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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捷酒店

2017-08-01闻祥

黄河 2017年1期
关键词:快捷酒店儿子

闻祥

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从保利快捷酒店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一点多,冯玲看见那个年轻女人伸伸懒腰、动作很大地打了几个哈欠。冯玲低头用手指掐算了一下时间,这个年轻女人进去整整三个小时,而且,这个时间只多不少。冯玲桌子上的茶壶都加了好几遍水,而且茶水已经淡得几乎没有颜色了。因为坐了很长时间,冯玲的双腿有些麻,好几次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但潜意识里有一种责任不允许她睡。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已经走出保利快捷酒店很远了,冯玲知道她马上要消失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中。这时,她对刚刚从卫生间走出来的丈夫贵宝说:把茶水钱结了,我去跟踪那个年轻女人。

贵宝的大名叫周贵宝,40多岁的男人,长相平平但皮肤挺白,工作和职业的关系倒还像一个知识分子。贵宝在省报工作,此人脾气性格比较好,所以在报社几乎没人喊他周贵宝,都喊他贵宝。就连领导在大会小会上,同样称他贵宝。很多时候,贵宝前面的头发从上面滑落下来,反倒有几分知识分子的潇洒,也为他增添了几分气质。贵宝和冯玲俩人是二婚,所以彼此非常珍惜重新组成的家庭,本来两个人的新婚生活过的挺好,但却被孩子的事情弄得很不愉快。

贵宝的儿子读大学一年级,就在本市的一所综合大学学建筑设计,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还真有些建筑天赋。一般来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在个人的要求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和节制。他每个月除了当面向父亲贵宝要他的生活费,跟父亲几乎没有任何一句话可说。很多时候,贵宝觉得自己对不住儿子,儿子刚刚小学毕业,妻子就提出跟他离婚,当然,他们俩人的婚姻早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两个人之间有那么一根细如丝线般的绳子系着,没准儿啥时候就断了。比如当前妻提出离婚的时候,他以为是开玩笑,是气话,是在吓唬他。他还是想坚持一下自己的观点和态度,说等孩子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再说。但是,他的想法被前妻无情地回绝了。她对他说:你认为再过几年还有意思吗?咱俩现在的家真的是形同虚设。说真的我一天都不想回来!其实,他俩的事情被刚刚小学毕业的儿子周小舟看的一清二楚,这孩子心理苦闷,只是不说而已。

贵宝跟前妻离婚之后,儿子判给女方抚养,贵宝为了儿子把本属于他的房子让给了前妻。但是不到一年,儿子就住校了,一个初中生住哪门子学校呀,贵宝很是纳闷。他去儿子学校一打听,原来是前妻又结婚嫁人了,儿子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生活所以选择了住校,这是无奈中的唯一选择。贵宝听了简直是火冒三丈,怒气冲天找到了前妻,结果被前妻骂了个鼻青脸肿。最后的结果是,房子要回来了,这倒不是因为贵宝厉害,而是前妻嫁的男人是做生意的,而且一点不含糊。人家早就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购买了好几套房子,当贵宝过去讨说法要房子时,那位款爷二话没说,拽着女人眼皮不抬就走了。

贵宝从老母亲那儿搬回自己的房子之后,立马去学校找儿子,他希望儿子搬回家与他一起住,爷俩一起过日子还不至于寂寞。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被儿子一口拒绝了。他问儿子为什么?儿子说在学校习惯了,集体生活有意思,自己愿意过集体生活。

当儿子上了大学一段时间之后,贵宝再一次找到儿子,他还是希望让儿子搬回家住。这是儿子给了他一句话,说有女朋友了,女朋友非常爱他,也会关照他。

考上的时候贵宝不太相信,意味是儿子一直在和自己赌气,这么多年了,可能孩子过集体生活已经习惯了,不愿意回家就由他去吧。但是后来冯玲和他说了一件事,引起了贵宝的注意。冯玲说她妹妹看见周小舟在大街上和一个女孩在一起行走,而且两条胳膊缠的很紧,又搂又抱的旁若无人,而且那女孩打扮的像个妖精,光天化日之下很眨眼。贵宝一听就急了,这他妈的刚上几天大学,弄个女人还不把学业荒废了。他起身要去找儿子说个究竟却被冯玲拦住了,冯玲说这事情不能急,得慢慢来,一点一点去说服,我先帮你盯一段时间,观察观察,看看他们发展到什么程度,然后再采取措施也不晚。

冯玲盯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对贵宝说,事情不仅仅属实,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很多,你的宝贝儿子已经到了带着那个女孩去快捷酒店过夜的程度了。于是,两口子重新商量了对策之后,就出现了开始在茶馆里盯梢的那一幕。

