档案馆的清朝和民国资料里,据听研究民国史的学者说,还有在台湾和南京中国第二历史博物馆里。笔者作为北平清末民初山西代州会馆主人后裔,晋北、忻县专区原分管文化教育副专员邢志尚的外孙,责任感和使命感促使我业余时间在京和故乡参与此事。策划朋友们出了几本晋商文化研究的书籍,特随信寄给您。并建议:

一、责成国家文物部门和北京文物部门对京南会馆进行细致普查,专人研究,并向社会公布普查结果,以便发现更重要的线索。

二、对曾设立过会馆,仍保存较为完整的大院迁出居民加以保护,对已毁坏的旧址在醒目处挂牌标明(某某省某某会馆旧址,编号:×××)

三、在宣武区文管所成立会馆保护机构,牵头成立北京会馆文化研究会,吸收各地曾在北京设立过会馆的地市县文化、文物机构参加。吸收民间研究力量,寻找会馆主人后裔,编写会馆史料,参与寻找保护会馆。

四、研究会成立后,用一到两年时间,使藏匿在北京的会馆浮出水面。再由会馆所在省、市、县提供资料。出资加以开发保护,形成京南一道靓丽的旅游风景线。

另外,经过几年来笔者的严谨考证,初步确定北平山西代崞繁五会馆已在北京发现,地址位于今前门西河沿51号院(贵遵招待所旁)。薄一波、张维汉等忻州籍老一代革命家在京参加地下革命工作时,曾在会馆居留过。1918年阎锡山曾派宪兵去会馆捉拿同盟会员续桐溪,续翻墙逃走到华山参加革命聚义。

和我一样不少晋商文化研究者和记者前去进一步考证。但因大院已成大杂院,发现的代表山西会馆的关帝庙碑,被住户用石灰和油沙封住,无法辨认其中记载文字。我们只好找宣武区文管所,他们因职责范围原因,不负责拓片。碑也不能拉回文管所,为进一步考证此会馆的重要历史价值,将此石碑内容拓下,无奈之中向您求救。请您派属下帮忙联系宣武部门文管所拓下西河沿51号院石碑资料,并让他们和我取得联系。

会馆主人系崞县阳武村人,原留日学者、北京先农坛教育课长、民国教育部普通教育司主事、督学狄槐馨。其族弟狄景襄系原早期山西共产党员,北师大学生运动领袖,曾任轻工、食品部副部长、中共中央华东局计委主任,后任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上海市七、八届人大常委会副主任。

另随信赠送您本人著《朔州金融史》小册,和山西原平、吕梁两位和我研究会馆文化的青年著《山西会馆》和《忠义的资本》各一册。

因恐信件怕无法收到,下次回京赠送您我外公主编。江泽民同志题写书名,王兆国、刘华清、傅全有等许多中央领导同志题字的珍贵的大型画册《续范亭纪念册》一册,和我会刚出版的通观朔州古今的《朔州通史》一套。

礼!

二零零一年四月八日

后经考证,该会馆不是山西代州会馆,是一处废弃的山西会馆。而且信中由于孤陋寡闻,对宣南文管部门乱下定义,其实宣南文物部门还是做了很多工作,出版了很多优秀的会馆图书,再此表示歉意。

原以为信发出去石沉大海,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大概刘部长日理万机,早让秘书给压了。不想几个月后,宣南文管所一位领导打来电话,向我反馈刘部长的批示结果,他说接到北京文物局转来上级领导批示后非常重视,组织老住户、老片警、会馆方面老专家召开座谈会,将结果通报给您。代州会馆已于2003年拆除,现寄一套由首都图书馆宣南文化资料分馆、北京市宣武区档案馆、北京市宣武区图书馆三家联合出版的《北京会馆资料集成》(上、中、下)一套给您收藏,欢迎您对我们工作提出宝贵意见之类,并连问几个满意吗?后通过中宣部、文化部几个老领导关系打听,也一直未看到刘部长亲笔批示件,但从答复中可见文物部门对此非常重视。仔细想来,文物部门无职无权,靠他们又能保护多少会馆,他们不也和我一样对会馆情有独钟吗?

