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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中华文明之根

2017-07-25阙政

新民周刊 2017年20期
关键词:创世神昌平盘古

阙政

女娲补天,神农尝百草,精卫填海,黄帝造车,嫘祖教织,黄帝大战蚩尤,尧舜禅让,后羿射日,嫦娥奔月,鲧禹治水……这些神话传说你或多或少一定听过,但你知道他们的典出吗?

中国人自称华夏儿女、炎黄子孙、龙的传人,你又知道这些说法的来历吗?

关于中国远古的创世神话,前有1991年山版的《中国宇宙神话略论》,后有2011年出版的《中华创世纪》,由赵昌平、骆玉明、汪涌豪等著,施大畏绘图,是一本青少年普及读本。而如今,一本洋洋40余万字的《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前总编赵昌平整理编写完成。而它的简化版(文学故事脚本),则由作协三位年轻的文学博士黄德海、项静、张定浩进行改写,短短五六万言,却包纳了34则神话传说,颇具故事性,语言也通俗易懂,便于大众阅读。人类蒙昧时代的产物

在赵昌平看来,中华创世神话与世界各民族的创世神话一样,最初讲的是“开天辟地”的故事,它的内涵最主要是对于三个困惑的追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向哪里去?

对于生我养我、却又不时威胁着我们的大自然的崇敬与畏惧,是中华创世神话的源头,也由此产生了创世神话的三种类型:第一种将自然力神话,以自然崇拜为本质,以崇高感为特征,以众多的自然神为载体;第二种逐渐转化为族群和图腾,当各个先民族群经历了分分合合之后,权威更著的族群领袖慢慢产生,加之生产资料逐渐丰富,使得族群与族群之间、乃至人与人之间产生了等差,更形成了虽有等差却又相互依存的各级各类的生存共体——这就是社会的雏形;等到社会化进一步深入下去,就又产生了创世神话的第三种类型:社会化乃至谱系化的神话。

也正因此,神话不仅是人类蒙昧与半蒙昧时代的产物,神话时代的结束更标志着文明时代的开始。

然而,如同孩提时代的朦胧意识是个人后来种种观念建构的发生元一样,一个民族原始神话中所蕴含的种种朦胧的意念与想象,也是这个民族后来形成的民族精神的发生源。在赵昌平看来,这正是创世神话的发掘与研究为世界各民族尤其重视的原因所在。

中华创世神话故见于多部典籍,最有名的,莫过于战国时期的《山海经》、东晋干宝的《搜神记》、西汉刘安的《淮南子》等,大家熟悉的嫦娥奔月故事,最早就载于《淮南子·览冥训》。另外,三国吴人徐整的《三五历记》和《五运历年记》、唐代李冗的《述异记》中,也包含了不少神话传说。

其实,见于文字记载的中华创世神话,早在殷商卜辞中已有一鳞半爪,但它的大量出现,则要到周秦、两汉时期。这一时期,随着大一统帝国的建立,百家争鸣而独尊儒术的开始,神话的社会化、谱系化变得更为明显——围绕着“道”这一核心命题,人们纷纷从远古神话中追根溯源,寻找自身的学说存在的合理性,从而产生了林林总总的神谱与世系。但是,也正因为周汉以来纷纷致力于神话谱系世系的建构,反而使得其中任何一种系统都难以取得全民族的认同,不断地进行着重构。这导致我们如今看到的原始神话尽管丰富多彩,却零碎散乱,难以辨认最初的面貌。

也正因此,《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的梳理殊为不易。最终,赵昌平选择先放下远古先民对于世系徒劳无功的重建,淡化历史,而主要以讲故事与故事探源解谜的形式,来发掘展现史前先民们是怎么样回答“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什么,我们向哪里去”,这些世界神话的普遍命题。

始于盘古开天辟地

最终,《开天辟地——中华创世神话》的梳理始于“盘古开天辟地”而终于“鲧禹治水”。因為正是这两个神话传说,回答了“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向哪里去”的问题,成为中华创世神话的起点与终点。

我们从哪里来?关于这个问题,在中华各地各族林林总总的有关解答中,有两个流传最广——一个是盘古,一个是伏羲以及他的兄妹妻子女娲,而两者共同的父母,不约而同的都是天地。

有迹象显示,东汉末年,西南可能已有盘古形象的绘画。然而首先记录盘古故事的是三国时吴人徐整的《三五历纪》与《五运历年记》——说是太古之时,天地不分混沌,盘古就生于其中。这样过了一万八千年,混沌中化生出阴阳二气,阳气清澄上升为天,阴气混浊下降为地,而盘古在天地之间日长夜大,一日多变。这样又经过了一万八千年,天高到了极点,地也厚到了极点,盘古也成了一个顶天立地、龙首蛇身的巨人,他就是我们的始祖。