贵宝的职业是省报的文体部副主任,他是个有几分才气的人,早些年也曾在国家级报纸地方记者站工作过一段时间,由于有些散漫,加上国家一些新闻机构陆续实施改制,他就被分配到省报文体部工作。说实话,贵宝对这份工作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在国家级报纸工作过,可谓见多识广,地方报纸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他想的是,有一个饭碗做基本的保障,其他都无所谓。只是他舍不得丢下他喜欢的文字,他从小就有文学的梦想,也在省里的一些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不少作品在省城文学界也是小有名气。冯玲原来是一家企业医院的护士,随着改革的深入,企业说倒就倒了,一眨眼间到了崩溃的边缘,一年多不发工资,职工纷纷下岗。医院没钱进货,门庭冷落,几乎一个病人也没有,没多久就宣布关门了。冯玲没地儿去,抹着眼泪回家了。两个人组成家庭后,贵宝帮助冯玲找到一家医院做护士,因为业务熟悉还勤快,竟然得到院长的多次表扬,每个月的奖金总是名列前茅,那些日子,冯玲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感觉自己在这个现实世界上是一个有用的人,最重要的是。她和贵宝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贵宝和冯玲两人结婚前各有一个孩子,而且都是男孩。冯玲的孩子因离婚是判给了前夫,不久孩子跟随父亲远去欧洲,这样的话,冯玲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儿子,尽管刚出去那会儿儿子不断跟她通越洋电话,但后来也就越来越少了,她想可能是儿子慢慢适应了环境开始忙于功课的原因。于是就想在周小舟身上体验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尽量帮助贵宝带他的儿子,可贵宝的儿子周小舟死活就是不回家住,偶尔的周末双休日回来一趟,也是跟他爸说些悄悄话,然后跟他爸拿些钱走了,即使给他准备一桌可口的饭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这就弄得冯玲感觉自己是有劲没处用,他觉得贵宝的儿子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他畢竟还是一个孩子,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很多委屈只好咽到肚子里。冯玲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她觉得当今的孩子都是大脑小脑一块儿发达,他们的思路跟大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她觉得有些事情不属于血缘和亲情,而是隔代人的思想和观念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关键是,这种隔代人的差距和价值观的不同,是没法调解和宽容的。

冯玲和贵宝从年纪相差不大,冯玲的长相端正而干净,落落大方,从外表看去,属于贤妻良母型。但她的婚姻还是失败了,开始的时候她不理解,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后来跟自己的几个好姐们在私下聊天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姐妹们的一番话捅破了这一层窗纸,使她有了平生第一次的醒悟。那几个姐妹跟她说,从根本上说,男人是不喜欢贤妻良母型女人的,男人喜欢的是浪漫主义,喜欢女人的浪漫和无拘无束,说到底就是喜欢桃花运。冯玲觉得姐妹们说的有道理,她突然感觉到其实前夫在没有离婚前已经逐渐远离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像一块冰凉的枕木。

冯玲的前夫出国前在省城一家出版社从事英文翻译,其水平在出版社上上下下广受尊重,在文史哲方面,其翻译水准在国内同样受到好评。由于前夫的专业能力,经常到外面开会,有时一走就是十天半月。这就决定了他能够接触到一些时尚或时髦的女人。她们或者年轻貌美,或者事业有成,甚至有的年龄虽然偏大一点,但却有风花雪月的经历。这一切,正是前夫这个年龄和他的成就辉煌时所要面对的。其实,前夫的心正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被一种气息、一种味道和一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慢慢勾走了。

冯玲有了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之后,便对所有的男人有了莫名其妙的警惕。当然,对亲朋好友们给介绍的男朋友也充满了防备心理。其实,她是不想在第二次的婚姻上再栽跟头,所以一切变得特别紧张。她是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第二次家庭重组。所以他觉得必须抓住贵宝的心,要想仅仅抓住贵宝的心,就得从方方面面关心和体贴他,让他的内心有自己的影子。而她采取的方法就是爱屋及乌。她觉得应该先从关心与呵护他的儿子周小舟开始,然后慢慢地把这个三口之家打造的红红火火,幸福之花遍地开。

有一段时间,冯玲每到周末都要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来做成红烧肉、清蒸鱼、白灼虾和炖牛肉等,再包一些三鲜馅的饺子给周小舟送到学校去,开始的时候、也就是有那么三两次小舟接受了,还对冯玲说几句感谢和客气的话,但没多久就变了,变得腻烦和讨厌。每每接到冯玲送饭的电话,小舟就在电话里显得急躁和恼火。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冯玲大声喊道:大老远的路你就别跑了,有钱啥都会有,哪儿也不缺你做的那几个菜。学校食堂伙食很好,想吃什么有什么,你就别在多余了。还不够麻烦的。

冯玲回来就跟贵宝唠叨,说你儿子不懂好赖,真是没家教。

贵宝说你也是的,干嘛那么辛苦给他做!以后给他的卡里每月打点钱,剩下的什么也不用管了。省的你来回折腾还生一肚子气。

冯玲说:小舟妈不在身边,我是想给他一点母爱的温暖。结果是费力不讨好。

贵宝躺在沙发上看书,听着冯玲说话头也没抬。接着对她说:我是他爸,他对我都那样,对你一个半路过来的人还能亲到哪里?

