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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演化与特征探析

2017-07-25杨赫赫

关键词:人字平顶洞窟

杨赫赫

(1.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2.敦煌研究院,甘肃 敦煌 736200)

敦煌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演化与特征探析

杨赫赫1,2

(1.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2.敦煌研究院,甘肃 敦煌 736200)

石窟是佛教建筑艺术的重要空间表现形式,是一种运用空间减地法依山开凿的建筑艺术。石窟建筑形制往往受佛教艺术、地域空间、不同建筑元素和营造技术工艺等多方面的影响,敦煌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也不例外,它在吸收中西不同建筑文化元素的同时,呈现出富有特色的石窟形制风格。通过对敦煌莫高窟建筑形制的调查与统计发现,莫高窟洞窟形制主要包括平顶、盝顶、人字披顶、拱顶、复合人字披顶和覆斗形顶几种基本建筑形制,并以此延伸出更多的石窟形制,形成多种形制并存的石窟建筑艺术,在延绵千年的敦煌石窟建筑形制发展演化过程中,不同时代的石窟建筑形制特征鲜明且互有延承,演化出独特的石窟建筑形制与空间结构的发展脉络。

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

石窟建筑是建筑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敦煌作为世界古代几大文明体系的交汇点,其石窟建筑也汇集了东西方建筑文化的精华。石窟建筑形制的演化脉络和类型特征是建筑学领域、佛教石窟艺术研究领域关注的热门话题,本文对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进行了调查和统计分析,从石窟艺术发展、空间需求、建筑元素的渗透和营造工艺技术的发展等角度,来探析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的时代演化脉络和类型特征。

一、敦煌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调查

通常依据石窟的使用功能,可以划分为七种类型:毗诃罗式窟(即僧房窟)、禅窟、影窟、瘗窟、仓储窟、讲堂窟和礼拜窟[1]43-51。其中,礼拜窟包括中心塔柱窟、佛殿窟、佛坛窟、大像窟和涅槃窟。而礼拜窟在莫高窟也是最为常见,所占数量是最多的。笔者在此仅从石窟建筑的角度对莫高窟洞窟形制作以梳理和统计。

此次统计主要依据已出版的《敦煌石窟内容总录》[2],对莫高窟492个洞窟(不包括新近发现的北区石窟)的主室建筑形制进行整理、分析。

492个洞窟中,属于十六国时期的7个,主室形制为平顶的洞窟4个,纵长平顶洞窟1个,纵向盝顶洞窟1个,覆斗形顶洞窟1个。

北魏时期洞窟14个,前部人字披顶后部平顶有中心塔柱的洞窟10个,其中包括有半塔柱的洞窟1个(第259窟)和中心龛柱的洞窟1个,前人字披顶后平顶的洞窟1个,人字披顶洞窟1个,平顶有中心龛柱的洞窟1个,圆券龛1个。

西魏时期洞窟6个,其中前部人字披顶后部平顶有中心塔柱的洞窟2个,有人字披顶的洞窟2个,覆斗形顶的洞窟2个。

北周时期洞窟17个,前人字披顶后平顶有中心塔柱的洞窟4个,前人字披顶后平顶的洞窟2个,人字披顶洞窟2个,平顶洞窟1个,覆斗形顶洞窟8个。

隋代洞窟95个,其中前人字披顶后平顶有中心柱的洞窟4个(包括2个倒塔形的中心柱窟),前人字披顶后平顶的洞窟16个,前平顶后人字披顶的洞窟3个,人字披顶洞窟12个,覆斗形顶洞窟53个(包括1个有中心佛坛的洞窟和1个西壁设佛床的洞窟,西壁开龛的洞窟1个,顶部已毁的洞窟6个)。