“卯生始祖”的神话,在我国乃至世界各族普遍存在。而盘古的意义在于——超越了原生态的某一民族具体的始祖传说,而以宇宙化身的自然神形象出现,其中明显融入了周汉时期形成的元气(太一)、二气(清浊阴阳)、三才(天地人)的观念。

在传说中,盘古不断是人类始祖,也是万物的生成者。他去世后化生为万物——气息化为风云,声音化为雷霆,左眼化为太阳,右眼化为月牙,四肢与身体化作了大地与地之四级以及泰、衡、华、恒、嵩五岳,血脉化成了江河,筋脉化作了田地,发须化作了星辰,皮肤与汗毛化为了草木,汗水化为恩泽大地的雨水,身上的寄生虫化为万名百姓……

由此也演化出了以盘古为救世主的民间传说——比如广西“凌云瑶”又称“盘古瑶”,传说中瑶人原居南方,后来人口繁盛,土地日渐狭窄,于是结队渡海寻找新的生存之所,途中大风吹翻了数艘舟船,瑶人向天哀号呼救,此时盘王显灵,救起溺水者,又护送其他船只安全渡海登陆——这一支瑶人又逐渐向西北方迁徙到了凌云,从此“凌云瑶”因感念盘古之恩,便将之奉为至尊。

而伏羲女娲创世说,比盘古更早见于文字记载。战国时期的《山海经》已对“昆仑山”有了记载,称其为天帝百神之所在,方圆八百里,山高万余尺。后世“河出昆仑”的说法,更说明古人认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的发源地就是神山昆仑,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中华文明的发源地。《山海经·大荒西经》,称“有神十人,名日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荒,横道而处”。晋代郭璞的注解与说文更记载:女娲一日七十化,化生万物——由此可知,曾经存在过以“肠道”为神圣的生殖崇拜——而以肠道为生殖器,又说明这种崇拜处于蒙昧时期,“女娲之肠”正是母系社会时期的观念产物。

除了盘古、伏羲女娲这两个流传最广的创世故事之外,中国某些民族还流传有其他许多创世故事——比如流行于满蒙两族的萨满教,也有纷繁多彩的开辟神话,说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天是没有形体的,它像水一样流,亦像云一样缥缈。后来遍地洪水,一群群的白水鸟啄食水中的碎石泥沙吐到浅滩上,才堆出了大地,白水鸟也就成了始祖神。又传说水中小洲有鸟生蛋,蛋中孵出了六兄弟,就是满蒙汉等族的祖先……开天辟地的故事不仅可以看出先民的世界观,也能了解多民族差异。

大禹治水,被忽视的系统工程

以往,有关“鲧禹治水”的故事大都侧重于神话本身,突出的是鲧和大禹父子的坚韧与神勇,而对于史家记载中所体现的大禹的超群智慧与系统观念,却甚少涉及。但赵昌平希望从典籍正史中重新梳理出大禹治水的故事,希望读者能对先民在应对远古史上第二次大洪水中所展示的主体精神有更深的体会。

洪水,堪称是远古人类最为惨痛的历史记忆——它广泛存在于世界各民族的神话传说和史实记载中,不仅《圣经·旧约》记载了著名的“诺亚方舟”故事,希腊、北欧、印度、太平洋诸岛都有特大洪水的记载。至于我国的洪水神话,更广泛地存在于各族的史前传说中——女娲补天理水、鲧禹父子治水,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两个。

这两个故事在周汉时期成型,虽然有神话想象色彩,但也说明周汉人民对于远古神话的接受,是采取了一种更加积极的“天人相应”“人力可参与天地造化”的立场。

而大禹治水故事更是远古先民治水经验的集中体现。在赵昌平看来,他的故事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第一,以人力防御自然,必须先顺应自然之性,这就是天人相应,也是最早的环保意识的反映。第二,人若要参与天地造化,自然必须先具有合乎伦理的纯正本性。

如果对于大禹治水的史料记载一《尚书·禹贡篇》再加研读,还会发现,大禹治水几乎是一个现代化的系统工程,不仅基于艰辛条件下长期全面的调查勘察,更有对前代经验的总结,呈现出了缜密的思辨能力与堪称当时世界之最的统筹组织与执行能力——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具有今天所说的系统工程的主要特征。