冯玲叹了一口气,都是离婚弄得,把孩子的心都弄散了。

贵宝和冯玲从学府街路边的一家茶社分手之后,匆匆忙忙结完账便直奔对面的保利快捷酒店。保利快捷酒店并不特殊,原先是市武装部的办公楼。只有三层,后来被改造成快捷酒店,所谓的快捷酒店,是近几年出现的新生事物,就是简洁方便,谈不上什么星不星的。两个小时前贵宝亲眼看见儿子周小舟带着一个女孩走进这家快捷酒店,他们在里面呆了整整两个小时。问题是,这两个小时对贵宝夫妻来说简直是心惊肉跳。贵宝和冯玲没有一刻停止各自的胡思乱想,他们会在房间里干什么呢?是在谈恋爱吗?大学生谈恋爱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大学时代可是读书的黄金时节呀,这么好的时光难道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吗?!如果一旦放松了警惕,把学业荒废了,那以后如何面对社会,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及未来。

贵宝和冯玲俩人做了基本分工,由他亲自进去和儿子周小舟谈话,冯玲去跟踪那个女孩,看看她是学生还是社会闲杂人员。贵宝走进快捷酒店之后,被一个中年发胖还卷发的妇女大声拦住,你是干什么的?是找人还是住酒店?贵宝吓了一跳,心想这个女人怎么会这么大的声音和我说话。贵宝说我是来找我的儿子的。胖女人说你儿子多大了,怎么没事跑到我们这里来了?贵宝顺着楼梯往上走,没走几步就被从楼上下来的保安给拦住了,那个胡子拉碴的保安也是一个胖子,很轻松地用身体将贵宝挡在下面,贵宝顿时感觉眼前有一堵墙,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壮着胆量说,你别拦着我,好狗不挡道。

贵宝见胖保安不动地方,就对那个胖女人说,我都看见我儿子进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戴一副近视眼镜,你们赶快告诉我他在那个房间。这时,胖女人对着胖保安说,你让他上去自己找吧,反正咱们酒店住的客人也不多,不会影响什么人休息。你让他随便找,看看哪儿有他的儿子?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神经病。于是,贵宝在前面挨个房间寻找,后面的胖保安手里还拿着一大串钥匙。楼上的好几个房间因为没人住,门都开着,里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贵宝看见有一个房间好像刚刚有人住过,室内的摆设和床榻很是凌乱,这就让贵宝看在眼里乱在心里。他想怎么就没人呢?眼睁睁看见儿子和一个女孩走进了这家酒店,而且是两个小时之后那个女孩一个人走了。

贵宝查遍了保利快捷酒店所有的房间,还有员工的宿舍以及厨房和餐厅,还有楼道里的卫生间,就是不见儿子小舟的身影,他想难道还有后门?他果然在一楼最里面的拐角处找到了后门,但门被锁死了。

贵宝被那个胖女人皮笑肉不笑、连讽带刺地给赶了出来,贵宝站在保利快捷酒店从大门口脸上一阵阵发热,内心涌出几分尴尬。他是被那个胖女人连讽带刺的话给烫着了。胖女人出门时对着大门说,现在这些做家长的也真够呛,没能力管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说,还死盯着孩子不放,贵宝突然觉得,胖女人的话语证实了儿子和他们那帮同学经常到这里消费,肯定也有别的家长 到这里找过孩子。

贵宝走出保利快捷酒店来到大街上是时,冯玲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情况如何,他说没找到。两人在大街上的一个拐弯处迎面相遇,馮玲说那个女孩一直走到儿子的那所大学,这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儿子的同学。冯玲说的这一点让贵宝感觉吃了一个定心丸,最起码的一点是可以让他放心,这个女孩是一个大学生而不是街上乱七八糟的女人,儿子是没有和那些坏女孩勾搭在一起。想到这里,贵宝内心生出几分兴奋,像是自己在某件事情上取得了某种胜利。

贵宝说儿子没在快捷酒店,可能是发现了咱俩之后从后门溜了。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然后又到快捷酒店对面的一个小面馆要了两碗面,这时两人才发现忙了一中午,肚子有些饿了。吃饭时,贵宝对冯玲说,得想个法子,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不等毕业就学坏了,还不得被学校开除。冯玲说,青春期的孩子都这样,处个女朋友不见得就是坏事情。要让他们正确对待这种恋爱关系。还有一点,咱们必须得掌握真实情况才行。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上来了,贵宝边吃边在心理琢磨,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一种得意的表情,大半碗面下去之后,贵宝的内心有了一个完整的主意。

