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的烦心事
2017-07-25唐功林
■唐功林
老村长的烦心事
■唐功林
一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早,伴着柔柔微风,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降落在白圪塔村的沟沟坎坎,山山梁梁。绵绵细雨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庄稼汉的心窝。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庄稼人脱去捂了一个冬天的棉衣,换上了单衣。从阴山的山沟到阳山的山坡,嫩绿的小草已破土而出,迫不及待地展示着春的气息。
党浩村长从镇上回来没有直接回家,他一边向老村长家走去,一边在心里嘀咕“白圪塔村整体搬迁的方案终于通过了,一个冬天的心血没有白费,我要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老村长”,老村长党龄比他的岁数还要大,自从担任白圪塔村的村长一来,他向来很尊重。
在精准扶贫政策的扶持下,村民的致富劲头很高,有的村建蔬菜大棚,有的村建养殖大棚,经济发展很快,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红红火火。白圪塔村自然条件恶劣,靠天吃饭,多少年来小山村仍以它原有的方式生长着,村庄在膨胀,房子建到了半山腰。山还是光秃秃的山、路还是凹凸泥泞的路,唯一变化的是张家尕三从西藏买来了一个大眼睛的媳妇,高家三丫头嫁到了毛毛山下的泉水沟。过去,老村长把一生的精力献给了白圪塔村,乡亲们的生活仍然停留在贫困线上。党浩当选白圪塔村的村长以来,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变个样,让乡亲们摆脱贫困,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当选村长的第二年,他组织村里的闲散劳力,组建了一个工程队,托关系、找门路,从县水利局、公路管理站承包了修水渠、修公路的工程,边学边干,两个多月下来,每人赚了五千多元,这是他淘的第一桶金。村民们对这新当选的村长刮目相看,个个竖起大拇指。
拐过刘梅家的院子,他看到老村长坐在自家门前的拴牛墩子上漫不经心地卷着烟渣子,柔柔的阳光下老黄牛悠闲地吃着草料。老村长没有文化,是一个直肠子,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处理村子里狗长猫短的家务事是他的拿手好戏。
“事情办成了没有?”还没到跟前,老村长已迫不及待地问他。
“我刚从镇上回来,整体搬迁的事基本定下来了。”党浩如释重负地回答道。
“嗯,你这娃就是能耐大,我当了半辈子的村长,没办成啥事,现在该你能耐了。”
“一来是党的政策好,二来与您的支持和培养分不开。”党浩谦恭地说。
“哼!这娃还学会恭维人了,办成就好!办成就好!老婆子!搭上一壶花椒茶!”老村长把头转向大门院大声叫唤。
喝着牛血似的熬砖茶,暖暖的阳光下,爷俩的话题进入了主题。“现在整体搬迁的事是定下来了,有些人的思想还不解放,不愿搬迁,我已做了几次思想工作,李三成、赵国明、刘栓娃再开导开导估计差不多,主要是兰二旦和王奶奶。”
“你这娃,怕啥,吃过晚饭我跟你去说,这么好的政策,国家既有补助又有无息贷款,搬到公路边多好,路又好走、吃水又方便,这是造福子孙的好事情。我在这沟沟里啃了一辈子,啥事也没办成。”老村长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
“是啊!咱们的观念是改变的时候了。”党浩坚定地答道。
不知不觉中吃饱了草的老黄牛在原地睡了几觉,太阳已挂在西山尖子上。村西头传来一阵驴叫声,几只麻雀时飞时落,叽叽喳喳地在地上捉蚂蚁。早上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格外清新。听说搬迁的事定下了,村中心的庙滩子里炸开了锅。