“这不仅表现于水利工程本身所体现的对于境内山川湖泽乃至周边海域主重总分关系的全局性把握,更体现为将理水与发展生产、划定区域、建立有效的社会组织与行政管理体系作为一个系统来设计并实施。”赵昌平写道,“所谓‘禹贡,简而言之就是禹通过理水所建立的普天下四面八方经由网络式水系向中央——帝都平阳辐辏献贡的早期国家形态。”

创世神话的终点选择大禹治水,正是因为国家雏形已经诞生,人类开始从蒙昧走向文明的启蒙。民族文明之根源

创世神话探源的意义,就在于了解民族的文明之根源。在赵昌平看来,创世神话被赋予了两种极其重要的民族性的价值内涵:一是因为自然化生万物,所以万物在本质上是平等的;二是人参与了这天地造化,所以人作为天地日月之精粹,要法天象地。

中国人自称华夏儿女、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其实也与创世神话关系密切:

《左传·定公十年》中有“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唐人孔颖达疏曰:“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美,华夏一也。”这个解释直到现在还为《辞海》《汉语大词典》等多种权威辞书采用,但赵昌平认为是说不通的——华、夏在《左传》此条中是与裔、夷等周边民族相对应的,所以华与夏也应当是地域性的族裔,亦即与四海相对的中部所居氏族。“夏”自然应当是指历史上第一个可考的王朝夏朝与其创始部族夏族,而“华”则应是伏羲所属的华胥族的简称。

而“炎黄子孙”的兴起,则是因为炎帝和黄帝的传说——传为战国时鲁国左丘明所著的《国语》是雅文献中有关炎黄为兄弟的最早记载,但是记载很少,只可知炎黄二族是成功立业于关中及今陕西一带、两个互为近邻的兄弟部族。

而“中国”的来历,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更有“执中而遍天下”的意思。经过逐鹿中原大战,历史上的“中原正统说”拉开了序曲,中原从此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谁入据中原,便成为顺天之义,“执中而遍天下”的正统“天下共主”。

至于“龙的传人”,其实最早是龙凤并尊,比之更早的还有鸟形崇拜和蛇形崇拜——因为“简狄吞玄鸟卵生契而为商人始祖”,但最终演变形成了龙凤并尊向龙主凤辅的发展。

话说回来,许多我们现在管用的成语、熟语,也与创世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惊天地泣鬼神”就与“仓颉造字”的神话故事有关——传说仓颉造字,在天地神鬼中引发骚乱,天地众神大为震惊,担心人们会写字以后会舍弃立身之本的农业,去追逐那些用锥刀刻写文字而带来的小利,于是天空下起了雨点似的粟米;鬼魂也被吓得半夜哭嚎,因为害怕被这些可怕的文字记录下来它们所做的坏事而受到惩罚。

在世界谱系中的定位

普及中华远古创世神话,不仅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文明的本源、民族的差异,更能帮助中华文明找到她在世界谱系中的定位——這定位,首先就可以从中西远古神话的比较开始。

细加比较,你会发现,中西神话都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不仅如此,在许多观念和表达方式上也不无相似。

比如以女性为人类始祖,就在世界各族中普遍存在——西非包果人的尼阿米,秘鲁加德人的维拉可查,我国彝族的尼支呷洛,纳西族的天女,满蒙萨满教的阿布卡赫赫、巴那吉额姆,都是育人造世的女神。

而宇宙之初一片混沌的形容,也不只见于中华神话——诗人赫西俄德的《神谱》就认为,宇宙最初的形态是混沌(Chaos)。西亚北欧的一些史诗中都有开辟之初宇宙问一片混沌、而后化为清浊二气的说法。

“捏泥巴造人”同样是世界通行的母题——不仅见于《圣经》,也见于《古兰经》及其他一些境外传说。

洪水时代同样是全人类共同的沉痛记忆——救生葫芦的故事也广泛流传于从南亚、东南亚到东亚的濒海地区。

中国有雷公电母风神雨神河伯山神,西方就有太阳神月亮女神海神山神白昼神夜神……这些自然神的相似,也说明了中华创世神话的普世性。而治理洪水的大禹,又多少与为人类盗取天火的普罗米修斯有所相似。

不过,中西神话也有不那么一样的地方,比如古希腊神话多见“人格化的神”,而中华神话多见“神格化的人”。与原罪意识相关的希腊神话,更多地反映人洼中善和恶的争斗,并伴随着一种释放情欲的戏剧化的成分。而中华神话则更多在道德核心命题下,追索着天地人的关系,以人工与天命的契合为终极追求,着力于宇宙与人间秩序的建立——举个例子,同样是“清浊二气”,在中华神话中就没有善恶之分,万物都是负阴抱阳的“和”气所生,虽有精粗之别,但无善恶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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