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跤王”董永山的沈阳往事
2017-07-31黄剑杨子
黄剑++杨子
1950年代,董永山与师弟在沈阳北市成立摔跤场,以“撂地儿”卖艺的形式表演中国式摔跤,吸引了很多人。在随后的十几年里,中国式摔跤在沈阳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董永山培养了多个全国冠军,也改变了很多沈阳人的生活习惯,他因此成为那个年代沈阳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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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的沈阳,燥热,热浪充斥在户外的每一个角落。关贵林坐在北市一间老宅的屋檐下,一边拿宣传册扇风,一边给徒弟们安排表演顺序。几米外是一个新搭建的舞台,武术家徐其成的弟子正在表演铁枪。
董永山
铁枪表演结束后,75岁的关贵林拍着两名徒弟的肩,让他们上场。两名身着摔跤衣的壮汉走上台,按照裁判的指令,握手,分开,然后绕着圈一蹦一跳,试探,相持了一会儿,其中一名跤手忽然使出一招“耙子”,另一跤手避开,以右手捧插对方左腋,借势要将其摔倒。
台下荫凉处,十几名观众或站或坐,目不转睛地观看这项对他们来说有些陌生的运动。关贵林坐在台后,看着摔跤手们的表演,偶尔看看台下的观众。
零星的观众,让关贵林看到了中国式摔跤重新崛起的希望,尽管难以再现董永山时代的盛景,“至少有人开始关注了。”61年前,关贵林看了董永山摔跤,决定开始学习这门功夫。
董永山少年学摔跤,1947年开始挑战北方各地摔跤高手,鲜有败绩。之后,他逐渐成长为沈阳摔跤界的一面旗帜,对手们送给他“东北小霸王”的名号,沈阳人则称他为“跤王”,也有人喊他“大瓢把子”。
1950年代,董永山与师弟在沈阳北市成立摔跤场,以“撂地儿”卖艺的形式表演中国式摔跤,吸引了很多人。在随后的十几年里,中国式摔跤在沈阳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鼎盛时期。董永山培养了多个全国冠军,也改变了很多沈阳人的生活习惯。他因此成为那个年代沈阳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董永山(前排中)与徒弟刘永福(前排左)等合影
十来年的黄金岁月之后,沈阳北市摔跤在1966年戛然而止。董永山告别了摔跤,“撂地儿”彻底消失,中国式摔跤后来不再是正式体育比赛项目,学习者越来越少。1979年以后,中国式摔跤彻底沉寂。
董永山坐过两次牢,前后超过十年。多年来,他在黑白两道之间游刃有余,最后落于尘埃中。
东北小霸王
1925年,董永山出生于河北唐山农村一个富裕家庭,在家排行第三,从小被家里送到沈阳读书,一直读到国高(高中)毕业。他喜欢书法,字写得不错。读书之余,他在沈阳辛家武术学堂学拳。
成名前,他一直由大哥董永海抚养,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董永海比他年长8岁,最初在老家做买卖,后到沈阳,买了一批胶皮轱辘大马车,在苏家屯火车站(现沈阳南站附近)跑运输,势力不断扩大,逐渐成为当地的行业把头(头目)。
1942年,中国式摔跤高手徐俊卿在北京伤了人,避祸至沈阳,会同师兄杨振声,在北市场设场卖艺,表演摔跤,兼卖膏药。后来徐与隔壁杂技团产生纠纷,约定与狗熊摔跤解决,最终摔死了狗熊,在沈阳一举成名。
沈阳北市摔跤崛起于1920年代。1926年,“奉系”军阀张作霖邀请北京武师、跤手张定一到沈阳“陆军讲武堂”任教官。1928年,张作霖在皇姑屯被日军炸死,张定一于是到北市开设跤馆,教中国式摔跤。徐俊卿到来之后,北市摔跤风气更浓,吸引了一批学习者。