唐代洞窟共278个,其中初唐洞窟47个,前人字披顶后平顶有中心柱的洞窟2个,人字披顶洞窟2个,前人字披顶西壁设佛坛的洞窟1个,覆斗形顶洞窟40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1个,大佛窟1个。盛唐洞窟98个,包括前人字披后平顶有中心(龛)柱的洞窟2个,人字披顶洞窟1个,覆斗形顶洞窟90个,覆斗顶大佛窟1个,拱形顶窟(涅槃窟)1个,盝形顶窟1个,圆券龛1个,顶毁窟1个。中唐洞窟54个,包括覆斗形顶洞窟48个,覆斗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1个,盝形顶洞窟1个,长方形盝顶洞窟(涅槃窟)1个,横券顶窟1个,禅龛1个,顶毁窟1个。晚唐洞窟71个,包括覆斗形顶洞窟52个,前覆斗顶后平顶有中心柱的洞窟2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6个,盝形顶洞窟5个,长方形盝顶洞窟1个,平顶窟1个,顶毁窟4个。其他唐代洞窟8个,包括覆斗形顶洞窟6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1个,顶毁洞窟1个。

五代时期洞窟27个,其中覆斗形顶洞窟13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5个,前覆斗形顶后平顶有中心(龛)柱的洞窟1个,前人字披后平顶的洞窟1个,人字披顶洞窟1个,盝形顶洞窟2个,长方形盝顶洞窟1个,无形制的洞窟3个。

宋代洞窟15个,其中覆斗形顶洞窟5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坛的洞窟5个,平顶洞窟2个,穹窿顶窟1个,梯形龛1个,顶毁窟1个。

西夏时期洞窟15个,其中覆斗形顶洞窟14个,平顶洞窟1个。

回鹘洞窟1个,为覆斗形顶。

元代洞窟9个①《敦煌石窟内容总录》中把第465窟的开凿时代归于元代,但近期研究成果多倾向于西夏时期。如谢继胜《莫高窟第465窟壁画绘于西夏考》,《中国藏学》2003年第2期,第69-79页;黄英杰《从藏传佛教看敦煌莫高窟465窟佛教艺术》,提交“2010敦煌论坛:吐蕃时期敦煌石窟艺术国际研讨会”论文,2010年7月,杨富学反对此说,认为第465窟如同莫高窟464窟一样,同为蒙古豳王家族统治敦煌时期所修建或重修的洞窟。参见杨富学《敦煌莫高窟第464窟的断代及其与回鹘之关系》,《敦煌研究》2012年第6期,第1-18页,笔者倾向于元代。其中覆斗形顶洞窟3个,覆斗形顶有中心圆坛的洞窟1个,前人字披顶后平顶的洞窟1个,平顶洞窟2个,有中心龛柱的洞窟1个,顶毁洞窟1个。

清代洞窟2个,覆斗形顶窟1个,顶毁窟1个。

时代不明洞窟6个,覆斗形顶洞窟2个,人字披顶洞窟1个,顶毁洞窟3个(其中第485和第486窟重复)。

通过以上统计结果,按照洞窟主室窟顶的形制特征,可将莫高窟南区洞窟形制大体分为平顶、盝形顶、人字披顶、拱顶、复合人字披顶和覆斗顶几种基本形制,而除此之外的龛窟和顶部损毁洞窟因不具代表性,故不在此考虑范围内。

主室形制为平顶的洞窟共有13个,其中纵长平顶洞窟1个,平顶洞窟11个,平顶有中心龛柱的洞窟1个。

窟顶形制为盝形顶的洞窟13个,其中纵向盝顶洞窟1个,长方形盝顶洞窟3个,盝形顶洞窟9个。

有人字披形顶的洞窟71个,包括人字披顶洞窟23个,其中有1个在西壁设佛坛的人字披顶洞窟;复合人字披顶洞窟48个,前部为人字披顶后部为平顶有中心柱的洞窟24个,其中有半塔柱的洞窟1个,倒塔形中心柱的洞窟2个,中心龛柱的洞窟4个,前部为人字披顶后为平顶的洞窟21个,前平顶后人字披顶的洞窟3个。

