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日记(中)
2017-07-26王昆
王昆
炼狱岁月
2012年6月20日 晴
今天是所有翻译人员离开的日子。从一大早,我们就在冰冷的海水中泡着,全身冻得发抖,一点力气都没有。教官在岸边摆放热咖啡和各种烤肉,不时对我们大喊一声:“动物们,只要你不想参加训练,就可以到这里尽情享受,还会有车把你送到温暖的饭店洗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巴西队的亨利少尉退出了,委内瑞拉也有一名队员退出,我和于小龙互相搀扶着,唱起国歌,挺过了这一关,在他们面前竖起了中国人的脊梁。
在码头准备潜水的时候,教官为了测试队员的勇气,问我们能否不带任何装备潜到10米,所有的外国学员都认为不可能。
10米确实很深,但是如果想办法,还是可以做到的。于小龙寻思了一下,转头问我:“有种下去吗?”
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看着于小龙坚决的神态,我说:“下吧,管他娘个蛋!”
于小龙说:“跟我去拿铅块。”
一块,两块,三块……
我们每人身上足足绑了六个铅块。于小龙说这足够潜到15米以下的了。
在众人还对着教官摇头表示不可思议的时候,我俩像被扔起的大石头,“扑通”跳了下去。
尽管这对心脏的破坏巨大无比,但我和于小龙还是憋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一口气潜到12米的深处。
当我们再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LOCO,LOCO!(疯子)”他们在岸边疯狂地冲我们喊。
当训练结束的爆炸声响起时,整个海滩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教官还专门为我们奏响了中国国歌。
2012年6月23日 中雨 海中蛟龙
今天转入潜水专业训练。这期间需要完成开放式潜水。封闭式潜水、自由潜水、夜间潜水等训练,为练好基本功,我们天天泡在海水里。开放式潜水是基础潜水,要在45米以上水中,熟练使用潜水仪器,掌握水下行动的方法和要领、紧急情况处理和定向潜水。
水下训练极其危险,一次训练紧急出水,在15米的水深处,我刚脱掉气瓶深吸一口气,沙利教官就如鬼魂一样绕到我后面,他抓着我的救生衣,命令我打着脚蹼出水。当时我的脚蹼被水底的绳子绕住,教官不知道这种情况,一个劲用力拍打我的腹部,让我不断向外吐气。当水下的同伴帮我解开绳子的时候,我嘴里的氧气已经吐完。而沙利教官怕我嘴里的气没吐完,还继续用力拉我,让我喝饱了海水后才放我出水。
封闭式潜水主要以定向潜水为主,学员必须掌握仪器的正确使用方法,它对深度的要求比较严格,一般在5—6米为最佳。潜得过深,压力太大,容易造成氧中毒,并且不能进行较长时间的水下作业,对完成任务有影响。潜水时要求两个人必须很好地配合,有一方出现失误,都可能影响任务的完成。一次训练时,我们要对敌方舰船实施水下渗透和爆破。负责掌握时间的一名土方学员看错了时间,致使训练中的我们向目標点外多游了5分钟,结果可想而知,任务完成时已经超过了规定的时间。
自由潜水就是在只有面罩和脚蹼的情况下,一口气潜到水下20米,它在实战中运用比较广泛,但危险性也很大,它要求潜水者必须有足够的肺活量,要克服深度对耳膜的压伤,土方一名学员在训练中多次晕倒,造成肺压伤,不能参加训练,被迫淘汰。许多队员在自由潜水中出现耳膜被压疼、鼻子出血等情况,但我们勇敢地克服了这些困难。
在这个地狱般的训练营里,中国军人虽然只有我和于小龙两个,但却是一个坚不可摧的集体。生活中,我们主动与外国学员沟通,增进友谊,当他们遇到困难,我们总是及时伸出双手。在一次攀登训练时,土方一名学员从三米高的攀登绳上摔下,胳膊脱臼。学过简单应急治疗的于小龙,马上为其进行正骨,减轻了他的痛苦,也为我们赢得了尊重,增进与外军的友谊。
2012年6月24日 小雨 谁是蛙人
负责水面作业的沙利教官是欧洲军队散打、游泳冠军,号称“海峡第一蛙人”,因其个子高大,我们都称他“大鲨鱼”。今天我们组织20公里游泳,早就想跟于小龙这个中国海军特种部队的精英较量一番的“大鲨鱼”,提出与于小龙进行一场比赛,并指定我也上,说是挑战中国队。
比赛一开始,教官就像一条真正的鲨鱼冲到了前面。于小龙和他几乎是并排的,我紧跟其后,拼命往前游。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我似乎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游到哪里去,不知道已经游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还要游多长时间。我的目标就是必须赶到“大鲨鱼”的前面,虽然这不容易。
在喘息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和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但我无路可退,只能不停地追赶他们。在无垠的大海里,我们像三条乘风破浪的鲸鱼一样勇往直前。
半小时后,三人的距离慢慢接近,之后并排前进,大家手里都捏了把汗。于小龙是游泳健将,在国内拿过名次的,这点我比较放心,他拿下第一应该没问题。剩下最后1公里时,小龙的优势已经非常明显,我还稍微慢点,落在“大鲨鱼”后面。后来,这个顺序一直保持到了终点。比赛结束,虽然我是最后一名,但于小龙的速度之快还是让“大鲨鱼”心服口服:“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遇到对手,你们才是真正的海峡蛙人。”能够赢得这样的称号,我们感到无比的光荣和欣慰。
2012年7月7日 晴 地狱周
“地狱周”训练,是穿插在战术潜水训练期间的。在一周无睡眠的情况下,实施高强度、高难度、摧残人性的训练。
在20公里海上操舟训练中,我们被分为7人一组。这个训练特别讲究集体作用的发挥,其中1号位于橡皮舟右前侧,负责右前侧观察警戒、划舟节奏及前进方向;2号位于橡皮舟左前侧,负责左前侧观察警戒、舟首绳子及前进方向;3号位于橡皮舟右中侧,负责舟中锚的放置及右侧观察警戒;4号位于橡皮舟左中侧,负责舟中物资放置及左侧观察警戒;5号位于橡皮舟右后侧,负责舟后物资放置及右后侧观察警戒;6号位于橡皮舟左后侧,负责左后侧观察警戒;我是7号,位于舟尾,担任舟长职务,负责全舟组织指挥。划舟时要保持姿势低矮,安静隐蔽,不得喧哗;划舟动作要整齐协调,力量均匀;另外还要注意桨面反光问题,前行时注意桨面向上。
操舟训练通常要连续在海里奋战几个小时,队员极度劳累,有的同志甚至在划桨时掉进海里。操舟结束后,紧接着是武装泅渡、战场营救、渗透等训练课目。当中国驻厄瓜多尔潘积攒武官知道我们正处于“地狱周”的艰苦训练时,他专程从首都赶来。潘武官看见我和于小龙疲惫的面容和深陷的眼眶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心疼地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我代表祖国感谢你们,你们是优秀的特种兵,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坚持到最后!”潘武官的话给了我们莫大的鼓舞,在最后一天的训练中,大家以坚定的信念,超强的意志和不达胜利决不罢休的顽强作风,再一次为我军争得了荣誉。
在负重30公斤的抬橡皮舟穿越密林训练中,一名埃塞俄比亚队员倒下了,跪地痛哭,教官在咆哮怒骂。我和于小龙觉得非常难过,暗暗相互鼓励,绝对不能放弃,要一直向前猛冲。
在最后的3公里沙滩拖舟训练结束后,教官又把我们推进一个臭气熏天的污泥坑,只露出头和手,然后把面包和黄瓜扔到泥坑内,让我们在里面就餐。有些外国学员不愿吃,教官就将沾满污泥的面包和黄瓜塞进他嘴里,强迫他们吃下。
于小龙在第一天训练中,眼睑被弹壳划破,鲜血满面;我们组的弗兰克因为膝盖伤痛,一周内吃了50多片止痛药。在“地狱周”训练中,面对外国军方特有的侮辱、打骂等心理承受训练,厄瓜多尔军方有6名学员被淘汰,而中国队员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和顽强的拼搏精神,全部取得优异成绩,受到厄瓜多尔各级军方的高度评价。
2012年7月8日—7月21日 多云
完成“地狱周”训练并复习其内容。
2012年7月22日 阴天 野战生存(1)
请允许我用简短的文字来描述这个时期的军事训练,因为训练强度过于残酷,我无法及时记录当时的心情,请允许我用其中一项训练来概述它的残酷吧。
“野战生存周”是挑战生理极限训练,是极其残酷的耐饥饿训练。这些训练让我们经受了极端残酷的折磨。
按照训练要求,我们一周内不发一粒粮食、一粒盐,还要肩负30公斤,在丛林中完成220公里的负重行军。
第一天,我们就遭遇了一次困难的挑战。傍晚时分,奥尔特加并没有要求我们用太快的速度,队伍从容地走在安第斯山后面的一片原野上。太阳照耀,大地展现出了一片斑斓的色彩,像我们的衣服,但绝不像我们的心情,庄稼和青草的绿叶上,还闪耀着昨夜留下的亮晶晶的露珠。脚下的土路潮润润的,不起一点黄尘。
黄昏静悄悄地来临了,大地上挣扎的万物在一种自然柔和的气氛中提前穿上了夜的衣服,显示出大自然原始的迷人秘密。
当到了一处小河边的时候,奥尔特加提议休息,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二十分钟的时间,大家下去抓鱼。”不苟言笑的奥尔特加在队伍停下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难道还有烤鱼吃?