第二天傍晚,贵宝请报社的记者小郭喝酒,俩人的年龄相差10多岁,但彼此之间没有距离。贵宝在报副刊部,小郭在读大学的时候,贵宝就给他发过诗歌和散文,被被周围的人冠以青年作家的称号。小郭明白,这都是贵宝的功劳,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小郭毕业后背分配到贵宝供职的省报副刊部工作,俩人在同一个办公室,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份感情和距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贵宝和小郭故意在学府街附近找了一家湘菜馆,点了小郭爱吃的剁椒鱼头和几个家常菜,俩人推杯换盏,无话不谈,弄得小郭有些激动。这是贵宝才和小郭透露了他内心的实情。贵宝说今天我请你喝酒是有求于你,就可不是白喝的。贵宝的话说的小郭云山雾罩莫名其妙,诚惶诚恐地端起酒杯站起来敬贵宝,说周老师有话您就直说,该我办的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贵宝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是我儿子的事情。贵宝说儿子好像处了一个女朋友,但是他们相处的方式让人担忧。

小郭问贵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这等担忧?

贵宝说儿子经常带着女朋友到学校附近的保利快捷酒店开房间,万一防范措施不好,如果弄出点事情来可怎么办呢。那还不等着让学校开除?!贵宝旁若无人地说了半天,小郭才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想让自己想办法接近那个快捷酒店,无论你是明察暗访还是亲身体验,必须把情况摸清摸透。而且必须摸清楚底细。小郭手里捏这个酒杯对贵宝说,周老师我懂您的意思了,您不要再说了,这事情包在我身上。贵宝点点头表示同意,小郭还在自己的采访笔记本上记下了快捷酒店的名字,然后对着贵宝说,早就有市民反映高校附近情人宾馆的事情,那些赚黑心钱的老板们只顾收钱,不管学生干什么,真是坏了良心。小郭还说了另外一件事,他说前一段时间经济导报的两个记者暗访了柳树街附近的几个小旅馆,不但不问询来客的任何情况,还暗地里为客人提供陪宿的小姐,刚刚被公安机关抓捕并进行整顿,小旅馆被取消营业执照。

小郭说完之后发现贵宝端着酒杯的手开始发抖,看样子是被自己刚才的讲述给吓着了。小郭赶紧说没关系,我说的地方距离你儿子的学校远着呢。你不用担心,也不用着急上火,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八竿子打不着。贵宝说万一像保利快捷酒店也在效仿他们的做法该怎么办,那不是害人吗,看来连学校这样的一块净土也要被污染了。

两人约定好之后,想去查看情况,看看到底达到什么程度,然后由贵宝执笔来撰写一篇新闻报道,登载省报上,一定会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这样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制止一些不规范的小旅馆或各类酒店的不轨行为。

晚上回到家后,贵宝跟冯玲说了他找到小郭探访的事情。冯玲认为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而且非常可行。冯玲给贵宝炖了一锅排骨,又烫了酒,贵宝明白这是冯玲为了犒劳和奖赏他而做出有些夸张的举动。因为,他晚上和小郭已经喝了不少的酒,冯玲前几天跟他说了一件事情,就是她妹妹的孩子得了病,说光手术费就得十好几万。冯玲说的很委婉,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俩人相处得非常好,虽然成人之后各自成家,但毕竟生活在一个城市,总是相互惦记着。冯玲说完就跟贵宝借钱,她说借一万就行,加上家里的一点积蓄在她手上掌控,怎么也得给妹妹凑上三五万块钱。贵宝想了想对老婆说,一万没问题,我随时都可以从银行给你取出来。但是你要是为了你妹妹再去凑个四万块钱,那这日子怎么过,万一遇上点什么事情怎么办?!冯玲说还有几千块钱现金放在家里,有事情或者应个急什么的,完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后,贵宝将两万块钱交给了冯玲时对她说,我多给你取了一万,你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手上没点现金怎么行呢!就是贵宝的这个举动和这句话,让冯玲感动涕零,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的第二次婚姻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她想,自己真是遇上了好人。

贵宝只是喝了几口冯玲炖的排骨汤,两人就出去散步了,从小区出来,沿着一条平展的马路走不远,就是景观大道,再往前走便是一个街心广场,不少人饭后都到这里来运动运动。当然,这里也能见到不少熟人。