董永山国中毕业,听说了徐俊卿摔熊的传奇,立即跑去拜师,跟随后者学习中国式摔跤。他聪明,悟性高,很快脱颖而出,在沈阳难逢敌手。
年轻时期刘永福(左)与范世煌(中)、刘栋石合影
1947年,为募资抗击旱灾,沈阳举办了一届东北国术擂台赛,包括武术、拳击和中国式摔跤等项目,北方各地摔跤手纷纷参赛。董永山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
那时摔跤比赛不分级别,各重量级混战。徐俊卿怕董永山出现意外,从北京请来摔跤名将满宝珍保他拿冠军。最后,董、满二人均进入决赛。满宝珍獲得冠军,董永山拿了第二名。董永山原本可以拿冠军,但他认为满宝珍为帮自己而来,赢了不仗义,在最后时刻没听师父的安排,放了水。“董永山让了满宝珍,不好意思赢,毕竟他是来帮忙的。”沈阳摔跤手关贵林称,他后来成为董永山的师侄。
之后,董永山从沈阳出发,一路往南,几个月的时间里,先后在唐山、北京、天津等十几个城市找当地摔跤手切磋,再无败绩。“他把过去所学的武术糅进摔跤,创立了‘武术加跤的新摔跤法,自成一格,没人摔得过他。”87岁的老摔跤手荆玉贵告诉我。
在很短时间内,董永山声誉鹊起。从此以后,各地摔跤手开始尊称他“三爷”,还送了他一个“小霸王”的外号。
“他到那些地方的跤场去,把人家最好的跤手给摔了。中国式摔跤,外面来的都得真摔,实战。”范世煌介绍。
在天津期间,董永山认识了搏击名家卜恩富。解放后,卜受聘到东北工学院,教授擒拿、格斗、打击、摔跤、拳击、击剑等,董永山和栾树生拜后者为师,技艺更进一层。栾原是通化京剧团鼓手,1940年代在沈阳跟随摔跤手张定一学习中国式摔跤,后来成为董永山的搭档。
董永山从小过惯了公子哥式的生活,毕业后也没有找工作。1946年,董永海花钱为他买了一个国民党“建军”(注:国民党1946年以后在东北成立了一批建军组织)少校的军衔,只有头衔,没有实权。他也不去部队,每天只是摔跤,或者看别人摔。董永山身高1米72,英姿勃发,每天穿一身校官军装,腰里别着手枪。不练功的时候,他四处闲逛,找女人、喝酒,结交各色人等,都当成朋友。因为以能打闻名,当地黑白两道都敬畏他,碰到纠纷,有时请他斡旋。他也跟着做点买卖,甚至灰色买卖,不过那是别人做生意,他只是参点股。他的一位师侄称,这段时间,他倒腾过妓女,从天津买来,在沈阳转手。
1948年,沈阳解放。董永山入伍,加入解放军,做了一段时间文化教员。抗美援朝期间,他在志愿军一个运输连做连长,运送物资到朝鲜。没待多久,受不了,跑回国内。战后被抓,在监狱关了几年。
1954年,出狱后,董永山开始在北市设立摔跤场。
“他是沈阳摔跤界最大的腕兒”
沈阳北市场被当地人称为“杂巴地儿”,过去与北京天桥、天津劝业场一样,是当地最热闹的地盘,说书的、唱评剧的、唱西河大鼓的、玩杂耍的、耍大刀的、摔跤的、变戏法的、拉洋片的,各路江湖艺人聚集于此,各显神通。
市场居中一座草席搭成的方棚,被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场内不时传来热烈的喝彩声和掌声。席棚只有顶蓬,四十来平米,下面是一个差不多大小的摔跤场,覆盖着厚厚一层松软的细土。席棚内,十几名健壮的摔跤手光着膀子,双手叉腰,整齐分列两侧,场地中间是两名即将开始表演的摔跤手,一侧的二掌柜栾树生高声吆喝:“伙计们!”“嘿!”十几名摔跤手齐声回应。“伙计们!”“嘿!”
随着摔跤手开始绕圈走跤步,对摔,栾树生抑扬顿挫地嚷道:
“看他们走开了行门,遛开了步眼。你看一招一式,一式一发,这样抬腿绊伴,横腿迎人,那叫崩拱揣豁倒,耙拿里刀勾;那叫冲挣踢亮,欺拿向横;揾别扛落挑,抽撤闪拧空;吸搂挂搧判,抽撤闪刀踹。伙计们,闲话少说,四角压住了,撂跤的当先。撂!”