尽管有很大的疑惑,但大家还是带着幻想兴高采烈地下了水。
“每个人都必须抓到鱼,否则你们等着瞧吧!杂种们!”奥尔特加在岸上大声骂着。
我们不得不认真起来,尽快地捉到一条才最安稳。好在小河水浅,鱼也很多,不大工夫,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条一尺来长的鱼苗。
我也很快捉到了一条,可惜太小,我怕奥尔特加看不上,反正鱼多,于是就扔开了,摸索了一会儿,果真碰到一条大的,足足有三斤重的黑鱼。大家都羡慕地看着我,为我的这条大鱼庆贺,我也觉得我又会得到奥尔特加的赞许了。
我们都排好队一字站在岸边,手里拿着鱼等奥尔特加检查。
奥尔特加没有动,他指令一名队员下水又捉了一条,我们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他怎么了。
奥尔特加把队员捉来的那条鱼举起来,在我们眼前晃了晃,忽然他把鱼活生生地放进了嘴里,随即我听见尖利的咀嚼声……
血水,顺着奥尔特加的嘴角流了下来……
“大家都吃了吧。”奥尔特加平静地看着我们说,仿佛牧师在告诉忏悔者:我原谅你了。
我这一生都会牢记这次不甘落后捉条大鱼的经历,就像事后他们会经常提起的一样。
在反復吃,反复吐,吐了再吃,不断努力下,在奥尔特加逼人的目光中,我清晰体会到了野战生存的意义。
2012年7月23日 大雨 野战生存(2)
队伍依然在前进,今天的训练,正值大雨,雨在头上浇盖着,队员们浑身湿透、忍饥挨饿,披荆斩棘、翻山越岭。由于皮靴湿透,我的脚后跟磨得露出了骨头。许多队员脚掌磨出血泡,仍坚持走到队伍前面。在一次晚间的渗透中,全体队员分三组,规定于四小时之内到达指定地域。当我们8人行至半山腰时,发现前面是荆棘密丛,已经无路可走。与我们同行的教官故意在后面说:“前面没有路了,不行你们就返回吧。”这时如果返回,完全可以于规定时间到达,但教官轻蔑的表情,激起了大家的斗志,特种兵的脚下没有过不去的山。
担负领航任务的于小龙特地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1995年6月2日下午,美1批2架F-16战斗机从驻意大利维亚诺空军基地起飞,在北约宣布的波黑禁飞区执行巡逻任务时,于15时左右在比哈奇东南约30公里处遭到塞族两枚萨姆-6地空导弹的攻击,其中一枚导弹击中飞机腹部,飞机被炸成两截,飞行员跳伞高度在6000米左右。6天之后,美跳伞飞行员与北约空军取得联系。6月8日凌晨6时,美海军陆战队在亚得里亚海执勤的“奇尔沙制”两栖攻击舰起飞2架CH-53直升机,机上载有由40名陆战队队员组成的营救小分队,在F-16、E-2C等40架飞机的掩护下,直升机在营救地点停留2分钟左右,救起飞行员奥格雷迪上尉,于7时30分左右安全返回两栖攻击舰。这是美军一次非常成功的营救行动。
但美军飞行员奥格雷迪仅凭随身携带的2天食品,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了6天,并最终获救,说明他接受的野外生存训练起了重要作用。美军一贯重视飞行员野外生存训练,专门设立了一所学校,轮训现役飞行员。美军所有飞行员都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奥格雷迪曾参加过3周的野外生存训练,其中一周为理论知识,一周为野外训练,一周是耐力和逃亡训练。训练中飞行员要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何自救和急救,如何获取食物和水,如何保管和使用装备,如何藏匿和逃生,以及如何保存体能等等。在谈到奥如何能生存下来时,美参联会副主席欧文斯称:奥在生存训练中是下了功夫的,这对他躲过灾难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奥在这艰难的6天中,充分显示了他的训练有素:一是始终保持头脑冷静,在跳伞时便意识到落地后就会遭到塞族部队的抓捕,因此一着陆便迅速躲进丛林中,尽管塞族人三五分钟后就赶到了,但他仍然设法躲了过去。在搜捕他的人距他仅有2米远并且乱放枪时,他仍能镇定沉着。在恶劣的环境中,他能不急不躁,注意节约电池,以便关键时使用。二是有坚强的意志和生存的本领。奥始终没有放弃获救的希望,利用野生植物和昆虫维持生命。奥饿时吃蚂蚁、昆虫、野菜,渴时喝露水和雨水,昼伏夜出,既维持了生命又躲过了搜捕。三是把握时机,取得联系。
于小龙的故事让大家倍受鼓舞,他自己更是毫不犹豫地抽出砍刀冲进荆棘密林之中,由于连续三天三夜未吃一点儿东西,加上过度的疲劳,他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又爬起来,双手被荆棘刺得血肉模糊。路被开辟出来了,我们比另外两组提前1个小时到达指定地域,顺利完成了任务。
2012年7月24日—7月30日
野战生存训练。
2012年7月31日 阴天 穿越“死亡谷”
可爱的埃晨莎终于要随队出发了,在经历了整个水上训练,当我和于小龙声名大起的时候,她加入了我们小组,自愿接受“生命的历练”。在这场反游击战丛林渗透破袭对抗中,由于任务繁重,对她的体力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但她毅然向阿麦少将作出申请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现在她已经加入我们的集体,“僵尸”告诫我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这给了我接近她的机会。
埃晨莎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的光芒,这是她以前安静的神情中所不曾表露出来的,在军队服役的五年时光是残酷的,严酷军事纪律束缚了她天真的心,那心里也一定隐藏着暗暗燃烧的青春之火。
或许,从我第一眼见到埃晨莎时,她也如我一样,内心涌动着激情。而我,则在她第一次检测我的胸口、翻开我的眼帘时,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现在,埃晨莎就走在我身边。
这是一场异常险恶的演练,假设敌为所有教官和特种作战队的士兵,阿麦少将是出名的丛林战专家,他是这场较量的裁判者。
训练营的长官们为我们配备了最齐全的特种兵装备,我们晚上7点钟准时出发。寂静夜色中,猎人们的凯夫拉钢盔在丛林里悄然消失,只有沙沙的穿梭声从队伍前侧不停传递到后方。
用肉眼看不见指北针和地图,只有凭着自己对地图的记忆和现实的地形地物辨别自己的位置和通往目标的路程。根据大致的方位,我们首先需要穿过一条公路才能继续前进——这一点可以肯定。我们当然不能沿着公路走,那无疑是自取灭亡,但远远地看过去,仍能看到一些公路的标志物,这多少有些实际的帮助,我们计划天亮前到达目的地,但是现在考虑起这个问题有点过早了,我的心和脚下沾满露水的杂草一样潮湿,因为,埃晨莎在我的身边,我必须更加谨慎。
埃晨莎打了个寒战,我觉得她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害怕,但我没有问她,也不能去问她,只当作没注意。山里的气温下降极快,白天还好,甚至还有燥热的感觉,但一到太阳落山,天气很快就转凉了。现在到了这个时间,再加上风吹,显得更加冷了。但是和祖国的名誉比起来,寒冷、孤独、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因为随时会遇到一些荷枪实弹士兵的冷弹射击,整个行动进行得较为隐蔽,埃晨莎没有再表现出紧张,依然保持着平静。
翻越了一座高速公路,我们转入村庄里行走。“向后传,保持沉默,注意庄稼。”我向紧跟身后的埃晨莎说。
“向后传,保持沉默,注意庄稼。”埃晨莎和我一样向后面的队员传达着信息。
“严禁开头灯,向后传。”我补充道。
“严禁开头灯,向后传。”埃晨莎及时地向后面说道。
到达指定的前沿阵地至少还有80公里,这些都要在黎明前全部完成,当然这样的距离如果当作奔袭也没有什么可争议的,可现在我们必须现找路标。晚饭前,“僵尸”曾经把各个小分队的队长叫去看了简单的地形草图,现在我只能凭着记忆去搜寻前进的道路。
根本没有其他捷径,这些路段早被教官们熟透了,况且每一个小分队都有一名监督人员全程跟踪,这使得不少人心中暗骂,这意味着我们将没有一丝偷机取巧的可能。
没有月光,但可以感觉到无边无际,直至那视野的尽头也望不到边的田野。远处有隐隐约约的吠声,此起彼伏。蜿蜒于脚下的小径上,植物的影子漆黑如墨,时间仿佛静止。
田地里的虫子因为我们脚步的惊吓暂时停止了鸣叫,黑夜像平静的湖面一样,只听得见农作物和衣裤交错时发出的“沙沙”声音。
多山之国的地形极其险恶,我在前面大胆地跳跃着,埃晨莎和我一样,勇敢得像只母豹子,我听见她的小药箱发出“哗哗”的药片碰撞声。埃晨莎一定是兴奋的,在此之前,她多么沉闷地压抑自己的内心,或是像死亡一样的寂静,但现在,我给了她复苏心灵的理由,她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激情。
