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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一门春天的修辞学(组诗)

2017-07-25沈苇

伊犁河 2017年2期
关键词:东湖尘土杏花

沈苇

杏花,一门春天的修辞学

——赠亚楠、陈予

杏花,一门春天的修辞学

被风唤醒瞬间的怒放

我们在杏园朗读杏花诗

却不见枝头一朵

倒春寒中遍地残花

将苍白,一点点往泥里送

仿佛已送达死者唇边

我们执意替流逝朗读

从弓月城朗读到龟兹国

那里,每一棵杏树下

都有一个酒窖,屠戮归来

的兵士,彻夜酩酊大醉

错将舞女当做孔雀

又将花雨看成飞天

历史是一只漏气的坛子

散尽酒香和所有的香

我们携带时间的幽暗和蛮力

却显现为每个人所是的样子

像此刻,结束朗读闭上嘴

默默漫步凋零的杏园

远离醒来的绿杏林

像游子,像杂沓羊群

为脆弱事物所爱所伤

拥有一个杏花般的瞬间

寂静

五点醒来,万物寂静

这无边无际的静

是世界已死的迹象

还是我死后能够享用的安详

醒来,踩到一双旧鞋

床榻如焐热的浮冰

漂向風暴的旷野:

随破晓到来的各种蛮力

将再度上场博弈

更猛烈地撕扯你的心

但是,没什么

堂吉诃德的瘦马

依然跋涉在冬日雪原

至少,我有一匹

要比Rocinante强壮些

恰玛古鲁克

在丁香和红柳之间

是石榴乳房的疼痛

无花果的未婚先孕

二十岁的好姑娘

哭哭啼啼回来了

驴车上,摇床中

她的男婴睡得香甜

你不再属于别处

和哪个浪荡子

只属于恰玛古鲁克

属于这里的巴扎和麻扎

白杨林、葡萄园、盐碱滩

一望无际的刀郎旷野

……在尘土中,睁开你

无辜而良善的黑眼睛——

“你看着我,就是治疗我!”

泥泞的水

水往我身上流

流成尼雅河、叶尔羌河

和田河、阿克苏河

塔里木河……

但我是在尘土中的

爱着绿洲女子

和夏日的小刺玫瑰

尘土把我带到巴扎和麻扎

干燥似炭烤的内陆

敲一敲,发出白铁皮声响

招来沙尘暴和木乃伊

我在尘土中打盹

瞬间,已白发苍苍

而我的心,像一枚鹅蛋

在烤炉上愉快地跳动

水往我身上流

冲刷内陆的

尘埃、浮土和流沙

泥泞不堪的水

快流不动了

我有过—个高地中心

我有过一个高地中心

它由梦来设计、建筑

离散后,我往低地走去

像一个乡间工匠

躲在世界尽头

开始为不真实造型

“如此勇猛,

又如此温柔……”

似乎不是肉体的榜样

而是一首诗

需要具备的风格

我独自往低地走去

遇见盆地、沼泽、芦苇

你体内的甘泉和远方

——仿若踏上还乡路

和岁月的逆行道

连鲍勃·迪伦也在唱:

“昔日我如此苍老,

如今我风华正茂。”

当我到达自足的低处

连高于我头顶的一粒沙

一朵云,也在替我

唤你的名字

我心盈满悲欣

而静默无语

已将“远”视为

你我之间的“近”

当一天又要过去

太阳从天山升起

又从天山落下,像一颗心

回到混沌的体内

树叶转眼就黄了、落了

草坪铺了薄薄的初雪

冷风,往所有的缝隙里吹

不放过一个犄角旮旯

街上走着的

除了老年夫妇、年轻恋人

都是孤零零,独自走着

他们是往哪里去啊?

我只是静静看落日

静静看行人

在暗下来的光线里

我们已浑然一体

当一天又要过去

存在,已是一种远景

我转身向内,不再为它

添加徒劳的伤悲

饮者说

雨中饮酒

酒杯永远是满的

沙漠里饮酒

酒杯空空如也

葡萄还没成熟

葡萄酒已在天空狂奔

那名叫木塞莱斯的

已摆脱老虎和公鸡的血

巴布尔曾发动

反对自己酒瘾的圣战

而对酒的渴望

常使他热泪盈眶

为了年少的愁

老酒鬼将嗓子唱破

他唱:酒是空

比空酒杯更空……

仙山湖的荷花

蓝,紫,玫瑰红

这里的荷花出污泥而多彩

藕的命运,却越陷越深

如果你长久凝视其中一朵

身体就获得湖水的荡漾

群山的绵延

歲月隐藏的无言枯荣

东湖

——赠笑忠、默白、沉河

到黄昏,去哪都像回老家

东湖,一个水的故园

波光里满是游子们的乡愁

水是磁性声场,蕲春冈峦

水是辽东大海,蒙古旷野

水是熊口荷塘,母亲的张望

而我,有点犯迷糊:

为何西湖在东,东湖在西?

不见苏小小,但见楚妹子

鱼一般轻灵、扑腾

不见许仙,但见垂钓者

气定神闲,等待白蛇上钩?

这一片水域,不是上演

人妖恋、人鬼恋的剧场

这一片水域,是水的初衷

水的草图,水的青梅竹马

肥鱼和江鼠坐下来

隔一张水的桌子,谈一谈长江

编钟和玉磬坐下来

隔一片苍茫,谈一谈曾侯乙

诗友们坐下来

隔一瓶白云边,谈一谈无常

明天,我就要返回西域

孤悬塞外,还可能终老天山

江汉兄弟,平原之子

从水的沉潜中浮上来

看见了倦于飘泊的

珞珈山、南望山和磨山

乌镇

十二岁,走三十里路

过二十几座桥

去乌镇拍一张小学毕业照

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

如今,飞过八千里程

干旱的人落进江南的湿

离散者,捡起一片

记忆的残瓦,看一眼

财神湾一匹绫绢般的水面

五十年后,老木心回来了

徘徊在面目全非的祖宅

“一枝狰狞的枯木使我惊诧,

我家没有这样恶狠狠的树的,

我离去后谁会植此无名怪物?”

“五十年无祭奠无飨供……

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

我们来了:来的是流水的客

乌墩,青墩,东栅,西栅

茅盾故居,昭明书院

三白酒,姑嫂饼……

我们走了:走的是流水的人

不带走唐代银杏一片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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