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乡亲（组诗）

古城天子

小别离

你走了那么久

我已然不惑

你生前我滴酒不沾

仅仅是看着你面红耳赤

一仰脖就马放南山，春天就

落地发芽

一仰脖就五谷归仓秋风萧萧

然后你就盘坐在冬天的火炕上

细数来年的春暖和花开

你走了那么久

我已然不惑

也曾尝试小酌几口

却品不到香醇

有的只是苦辣和辛酸

還有想念

只一口

就有汗如光阴急速流淌

只一口

就目眩头晕剩下回忆

和未知的余生

再一口

这别离虽小如昨日

却阴阳两隔不知冷暖

大口径的酒杯盛满的一半是酒

一半是惦念

不喝了，不喝了

我把杯中之物向天倾洒

喊一声，爸

你在那端一向可好

致父亲

涌泉村只有巴掌大小

我唯一的敌人是我的父亲

他把我一个人扔在村里

甚至连一句废话都没有说

就走了

我必须重新审视涌泉村

这世界何其庞大

北风尽吹，只差那么一点

就吹落了我的身份，把我

变成了异乡人。我喊三十七年父亲的

那个男人

你在南山有了一席之地

和你挚爱的土地终于血脉相融了

可我还是想你这个敌人

从内到外、从上到下

有疼还有痛

后觉者素描

涌泉村什么都不缺

有山。东山上有一个大石头坑

早年的采石场，现在已经废弃

西山是一片松树林地，内有

一处大型养殖场

现有生猪存栏五百多头

北山不是山，只是一个落差很大的高岗

南山是一片坟地肃穆异常，有杂草丛生

一条河流经涌泉村

在村南叫倭肯河，向西流入松花江

盛产鲫鱼、鲶鱼，味道鲜美

涌泉村还有良田万亩

只是牛、羊应有的空间越来越小

涌泉村户籍上署名有乡民二千零八十三人

只是实际居住户越来越少

涌泉村白色水泥路面贯穿全村

只是龟裂的缝隙越来越密集

涌泉村玉米连年丰收

只是价格越来越低

涌泉村有小学、中学

只是生源越来越短缺

涌泉村的空巢老人很多

只是他们的子女回家住的天数越来越短

涌泉村的大街小巷空空荡荡的

北风一刮，一年就过去了

父老乡亲

一月的婆娘东家长西家短

大姑娘小伙子在二月里花枝招展

三月有七个姑姑八个姨在开会

四月，一把乌黑的拐杖立在门后

（那是死去经年的二大爷留下的）

哥哥气壮如牛，一眼就可以把五月看穿

六月的孩子鼻涕老长，亲近唇红齿白

七月把嫂子晒得黝黑滚圆，散着热气

桂花开了。牛羊啃着八月上山

九月。苞米胡子和爷爷的胡子一样浓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十月感受谷物的光泽

奶奶在十一月走了，远亲和近邻都在说着当年

十二月最长，空茫，北风呜呜

他们喜欢扎堆，抵御风寒

这是一粒粒鲜活的动词

他们在我的诗中，被我以感恩的方式

散落在涌泉村的犄角旮旯

时而静止

或者追逐

祭父帖

和南山的那座新坟相比

这场雪有些突兀

父亲，如今你与我已

不再相认

后天是你的周年祭

我突然想起你献出绵薄

生命的那个初冬的下午

涌泉村飘摇成岛屿

展开翅膀的那场大雪

覆盖了我摇摇晃晃的天堂

我还记得你的余温

感谢生

感谢死

在这赤裸的飘渺人间

后天，我会为你送去无数的

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