她拒绝了我帮她背小药箱的要求,当我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时,她摇了摇头,并挺直了身子向我表示她足以跟上队伍,我不必为她担心。我没有过多地要求她,无端的传言会使“僵尸”对我施以极端的惩罚,或者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埃晨莎了。因为“僵尸”完全有理由向阿麦少将申请调换一个随队军医,而为了训练,阿麦一定会在这种事情上支持“僵尸”这样合理的申请。
埃晨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只是默默地跟着我,仿佛这样足以使她得到心灵上的某种慰藉,我猜测她或许有了未婚夫,只是那并不让她幸福罢了,她或许觉得这样跟着我是一种很妙的享受,就像一个新兵跟着班长一样,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由于随时都可能遇到冷弹射击,我们必须加强警戒,以便及时发现游动敌兵。我将分队的9名成员分成了3個小组,由美国的弗兰克、加拿大的尼鲁华以及埃及的蒙科担任前哨警戒并负责搜索合适的通道。我凭着记忆为他们画定了大致的线路图,蒙科负责中路地带的搜寻、查找敌兵可能出现的区域,弗兰克和尼鲁华分别负责左路和右路的搜寻任务,三人呈三角形阵势向前推进;后方的警戒由小龙和朝鲜的卜正浩、林代三人负责,他们呈倒三角队形前行;我和小组的另一名成员——土耳其人A以及军事裁判劳非,还有埃晨莎走在中间。
如果这是一个没有任务的夜晚该有多好。埃晨莎迈着她轻快的步伐,不时作出轻盈地跳跃,蝴蝶一样美丽的花朵散发着沁人的芬芳,如果你够用心,一定能体会出各种各样美丽的乐曲,这是心灵的鸣唱。没有说话的声音,但并不能抵挡心灵的碰撞,埃晨莎一路上紧紧贴着我,我们的心都激荡着某种情愫。
我们开始渡一条干涸的河,从平地向下三米深的河谷。由于长期无人打扰,这里已经长满了高出人头的荒草。弗兰克伸手向我摆动,然后“哧溜”一声滑到沟底去了。
我和埃晨莎都已经到了河谷边缘,我让A和劳非在我前面先行通过,埃晨莎也要跟过去,我伸出手向她做了个手势,她明白似的借故整理靴子停了下来。
埃晨莎安静地注视着黑不见底的河谷底部,听着A和劳非滑下去的声音。“紧跟上我,注意脚下。”我拉着她的胳膊,一步步探着可以踏住脚的地方,她也一步步向下滑着。我侧着身子,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埃晨莎弓着身子正面往下,我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她确实有点紧张。
我又有点思绪乱飞了,完全忘了这是军事任务。我觉得这是和埃晨莎一起的愉快时光,我多么想让她为我唱一首优美的曲子,在这样幽静的夜里。而她,最终会因为惧怕草丛中突然游出的花斑蛇而紧张地躲在我的怀里,也许我会被蛇咬伤,那完全不重要,因为埃晨莎会让我睡在柔软的草上,挽起我的裤管,轻轻地为我治疗伤口,用她那温柔湿润又充满力量的手指。
我必须收回不羁的思绪,安心地走脚下的路,下面又是一段陡峭异常的滑坡,我非常自然地向她伸出手:“下面危险,抓住我。”
她轻轻地伸过手来,尽管只捏住了我的四根手指,而我却用尽了力量支撑她,就像杠杆一样,这四根手指就是一个合适的支点。她似乎并不注意我的热情,专心走自己脚下的路。她走得很谨慎,始终保持着弓腰的姿势,她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在用相当大的力气保持自身平衡。
考虑到埃晨莎的安全,我从前面转过身,一旦她滑下来,可以落在我的身体上,而不会被草丛刺伤。我如果用两只手来搀扶她,会安全些,但又会影响行进的速度。
正当我寻思之际,突然一声枪响呼啸而来,空气经历了瞬间的凝固之后,劳非右边的一株小树应声而断。
“狙击手!”大家齐声低呼,“注意!”
又是一声!子弹打在于小龍面前的一棵树干上。“卧倒!”我使劲摁下埃晨莎的脑袋。
于小龙向狙击手的大致位置扔出一颗烟雾弹,借着黑色烟雾的遮蔽,大家赶紧跑到林中的一个土洼趴下。烟雾慢慢消散,树林中隐约有人影晃动,弗兰克和于小龙迅速举起冲锋枪,连连射击,敌方至少两名枪手躺在那里不动了。
埃晨莎安静地匍匐在草丛中,我把手伸给她,她扬扬手告诉我她很好不必担心。我还是走过去扶起她,借助于小龙的另一颗烟雾弹,我们从一片密集的灌木中穿了过去。
暂时的安静,我们边走边抬头找星星,摸索大致方向。这段五公里的路程都很安全,翻越河谷后,一眼望去,前面是宽阔的田野。这时,月光已缓缓地亮起来了。
“跑步通过。”我向前面的弗兰克传过话去,队员们便在埂垄上借助植物的掩映向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冲去,那儿就是安第斯山脉了。我记起刚来时冲击国巴斯克雪峰的情景,心中不禁一阵叹息,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真不知自己是怎么一次次挺过去的。
我断定我的方向是对的。谁能想到半年前的一次惩罚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标定了通过多巴克斯的方向。
劳非正在了解路线方面的情况,他跑到前面和弗兰克一起去了。A在我前面不远,我和埃晨莎一起紧紧跟在后面。
斜背着的冲锋枪有节奏地敲打着我的屁股,我把跑动的节奏放慢了一些。我担心埃晨莎跟不上队伍,但她表现得异常坚强,看来体力还行。于小龙和卜正浩在我后面约100米的远处,他们警戒着散落的游击人员,以防被尾随破坏。
我和埃晨莎还在走着自己的路,尽管只能这样简单的接近,也没有太多语言,但我们心灵相通。埃晨莎的安静给了我冷静的判断,我肯定在到达敌情阵地之前,冷弹射击不会太多,教官们没有理由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主战场之外。这一路上,我在不断对埃晨莎的认知中感到愉悦,心灵似乎被开启了一扇通往宽阔和深邃的窗子。这些轻松的心态,让我可以忘掉太多的烦心和苦恼,从而精力充沛地度过训练的高强期。
与男性相比,高强度训练是女性天生的弱势,我听到埃晨莎的步伐中夹杂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虽然她的表情非常平静。
“迈大步子!弓腰!向前跃动!”我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去拉她的小药箱,她再一次拒绝了。她照着我说的方法做了,可能是感觉很好,回头笑了笑。
我在她左侧靠后的位置,让她确信自己的每一步都迈在我的前面,这是训练中常用的鼓励方式。她的状态很好,喘息声也慢慢舒缓了很多。
这一段路程的尽头,一条大河横亘眼前。水面并不太宽,这是安第斯山下的一条通向北方的河流,从缓慢的流动中可以看出水很深。这里同样是敌兵袭扰的极好地域,大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迅速做好隐蔽通过的准备。弗兰克借助隐蔽物向前运动,他找到了一处适合渡水的地方。
大家迅速靠拢过来,人员陆续涉水。我问埃晨莎是否要把靴子脱下,她表示自己可以处理好,跟在我后面渡了过去。
我在埃晨莎前面引导着方向,并伸手给她。她柔软的手心里全是汗,湿漉漉的。如果不是执行任务,我多希望这一刻是无限的。
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在微微凉风中散发出来,这感觉就像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多么渴望埃晨莎隆起的胸脯压在我满是疲惫的脸上。我需要这一刻的温柔气味,或许可以洗净我周身的疲劳。
渡过河水,三个小分组按照不同路线抵达安第斯山下。我们进行了简单的情况分析:破袭渗透的路线只有一条山涧小道可行,但道的右侧是丛林密布的原始森林,陡崖峭涧,号称“死亡谷”。
“这样的鬼地方,猴子也别想过去。” 弗兰克骂道。
“如果这条道路是唯一通往破袭目标的通道,不可避免,他们会在山顶设置巡逻队和观察点。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如何看待这条道路的重要性,如果他们根本就不重视,也不会设置过多警戒,那我们是最安全的。”于小龙这样补充他的观点。
尼鲁华也持同样的态度。
我看了看他们的装备,于小龙和卜正浩的重些,两人分别扛着27公斤重的马克重机枪和反坦克导弹筒,这更加剧了穿越小道的难度。
弗兰克和劳非建议走另一条经过山顶的道路,那条路固然好走,但绕行太远,比较费时,而且危险性也不少。
“不走这条路,从时间上来说,根本无法按照时间节点完成随后的任务。”我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明天就是中国的建军节了,虽然身在国外,但我和于小龙还是深知这一节日的重大意义。一定要为军旗增光添彩,我心中默默提醒着自己。我们必须成功,也就是说从时间上来看,绝对不能走弗兰克提议的这条路。
于小龙支持了我的这一决定:越过死亡谷!