覆斗形顶洞窟数量最多,共363个,包括覆斗形顶洞窟338个,其中窟顶为覆斗形举折弧线四角有翼角①莫高窟五代的第100、261、61、98、108、146窟和宋代的第55、152、454窟窟顶四披根部的弧线,笔者认为是东方古建筑的曲线表达,在覆斗形顶的四角有内凹浅龛,应为建筑上翼角的空间演化和表达。的洞窟2个;覆斗形顶有中心佛(方)坛的洞窟20个,其中窟顶四角有翼角的洞窟7个;覆斗形顶有中心圆坛的洞窟1个;覆斗顶大佛窟1个;前覆斗形顶后平顶有中心龛(塔)柱的洞窟3个。

拱形顶(涅槃)窟1个。

二、敦煌莫高窟石窟建筑形制演化与分析

(一)洞窟形制的演化

为了更加清晰地了解莫高窟建筑形制的演变和发展,笔者对不同时代的洞窟数量、洞窟建筑类型,以及不同时代洞窟类型的发展变化,采用图表的形式予以统计。从统计图表(不包括时代不明的洞窟)中发现,在不同时代修建的洞窟中,唐代开凿洞窟数量最多,隋代次之,洞窟形制以覆斗形顶和人字披复合洞窟为主,平顶、盝顶、人字披顶和拱顶作为基本洞窟形制,数量较少(见图1和图2)。不同时期都有其代表性的洞窟建筑形制,早期主要以平顶洞窟为主,十六国时期平顶形制洞窟最多,几乎是同时期洞窟总数的80%(平顶洞窟共计13个),盝顶形制洞窟出现的也很早,几乎与平顶洞窟同时,但早期仅出现于十六国时期,在之后的北魏至初唐再无踪迹,后复见于盛唐直至五代(共13个),人字披顶最早出现于北魏,且一直延续至隋乃至唐代前期,并在隋代迅速攀升至高峰(计23个),另有拱顶形制洞窟在莫高窟仅出现了1例,即第148窟涅槃窟。从北魏至西魏逐渐出现的人字披复合洞窟和覆斗形顶窟在莫高窟营建的洞窟中所占比例最大,对此两种洞窟形制的探索与发展为莫高窟后期大型洞窟的开凿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与营造技术的可能,而对人字披复合洞窟的不断探索则为覆斗顶洞窟逐步走向成熟奠定了基础。人字披复合洞窟在隋代达到了鼎盛,此后该类型的洞窟逐渐减少。与此同时,覆斗形顶洞窟自隋至唐五代大量出现,并在建筑形制上进行不断的探索与发展,在莫高窟洞窟形制中所占比例较大。

图1 不同时期莫高窟洞窟开凿数量曲线

图2 不同时期莫高窟洞窟类型分析

(二)洞窟形制分析

敦煌石窟建筑受诸多因素的影响,在不同时期均有其典型的形制特征,同时对前一时期的建筑形制有进一步的延承与发展。莫高窟初期开凿的石窟主要以小型平顶和盝顶窟为主,多是对外来石窟建筑形制的照搬与模仿,加之受凿窟经验的限制,洞窟空间相对比较狭小,类型单一。随之出现了以汉式人字披形顶为主的洞窟形制,并不断发展演化出前人字披后平顶中心塔柱式窟,前人字披后平顶、前平顶后人字披顶窟等多种形制,而且中心柱的形制在不同时代也有变化,且形式日益丰富(见图3、4、5)。