急切中盼望书籍的到来,书到后打开下卷,第一篇就是山西省部分,第一页就是让我们寻找得好苦,牵动着中央领导和国家文物局、北京和宣武区各级文物领导关怀的代州会馆。书中记载如下:

代郡会馆又称代州会馆属于同乡试馆。建于清朝咸丰年间,年代不详,拆于2003年,现地址宣武区椿树街道后铁厂1号,清历史曾用地址名称:胡同牌:西河沿168号;民国胡同牌名:西河沿167号。

西河沿,南小胡同井一。迤西有萬寿关帝庙。庙东。隶中城。西隶北城,井二。正乙祠,康熙五十一年建。关帝庙,明建,俗称粗旗杆庙,井一。有萧山、渭南、代州诸会馆,皆在北城界内。旧有如泰会馆,今废。

据1906年《清末北京外城巡警右厅会馆》调查,当时会馆主人高步青系候补知县。看馆人孙永贵。1941年《北京特别市会馆名称调查》已无会馆主人,中间空当期主人就是外高祖父狄槐馨。1937年抗战爆发后,日军占领北平,他不愿为日军做事,告老回乡居住,但实际会馆主人还是他。《1947年各省会馆总登记表》记载,主人已被杨艾堤、李世儒接替,当时外高祖父已于回乡后不久病死。

有关资料记载,职员任期一年,依惯例于翌年(民国三十七年)七月改选。可见会馆已流落他人之手,收归同乡轮流选举掌管,推选掌管正副董事二人。并拟召集代、五、崞、繁四县旅平同乡召开同乡会,并正式成立会馆理事会。会产一栏空白,说明此会馆还是狄槐馨的。因人已去世,没人来经营,由同乡会来轮流执掌。依文献记载,当时已年久失修,多数坍塌,计原有房舍69间半。当时会馆内住有四县同乡男女五十三口。清咸丰年间三年七月(1853年)在西河沿立代州会馆碑,现碑已无存,有拓片保存在北京文物部门,高136厘米,宽65厘米。

碑文崔有良先生前面文中已有记载,故不重复。

(五)

有关狄槐磬的史料很少,照片仅存两张,笔者从网上搜索到一些资料,说当时中华民国教育部共有73人,教育总长为范源廉,次长为梁善济(崞县人),以及参事、秘书、司长、各科佥事等。鲁迅是社会教育科第一科佥事,也就是科长。当时没有处长,部里的科长和县长是同级官吏,佥事是货真价实、实权在握的县处级干部。而狄槐磬是仅有的4名主事之一,加上督学头衔,相当于今天副部级官员,薪俸估计很高。当时北平(1919—1920年)大米每斤3分钱,猪肉每斤1元1角,植物油每斤7分钱。据资料分析,上世纪20年代4口人的北京家庭,每月12元的伙食费足以维持小康水平。当时北京雇一保姆,管吃住工资3元,买一处四合院3500到4000银元,可见狄槐磬22年在教育部任职,加之老家有上好的水地和各地的买卖,再加上银行利息或别的投资,以及会馆房租收入,完全有能力在北平大肆收购地产,购置69间半代州会馆并重新收拾。

著名报人邵飘萍的外甥,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郭汾阳(定襄人,笔名散木),曾在1998年《鲁迅问题研究》第一期发表《狄槐馨、梁上栋的后人》,但文中并未没提到狄的后人。现将有关资料提供如下:

《鲁迅日记》1915年元旦记:“狄桂山来访”。狄桂山何人也。

狄槐馨,字桂山,山西崞县阳武村人,1913年毕业于北师大理化部,1915年任教育部普教司主事。狄元旦拜访鲁迅,是同事间正常走往,当时鲁迅任教育部文化科长,按说职位在狄槐馨以下,但因鲁迅名气较大。这年8月,狄槐馨、鲁迅、钱稻荪等人筹备“全国专门以上学校成绩展览会”,因举办成功,教育部总长范源濂曾奖励其“襄理会务,并著勤劳等”。