2012年8月1日凌晨 晴 穿越“死亡谷”
作为裁判,劳非并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冒这样的风险,他率先退出了队伍。我看着埃晨莎,我不知道在这场生死攸关的游戏中她该如何决定。但是,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埃晨莎说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
对于死亡谷,弗兰克与尼鲁华放弃了自己的观点,愿意试一下;但对于埃晨莎,他们则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他们认为埃晨莎的体力无法坚持到底,会拖累行军节奏,影响最终成绩。
我没有接受他们让埃晨莎离开的建议,虽然我知道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国旗的降下。在这个既需要团结合作又存在国别竞争的队伍里,我第一次强硬地坚持了自己的态度。于小龙拍了拍我的肩膀,这让我很感动,在东方人的观点里,我们讲究同甘共苦。对我来说,埃晨莎是我源源不断的动力。
我们终于出发了。死亡谷高2000多米,谷底常年为森林所覆盖。埃晨莎告诉我这里面有的是鳄鱼、毒虫以及多种可能引起皮肤溃烂的毒草,我迅速向前后的队员传递了这个消息。对于埃晨莎提供的信息,弗兰克与尼鲁华多少改变了一些对她的偏见,谁知道会不会需要她的包扎与伤口处理呢。
脚下和竖起的青石上都长满了青苔,我们同时闻到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
“是他们投掷了毒气弹!”于小龙在国外经历的要多一些,他十分坚定地要求大家赶紧带上防毒面具。
不难想象,所有的水源树木都已经被毒气污染,天依然黑得厉害,静悄悄的月亮在死亡谷里隐去了身影。密林内的天气异常潮湿、憋闷,加上防毒面具对于呼吸的影响,我们像患了夜盲症,在这样漆黑的丛林中,一不小心就有摔到悬崖下的危险。
埃晨莎显得异常冷静,也许生在山地的她习惯了这种地形,这使我为她的操心多少减去了一些。她紧紧跟在我后面,安静得像一只宿在树林中的松鼠。
闷热的空气像蒸笼一样,身体总是湿漉漉的,内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异常难受,因为整个肌体水分的缺乏,嘴唇干得要命,连唾液也咽不下去。树叶和人一样,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迷彩服始终是半干半湿的状态,因为身体热量的蒸发,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出现白色的汗碱。
气压低得要命,心脏变得憋闷发慌,需要大口地喘气,心慌得跟揣了一只兔子一樣,在里面七踹八蹬。这样的气温对体能要求特别高,由于过于瘦弱,林代出现了脱水现象,头晕气闷。没过多久,弗兰克也被树枝上残留的毒液渗入皮肤,立刻出现了红肿的狼斑。
埃晨莎跑前跑后,给他们药片治疗,但这些根本无济于事。埃晨莎说他们亟须休息,这在时间上根本不允许。短暂的碰头商量之后,两人只得放弃继续前行,原路折回。也许是考虑到明天他们的国旗就会从主席台上降下来,两人抱头哭作一团。我和于小龙对此十分遗憾,尽管友谊可以超出国界,但在任务面前,也只能这样。
埃晨莎说:“这里的蚊虫非常厉害,甚至到了可以把人吃掉的地步,要保持一定的速度前行,不能停下。除此之外,这里长年累月被森林覆盖,树叶落在积水上厚厚一层,猛一看就像一块石头,一旦踏上去就会迅速没过腰膝。”
我告诉她这和中国红军过草地时的情形差不多,她眨眨眼问:“你是说毛泽东吗?”看来在她所了解的内容里,长征就是和毛泽东划等号的。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观点,她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不再锁着眉头,开始笑了起来。
埃晨莎越来越注意我,她需要根据表情变化理解我的语言,也需要从我的眼睛里直视我的内心。因为我所想的,她都明白。
连续不断地山路行军,大家脚上都打满了血泡,每走一步脚都被尖锐的岩石硌得疼痛难忍。埃晨莎告诉我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停下来休息,一旦坐下来,就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附满成群的蚊子、吸血虫,能把整个人吃掉。
大约又是十公里的山路,埃晨莎也累得走不下去了,她看了看我,我冲她做了个休息的手势,走过去搀住了她。
“我几乎不行了。”她不好意思地说,觉得自己要拖后腿了,非常难过。
“没事的,你已经很勇敢了,出乎我的想象。”我说这话绝不是安慰,在穿越死亡谷的历程中,埃晨莎确实表现优秀。
我知道前面的困难还很多,为了给埃晨莎节省体力以到达终点,我决定把埃晨莎背在身上。
于小龙帮我分担了身上的战斗装备,埃晨莎也没有再拒绝我。我蹲了下来,埃晨莎伏在背上,用手勾住我的脖子,我用胳膊裹住她的腿,使她可以轻松地坐在我的腰部。埃晨莎的身体温柔轻盈,在晃动中,每一次她丰实的乳房碰到我的肩膀时,我身体的血液就会产生一种无比狂野的力量。埃晨莎轻微的呼吸均匀地在我耳边回荡,像一个安静的孩子睡在父亲的肩膀上。我可爱的埃晨莎,就在我的肩头轻轻地睡熟了。她的脸贴在了我的耳朵后面,我一边追赶队伍,一边享受着和她肌肤接触的奇妙。
将近黎明时,我们被一处断崖拦住了去路,这处断崖至少有十米高、四米宽,下面是一潭死水,上面横倒一根枯木,是南美的刺树,毒刺密密麻麻。
停顿中,埃晨莎已经醒了,她歉意地笑了笑,我轻轻地放下她。
枯木由于年月恒久,已经满身青苔,我试探地踩了一脚,竟发出嘎嘎的响声。主张以生存为主的西方人尼鲁华坚决反对从这上面通过。
难道退回去?那样将前功尽弃,更会被其他队员耻笑,而且8点之前通不过断崖到不了破袭点,整个任务就算失败。
天依然黑蒙蒙的,总不能坐等天亮?