全场观众“哗”的一声回应。栾树生像体育评论员一般开始解说场上的形势,说辞环环相扣,包袱百出,引得场下观众哄堂大笑。选手在对摔的间隙也会停下来斗斗嘴,活跃气氛。三组摔跤表演快要结束的时候,十几名摔跤手和伙计便拿着袋子向观众要赏钱。
栾树生的角色有时会是两个人,就像相声一样,一个逗哏,一个捧哏,说辞诙谐,所以被称为“说买卖”或者“武相声”。观众除了看摔跤手的身体功夫,也可以听到二掌柜的嘴上功夫,于是流连忘返。
大掌柜董永山常常穿一身白衣,坐在后面看着场上,平素少言寡语,偶尔也会上去摔一场,那时候观众就更多了,因为他是最大的“角儿”。
这已是50年前的景象了。
1954年下半年,国民党在东北的残余势力已被肃清,社会秩序恢复,北市重新热闹起来,成为沈阳的娱乐中心。这一年,董永山与师弟栾树生一起在北市成立摔跤场。其时,他们都已经是全国知名摔跤选手。
摔跤场是在徐俊卿过去“撂地儿”之处重新搭建。解放以后,像师父一样,董永山也以“撂地儿”卖艺为生,表演中国式摔跤。这项已有千年历史的中国传统体育项目与国际摔跤规则差异较大。他是大掌柜,人们习惯称他为“瓢把子”。栾树生是二掌柜。
跤场内的表演,大多数时候只是一种娱乐大众的节目,与实战不同,跤手并非真摔,但要摔得精彩,还要显得真实,不能穿帮。“表演是比真摔还要难,两个跤手要有默契,配合好。董永山不仅实战厉害,表演也假得漂亮,动作潇洒,跟真的一样。因为他的速度、力量、爆发力和节奏感都强。”曾在董永山跤场做过三年摔跤手的范世煌评论:“不过,外面的人过来,一般就是实战了,没有表演。”
刘永福 图/王江
最鼎盛时,董永山手下有17人,除了个别伙计,都是他和栾树生的徒弟。跤场每天表演两场,第一场从下午1点半到4点半,第二场从晚上6点半到9点半。如果观众兴致高,会延到晚上10点多。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收音机也少,对于很多沈阳人来说,业余时间最大的娱乐活动便是去北市场看摔跤。尤其到了周末,他的摔跤场常常围着两三百人。在沈阳西关等地,其他人也陆续开始设立跤场。
董永山和栾树生在跤场挣三份钱,跤手按能力不同,有的领一份,摔不好又说不好的领半份。董永山和栾树生每个月收入两百多元。那时普通职工每月薪水大多三十元左右。
1954年,23岁的荆玉贵迷上了摔跤,常常下班后花两分钱看一对(摔三跤为一对)。那时他在沈阳重型机械厂做车工,厂里很多年轻人玩摔跤。每天午饭后,他便和工友在厂里练摔跤。车间书记夏永久也练摔跤,介绍荆玉贵与栾树生认识。一个星期天,在沈阳三和盛包子铺,荆玉贵要了几个菜,请栾树生吃饭,向这位只大他三岁的摔跤手行礼拜师。之后,每个周末他都会去跤场学摔跤。
1956年,董永山的跤场开张两年后,14岁的关贵林因为离得近,每天放学都会跑去看摔跤。每回看完回家,就自己演掌柜的,当着一帮小孩,念诵买卖的台词,然后和这些小孩练摔跤。有一次看完表演,一个伙计问他敢不敢摔,他拉住对方的手便往地上摔。栾树生看到,收他为徒。后来他一直是沈阳当地比赛的前三名。
董永山极少收徒,偶尔指点师侄。当地部队有个大校经常去跤场。有一次,荆玉贵和大校比试,看他很壮硕,动作有些犹豫。董永山在一旁生气了,“玉贵,怕什么,这么怂!我当兵如果不跑回来,得比他大两三级。”
董永山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沈阳人去他的跤场看表演。“他是沈阳摔跤界最大的腕儿。”关贵林说。
中国式摔跤的黄金岁月
董永山不像武将,倒像个文人,长相英俊,说话声音小,笑也只是捂着嘴轻笑,抽烟颇有派头。很多人说他像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中的男主角孙道临。他招女孩子喜欢,有些花心,结过三次婚。解放前,他由父母做主与同乡结婚,没感情,最终离婚。在沈阳设立跤场后,曾与一名唱西河大鼓的女演员结合,后来与菊桂舫结婚,后者是当时沈阳评剧院知名演员。晚年又离了婚,找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董永山春风得意,他的徒弟也开始崭露头角。1958年,为参加第一届全运会,沈阳体育委员会成立摔跤队,栾树生担任教练,董永山为技术指导。这一年,董永山的徒弟刘生才在天津举行的全国摔跤锦标赛上获得中量级冠军,第二年代表解放军队获得次中量级第二名。