贵宝这几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饭后出来走走。以前他是一个人走,前妻从来没有陪过他半次。前妻在他出来散步时,总是窝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肥皂剧,前妻总是看的有滋有味儿。自从他们分手跟冯玲组成家庭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每每吃过晚饭之后冯玲总是给他沏一杯茶,就在喝茶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冯玲就把锅碗瓢盆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换上衣服陪贵宝出去散步。那时候,正是花开时节,冯玲觉得她与贵宝的结合就是天意。

贵宝和冯玲散步回家之后,天色也不早了,冯玲进门后随手把窗帘拉上,再铺好被子,然后叫上贵宝到卧室里看电视。贵宝也可能会看一会儿书或报纸,十点钟准时关灯睡觉。他俩组成家庭之后,冯玲把原来的几样东西换掉了,原来的旧沙发,虽然是皮的,但已经是非常旧了,像一个走向风烛残年的老人。后来冯玲买了一个很大的布面沙发,这个很大的布面沙发可以躺在上面看电视,也可以睡觉,很舒服。还有沙发旁边的那个脚柜和上面的那盞台灯,灯芯原来是日光灯管,虽然很白,但适合贵宝读书看报,后来冯玲把它换成偏黄的颜色,给房间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感觉,特别是那光照在人的脸上,非常平和,让然倍感温馨。再就是窗帘,是薄纱的那种,无论是阳光、灯光还是月光,打在上面总是出现一种柔和的感觉。让你无意之中会想起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

关于夫妻之间的那种男欢女爱的事情,在贵宝和冯玲之间说不上谁更主动,反倒是一种非常自然的状态。有时候还很默契,互相之间都能达到一种满意的程度。这一点,他们彼此之间是非常清楚的。

如果电视有这类的节目,冯玲都会给贵宝炒几个菜,再烫一壶酒,喝了白酒的贵宝身子立刻开始硬气,两眼放火。当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感情很快就能上来,这是冯玲最满意、最知足的地方。

当两人做完事情躺下来休息的时候,冯玲说她又看见周小舟带着那个女孩子去保利快捷酒店了,而且还是带着两个女孩一起过去的。贵宝有些惊骇,拿烟的手也开始发抖。冯玲说你那个小同事去探究了没有呀,怎么是磨磨蹭蹭的,孩子的事不是小事,可得多留心才是。

贵宝起身将烟头掐灭在一个很大的烟灰缸里,关掉台灯的同时对冯玲说,睡吧,明天再说吧。

黑暗中,冯玲凑到贵宝的怀里,将头埋在贵宝的臂弯处,瞪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转眼间她看见贵宝的眼睛也睁着,就有点后悔,觉得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深知贵宝有神经衰弱症,有时候,丈夫贵宝一整夜都睡不着,甚至有时候连着几夜都睡不着。

省报记者小郭年轻,精力旺盛,在报社是一个上上下下都喜欢的小青年。嘴好、心热、善于帮助别人。最主要的是,他帮助一些老百姓联系解决时候或工作上的困难,几年的时间里赢得广泛好评和声誉。现在是,自己的同事和老大哥找到他,还涉及到这位大哥的孩子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动于衷,更不能袖手旁观。

小郭找到报社生活部的记者俞晓雅说明情况,俞晓雅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两人商定下班之后略做打扮,然后挽着胳膊去保利快捷酒店。事前小郭请俞晓雅吃烤串,他一口气喝掉两瓶啤酒,他故意把自己弄得红头涨脸,既能麻痹快捷酒店的老板娘,又能给自己壮胆。于是两人打出租来到保利快捷酒店,径直进去询问开房的事情。那个胖女人正好在前台,见识一对喝过酒的男女青年要开房,没有任何怀疑地对他俩说,是开钟点房还是包房过夜。小郭似醉非醉地对胖女人说,钟点房多少钱?胖女人说钟点房三小时60元,超一小时加收20元,包夜房160元。小郭犹豫了一下,掏钱开了个三小时的钟点房,两人拿着房卡上楼时,小郭肯定的说,这是一家黑点,只是黑心收钱,没有任何管理。

俞晓雅接着说,现在的是都是光顾挣钱而不讲道德,真是挣钱挣疯了。小郭说挣钱挣疯了也不能坑害别人啊,难道他们自己就没儿没女吗!她们也是做父母的呀。俞晓雅说你别发感慨了,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取到证据,人家周贵宝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你救孩子呢。小郭说办法已经用过一个了,差不多能搜集到百分之五十的证据。眼下咱俩的任务就是谈恋爱等时间,看看究竟还有多少孩子来这里开房。俞晓雅说你用过一个办法了,我怎么没有看见呢,你用的是什么办法?快跟我说说。小郭说不能随便说,说了就不灵了,等回去一准儿告诉你。

小郭从俞晓雅的大背包里取出一架袖珍摄像机来,调好焦距和镜头的清晰度,从拉开的窗帘缝隙中把镜头探出去,斜着对准了楼下酒店的门口。果然不到半小时,便有三对男女大学生挽胳膊或手拉手地进入保利快捷酒店。