图3 人字披洞窟数量统计

图4 人字披复合结构数量统计

图5 人字披中心柱结构中人字披顶椽望数量统计

人字披顶和人字披平顶中心柱形制早在北魏时期已出现。人字披作为单一的建筑形制一直沿用至五代,且这种窟形较为流行,隋时呈上升趋势。前人字披后平顶中心柱窟是典型的“人字披”和中心柱窟的组合,也是古人为扩大佛事活动空间的“一大创举”,由图4可以看出,这种洞窟形制持续至盛唐,之后再无出现。前人字披后平顶形制洞窟在北周的出现,逐渐受到更多信徒的关注,并在隋代迅速发展,这也为后期开凿大空间尺度的洞窟提供了实践基础,而同时在隋代出现的前平顶后人字披顶洞窟,也体现出当时信徒们对不同石窟建筑空间形制的尝试性探索。复合人字披顶窟对汉式建筑的模仿,早期亦可体现在对屋顶椽望的表现上,北魏与西魏时期的人字披顶多为立体式浮塑,至北周时已出现绘制的椽望,此后几乎不再突出表现这些元素了。

早在十六国时期的石窟中就已经出现了覆斗形顶的建筑形制,如北凉的第272窟,但这时的覆斗顶建筑形制和其他几种形制一样,空间相对较小,“整座窟形介于穹窿顶与覆斗顶之间,留有西域穹窿顶石窟的影响。而窟顶内凸起的方形藻井又与敦煌魏晋时期的覆斗形墓室相似”[3]63,而同时期的河西砖墓穹顶砌筑技术“模仿斗帐的倾向愈加明显”,“具有典型的中原建筑文化特征”[4]25,可见此时的覆斗形洞窟形制尚处于探索阶段。随着北朝晚期覆斗顶洞窟数量的增加和隋代大量覆斗顶洞窟的营建,才使覆斗形顶形制有了较大的突破和稳定的发展,直到唐代以覆斗顶建筑形制为主的鼎盛时期的到来,使敦煌石窟建筑形制日益走向成熟(见图6),出现了大型的覆斗顶中心佛坛洞窟(见图7)。莫高窟的中心佛坛窟在初唐就已出现,但直到晚唐时期大型的覆斗顶中心佛坛窟才逐渐流行,并延续至五代宋时期,且在同时期的瓜州榆林窟也多有出现[5]31-39。

图6 覆斗顶洞窟统计

图7 覆斗顶中心佛坛窟统计

由上图可以看出,莫高窟的覆斗顶洞窟在十六国出现后,便自西魏延续至洞窟营建的结束,且随时代的推移而长盛不衰,是唯一延续十多个朝代的洞窟形制。至盛唐时,覆斗顶洞窟开凿数量多达百个,占同时期开窟总数的九成以上,覆斗顶洞窟具有空间大、延展性好、受力均匀、结构稳定等特点,故逐渐被信徒和工匠们所认知和接受。同时,这一时期信徒和工匠们也在大胆地探索,为创造更加辉煌的符合东方信徒膜拜的殿堂式石窟形制,创新地拓展了覆斗顶中心方坛——覆斗顶马蹄形佛坛(有背屏和无背屏)——覆斗顶中心圆坛等石窟形制(见图8)。

图8 马蹄形中心佛坛洞窟统计

石窟建筑形制的演变带来了石窟建筑空间的扩大,这是石窟建造技艺不断提升和从事洞窟营建的“各类工匠们”[6]170-176长期实践经验积累的结果,也与佛教信徒对佛事活动空间的需求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晚唐至西夏敦煌莫高窟的石窟建筑形制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尤其是覆斗形顶石窟建筑形制的细部变化,由初期覆斗形顶的直线逐渐演变成与中国古建筑更加接近的曲线形制,即屋檐的举折更加凸显,这在五代、宋时期的洞窟中较为突出(五代有6个洞窟,宋代有3个洞窟)。随着时间的推移,石窟建筑逐渐遵从以大量经变画来阐释佛国世界,由此在窟内的西壁出现了台案式样的佛龛,南北和东壁出现大量的经变画用以诠释佛国世界(见图9—图15)。兹后,莫高窟的石窟建筑形制基本固定下来,虽有局部的变化,但无较大的整体创新与发展。