密林里又升起了瘴气,几个人的心里都焦急万分。
尼鲁华决定折身返回,一直骂我们是一群“疯子”“神经病”。
卜正浩和土耳其人A也退缩了,表示绝不拿生命冒险,最后追尼鲁华而去。
我和于小龙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甚至想,于小龙胆敢说退缩的话,我非得把他扔下谷底。埃晨莎始终表示出坚定的勇气,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我起头唱起了国歌,埃晨莎好像知道一点调子,也跟着我们轻声哼了起来。
人在困境之中总会有很多灵感迸发出来,看着那横卧了不知几百年的古树,我突然想到了身上披着的雨衣。我蹲下来,试着把雨衣叠成一个方块,然后搭在树身上。我对着于小龙做了个攀爬的动作,就像红军过大渡河铁索桥那样,我觉得一定可以。
于小龙很赞同我这个办法,觉得爬过去应该不成问题。但是,他和我一样,有点替埃晨莎感到为难。埃晨莎有些紧张,她又表示不愿放弃。我和小龙商量再三,为保险起见,我用安全绳把她捆在背上,然后带着她攀爬过去。
枯木发出吱嘎的叫声,我的心也跳得厉害。有惊无险,我和埃晨莎安全通过。埃晨莎高兴异常,在谷的对面,她近乎疯狂地吻了我,并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浑身的热血上涌,我把埃晨莎紧搂在胸前,兴奋得流着泪水。于小龙也非常高兴,在对面向我们使劲挥手。
越过死亡谷,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再往前走,就到了“僵尸”的宿营地。此刻,他们一定在为自己的“万全之策”洋洋得意。
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我们面临脱水的麻烦,严重的脱水影响了任务的最后进程。内脏跟火烧一样,身上不停流汗,真奇怪这个时候身体里还有这么多水分。生命好像在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身体,我们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惧,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恐惧。
突然,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哗啦啦,清澈而欢快。我们兴奋起来,瞬间也没那么累那么痛苦了。一股劲儿,我们向着水流的方向奔走。
一道宽阔迅猛的河流闪动在月光下,也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很显然,“僵尸”他们的宿营地正是背靠着这条河流,踞险而立。
看着我们被阻挡了去路,埃晨莎非常着急。她告诉我们这条河叫泥河,泥河据说十滩九险,以泛滥的泥沙著称。8月正是泥河的汛期,更是无滩不险,混浊的泥水暴满了河床。举目望去,滔滔黄浪,飞腾冲荡,几里宽的河面上浪峰一个跟着一个,沙崩似的重叠起来,滚成巨大的漩涡,发疯一般冲向堤岸,没撞碎的又退回去,和接踵而至的浪涛碰在一起,轰隆一声,拍向天空,又瀑布似的崩泻下来,气势凶猛,令人胆寒。
埃晨莎非常沮丧,她难过地说她的水性很糟糕,怕耽误我们完成任务,想要放弃。
“不,”我告诉她,“你也是我任务中的一部分,我们已经胜利在即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让你掉队。”最后,我们决定由于小龙用背包绳拴住埃晨莎,游在前面,我在后面伴随保护埃晨莎,并负责携带所有武器。
盡管不是很容易,但补充了水分后,我们的精神状态都好起来了。我把从树林里拣的一根木棍作拐杖,让埃晨莎拿在手里撑着自己。我们慢慢往水深地方走去,水很凉,大家迅速清醒过来。
清凉的河水渐渐覆盖了胸部和肩膀,那种奇特的感觉无法言状,内脏仿佛得到了彻底的浸洗,不停地打着激灵。慢慢地,冰凉的皮肤竟热了起来。
渡河,我聚精会神,不敢有一丝分心,虽然用了近40分钟的时间,但我们成功渡了过去,埃晨莎再一次拥抱了我。或许这就是命运,把我们俩的灵魂绑到了一起。
穿越河流,前方500米处隐约出现亮光,是烟火!根据昨天标记的图标判断,那儿正是“敌军”的基地。
我扶着埃晨莎坐下,和小龙商量进攻计划。虽然面临着强大的敌人,我们还是有很大的信心。这一路过来,我们选择的道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按照他们的预期,我们或许要在两天后才能赶到这里,因此,他们现在的警惕性是比较薄弱的;其次,我们是在对方指挥部背部,在他们看来,后面已有天然屏障,警戒会相对松懈。
考虑再三,我们决定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进攻。我从左路持燃烧弹攻击“敌军”宿营点,于小龙从右路用催泪瓦斯攻击敌基地设施和可能出现的守军。
除了微弱的虫子叫声,周围安静得令人窒息。在对手熟睡的时候,速度最能决定一切。我们迅速摸到最有利的地形,既便于进攻,又便于防御。埃晨莎坚持要到一线,我让她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小心应对各种可能的情况。
于小龙甩出一块石子,砸向不远处的帐篷。这是引蛇出洞,首先要摸清人员住在哪里,先发制人。一阵骂声从帐篷里传出,紧接着岗哨的步枪响了一下,大概是走火,惹得帐篷里又是一阵大骂。
许久,静了下来。但这片刻的寂静带来的恐惧却像蛇一样钻入人的体内,悄无声息,真正的悄无声息。
一切就绪,于小龙一梭子弹打向哨兵。此时,燃烧弹接连从我手中飞出去,散落在基地中央的宿营帐篷和指挥部帐篷上。在经历短暂的沉默之后,疯狂的尖叫开始了,那是被火烧到后的叫声。在杂乱的叫声中,人群密集地出现。于小龙毫不犹豫,将催泪瓦斯一股脑地喷射过去。
开始有人还击,子弹像交织起来的丝线,从头顶呼啸而过,我蹲在一处深坑里,把身上的火箭投射器解下来,这是很老式的那种,但有绝对的制服力。连续5发火箭弹很快制伏了杂乱的枪击声,随后于小龙快速地从一个隐蔽物跑向另一个隐蔽物,准确地将催泪瓦斯送到对手呼吸的空气中。
埃晨莎按时发射信号弹,耀眼的亮光显现了我们的猎物:那些狼狈的蒙着迷彩布高低错落的钢盔,以及那钢盔下面涂抹着油彩犹如原始部落战神的脸,还有那缓缓举起来的双手。
如果不是冷静下来,我真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这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两名在外围的敌方队员竟然没有受到催泪瓦斯的威胁,快速地以密集的火力正面直压过来。
我觉得胳膊一热,不用多想,一定是受伤了。但我还是立刻扑倒了紧跟身后的埃晨莎:“卧倒——”
枪声惊动了于小龙,他如同闪电一般掠过一顶帐篷的顶部,突然出现在两名敌方队员跟前,手中的冲锋枪也在站起时喷出了烈焰。
埃晨莎不甘示弱,像是被吓破胆后的惊慌,她一连把十几颗发烟手榴弹扔进了不同的帐篷,于小龙从左侧冲入了敌方指挥帐篷,我从右侧破坏了他们赖以逃命的战车。
于小龙还在用枪托砸着两个企图反抗者的脑袋,在这里,即便用枪打死都是允许的。第二道信号弹的白光起来的时候,我看到枪托下那个坚强的反抗者的脑袋已经喷出鲜血,在白光下面是那么的红。于小龙像疯子一样,一只手挥舞着喷射的机枪,发出狼一样的原始的嘶吼。在这里,这个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仅仅一刻钟过后,毫无防备的敌军基地便被我们摧毁殆尽。我冲了进去,在帐篷里面制伏了被瓦斯击倒的“僵尸”,而奥尔特加上尉則被我直接用安全绳绑住拴在腰上。
于小龙对着五花大绑的“僵尸”说:“对不起,我无法对你客气。”
“不必解释,作为你们的教官,这是我不该有的结果,但我同样为你们骄傲。因为,我们被自己培养出来的特战英雄俘虏了!”
尽管事后奥尔特加还曾强词夺理说是因为他们低估了队员的实力,认为根本过不了死亡谷,所以他们没有过多防备,但在我们的致命性突袭中,所有的对手都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阿麦少将来了,他一脸茫然,事后的总结上,他说道:“中国的队员出其不意,给特种旅国际班和全部教官上了一堂生动的破袭课,连特种旅的游击专家们也被你们制伏了,你们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反游击战士和最好的丛林猎手,我要向中国大使馆为你们请功。”
2012年8月2日—9月28日
以休整总结为主,侧重于对捕俘和游击技术课程的温习。
2012年9月29日 晴 心灵之约
这是回来后第一次和埃晨莎单独在一起。在训练场上,从埃晨莎的指认中,我终于判定出她住的那栋小楼。“里面只有我和几名护士,”埃晨莎告诉我,“而且晚上护士们是不在的。”
这里大体和我刚来时的那个临时接待站差不多,只是埃晨莎的这栋楼木质材料多一些,同样的只有两层,但每层不过三间房子。小楼的大门是红色的镂空木雕,显得富贵气派。大门前面有一片草坪,周围用木板圈成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埃晨莎走了,我还在这里久久站着。远处的灯光亮着,那个悬挂着金黄色布帘的窗户一定是埃晨莎卧室的。埃晨莎每天都在那里睡着甜甜的午觉,全身心愉悦地睡着。
2012年9月30日 晴 生死攀登楼
今天的内容是攀登,了解这项训练的人一定懂得它的艰苦性。在炎热的中午,冒着四十度以上的高温,我们先是被要求进行15公里的变速跑,来让全身肌肉放松,筋骨活动开,而不易产生骨折。
“僵尸”远远地站在主席台上的帐篷中喝着咖啡,抽着像拇指一样粗的雪茄,奥尔特加上尉仍是“僵尸”最为得力的训练助手,忠实于“僵尸”的指令。
奥尔特加规定我们在一周一千零八十米的长方形跑道上,纵向冲刺跑,横向自由慢跑。
奥尔特加个子不高,和“僵尸”一样黑,表情冷得吓人,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条鞭子,用闪烁的小眼睛盯着每一名受训队员,并不时实施他的惩罚计划。58号猎人、加纳人珀尔特昨天因随地吐了一口痰,硬被他逼着吃下,而后便是成千上万的俯卧撑;60号猎人、法国人勒夫,也因单独上厕所,被他喝令将潜水面镜灌满海水戴在脸上,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下午,造成眼睛红肿,长时间失去视觉。在训练场上,奥尔特加忠诚地履行了“僵尸”铁一样的冷酷,使得训练更加残酷。
15公里下来,早已是大汗淋漓,水分透支。但是根本没有歇息,我们马上投入到4×1000的接力跑中。这种急剧的跑动常常使胃难以忍受,不少人哇哇大吐,我也是头重脚轻地猛冲,因为根本没有退缩的余地。
一组简单的体能综合和肌肉放松之后,我们被带到刷着迷彩色的攀登楼前。攀登楼高32米,四周垂下若干根直径5厘米的绳子,楼梯上配置繁密的下水管道和避雷针道,以及凸出或凹进的砖块,供队员们进行各种形式的攀登。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训练是恐怖的,在子弹的扫射中模拟战时训练更让人终生难忘。
我们每组6个人一同攀登,绳子是浸泡了油和水的,好多队员跳了几次都无法抓住它。楼顶上的机枪虽然不是瞄准队员射击,但擦身而过的子弹和由此引起的恐惧,常常使队员们的胳膊失去仅有的一点力气。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能攀登到顶点,绳子将被割断。那些被割断绳子的队员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头栽下来的风筝,摇摇晃晃。许多人摔断了胳膊和腿,或者被子弹咬伤了身体。
我在26米的时候因为身体摆动过大,被射来的子弹打穿脚的小拇指和第二个脚趾的结合处。吊在半空中,有点要下坠的感觉,我努力使身体稳定,然后一鼓作气迅速攀登完最后几米。当我到达顶点的时候,时间刚好,教官们正准备拿着刀子割绳子。
“你小子够幸运的!也够勇敢!”一个黑瘦得像只山猫一样的机枪手看着我说道:“你是第一个成功者,了不起!”