狄槐馨到部时,时任教育部次长(注次长就是副部长)梁善济(山西崞县人)到任前后,就在狄造访鲁迅后不久,1月5日,“午前全部人员摄景”,这张“教育部全体部员摄影纪念”的照片上就有狄槐馨(第一排),梁善济(第二排),鲁迅(末排)的身影。鲁迅与狄槐馨交往不厚,原因是梁善济与上下关系不睦,《鲁迅日记》记述“不了了”。周建人回忆鲁迅在“在北平教育部做事时,有一天,一个办事员拿了一件公文走来,向鲁迅说:周科长,次长说来,这件公文请给他批准。鲁迅接过来看了一边说道:请告诉次长,就说:周科长说不能批准。鲁迅的固执,周建人说:“过去许多官吏的处世法宝是吹牛拍马,媚上娇下,鲁迅的性格却正相反”(见《关于鲁迅先生的有些性格》)。周建人所说的“次长”应是梁善济,梁善济的前任次长董鸿伟与鲁迅相交甚密,而旧日官场讲究乡谊和裙带,以人划圈,鲁迅对梁次长的老乡当然不会不具戒心,且鲁迅根本不喜欢同人们攀谈,除非有公事商量,所以,鲁迅与狄槐馨的交谈也仅限于元旦会晤。

狄家家谱记载,狄槐馨后来和梁次长成了亲家,狄家一女儿嫁给了梁次长儿子梁上栋,这就不得不提梁善济此人了。梁善济和狄槐馨均是留日学者,梁返回国历后任清翰林院检讨、山西省咨议局局长、实业司司长、众院议员、教育部次长。其三子,梁上楹、梁上栋、梁上椿皆有名声,或实业家(上楹、上椿),或从政(由北平代市长交通部次长至台湾国民党监察院副院长)。梁上栋曾陪同孙中山来山西视察,战时被国民党授予上将,人称“独臂将军”,战后曾任监察院清查组组长,“清查沈兼士文物案”。梁上栋的侄子梁延武系国民党山西党部秘书长、山西保安司令,娶阎锡山的五妹子阎惠卿。梁家和阎家、狄家均为亲家,由此可见狄家当时在山西的政治和社会地位。