“我家的房子去年刚建好,听说要搬迁,这可咋办啊?”李得娃的媳妇愁眉苦脸。
“是啊,我不想搬迁,看把我能咋样!”兰二旦的媳妇接主了话茬。
岁数大一点的瞿永花唉声叹气地说:“在这个村子上生活了一辈子了,舍不得呀。”婆娘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件即新鲜又烦心的事。
吃过晚饭,老村长和党浩来到他家隔壁的二旦子家,二旦子家的房子破烂不堪,院子围墙是用石头垒起来的,三间房子只有居住的一间的窗户上镶了玻璃,其它两间没有安装窗户,远远看上去像两个黑窟窿。兰二旦懒洋洋地卷在被袄里听新闻联播,看到老村长进门,他三下二下窜出被子,嘻嘻地笑着连忙跳下炕烧砖茶。
党浩心里明白,二旦子这个人就是一个懒,夏天庄稼地里的杂草能拉好几车,冬三个月捂在被子里不出门。二旦的婆娘和他一样,这个女人惟一的优点是说话干净利索,最大的缺点是懒,一整年家里一只鸡一头猪也不饲养,空闲的时候走东家、进西家,整天说闲话。听了二旦说的一番话,党村长心里有了底。他接过二旦子手中的烟说:“钱不是问题,只要你从今天开始肯吃苦,一心想着把日子过好,到时用多少钱去信用社贷款,我给你做担保,只要你勤快”。
说话间二旦媳妇从外面进来,听到村长的话,又是递烟又是添茶,感激涕零地说:“我家的这东西不争气,只要村长答应担保贷款,我们听你的”。老村长接过话茬说:“等房子建好了你们夫妻去县城打工,有什么坎过不去,别人都有钱建房子,就你们没有,如果再不努力,恐怕全家人要喝西北风了”。夫妻俩鸡啄食般点头,任老村长
老村长坐在炕沿边唠叨了起来:“共产党这么好的政策,这是造福百姓的大事,你是我们村的一员,为什么不搬?你这个懒怂,不出去想办法挣钱,一天就知道抱着婆娘焐炕头”。
兰二旦被老村长骂懵了,怯怯地说:“去年我的豌豆三寸高,一点收入也没有,我……我腰里没一个铜板,听说新农村要修的是砖混结构的楼板房,我哪能住起那样的房子”。数落。从二旦家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天空没有一丝云,星星格外的明亮,家家户户灯都亮着,与满天的星星交汇成一片。
他俩乘着月色向村西头的王奶奶家走去。
“别的人都没什么问题,王奶奶啥态度?”
“唉!王奶奶自从知道这件事后,逢人就说她不搬迁,还由于这件事闹心,吃不下饭,人都瘦了一圈。党浩叹了口气说。
“老姐姐是个倔脾气。”老村长悻悻地说道。
说话间进了王奶奶的家,王奶奶还没有睡觉,她眼神不太好,听到老村长的声音,连忙起身要下炕,党浩连忙劝她不要下炕,自己生火煮茶。老村长盘坐在炕沿上直奔主题。
“老大姐,这么好的政策,咱们搬到新农村里享福去,您一个人在这老宅子里多冷清啊。”老村长拿起她的烟杆子点了一锅子。
“我都这把年纪了,半截子已经钻进土里了,我不搬迁,我要死在这生活了一辈子的老村子,老院子里。”王奶奶说话很利索。
党浩接住话茬说:“您的房子我们大家给你建,您老人家不用担心”。
“你们的好心我知道,我要是搬出这老屋子,我也活不了几天,你们就让我死在这里吧。”王奶奶说话有点激动。
老村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久久沉默。
夜很深了,隔壁张大爷家的大黄狗没完没了地叫着。
王奶奶是村里的特困户,今年六十五岁,她的丈夫曾经是个木匠,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勤快人,更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80年代,他们家房屋是村里最好的,两根圆木柱子,二十多根椽子,六根檩条组成了房屋的主要结构。窗户、走廊上的花草鸟兽雕镂精致,整个房屋看上去像宫殿。让村上的不少人眼红,不过现在看上去更像一座庙。王奶奶是个苦命人,四十多岁的时候丈夫患了肺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唯一的儿子在拉麦子时从车上掉下来摔成了残疾,没过几年就离开了人世,这几十年王奶奶靠左邻右舍接济维持生活。
王奶奶让新老村长都犯了难,依恋老屋是中国老人的情结,何况她这么大的岁数了。不服输的老村长使出了看家本领,约了几个同辈人前去开导,可是王奶奶的话语是温和的,态度是坚决的,这该如何是好?