图9 平顶形制图

图10 拱顶形制

图11 盝顶形制

图12 平顶中心塔柱形制

图13 人字披顶形制

图14 前人字披顶后平顶中心塔柱形制

图15 前人字披后平顶形制

三、敦煌石窟建筑艺术与形制特征

佛教石窟兴起于印度,其原有的毗诃罗窟(僧房窟)和支提窟(塔庙窟)功能明确。由中亚进入新疆龟兹地区后,石窟类型逐渐多样化,但毗诃罗窟和支提窟整体所占比例依旧很大,且部分石窟寺的毗诃罗窟比例大于支提窟,说明“初期的佛教讲究苦修,并不强调对佛像的崇拜”[7]87-88。后一经新疆传入敦煌就增添了新的汉式建筑元素,并随着时代的推移衍生出了更多的石窟建筑类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随着佛教在中原大地的发展与兴起,石窟建筑形制和审美从最初对外来建筑的模仿逐渐演化为东方信众所向往和习惯的建筑空间形态。早期印度石窟模式的影响在佛教文化植入中国文化的土壤时不断地弱化,日益展现出越来越多的中国建筑元素特征和文化影响。段文杰在《敦煌石窟艺术的特点》一文中明确阐述,“佛教艺术传入敦煌后,在一开始就被赋予了更多的汉文化元素”[8]3-7。延续千年的敦煌石窟建筑形制,类型多样,每个时代都有其发展和创新,但更多的是延续和继承。

(一)十六国时期

从莫高窟十六国时期现存的主要洞窟来看,其建筑形制各不相同,且独具特色,在继承了一定的西域艺术形式的同时,有非常明显的汉文化建筑元素的渗透。这一时期的石窟建筑形制可以说是当时建筑师们对佛教建筑形态认识的初期,体现为对建筑元素的模仿与探索性堆积,但也受到在砂砾岩体上凿窟的技术和经验不足的制约。其窄小的甬道式主窟,以及左右不对称的仅容一人禅修的小窟,是莫高窟石窟的雏形,在新疆库车苏巴什和吐鲁番吐峪沟石窟可见与此形制相似的禅窟[9]153。然而,仅此类禅修的石窟建筑形态并不能满足僧侣和信众们礼佛侍佛的空间需求,且外来的西域建筑艺术也并非为他们所熟悉和完全接受,他们更习惯于传统的建筑风格,故一开始便尝试将汉式建筑元素嫁接在外来的佛教石窟内。如早期最有代表性的北凉第275窟,就借用中国传统建筑中的“阙”和“斗拱”,并在纵长的盝顶两披凸显屋檐木构椽望,来突出东方建筑艺术的特征。就纵长平顶的第268窟而言,顶部采用汉式建筑的斗四平綦顶做装饰,充分说明这一时期,以典型的东方建筑元素予以点缀和装饰,凸显传统建筑艺术风格和地域特征,是敦煌石窟建筑艺术的探索期。

(二)北朝时期

随着佛教石窟艺术的发展和凿窟技术经验的积累,敦煌石窟形制开始由十六国晚期的平顶和盝顶洞窟向人字披顶与中心塔柱式洞窟过渡。但从现存的北魏、西魏和北周时期的洞窟主室建筑形制来看,单一的人字披形洞窟或中心塔柱洞窟都无法同时满足对建筑空间和早期礼佛传统的要求。