对于这些日常性的训练,实在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三点固定攀登更是如此,整个身体必须平板一块地贴墙向上爬行,就像壁虎那样。只可惜我没有壁虎那样带吸盘的手,在攀登到三分之二高度的时候我基本上体力全无,两个胳膊哆嗦个不停。攀登训练中,受恐怖心理影响,比单纯的爬绳更消耗体力,上面有机枪子弹的扫射威胁,下面有教官生起的熊熊火堆,稍微放松,后果都会不堪设想。我咬紧牙关,用指甲死死抠住每一块砖头,一寸寸地挪动,等到最后从绳子上滑下来时,我的10个指头全部鲜血淋淋,左手中指指甲还被掀开。但是,这一切都无法让我退缩。
埃晨莎远远地走过来,我隐蔽的目光通过战友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她。她似乎永远都是那样不慌不忙,45公斤左右的体重,一米七的身高,显得她在烈日下像一株并不茁壮的树苗,她的军装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她的眼睛不大但长得十分精巧,挺直的鼻梁让人感觉有一种温存的气息,这是我每一次想到埃晨莎都会产生的印象。
埃晨莎的小药箱斜挎,搭在腰的右侧,兼于“僵尸”要求的训练期间一般不予伤口处理的个人规定,埃晨莎的小药箱几乎用不到。只在前几天,于小龙在长跑后打了一针封闭。
她注意我吗?我相信埃晨莎的目光会和我的目光一样,会寻觅到让自己魂不守舍的感觉,埃晨莎的心里也一定是这样的,尽管她的表面如此平静,但她的内心一定储满了狂热,野性的狂热!
我相信死亡谷的经历对我们是一次情感的接近。埃晨莎的执意跟随也绝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生命历练,我更不相信埃晨莎拥抱的热吻仅仅是出于礼貌。跨过那根断壁上的枯木,我们已经搭建了灵魂上的通途。
队员们还在奥尔特加的厉声呵斥下攀登,埃晨莎走到主席台跟前,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在“僵尸”那儿和他攀谈。她在训练场地北侧一个伞降台边上停下了,那儿是我常去的一个地方。晚饭后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伞降台是我独自思索的地方。我站在6米高的伞降台上足以清晰看到埃晨莎小楼的全貌,曾经有几次,埃晨莎打开帘布的时候,看到我在这儿驻足。
埃晨莎在那个地方停下来了,那儿是我内心的隐秘处。我看见埃晨莎在那儿转了一个圈,像是找什么东西似的,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埃晨莎朝“僵尸”那儿走去了,甚至没有回头看别的地方。我看见“僵尸”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埃晨莎也礼貌地挥了下手。
埃晨莎是直属于特种旅卫生部门的,并不执行“僵尸”对她的领导,充其量算是协助工作,因此,“僵尸”无权干涉她,对她还算得上客气。
我好像忌妒起来,这是突然的感觉。埃晨莎对我欲加深厚的情感非但没让我心里觉得踏实,反而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涌现出一种无法说出的痛苦。我觉得她最好不要和“僵尸”这种人交谈,诚然,在他们的国度里,“僵尸”是颇具男子汉气概的——魁伟、黑壮得像座铁塔,而且未婚。在这样的年龄上不但未婚而且像个疯子一样的凶残,我真怀疑他是否大脑或生理上患过某种疾病而落下不可痊愈的病根,使得他精力充沛得像头野牛,而且胡言乱语。
埃晨莎和他交流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在那个帐篷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或者一整天,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中,我会突然思维错乱,幻想着埃晨莎和他产生感情并不顾一切地疯狂地相爱,甚至会迅速发展为两性关系。
这种念头让我焦躁不安,而且无比地鄙视自己,但这挥之不去的念头却又让我无可奈何,我知道这是心底的阴影在袭扰我,这些无端且有害于我的想法都来自于我曾经在感情上遭受的创伤。按照某些观点,这是深埋内心的那颗种子萌发了,这让我极不愉快、心烦意乱。
奥尔特加像疯子一样,他对着一组攀爬到三层楼高度的队员吼叫着,他们是巴西队的一个组。但似乎没有什么作用了,其中一名队员再也没有前进的可能了,主动要求降下国旗,这样可以得到一副足够安全的厚垫子。
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回答,机枪的扫射声也停了,他就像一片树叶一样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垫子上。强烈的震动使得这名队员右肩出现了难以忍受的伤痛,根据被降国旗的队员可以享受药物或食物的规定,埃晨莎被奥尔特加招来为这名队员打封闭针,确保疼痛的消失。
我的心情已开始温暖起来。埃晨莎其实并没有过多注意我,这可能来自于穿越死亡谷之后故意的回避。无论是谁,心里都清楚这样一个现实,一旦在我们之间传出一些简单的谣言,足以使我们永远见不到对方。死亡谷的热吻也许只是实在难以把持的一场激情,当疯狂散尽,我们又都归于平静。
打完了封闭之后,埃晨莎轻巧地收拾她的药物。她抬起头时,不经意地看了我一下,然后离开了。我确信埃晨莎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我,虽然她离开了,但她留下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语言。
晚饭前,奥尔特加向我们两名中国队员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明天是你们国家的节日,今天晚饭后便是你们的自由时间,这也是对于你们上次破袭渗透的奖励,明天的体能训练将会对你们减半,并允许晚餐时饮酒,祝你们过得愉快!”