后面的半小时几乎是由俞晓雅一个人录的,小郭出去查看了周围的几个房间,想趁机看个究竟,但是,没有一个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他听到有上楼的脚步声,很快就看到电梯门打开,有一对大学生勾肩搭背的走出来,人家啊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存在。

小郭和俞晓雅结账往外走的时候,那个胖女人经非常暧昧地朝着他俩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嗑葵花籽,小郭趁机把他贴在收银台下面的绑着胶带的录音笔取下来,然后迅速放到裤兜里。这一切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那个片面和女人没有一丝察觉。

小郭和俞晓雅回到报社将录音放了一遍,效果不错,那几个来开房的孩子与胖女人对话都录上了,而且很清楚,每个环节的细节都有。关键是,胖女人每次都是先问一句话,学生证带了没有?据说有学生证的开房一律七折。

把录音整理好之后,那些声音被存放到一台电脑的硬盘之中,小郭跑到外面去冲洗照片,一切都整理好之后,他交给了正在焦急等待的周贵宝,贵宝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属于亮丑揭短之类的新闻特写,连同照片一起发表在省报上,题目和照片都很醒目,第二天在省城引起极其强烈的反响,可以说轰动了这座省会城市。主要针对校园宾馆挣学生的黑心钱和纵容学生非法同居的尖锐问题,向全社会的学生家长敲响警钟,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那么反应最快的是公安机关,他们联合消防大队等有关部门搞了一次突击检查,果真在本市的十几家小旅馆和这种快捷酒店发现一些男女大学生以谈恋爱为由非法同居。同时也抓到了几对利用这种价廉的宾馆和旅店进行色情交易的成年男女,其中就有贵宝儿子带着女朋友经常出入的保利快捷酒店。

因为公安机关的介入,保利快捷酒店和一些小旅馆的生意瞬间滑向低谷,由火爆转向冷清。让人没想到的是,保利快捷酒店的那个胖女人竟然是个老板,而且神通广大,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了解到到他们酒店暗访的人并给予曝光的人是小郭,更主要的是幕后还有一个人是资深编辑周贵宝,这就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想了很久之后她才拿定主意,她要见见贵宝和小郭这两位省报的编辑和记者。

又是一个周末,贵宝的儿子周小舟突然出现在家里,他说是回家来吃顿饭,身后还跟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周小舟对贵宝说,这是他的同学,叫马薇薇。冯玲留下他们吃了比较丰盛的晚饭,两个孩子直叫好吃、好吃。饭后周小舟向贵宝要钱,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这次要给足两个月的生活费,省的去银行排长队等好几个小时。贵宝没答应儿子,说就按拉老规矩一个月给一次,不能破例。周小舟将下個月的生活重重地往兜里一塞,又在家里找了几件换季的衣服招呼也没打就牵着女朋友走了,这是在跟贵宝赌气。贵宝本想留他在家里住一夜,见他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知道他是在气头上,也就没说什么。他看见周小舟出门之后很快就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儿子走后,贵宝和冯玲好半天没说话。

贵宝和冯玲几乎是同时感觉到,儿子拿到钱后,一定会和女朋友去找更好、更安全的宾馆,看看他们形影不离情意绵绵的样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回学校呢。他们一定舍不得分开的。他们怎么会分开呢。

好半天,冯玲才给贵宝的杯子里填了茶和水,然后对着贵宝说,儿子大了不由娘,你就别惦记了,说不定他们这一代人真的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他们会有自己的活法,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贵宝居住的小区有点偏僻,房子坐北朝南,楼层是五层,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阳光很好。两人平静下来之后打开电视,刚锁定“发现”频道,客厅的落地玻璃杯什么东西砸碎了,动静很大,巨大的声音把贵宝和冯玲吓了一大跳。贵宝走近一看,砸碎窗玻璃的是半块飞进来的砖头。贵宝要下去看个究竟却被冯玲死死拦住,冯玲很快报了警,一会儿的工夫,警察赶到贵宝居住的五楼,仔仔细细查看了现场,又到楼下寻找目击证人,遗憾的是没有一点结果和线索。回到楼上,警察问他们两口子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没有?贵宝说没有,警察说小孩子淘气也不可能扔到五楼上来呀。你们再仔细想想,看看在什么事情上出了漏洞。

警察走了之后,贵宝看着整个破碎的落地玻璃,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将窗帘挡严实,找来几个大号的铁夹子把窗帘夹好,然后关掉客厅的灯才回到卧室睡觉,这一夜,贵宝基本没睡,始终是提心吊胆。