二
车内正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车窗外绿意浓浓,湿漉漉的黑土地散发出泥土的清香,像是在期待饱满的种子。
“杨文书,王奶奶搬家的事,你是咋样看的,我们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老庄子上啊。”党浩闷闷不乐地抽着烟。
“是啊,我也在考虑这个事情,一个孤寡老人,生活上拮据又没有人照顾,这个老宅子是她的命根子啊,我思量着不行就把王奶奶送到镇上的养老院。”杨文书深情地说。
党浩一下子从座位上直起来连连摆手,忙说道:“那不行,那不行,远离了故土,老人的精神和身体马上会跨掉”。
“人到这个岁数是说不通的。”杨正文书说道。
“是啊!即使搬过去了,老人的身体一天天不行了,没有人照顾也是个问题。”党村长暗自在心里思量着。
“嘎吱”一声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县城建局的院子里,下了车他们径直来到了城建局副局长邓平的办公室。邓局长一边沏茶一边急切地说:“就等你们了,我们成立了新农村建设规划小组,你们啥时候闲,我们就进村开展工作。”邓局长是个快人快语的人。
“我们就是为这事来的,不过现在是春耕时节,一个礼拜左右就结束了。”二人说。
“那没问题,按你们的时间来。”快十二点
的时候,邓
副局长执意要请他俩吃饭,他们婉言谢绝了。“说实在的为跑这个事情,党村长没有买过一盒烟,一瓶酒,现在的政策好,干部也好啊。”他在心里暗想。
吃过晚饭,党浩一边洗锅一边跟媳妇说:“新农村建设这件事总算是成了,以后我还要带领乡亲们走科学发展的路,在公路边的空地上种植红提葡萄,让乡亲们真正过上幸福的日子。”
“就是呀!我当初嫁给你就是看中你是高中生,有眼光、有文化、不然我不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媳妇亚梅笑了笑。放下碗筷党村长加了一句:“以后我的工作还要你大力支持,没有你这贤内助,我啥事也做不成。”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亚梅楞楞地看着党浩。感到时机已经成熟,党浩认真地说:“不是王奶奶不想搬出老院子吗,就是搬过去了她也是一个人住,孤苦伶仃的,她的命多苦啊!我想着新农村建成后,我们把她接到一起生活,儿子不是也想要个奶奶吗。”党村长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完了。亚梅先是一楞,然后站起身来说:“那可不行,我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地,添上一口子人,日子咱过啊。”
党浩急忙说“现在问题摆在面前,我是一名共产党员,而且是村长,我不管谁管啊,再说王奶奶来了还能帮你喂个鸡、猪啥的。”“哎!我真是拿你没办法,那你看着办吧。”亚梅无奈地说。天色晚了,皎洁的月光柔柔地撒进窗户,亚梅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党村长已鼾声大作。
春耕在人们的吆喝声中拉开了序幕,平地、施肥、耕种、田地里一片忙碌的景象。这是他们在老村庄里生活、生产的最后一个春天,乡亲们在黑黝黝的土地上播撒着明天的希望。
三
赵双喜开着车急驶在公路上,刚去镇上买了定婚的用品,正赶着回家。他一边欣赏着舒缓的音乐一边暗自琢磨,今天是他和郭兰定婚的日子,一定要让她开开心心。郭兰是村里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家里的独生子,俩人相恋两年多,到了今天才算有了结果。他俩是同岁,还是同一天入的党,在党村长的帮助下,这几年靠做豌豆生意,家里有了一定的积蓄,是白圪塔村第一个富起来的人,赶上了好时代,现在的日子越过越有劲,等新农村建成后,他要把郭兰风风光光地娶进新农村。
小院里传出悠扬的民歌,歌声回荡在宁静而祥和的小山村,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悠闲地做着各自喜欢的事情。赵双喜家的堂屋炕上摆上了一桌酒席,赵双喜的小叔、三伯也从县城赶来了,这是庄稼人的大事。媒人高四油头粉面地坐在中间,一副功不可没的架势。“双喜的这事让你费心了。”党浩一边夹菜一边说。
“乡里乡亲的,这事情也不是多难的事,这个媒我做得很轻松。”赵四自豪地说。“今天彩礼的事就不用说了,兰兰子和她家里人商量好了,一分钱彩礼不收,只要双喜对她爹妈好就行。”党浩微笑着说。听了党村长的话,双喜在一边偷偷地笑,其实他早就和郭兰商量好了,听说白圪塔村要建设新农村,郭兰就决定不收彩礼,在前几天的搬迁会议上明确表态要把三万元彩礼钱捐给村里困难的人。媒人赵四狐疑地看着双喜说:“这是你俩的想法吗?”