为同时实现这两方面的功能需求,匠师们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将人字披顶和中心塔柱有机结合。“人字披形”是中原建筑向西的延伸,中心塔柱是参考了“西方(龟兹)建窟的形制,又结合当地(敦煌)的地质特点”演变而成的[10]156-171,“人字披形”与中心塔柱的结合可以说是敦煌石窟特有的建筑空间形式[11]17-19。在北朝现存的37个洞窟中,前人字披形后平顶有中心塔柱的洞窟有16个(其中北魏第259窟较为特殊),几乎占到这一时期洞窟数量的一半。这是因为此类洞窟既迎合了印度“绕行”礼佛的传统,又大大扩展了石窟建筑空间,更为重要的是汉式建筑的“人字披形”与塔庙窟(中心塔柱)的巧妙结合,契合在砂砾岩体不同层面凿窟的结构要求,故洞窟至今在结构上保存完好,这也是石窟开凿过程中的长期经验积累所致。如北周第428窟,其洞窟面宽10.8米,进深13.5米,高5.7米,是莫高窟现存最大的人字披中心柱窟,与北凉第275窟(面阔3.2米,进深3.5米,高3.5米)相比,其建筑面积增加13倍,开凿空间增加21倍。从某种意义上讲,建筑空间成数量级倍数的增加,在当时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条件下无疑对世人是一大挑战,更是建筑技术上的一大突破。因此,此阶段是敦煌佛教石窟营建的发展期,在建筑尺度上满足佛事活动需求的同时,将不同建筑元素和佛教艺术有机融合,堪称是“中西合璧”的早期石窟建筑艺术[7]。

同时,这一时期已经尝试性地开凿了前人字披后平顶无中心塔柱的洞窟,这无疑也是对扩展石窟内部空间的探索,更是石窟建筑艺术大跨度,建筑尺度上的摸索和经验积累。从功能上用以满足更多僧侣集会讲经的空间需求。同期也出现的小型覆斗顶建筑形制,是此时期对石窟建筑艺术的创新和发展。

(三)隋代

隋代是敦煌石窟营建的重要发展期,由于文帝和炀帝对佛教的大力推崇和支持,在全国范围内大兴佛事,短短三十几年的时间,仅在敦煌莫高窟开凿的洞窟数量就多达95个,而这一时期的石窟建筑形制也是变化最为丰富的。部分石窟延续了前一时期的前人字披后平顶中心塔柱的形制,但又有新的变化和发展。北朝时期汉地盛行的三世佛信仰在隋代的敦煌地区更为流行[12]1-15,佛像逐渐摆脱佛龛的限制出现在中心柱的前方和左右两壁,变得高大威严,而肃立的三佛塑像也迅速占据了观者的视线,一改之前礼佛之神秘感,转为庄严神圣,更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习惯,然而一定程度上也使中心塔柱之“绕行”功能逐渐弱化,如第292和427窟。在随之出现的人字披平顶洞窟中,中心塔柱已消失不见,而三(世)佛的位置也由中心塔柱前方逐渐移至更广阔的空间中,置于洞窟正壁和南北壁,这在同时期的覆斗顶形制洞窟中尤为明显,如隋代的第244窟。之前浮塑或绘制在人字披顶的汉式建筑元素也不复出现,代之以较大篇幅的画面,在结构允许的基础上更多地寻求建筑空间的舒适和庄严。也充分说明石窟建筑形制由最初对“形”的模仿逐渐转变为对“意”的表达,即通过石窟建筑实体和空间维度表现“建筑意象”和“建筑意境”[13]259,并体现出一定的建筑审美价值。尤其是覆斗顶形制石窟的大量出现,更是以典型的东方殿堂式建筑空间替代早期石窟形制中所表现的木构建筑元素,这既是建筑“意”的融合与发展,也是世人不断探索拓展石窟建筑空间的结果,更是石窟营造技艺经验积累的不断成熟和完善。

莫高窟隋代覆斗顶洞窟的数量已经超过这一时期所凿洞窟的半数,说明匠师们从实践中逐渐掌握了在莫高窟砂砾岩开凿更大空间洞窟的技艺,逐渐演绎出符合中国传统建筑空间的庑殿顶殿堂式石窟建筑形制。覆斗顶窟型的大量出现,从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洞窟造像的风格和布局,三壁三龛的造像布局在隋代的莫高窟逐渐盛行[14]67-86,而石窟内部空间也逐渐向中国传统宗庙式建筑空间转变。覆斗顶窟型从建筑空间上满足了殿堂式“宗庙”空间的基本结构和信徒们的心理需求,其台案的佛龛空间设置更符合传统伦理崇拜的等级观念的文化意蕴和审美标准。