贵宝突然开始胡思乱想——

今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穷。

在任何一个场合,中国人都在谈钱,谈房价、谈收入、谈股票、谈创业、谈外快……

穷,已经不仅仅是物质匮乏了,更主要的是一种精神状态,特别是对金钱的无穷渴望。

以前流行的是谈钱伤感情,现在流行的是谈感情伤钱。以前我认为金钱买不到快乐,现在我认为金钱依然买不到快乐,因为金钱本身就是快乐。

今年最流行的话是,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以前,《中国好声音》的选手谈梦想我们看了都哭。现在选手谈梦想,我们看了还哭,这是笑哭的。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贵宝看到冯玲还在厨房磨磨蹭蹭,就问她为什么还不去上班?冯玲说你先走吧,我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等着我表弟来把玻璃给装上,否则太不像个家了,夜里风大,家里被风刮的乱七八糟。

贵宝觉得冯玲真实一个过日子的女人,突然他欣喜自己没有走眼,下半辈子有了依靠。贵宝开着自己的那辆破车到了报社之后,想过来悄悄跟他说,自己家的玻璃昨天夜里被人砸的粉碎,用的是半块砖头,可把坐在客厅看电视的老母亲下了个够呛。贵宝的眼睛盯着小郭,说你小子说的全是真的?小郭说千真万确,谁拿这些事情开玩笑呢!

贵宝原本想告诉小郭他跟自己的遭遇完全一样,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贵宝坐下来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几口之后,突然用上一个奇怪的念头,难道是自己的那个混蛋儿子干的?可能是这小子看到戳穿快捷酒店违法行为的报道了,也可能觉得是自己和小郭叔叔的报道断了他和女友开房同居的后路了,所以才产生一种憎恨之后的报复情绪。但转念一想,这不太可能,即使儿子知道报道是老爸和小郭叔叔写的,也不至于去砸小郭叔叔家的玻璃吧,更不可能砸自己家的玻璃啊。

一根烟抽完之后,贵宝打开电脑,开始在这台已经很老的电脑上写关于快捷酒店和小旅店的后续跟踪报道,以便回答一些读者的问题。短短几天的时间,有工商、税务、文化等相关部门查出了好几个快捷酒店和小旅店,还有其他一些媒体也介入了相关的报道。

砸玻璃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一点线索和相关的消息。半个多月之后的一个晚上,贵宝在家里喝了点酒,然后去街心广场散步,就在他一个人散步的时候被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陌生人从后面拍了一砖,贵宝的后脑勺立刻出血了,而且是有些眩晕地倒在地上。那个拍砖的人一瞬间就消失了,扔下了沾有他指纹的半块砖头和一个烟头。贵宝被人送到医院之后,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提取了这两样物证——半块砖头和一个烟头。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钟,办案的警察到医院来询问刚刚醒来的贵宝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贵宝满眼疑惑地对警察说,你们干嘛总是问这么一句呢?我家玻璃被砸,警察来了也是问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你们还有没有别的破案方法和思路。警察说我们是在办理案件,是为你查找犯罪分子才来找你做笔录的,你要认真配合我们才行。怎么能怀疑警察的办案能力和破案能力呢。

贵宝说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得罪人了,那我说完之后你们能去替我把他抓回来吗?

警察说是谁,请你抓紧说,认真说,不能胡说八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才会认真考虑呢。

贵宝说砸碎自己家里玻璃的,还有拿半砖拍自己脑袋的都是一个人干的,他就是自己的儿子周小舟。

两个警察被贵宝的话给说糊涂了,一时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说,你是不是被砸晕了,神志还没有清醒呢?

站在一旁给贵宝削苹果的冯玲接过话来,她对警察说,我丈夫说的对,他的神志很清楚。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儿子周小舟干的。

警察被这对夫妻弄得还是非常糊涂,于是接着问冯玲,为什么呀?他为什么砸自己家的玻璃,他在哪儿工作,难道跟自己的父母过不去?

冯玲说算是过不去吧。冯玲还告诉警察儿子在读大学,整天不好好读书,三天两头处女朋友,回家就是要钱,不给钱就生气,给少了也生气,然后摔门就走。

警察问清了周小舟的姓名和地址之后说,就算是一条线索吧,但有可能是开玩笑的话,我们会去查的。

两个多小时之后,儿子周小舟和那個叫马薇薇的女孩来到医院,儿子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女孩怀里抱着一束粉白色的鲜花。两人来到病房时贵宝正昏睡着,冯玲想叫醒他却被周小舟拦住了。两个孩子在贵宝身边坐了五分钟的时间就告辞了。冯玲送两个孩子下楼时看见周小舟的两只眼睛是湿润的,但是这孩子下楼的步伐却很坚定,毫不迟疑且步履如飞。

两天之后,那两个办案的警察再一次来到医院,跟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的贵宝说,案子破了,他们还说是专门来告诉结果的。

贵宝想坐起来,但被旁边的冯玲按住了,贵宝向上推了推眼镜说,是我儿子干的吧?你们千万别瞒我。

警察接着说,你儿子仅仅是犯罪嫌疑人之一,他先是砸了你和报社小郭家的玻璃,其动机是他看到了那张你们写某快捷酒店的报纸上的文章,立刻火冒三丈,觉得你非常多余,又觉得你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重要的是,他们只是利用学习之余的时间去快捷酒店放松一下疲惫的大脑呢。

贵宝问警察,他承认和女孩同居了?