“现在都要建新农村了,我们也要做个新时期的农民,这事就这么定了,今天主要把结婚的日子定一下。”双喜坚定地说。党浩接过话茬连连称赞:“双喜不仅是我们村的致富能人,而且是破除旧风陋俗的带头人,你们结婚的日子就定在新农村建成的那一天,我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
双喜的大伯、小叔也赞成他俩的这个决定,连连称赞郭兰是个知情达理的好媳妇。双喜的心里比喝了蜜蜂还要甜,不停地给客人们斟酒。此时的赵四已三两青稞酒下肚,满脸通红地在旁边自言自语:“做了一辈子的媒人没听说过不要彩礼的,真是个怪事。”
四
噼噼啪啪,鞭炮在春意盎然的日子里炸响,白圪塔村新农村开工的日子到来了,施工现场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县上来了很多单位,县政府办公室、镇政府、城建局、水利局……全村男女老少都聚在了公路边,只有王奶奶在自家的院子里晒太阳。开工仪式上城建局邓副局长把新农村的规划情况作了简要说明,全村八十六户在国道西侧分为两排,房屋四周是绿化带,村子的西端是白圪塔小学,村子中心分别是王梅花和杨天路家的小卖部,一个在前排,一个在后排,东边是钱大爷的诊所。村委会在老村长家隔壁。整个修建过程中由城建局派专人指导,每一幢房子按规划设计修建。镇政府华副镇长作了开工动员讲话,他鼓励大家克服困难,全身心投入到新农村建设中,并表示在今后将全力支持白圪塔村的各项工作。鞭炮锣鼓声不绝于耳,整整响了半个小时,红红的鞭炮炸翻了偏僻的小山村,也炸红了白圪塔村人的好日子。
听说党村长要把王奶奶接到自己家里一起生活,村上的人们停下自己手中的活,给党村长家帮忙,搬砖的、拌浆的、拉水的、工地上欢声笑语,热火朝天。老村长在修建房屋上是老手,他一边熟炼地砌砖,一边大声喝斥:“你们这些尕娃骨头都酥了,干起活来一点劲也没有。”
党浩接住话茬:“王奶奶那还得你亲自出马。”“那没问题,过一段时间,我和你再去开导。”老村长胸有成竹。“王奶奶不一定会搬出老院子”,张国东担心地说。“待房屋修的差不多了,我再去她家做思想工作,一定会成功的。”老村长笑着说。
老村长和党村长、亚梅来到王奶奶家。王奶奶悠闲地坐在走廊的台阶上喂鸡,小鸡们争先恐后地在她的膝下窜来窜去。
“老大姐,我来告诉您,我们的新宅已开工建设了。”
“好啊!现在的政策就是好,娃们都享福了。”王奶奶不紧不慢地说道。
党浩拿出凳子让老村长坐,“你也该享享福了”。
“我享啥福,我背着日头下山啊。”
党浩接过话茬说“我从小爹妈死的早,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亚梅也想有个说话的人,等房子修好了,您就搬到我家去住,我和媳妇商量好了。”
一听这话,王奶奶愣愣地看着老村长说:“不能啊,我一个老婆子咱能给你们添麻烦。”
“如果你不去党浩家,镇上就要把你送到养老院。”老村长一脸严肃地吓唬她说。听了这话,王奶奶信以为真,眼睛里闪着泪花喃喃地说:“那我听你们的。”
转眼到了秋末,白圪塔新农村建设接近尾声,金黄的麦子迎风翻滚。党村长站在山梁上收割小麦,回首望去,一幢幢现代民居矗立在金色的田野里,像宫殿一样金碧辉煌。隐隐约约他又看到一座座红提葡萄大棚在田野里泛着银色的光芒。(本故事纯属虚构)
(编辑:刘诗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