这消息快乐得让人发疯,我和于小龙开心地把奥尔特加举了起来。人在困境中总是这样,一丁点的喜悦都会带来无穷的力量。
吃过晚饭,我们接受着不同国籍的人的祝福,也一一道谢。当夜幕来临,我如往常,独自去了伞降台。“今晚你可以过来。”埃晨莎已经站在那儿等我,下午的一切都与我的猜测相符。
我的心一阵怦怦紧跳,身体中那股原始的冲动开始疯狂撞击我骚动的灵魂。莫名的期盼萦绕着我大脑的每一寸空间,我的埃晨莎,她向我发出了心底的呼唤!“我先走了,等着你的到来,如果你是个勇敢的军人。”埃晨莎默然笑了一下,“当然,这不一定有益于你的前程。”
“我会去的。”我告诉她,并迅速地折了回去,把于小龙叫了出来,我拘谨地、忐忑不安地向他说出了我对埃晨莎的爱慕。
“我很爱她,你看得出来。”我毫不顧忌地说了心里的话。说实在的,离开女人这么久,每天都在野兽一般的训练中,我能感觉到身体的荷尔蒙在强化,心理的荷尔蒙在减退,我甚至不敢想赤裸的场面,那样的脸红心跳会让自己好几天都心情烦躁,倍增痛苦。
“是的,我知道。”于小龙说,但他没有再说别的。在这样的时候,讲那些遵守纪律的大道理实在毫无意义,在这同甘共苦的生死战友面前,我们必须坦诚面对。
“你可能不明白,她也是爱我的,这是她刚刚过来亲口告诉我的。”我怕他说我冒失,便赶紧向他解释。当然我这样做绝不是炫耀,我只想证明这爱绝不只是自作多情,也有埃晨莎的肯定。
我的决心非常坚定,不允许他有反对的意见。经历了死亡谷后,在坚实如铁的友情中,我觉得我可以这样“放肆”一下。尽管这个风险很大,可能面临除名的后果,但于小龙没有多说什么。“你去吧,”他说,“我就在这里等着,一般不会有事。你要尽早回来,不可乱来,万一有突发的情况,我就站在这台子上大声唱国歌。”
“我明白。”带着内心莫大的安慰,借着今晚这轻柔的月色,我连连跃过两排灌木,向埃晨莎的小木楼飞跑。
一口气我就来到了木楼的栅栏前,门是给我留着的,虚掩着。我推门慢慢地走过去,听到了轻慢的音乐,是一首钢琴曲。埃晨莎,我可爱的埃晨莎,就站在客厅的门前,然后她示意我随她向二楼上去。
“小心脚下。”埃晨莎冲我说道。木楼梯发出沙沙的声音,楼道里是一盏暗黄色的灯,将整个楼道照成金光灿烂的一片。
我是一个性格多变的怪物,别人或许会把这叫作叛逆,但我认为,自己早已超出了叛逆的范畴。我承认这和心理上曾经的挫伤有关,但这种多变非常有益,让我比常人有着更灵敏的心灵感受。就像我会不顾一切地来见埃晨莎那样,从猜测时的焦躁到确认后的激动。
此刻,心跳加速地走在这个二层木制小楼里,我的思维已开始慢慢回归平静。我不是一个性格软弱的人,但也不会胡乱地放纵自己的欲望。就像现在,我貌似荒唐地来见埃晨莎,这是我对阿麦少将、“僵尸”以及奥尔特加上尉的反叛,我并不惧怕,却身心愉快。对于小龙来说,我的做法可能有点自私,但这完全不影响我对祖国的爱,以及对荣誉和使命的担当。我大胆地做着我内心肯定的、长久之中保持着的自我。如果有一天,别人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看似错乱的举动,我只能说,与对国家的感情一样,这一切都是源于内心的爱。对于埃晨莎我就是这样,这使我治愈了长久以来的心理颓败。我爱埃晨莎,如果我的爱还不能被你们理解,那么我便不需要你们的理解。
在金黄色的灯光下,我看到楼梯转弯处褐色的葡萄支架,我的埃晨莎,就像这支架上闪晶的青果,用她的青涩之真为我解除了心灵征途中的疲劳。
“你喝点什么?”她问我,一个人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啤酒还是饮料?明天是你国家的生日了。”她似乎在为我选择啤酒找一个理由。确实,喝啤酒是一个男人不错的选择。
“随便喝一点果汁吧。”我还是改变了主意。想到国旗,我知道自己内心还有不可打破的准则。“随便坐吧。”埃晨莎笑了笑,她比我更知道这利害关系。
电视机播放着音乐节目,电视机上面的柜台放着几座花瓶。看我注意到那里,埃晨莎告诉我那是拿破仑时代的宫廷用品,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
“那里面是我的卧室。”埃晨莎指指电视机旁边的一个小侧门。隐约中,一张单人床摆放那里。木制衣橱散发着光泽,一张黄木桌子上摆着一台橙黄色老式电话机。
我斜靠在沙发上,埃晨莎为我递过了一杯冰冻柠檬汁饮料。埃晨莎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不时看着我。不错,还是以往的那种安静。
我不能肯定埃晨莎心里在想什么,但这在经过斟酌之后所作的决定,一定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纠结之一。她对感情的欲望,本能打断了生命中对某些章程的遵守,但她决不是放荡或者毫不尊重自己,在我们彼此之间都是非常神圣的。她只是和我一样,勇敢地打破了生命里的某些不自由,带着希冀找到新的激情。她重新认知生命,理解了某些隐秘的内涵,这让她心安理得,完全不用遭受任何道义上的谴责。通过对生命本身思索所作出的决定,使她勇敢地从灵魂上和我走在了一起。这心灵相通的力量,使我们无惧于任何压力和残酷的现实。
我就是这样一个热烈的理想者、空想者、精神自慰者,永远在自我的王国中主宰着那并不存在的王权和痛苦与快乐。但埃晨莎纳入了我的精神,我的生活,这一切都变了。
“奥尔特加不会发现就行了。”埃晨莎显然为我担心,她弓着身子把手中的冷饮放在茶几上,她的低领口T恤有些松弛,半透出她白皙的胸部。埃晨莎的眼睛中洋溢着青春的热情,我的到来使她长久地处于激动中。
“我来的时候特别注意了。”我告诉她。并和她一样,把饮料也放了下来。
“我翻看了日志才知道明天是你们国家的生日,下午和队长的谈话中,他提到了你穿越死亡谷的勇敢,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好处的。”她微笑着转过腰,目光像温柔清爽的三月。她将一只胳膊搭在沙发的一端,然后把身子倚在胳膊上,半躺着。
“奥尔特加给我们放了假,允许一个晚上的自由,并且允许明天晚餐时饮酒。说真的,丢开酒一年多了,我还真没了酒兴。”
“我知道,而且你也和于小龙交代好了,对吗?”她笑着补充。
“是的。”我们都深知安全的重要性,这一点,出不得差错。
埃晨莎一定和我一样,经常想起死亡谷里相互依存的那场深吻,想起来实在太幻化了,像美丽的梦境。即便现在,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安第斯山下的夜晚不算太热,这是季风带来的清凉。”的确,这是一个清凉的夜晚。
“可以谈谈你吗?你的家乡,或者你的过去,我一点也不了解。”我打断了她的话题,向她靠近了一点。
埃晨莎也从半躺的姿势直坐了起来,重新把杯子拿在手里:“我吗?我的家乡就在安第斯山下,就是你第一次体能预测跑步的地方。”
“我第一次體能预测?”我迅速想到:她就是在路边站着的那个姑娘!天呐,太离谱了,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埃晨莎看到了我的惊讶,笑了一下:“对,就是那次站在路边的那个,不会没印象了吧?”
我兴奋地嚷着:“太美妙了,太美妙了!快讲下去。”
埃晨莎就接着向下讲:“我和我的奶奶住在一起,父亲先是去了国外经商,母亲后来也跟着父亲走了。”埃晨莎怕我听不明白,及时地补充着,详细地讲她的过去。她把水杯紧紧地抓在手里,一定是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思维,让她心中某些东西隐藏极深。但埃晨莎显然克服了,她有必要告诉我她的故事,她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让久远的回忆成片成片地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十四岁的时候,她曾经是一个快乐并且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感觉我的青春一度死亡了,而且衰老得如此之快,”埃晨莎向我解释道,“我是说我的内心,表面的容颜即使再光艳也不足以掩盖住心灵深处的衰老。”
這样的语言让我产生了大致相同的感觉,她又说,那时她喜欢穿一身洁白如雪的裙子,即便是冬天。她太爱白色了,买了许多顶风格不同的白风帽以及白色的头巾,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童话中的公主。
在十六岁之前,她无比幸福快乐。她喜欢去看安第斯山下成片的枫叶,她觉得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风光只属于她自己。
当路边的乔木落下片片黄叶的时候,那个深秋的季节,父亲和母亲同时去了国外,把她交给了奶奶。她拒绝了和他们一起去,她爱自己内心的那份宁静,她不想去一个充满嘈杂的地方。她变得沉闷起来,无故凭添了许多感伤。
低矮的灌木已落尽枝叶,只有稀疏的枝条倔强地耸立在阵阵寒风中。父亲母亲离开的那天傍晚,她照例来到这里,她裹紧了白色的风衣,看着风把落叶卷成一堆,又重新散开。在通往国巴斯克主峰的这条小道上,似乎永远富有诗情,顺着泥土和沙石被踩得结实的路面,可以只选择自己喜欢的心情,忘记一切烦恼。
埃晨莎的成绩开始下降,操行表现极为糟糕。父母离开之后,她失落了。她就这样,在漫无目的地散步中消磨时光。终于有一天,一队训练的士兵从这儿经过,开始惊扰了她平静的内心。那队疲惫至极的士兵是从国巴斯克峰顶上下来的,看样子像是驻扎在这附近。
带队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排长,士兵行进中,排长在喊着清晰有力的口令。埃晨莎漠然地看着队伍,突然一个特别的身影从队伍里偏转了一下。那双眼睛是冲她来的,她下意识地把目光迎上去。那是闪亮中带着忧郁的眼神,那眼神镶嵌在一张青春洋溢的脸上。
“你和他像极了。”埃晨莎突然打断自己的思维这样对我说了一句,“因为尽管以后也多次看到过他的模样,但总是无法用语言准确地形容出来。”
“哦,是这样吗?”我觉得这样的话题很有意思,这包含了埃晨莎为什么唯独亲近我的原因。
队伍一转眼过去了,那张偏转的脸也恢复了他应有的姿势。远去的队伍消逝成一色的作训服,她再也分辨不出淹没于人群的他。
她不能忘记,就像刚刚完成了一次心灵的交汇。她觉得无数次走在这条充满枫叶的路上,就为了这一刻他的出现。之前她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这一次的邂逅让她猛然拉开内心一扇厚重的铁门。
此后,她更加失落起来,但她带着渴望,她确信自己忘不了那个眼神,她的生命开始出现骚动,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于是她更爱去这条路上散步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再那么阴郁,她充满希望。她如愿又见到了他,仍是这样静静地在路边看他,就像是欣赏。他也仍是这样,偏转脑袋却又匆匆淹没在队伍之中,但她相信他一定明白了自己,就像自己明白了他一样。
慢慢地她发现了规律,每个星期五的下午都可以看到他,他们的队伍只有在那个时段才会出现一次。
“今天就是星期五。”埃晨莎笑了笑,像是作为一种纪念。“但这个星期五是属于你的。”她仍旧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我血脉偾张起来,一股异样的冲动和难以抑制的饥渴在体内冲荡。但我保持着安静,听埃晨莎继续讲她的故事。
她以为可以永久地享受这样一种心灵的交汇,而完全不必要语言的交流。她爱上了这种感觉,爱上了静静地站在路边欣赏,她并不肯定,但她的心已经开始悸动,常常伴有莫名的喜悦和激动。但上帝没能给她足够的时间享受这份宁静,不幸终于来了。
又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她徘徊在通往国巴图克的小道上,心里极不安宁,不停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队伍整整延迟了1个小时还没有出现。她对规律掌握得特别准确,队伍每次都是五点半经过这里,并用15分钟的时间走完这段小道,然后转入不知名的地方。
又过了许久,开始有士兵出现,但不是整个队伍。4名士兵抬着一副担架快速从眼前走过。一开始她没有多想,尽管脑袋里曾经有过坏的闪念。不可能,她对自己说,她要等着看到队伍。
还是那个排长带着队伍。埃晨莎没有发现她要寻找的人,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呼吸也变得过于急促而喘不过气,她又迅速辨认一番,确实没有他。
她恐慌起来,尽管说不出原因。她听到队伍里有人小声议论保险绳的松紧问题,她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心里空荡荡的,如刀割般难受。
不,一定不是他。也许他病了,在宿舍休息,她这样安慰自己,并强烈地这样想象。于是,她比任何时候都期待星期五的到来。她决定一旦那偏转的脸庞出现,她一定要发疯地大声喊出来:我爱你!