(四)唐、五代和宋

唐代国力的强盛和文化上的开放,也推动了敦煌地区营建佛教石窟高潮的到来。在唐王朝统治敦煌的近三百年间所开凿的洞窟占莫高窟所凿洞窟总数的一半以上,大部分洞窟均为覆斗顶殿堂式建筑形制,覆斗顶洞窟占唐代开凿洞窟的85%以上,且多在正壁开龛造像。正壁所开佛龛类型多样,龛内塑像以佛像为中心成铺出现,一般均为五、七、九身,在洞窟的左右壁多绘制经变画,整个洞窟营造出完整的佛国世界氛围。

从晚唐时期开始,莫高窟开凿了为数不少的大型覆斗顶中心佛坛窟,大多为敦煌当地的世家大族所建。此类洞窟空间较大,塑像成组出现在殿堂中的佛坛上,佛坛后部多有连接窟顶的背屏,如晚唐所建的第16窟,是迄今为止莫高窟最大的殿堂式洞窟,面积达226.8平方米,是开凿于北周时期的莫高窟最大的中心塔柱窟第428窟的两倍,其洞窟挖方量是后者的4倍。由此可见随着覆斗顶殿堂式窟型的发展,完全实现了讲经说法云集活动的石窟建筑空间需求。

覆斗顶的石窟建筑形制颠覆性地从空间上改变了佛国世界崇拜理念的功能需求,一改之前人字披中心柱窟“幽暗、曲折的空间所带来的神秘、压抑”之感,而以“宽敞、简明的空间”营造出神圣庄严之宗教氛围[15]164-173,是石窟建筑意识中原化的突破,更是中国传统建筑形制“意”的包容和延伸。唐代同时出现的大佛窟和涅槃窟也极大地拓展了石窟内部的空间,而纵横延伸的视线更衬托出佛像的高大神圣,给观者以震撼之感。

五代宋时期覆斗顶窟形逐渐由原来的直线型转变为线条更为柔和,空间上更为拓展,形态上更为接近东方建筑中屋顶的举折曲线,显得更为柔美、醇厚。有部分洞窟窟顶四角还出现了内凹浅龛,龛内绘有四大天王的形象,如莫高窟第100窟和榆林窟第32窟等,这是中国传统建筑飞檐翼角起翘的空间延展具体表现和应用(这一点与梁思成先生在《屋檐起翘源流与分布》中所述的起翘源于中唐,兴盛于五代宋相符),更加生动地诠释了鼎盛时期敦煌石窟建筑匠师们对东方木构建筑“意”的把握,也充分说明了信徒们对石窟建筑空间的需求和期望。

(五)西夏以后

如果说从公元4世纪开始,西来的佛教建筑艺术在敦煌生根发芽。从一开始是对外来建筑风格的模仿,到受敦煌地域特色的影响并融入汉式建筑元素,迎来石窟建筑形制发展的第一个高峰期,创造了人字披平顶中心塔柱窟型。那么随着覆斗顶殿堂式窟形的出现和不断发展完善,使莫高窟的石窟建筑艺术进一步走向了鼎盛。五代宋之后,由于开窟数量急剧减少,且洞窟形制多是延续之前的覆斗顶窟形,故莫高窟西夏时期的石窟形制并无大的变化,但同一时期在瓜州榆林窟所开凿的洞窟中,依旧可见五代宋时期流行的覆斗顶中心佛坛窟形制,这可能与当时西夏统治中心在瓜州有关[16]68-79,而瓜州榆林窟的西夏石窟更具时代性和代表性。莫高窟第465窟中心圆坛的出现,说明在敦煌石窟建筑形制发展已经成熟且基本固定时,依然会受到地域民族文化的影响出现局部的发展与创新。