1964年,董永山与沈阳体育委员会合作,将摔跤场交体委管辖,不过,他自负盈亏。他还和沈阳曲艺厅签订协议,定期到位于小津桥的沈阳曲艺厅卖票表演。4月1日首演,座无虚席,五百多人挤满了演艺厅。
范世煌对这一天记忆深刻。那天在台上表演结束后,他下台准备脱下跤衣回休息室。董永山过来问他做什么工作的。他说在红砖厂做装卸工。“愿上摔跤队?你要愿上我可以跟体委讲。”“愿意。”范世煌说,他1960年才学摔跤,被董永山选中后,拿了辽宁省冠军,全国前三。他身材高大,从小练举重,1959年加入沈阳业余体校举重队,曾被辽宁省队招过,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没通过政审。他父亲和二叔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军警,1950年跑到菲律宾,这在当时被视为叛国。1964年,因董永山力荐,他顺利过关。
“当时摔跤算特殊行业,需要特业许可证才能举行这样的表演,沈阳市公安局局长亲自签字。然而,董永山就能把它办下来。”范世煌记得很清楚。
那个年代,经营摔跤要办多种证照手续,很麻烦,许多同行只能作罢,董永山却总能迎刃而解。在大约十年的时间里,董永山一直是沈阳各色人等的座上宾,很多人去拜访他,门庭若市。
他与当地不少官员关系融洽,包括公安局长和市长。荆玉贵回忆,有一年大年初一他去给董永山拜年,正好碰到当时的沈阳市公安局局长宋光和一位副市长也在。他们与董永山聊得开心,还请董永山的夫人菊桂舫唱了评剧《小女婿》中的“陈快腿”助兴。董永山的宾客之中也有“江湖中人”,甚至鸡鸣狗盗之徒,逢年过节,会给他送礼,有人称之为“上贡”。
外地人到沈阳,董永山会主动张罗接待。朋友遇到困难,他会援手帮忙,该周济的他会。即便去世十几年,很多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人提到他,依然会用“仗义”这个字眼。
1956年至1966年是董永山最风光的时期,也中国式摔跤的黄金十年,摔跤在民间蔚然成风,沈阳出现多个摔跤场所。“沈阳市老百姓不知道沈阳市市长是谁,但是都知道董永山这个人。”中国特一级烹饪大师、沈阳人刘敬贤如此评论那个年代的董永山,他曾拜董为义父。
没落
1966年8月26日,中午11点左右,荆玉贵像往日一样去位于曲艺中心的摔跤场,到了门口,看到场馆里面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全部砸倒在地,墙上贴满写着“大流氓”之类字眼的白纸。这时,他看到董永山穿著一件白衬衣,正往跤场走来,就迎过去说:“师大爷,你不能去了,里面贴满了大字报,估计人都准备好了。”
“没事。”董永山说完,继续往跤场走。他一进屋,几十个人涌了过来,把他五花大绑,给他戴上报纸糊的高帽子,上面写着“大流氓董永山”,衣服上也写了相同的几个字。董永山的妻子、评剧名角菊桂舫已经五花大绑,脖子上挂了一堆“破鞋”,背上插着牌子,牌子上写着“女流氓菊桂舫”。那天范世煌来到摔跤场准备当天的表演,发现师叔已经被绑。
两人被人架着游街,一直游到沈阳老北站广场。摔跤队队员借来一辆苏联产的车,跟在董永山两人后面。
在老北站广场,有个人站在台上控诉董永山,并带头高喊:“大流氓董永山!”已经到了中午,天气酷热。范世煌站在台下一直擦汗,突然听到喊声,觉得声音好熟悉,抬头一看,发现控诉者声音洪亮,穿着军装,戴着军帽,淡定地站在台上,竟是董永山的徒弟刘生才。“你当年可是一头磕在地上拜过师。”范世煌气愤难当:“董永山他妈的怎么流氓了?”