星期五到了,但带给她的是彻底的绝望,队伍里的那个位置已经补充了新的面孔。她泪流满面,一个人在这条道路上放声大哭。
她这样悲伤了一年的时间,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奋力考上了军校,学习医术,后来又在阿麦将军的推荐下来到了存有她内心隐秘的这支部队。
“阿麦将军是我父亲的老首长,我的父亲曾经是名很勇敢的军人,和你一样高大魁伟。”埃晨莎似乎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了一下,向我说道。
“哦,我很仰慕他!”我说。
埃晨莎似乎轻松了,开始谈论更深入的话题:“我以为我从此不会再将心里的那扇门打开了,因为这死亡一般的寂静,我保持了7年,7年中我拒绝了无数的追求者。”
她又提到了第一次在国巴斯克下遇见我:“那是我多年后第一次再去那个地方,太伤感了,我是一个内向的人,你无法想象打开一次感情闸门给我生活带来的紊乱,会把现有的一切都毁灭了。”
“当时你在那条路上跑动着,我就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你。你们长得太像了,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你竟然也到了这个部队,你是如此具有磁性,我就这样迷失了自己。”埃晨莎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她随意地捋了一下头发,喝了口水后又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怎么自我评价呢?这个很难。也许这只是一种精神上柏拉图式的恋情,也许我并不能如她所想的那样,只是正好填补了她要的那种感觉,我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歉意。说真的,我比以前更加喜欢她了,但我又有许多突然的失落。因为对爱情境界的追求会有所不同,我怕我不能理想地树起那个形象。那样,会失去一切的美好。
“你想不到,那个矮个子排长就是奥尔特加,所以我非常讨厌他。”埃晨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忧虑,她补充道。
“哦。”我觉得有些诧异。听着她安静地诉说,我越来越肯定地判断,这个安静的女神,或许她正如我一样,在这一刻疯狂地燃烧着爱。我们心照不宣地压抑着内心的那份狂热与骚动,承受着生命中的那份持久沉默。我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带给了我那么多黑暗无边的日子和痛苦至极的回忆,那种受伤的心态是我再也不敢经受的,几乎把我葬送于死地。而埃晨莎,挽救了我的一切。
我难以抑制自己狂放的思维,幻想在我和埃晨莎之间可能而没有出现的种种。埃晨莎是我感情世界中的一味麻醉剂,每当痛苦的时候,想想她就会好多了。精神的因素总会激发人无限的潜能,当埃晨莎抬起头看着我时,我们彼此已无法逃避那火一般的目光。这是第一次她用眼睛那么深情地看着我,她那隐藏至深的情感,在瞬间突然迸发出来。
我把埃晨莎一下子拥在怀里,紧紧地。埃晨莎没有动,安静得像一只猫,用她柔软的身体贴近我疯狂发热的身体。小楼里静静的,只听得见我们两个人不平静的急促呼吸声,我开始寻找埃晨莎温湿的嘴唇,埃晨莎也开始疯狂地吻我。我的身体燃烧了,许多年来,这是我作为男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尽情表现,毫不虚伪,毫不顾忌,全心地投入。
埃晨莎急促地喘息著,传达着热切的愿望。我慌乱而疯狂地抚摩埃晨莎的身体,她也用力地摩擦我的后背和头部。那温暖而又坚实的乳房碰到了我,如开水般的热潮瞬间传遍全身,我的每一根毛孔都被扩张到极致。我们一共做了四次,就像是疯了一样。
“你走了,也许再也见不到面了,我希望能收到你的信,也相信你将来的妻子会是个幸福的女人。”埃晨莎细心地帮我擦着额头的汗。
“不,我要把你带走。”我对她说。这是一个多么妖艳动人的女人啊,她的美丽让我几乎窒息,我多么希望拥有,而且一生拥有这个迷人而且特别的女人。
“那不可能。”埃晨莎默然笑了一下,她伸手打开了台灯。是的,这的确不可能,而且毫无希望。在这里,在这样的环境和任务背景下,认识并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女人是我一生的幸运,也注定了是一个伤痛的悲剧。
“我会尽力的,就算得不到你,那一定让我再没有懊悔的理由。”我知道即便事实多么明晰,埃晨莎心里多么清楚,但我还是要说出我的内心,那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深情。
“没有关系的。”埃晨莎哭了,她的脸庞流着晶莹的泪珠,我爱惜地默默吻她,她也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我可以预知一切。”埃晨莎哽咽着接下去说,“今晚你走了,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谁也不再认识谁,这样的痛苦会好受一些,等你回国了,如果还没有忘记我,就给我写个信或者打个电话,我确信自己永远都想听到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她的话,只一味地心情悲痛地安慰她说:“我会的,我会的。”可是我知道,目前只能如此了。
“等你结婚了,要把你们全家的照片邮寄给我,还有你的孩子,我想看看那个替代我的女人,我同样会感到幸福的。”
埃晨莎又哭起来了,紧紧地抱着我,泪水流了我满脸,“其实,我很喜欢女孩,可惜我没这个机会为你生个女儿了。”
我的心情又一次痛苦起来,埃晨莎的温情让我徒增难舍难分的愧疚,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
我们不再说话,都意识到是该分开的时候了,虽然我知道这意味着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的心情是绝望和悲痛的,她也是边吻边哭,我流着泪回应着埃晨莎传递的信号,在凄迷的心情中,在滂沱的泪水中做完了最后一次。
埃晨莎没有起床,她把头埋在薄薄的被褥下面,她在抽泣,她不愿看到我离去的身影,让我自己走吧。
我情绪低落地穿着衣服,时间不多了,于小龙肯定着急了。我知道这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这样双方才能活得不那么痛苦。我再次坐下来,抚摸着埃晨莎的头发,这将是最后一次了。
埃晨莎没有疯狂的举动,她温情地把头抬起来,赤裸着上身扑进我的怀里,再一次把嘴唇给我,我抱紧了她,抚摸着埃晨莎光滑的后背,接受着她绝望的深吻。
“你快走吧。”她停下来,像是恢复了理智,台灯泻下柔和的光泽,落在埃晨莎眷恋的脸上。“我真要走了。”我看看表,已经九点十分了,还有十五分钟就要晚点名了。“走吧。”埃晨莎肯定地点点头,尽管她表面上强装勇敢,但却无法掩盖那内心的绝望。
我不敢再逗留了,转身向门外走去。让这些伤心与绝望都埋在心底吧。或许,还有别的希望,但现在我实在不敢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