警察说没有,他们只是在谈恋爱阶段,最根本底线还停留在接吻和拥抱上。他们有时候会去十几个同学,开房间喝啤酒闹着玩。他们还玩一种纸牌的游戏,猜测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并不是像你所报道的那样。但是……警察突然打住了话茬,不再往下延伸。

贵宝也很敏感,他追问警察,但是什么……你能不吞吞吐吐吗,警察先生。警察怎么可以吞吞吐吐呢!是不是,警察为什么会吞吞吐吐。

另外一个岁数稍微大一些的警察接过话来对贵宝说,也有你所说的那种同居现象,不仅仅是学生,还有社会上的一些成年人也搞色情活动,当然都被我们查办了。

警察接着告诉贵宝,用半砖砸他脑袋的不是周小舟,而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乔全生,是那家快捷酒店老板娘的弟弟,行凶的原因也是因为那篇文章,因为那篇文章在一定的时间内断了姐姐的财路,于是在姐姐的指引下开始行凶。我们根据现场的半砖和丢在地上唯一的烟头,经过指纹鉴定排查到的就是他,这个名叫乔全生的人已经对此供认不讳,并且被我们刑事拘留了。

警察接着说,同时被我们抓到派出所的还有你的儿子周小舟,他从医院看望你回来之后,直接去了那家快捷酒店,用砖头砸了人家酒店两层楼的玻璃,因为他带去了十几个男学生,都说自己是主谋,我们已经审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弄清楚呢。

贵宝叹着气骂儿子,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怎么能去砸人家酒店的玻璃,这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违法吗。你活该!你这个混蛋!

那个年龄偏大的警察最后弯下身子俯在贵宝的耳边说,请你放心,我们派出所的所长说了,孩子正在读书,也正处在一个人黄金般的成长时期,关进拘留所会影响孩子的前程,档案也会有灰色的记录,我们会想办法教育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错误,但砸坏的玻璃一定要赔偿,这一点不能讨价。

贵宝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笑容,站在旁边的冯玲赶紧接过话来说,必须赔,损坏东西一定要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孩子读书不受影响就好,还得感谢警察叔叔们。

贵宝还是有些担心,就问警察,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他们不被拘留?

警察说,十多个孩子都抢着说自己是领头的。怎么办?法不责众吗!我们大家共同携手,保证对下一代的关心、爱护和成长。让他们在社会转型时期,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畅通的大道。

这阵子贵宝听明白了,他急忙吩咐冯玲出去给警察买两条好烟,意思是好好感谢一下警察同志。

两个警察推辞还有公事在身,人民警察办案是职责所在,他们不会收百姓的任何东西。同志啊,你就安心养伤吧。临走时,警察温暖地对贵宝说。

这时,黄昏的阳光从西面的窗子照射进来,一缕碎光正好照射在贵宝的脸上,尽管光呈现出一种碎片的感觉,但使贵宝整个人顿时有了某种生机。贵宝恍然间似乎明白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似乎在一瞬间被时代抛在了后面甚至推向了边缘。自己真是落后了,不仅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尤其在儿子谈女朋友这件事情上,自己哪还像个长辈,哪还像个父亲。就连和儿子的基本沟通都没有,难怪儿子要用半砖砸碎自己家的玻璃,我们当父亲的在儿子面前都做了什么!我们这代人与孩子们在心灵上到底有多大的隔阂。

表面上浮华欢快的城市生活中,日子一天天如流水一般逝去,青春早已不在,岁月的痕迹犹如淡淡的树影,在内心烁动,医院距离城市中心比较远,这就远离了喧闹,医院禁止大声喧哗和龙井的清香使人神思清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贵宝感觉到过去那些如缕如刻的岁月,若即若离,汇聚在眼前即将消失的碎光中,化作光晕迷漫般不无暖意的背景,同时升华为非同凡响的个人意义。一个越来越远离现实之外的孤独灵魂依旧在现实中寻觅昔日的幻影。在这个精神與信念已经迷失得不着边际的物化世界里,究竟是一种生活常态,还是什么?

这时,贵宝睁开眼睛,黄昏的光开始慢慢从他的脸上移开。当最后一束阳光即将离开他的脸庞时,贵宝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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