据《狄氏族谱》记载,代州会馆被外高祖父狄槐馨购置后,更名为崞代繁五会馆,狄槐馨先后娶三房女人,大房李氏,二房王氏均无出,又娶太原半坡街富豪赵家女儿赵沛玉。1933年1月,日军攻击长城各关,并突破榆关(山海关),故都北平特别市已成为华北抗战的最前线,故宫博物院、颐和园等处的大批文物和教育部下属的北平图书馆的古籍精品纷纷装箱经前门车站秘密走平汉线南运,北平的一些留守政府机关也纷纷迁往南京,达官贵人也匆匆逃离北平。在日本留学多年,深知日军强大,我军难以抵抗,国破家亡之感油然而生的外高祖父,想逃亡到南京后又能逃到哪里呢?外高祖父站在会馆的院子里凝视天空,天空不时有敌机来侦察,白天街上到处是从长城关口溃退下来的伤兵,不明真相的人已将他亲戚梁上栋(原北平特别市市长,正在包头支援抗战的民国独臂上将)家洗劫一空,店铺紧闭,已很难购置到生活用品。战争来了,历经明清两朝六百年的古都即将沦入日军之手,东北唯一的国军抗日武装也全部撤退到苏联境内,他为自己出身武举人家庭、日本留学选择理科而羞耻,国难当头自己却无以报国。他毅然决定弃官回乡,将会馆托付老乡照看,带着家眷悄悄离开了工作生活多年的北平,回到山西乡下。回乡后,1937年北平沦陷,听从代州会馆逃难回来的人说,北平沦陷后,未来得及运走的文物,被装箱从前门站运到天津港口,又装船运抵日本。他管辖的北大、清华、北师大均遭洗劫,燕京大学由于是美国人创办,日军还尚留有余地。清华从建筑物到图书、仪器均遭日军疯狂破坏掠夺,北大沙滩红楼成为日军宪兵司令部,众多他认识的教工遭到身心折磨,更为恶劣的是日军掠窃北大图书馆的馆藏珍品,使《俄蒙界线图》这一孤本文献至今尚无下落。体育馆被用作马圈养马和作为储藏室,木地板被全部拆掉用作烧火柴。更为甚者,纯洁的读书圣地新南院变成了随军妓馆。外高祖父被这些野兽的行径气得大口吐血。那是他在任多年,亲自向北洋政府和民国政府要钱修建或修缮的,凝聚着他的大量心血啊。平静的生活只过了四年,日军进犯山西后,他的家乡崞县也成为华北抗战的最前线。北平代州会馆音信全无,这场战争何时能结束更不得而知。他终于忧郁生病,于1937年10月而死。狄家和许多家庭一样,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里,随着家里顶梁柱的倒下,很快衰败下来,北平的代州会馆和光知道存在一个银号里的一笔几十万巨款也化为烟云。家乡修建的日式建筑也因359旅作为旅部所在地被日军烧毁,仅留下砖砌的院墙和大门,一进院的地基尚保存完整。北京的八路军研究会和120师359旅后代联谊会领导,原中组部副部长曾涤在抗战时曾和王震旅长在阳武村狄家大院住过,时任359旅政治部主任。当年,英国记者詹姆斯·贝特莱在晋西北前线采访王震将军时,两人也对狄家在民国的地位和财富惊叹不已。外高祖父去世后,外高祖母赵沛玉跟着女儿到台湾生活了,1979年12月30日病逝于台湾高雄女儿家中。赵沛玉生五子一女,长子狄观文1920年9月12日出生在北平崞代繁五会馆里,小学毕业于北师大附小,初中回故乡念崞县中学,高中在山西铭贤中学(原在太谷,后迁至运城、河南沔县、陕西西安,终止于四川金堂曾家寨大院,胜利后迁回太谷)就读,大学在云南西南联合大学理学院化学系学习,抗战胜利后毕业于清华大学化学系。抗战期间狄观文投笔从戎,任昆明步兵训练所及桂林东南训练所美军翻译官,为美军翻译和教授我军使用美式武器。大学毕业后分配至南京国立中央大学医学院生理系当助教,后赴港任香港大学医学院生理系实验室任高级主管。毕生足及大半个中国和20多个国家。次子少亡,三子现居太原,四子现居加拿大,五子是香港珠海书院会计系毕业,女儿现居台湾高雄。现在会馆狄氏后人大多移居香港、新加坡、澳大利亚、台湾等地,在特区政府教育部门任职的外高祖父的亲孙女,改革开放后和父亲曾回来过两次。遗憾的是外公富农出身,“文革”中已深受出身其害,怕再攀上海外关系影响我们几代,谎称外婆在京女儿家回不来,致使外婆没有见到她的叔叔。骨肉分离半个世纪,近在咫尺却无能相见,事后外婆每每提及泪如雨下。为了实现外婆的遗愿,前年我带爱人去港探亲见到了外婆叔叔的女儿,由于她父母都是原平人,和我交流时说的一口原平话,让我简直不敢想象她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却从未忘记自己的家乡是山西原平阳武村。

代州会馆和主人的故事,像其他各地的会馆一样已淹埋在历史长河中。但历史永远是历史,永远遮不住会馆这个承载文化历史和文化精英的重要载体。今天,沉寂在胡同里的会馆越来越少,游客走在北京的大街小巷,所浏览的每一处院落,都蕴藏着厚重的京城文化,令我们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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