四、结语

石窟建筑艺术是空间建筑的艺术形态,往往受建造者的使用需求所决定,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建筑使用功能。同时,也受建造工艺、时代特征、地域文化和时代背景等多方面的影响。敦煌石窟建筑形制的发展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从建筑形制上看,主要表现为窟顶形制的变化,初始以平顶、盝顶小型洞窟为主,是敦煌莫高窟早期凿窟的模仿期;北朝时期出现了中原汉式“人字披形”和外来的中心塔柱相结合的窟形,是敦煌石窟建筑形制的探索期;隋、唐时期,在延续早期窟型的同时,覆斗形顶成为莫高窟洞窟的主要建筑形制,随后出现的大型覆斗顶中心佛坛窟形是敦煌石窟建筑形制的成熟期;在此之后基本为已有窟型的延续。

第二,从建筑尺度和空间看,从早期小型石窟的开凿到后期大型殿堂窟的修建,石窟建筑无疑一直在寻求更大的尺度突破和空间“扩张”,实现了建筑空间上成的倍增加。石窟的“建造空间及其内部设施是与洞窟的使用功能相关系的”[17]46,而石窟的使用功能主观上受开窟者的意愿所决定,故洞窟建筑空间的不断“扩张”既有千年石窟开凿技艺经验的积累,又与对石窟建筑空间的主观需求密不可分。

第三,从建筑学的角度看,从最初对中西不同建筑元素的照搬和“挪用”,到逐渐把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由“形”到“意”糅合并融入到佛教石窟建筑中,并最终以成熟的殿堂式洞窟形制实现了佛教石窟建筑的“中国化”,从石窟建筑的实体和空间的抽象性上体现出对建筑“意”的理解和把握。

第四,从建筑结构看,通过对洞窟形制的大胆探索和创造以及对砂砾岩层基本物理力学性质的经验把握,在有局限性的石质岩体中创造了一座座殿堂式的传统建筑圣殿,演绎出中国木构建筑的艺术空间,尤其是后期对殿堂式屋顶曲线和翼角的处理,更是“匠师们”[10]在千年历史长河中智慧的凝结与倾注。

(注:此文中所有的图由裴强强绘制。)

[1]马世长.中国佛教石窟的类型和形制特征——以龟兹和敦煌为中心[J].敦煌研究,2006,(6).

[2]敦煌研究院.敦煌石窟内容总录[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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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旭国)

On the Evolvement and Characteristics of Architectural Forms of Mogao Caves at Dunhuang

YANG He-he1,2
(1.History and Culture School,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Gansu 730020,China;2.Dunhuang Research Academy,Dunhuang,Gansu 736200,China)

Grottoes are the very essential space expression form of Buddhist architectural art and they are also the artistic type of buildings made by the method of space reducing.Such different aspects as Buddhist art,regionalspace,variousarchitecturalelementsandconstructiontechnologyusuallyinfluencedthe architectural forms of grottoes.This is also true of the Mogao caves at Dunhuang.The shapes of Mogao caves assimilated different kinds of architectural cultures and demonstrated their own special styles.Based on statistics of architectural forms of Mogao caves,it’s found that Mogao caves include such basic forms as flat roof,Lu roof,gabled roof,vault roof,multi-gabled roof and truncated pyramidal ceiling together with other forms,reflecting the fact that the art of grotto architecture containing various forms.In the process of the development of Dunhuang cave forms,different forms reflect different features in different dates features. These different forms showed the trace of heritage and had a special development line in which there evolved unique cave architectural form and spatial structures.

Mogao grottoes;grotto architecture;architectural form

K879.21

A

1671-0304(2017)03-0068-08

URI:http://kns.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70616.1244.014.html

2016-07-17[网络出版时间]2017-06-16 12:44

杨赫赫,女,河南邓州人,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研究人员,敦煌研究院馆员,主要从事敦煌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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