下午,董永山夫妇被带到北市公社、公安局。之后,董在马三家关押多年。他妻子后来下乡到三台。“董永山进去了,实际上是保护了他,如果他在外面,结局不好说。他虽然坐了多年牢,但待遇跟别人不一样,后来甚至还申请保外就医,出来了一段。”荆玉贵称,董永山在沈阳根基深,交谊广,不少官场人士跟他学过摔跤,或者是他的粉丝。
董永山的徒弟和朋友,大多一直没弄明白他是否真的有问题,到底因什么问题被抓。关贵林称,主要是说他是反革命分子,“解放前做过国民党军官”,以及他儿子结婚的时候,各种人来送礼,其中有人送的是偷抢来的赃物。
沈阳市摔跤协会主席吴学刚 图/王江
盛极一时的中国式摔跤没落了,沈阳民间摔跤的风气消失了,摔跤表演中的说买卖失传了,北市场的跤场直到现在也没能重建。
1967年,范世煌结婚,第二年有了儿子,之后又有了女儿。他很多年不再摔跤。儿子范焘5岁的时候,他开始把主要精力用于培养孩子学习音乐。
荆玉贵在重型机械厂做技术员,1973年被派往陕西富平支援三线建设,1978年回到沈阳。
1970年以后,秩序趋于稳定,慢慢有人开始重新摔跤,也只是几个好友在家附近的空地上耍耍,当是锻炼身体。董永山也出来看病了。这一年,刘永福通过医生藤宴令介绍,结识了董永山。刘永福身材健硕,反应快,有力量。落魄的董永山很喜欢他,收他为徒。“董先生以前那么大腕儿,我攀不上。”刘永福说。
董永山常常指导刘永福。1973年,董永山带着刘永福和另外一个徒弟,北至哈尔滨、牡丹江,南至北京、天津,辗转多地,拜访师兄弟和同行,让刘永福两人与他们摔跤切磋,正如他自己刚出道时一般。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有较量。在北京朝阳体校前两天,刘永福连着摔了十几个人,累得不行,准备脱跤衣休息。师爷卜恩富立即说道:“嘛?别脱,你还没够头呢。”
大雪纷飞
董永山从监狱出来以后,去了沈阳三台,找到菊桂舫,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之后回到沈阳城,住在评剧院的一幢白楼里。1966年以前,他在那里住过三年。
现在他很少参与摔跤活动。他的后辈大多也已经远离中国式摔跤。1978年,为了准备第四届全运会,辽宁省选拔中国式摔跤选手。12月,中断训练多年后,35岁的范世煌重新训练,参加选拔赛。刘永福也开始参加选拔。1979年初,范世煌、刘永福等8人获得各自量级全省冠军,通过选拔,于当年9月在河北保定参加第四届全运会摔跤比赛,教练为刘生才。最终刘永福获得亚军,范世煌因中途骨折弃赛。
这届比赛之后,中国式摔跤因为不是奥运会比赛项目,被取消全运会项目资格。很多省解散了中国式摔跤队。中国式摔跤再次遭遇重创。刘永福比赛回来后转向柔道,组建辽宁男子柔道队,转行做柔道教练。1983年他成为辽宁女子柔道队主教练,后来又长时间担任中国女子柔道队总教练,六次带队参加奥运会,带出李忠云、庄晓岩、孙福明、袁华、杨秀丽等5位奥运冠军,被外界称为“中国柔道教父”。
没有了职业化路径,大部分中国式摔跤手回到工厂,或者谋求其他出路。这项曾经轰轟烈烈的运动从此淡出公众视野,早年蔚然成风的民间习跤风气亦不复存在。
1980年,董永山在西关回回营开了一家餐馆,生意不差。几年后又在沈阳北站开了一家饭店,还在北市场开了一个门市部,售卖电缆,最后在评剧院附近开了一家大饭店。
他没过过什么苦日子,除了在监狱里的那些年。“他一辈子没赚过工资,全是吃杂巴地儿。”沈阳摔跤协会主席吴学刚说,董永山晚年的时候,每年过两次生日,阴历一次,阳历一次,每次四十多桌。徒弟和朋友们都过来给他庆祝,随份子。没来的,他会打电话特意问问。这也成为他晚年生活来源的一部分。“哎呀,最近手头有点紧。有点馈钱(打秋风)的意思,他是让别人给架到那儿,但是自己也愿意过,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吴学刚说,“还是江湖的事儿。过去的人,身上都存在这样的现象,它是一种有局限性的文化。”
1980年代初,他在沈阳小韩屯买了一幢别墅,花了13万。他的腿不行了,坐轮椅,由儿子媳妇照顾。那时他还收了两个义子,刘敬贤和吴学刚。
1999年冬天,74岁的董永山在家中去世。出殡那天,沈阳下着大雪,地上积雪很厚,车和人几乎走不了,最后没几个人送他。
2017年5月,吴学刚和关贵林、刘永福等人成立沈阳市摔跤协会,此前他们一直在推动中国式摔跤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成为奥运比赛项目。
(实习生 梁婷、谢祎旻、何钻莹、覃毅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