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女性主义的悄然瓦解

2017-07-21王文倩

神州·上旬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美狄亚女性主义

王文倩

摘要: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笔下的著名女性悲剧形象之一美狄亚,在现代人的解读中,因其性格的独特性和反抗的彻底性,被冠以西方文学中女性发声的第一人。英国作家D·H劳伦斯的作品《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借主人公康妮对女性在自然与社会领域进行了声援。美狄亚与康妮都为自我的解放进行了抗争,两位女性在此过程中不同的心理与行为,体现出女性主义在两千多年中无论从内核还是方式,都在经历着悄然瓦解。

关键词:美狄亚;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女性主义;瓦解

引言

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在戏剧《美狄亚》中塑造了经典的复仇者美狄亚的形象,贵为科尔喀斯公主的美狄亚,因为爱上了伊科尔科斯的王子伊阿宋,而帮助他盗取了金羊毛,不惜处处树敌,杀死自己的兄弟,诱骗珀利阿斯的女儿们害死自己的父亲,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与伊阿宋来到科任托斯国。当她年老色衰,自己拼尽一切帮助的丈夫伊阿宋却要娶科任托斯国公主为妻,自己面临被驱逐的境地时,美狄亚用浸透毒药的礼服和皇冠烧死新妇,亲手杀死自己与伊阿宋的孩子们,成功复仇之后乘龙而去。D·H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则描绘了寻找自然并获得灵与肉的双生、焕发女人本色的查泰来夫人,康妮因为丈夫克利福德对于性的冷漠与无能,以及丈夫让她与别的男人生子的荒唐要求而苦闷,当她遇上质朴却脱俗的猎场看守梅勒斯时,二人的爱于欲望都被唤起,情色相声,珠胎暗结,二人最后都愿意经过漫长的等待换取与过去婚姻的了断。美狄亚与康妮都是在男性话语下勇敢反抗,突破藩篱,寻求自我的心灵解脱和自我解放的斗士,然而细观二者在反抗前的生活,反抗中的行动,反抗后的结果,相似的方向之下,在具体细节处却向读者体现着,文学中女性主义的内核正逐渐瓦解,表达的话语也更加温和妥协。

一、反抗前

对于两位女性形象的探究,首先从其人物设定出发。美狄亚拥有半人半神的血统,是月神赫卡特的女祭司,有着强有力的魔力与巫术。这些与生俱来的超凡能力让美狄亚在行动上使命必达,也赋予了她独特的性格和胆识。在家长制社会的希腊充斥着浓厚的男权意识,如“菲勒斯中心主义”中父权制的正面价值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代表完整、一致、单纯;与之相二元对立的女性始终处于客体地位,是混乱。破碎,否定的、非存在的,古希腊的“妻子除生育子女以外,不过是一个婢女的领头而已”。在这种女性集体失语的社会状态下,美狄亚因为出身于“蛮夷之地”的科尔喀斯,拥有神秘魔力,成就了她女性自由意识的萌芽和坚毅果敢的性格,更具魄力和胆识。这看似是美狄亚的优势,实则削弱了自身的价值,因为魔力是被赋予的,她的能力与自身的努力和意志无关,否定女性自身的理性和价值,这种才能并不能让美狄亚与男性处于平等地位,只是伊阿宋获得金羊毛的工具和美狄亚复仇的客观条件,女性始终无法作为主体,甚至因其才能被更加边缘化,如美狄亚对克瑞翁所说:“一个有头脑的人切不可把他的子女教养成‘太聪明的人,因为‘太聪明的人‘除了得到无用的骂名外,还会惹本地人嫉妒:假如你献出什么新学说,那些愚蠢的人就觉得你的话太不实用,你这人太不聪明;但是,如果有人说你比那些假学究还要高明。你也就正是因为我聪明而惧怕我。”复仇前的美狄亚为伊阿宋杀兄弑父,这在男人掌控社会和家庭的希腊是难以想象的。阉割焦虑(eastration anxiety)由弗洛伊德所创用的术语,指男性对失掉阳具的担忧或恐惧。父权制社会中,儿子接替父亲享受至高的社会家庭地位,掌握权力,而美狄亚杀兄的举动实质上是对父亲的阉割,对男权社会压迫的挑战,是美狄亚女性意识的觉醒。但美狄亚是在何种处境下有这种觉醒的呢?美狄亚此时全心爱着伊阿宋,是爱情至上的,她的智慧和能力并不能用来追求名利、地位和成功,只能无所保留地献给自己爱慕的男人以期“丈夫接受婚姻的羁绊”,她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动是为了表达对另一个更高级的男性的爱意而孤注一掷,仍然是依附于男性,成其附庸。伊阿宋对美狄亚为他付出的不顾一切的帮助如此评价:“不论你为什么帮助过我,事情总算做得不错!可是你因为救了我,你所得到的利益反比你赐给我的恩惠大得多。……首先,你从那野蛮地方来到希腊居住,知道怎样在公道与律条之下生活,不再讲求暴力;而且全希腊的人都听说你很聪明,你才有了名声!如果你依然住在大地的遥远的边界上,决不会有人称赞你”女性在为男性付出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勇敢、力量和成就,一旦失去了其所依附的男性对象就失去了意义,不再被承认,反是“形貌越美、品格越高只能愈发衬托他身后那个男人的高度”(丁玲语)。在遭受背叛之后,美狄亚的女性主题意识获得了深化,她控诉道:“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首先,我们得用重金争购一个丈夫,他反会变成我们的主人;但是,如果不去购买丈夫,那又是更可悲的事。而最重要的后果还要看我们得到的,是一个好丈夫,还是一个坏家伙。因为离婚对于我们女人是不名誉的事,我们又不能把我们的丈夫轰出去。”这直接揭示了女性在社会角色的自然低等,在男性话语下对女性的评价中心围绕在婚姻,女性在婚姻的前中后段时时处于被看、被评论的处境,“女性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美狄亚在复仇前已经从男性的附庸挣脱出来,并清除地认识到了女性的困境,決心要对男性权威发起挑战。

查泰来夫人康妮出身贵族,家境富足,思想开明, 接受过良好的教育,生活方式也比较开放。家庭中,康妮的父亲马尔科姆爵士对于妻子有些害怕,对于妻子的话语时常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而选择沉默地接受,这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对女性实施奴役和控制,却以另一种冷暴力的方式拒绝与女性交流,且马尔科姆爵士有着“充满肉欲的大腿”,对于性生活的开放,视女人味性爱的玩物对康妮的观念和生活方式产生了影响,康妮在校期间也与男性同学发生过肉体关系,此时康妮处于思想与身体均自由的环境下,没有婚姻的羁绊,对男女的身体接触也没有特别的感受。可是康妮的婚姻生活没有为他带来幸福,丈夫克利福德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下肢瘫痪,丧失了生殖能力,这样的情况下康妮跟随丈夫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每天像护士一样照顾丈夫的起居,像影子一样陪伴丈夫看书、聊天、启发他的灵感,没有自己的社交、朋友与生活,她生活的环境和周围的人都来自于丈夫,沦为了男性的附庸。即使是在克利福德没有受伤之前,他们的夫妻关系也不如人意,过着无性的婚姻,因为在克利福德的眼里,新改善只是婚姻中附带的、可有可无的小事。正常普遍的婚姻中,性与爱缺一不可,是维持和谐夫妻关系的必要条件,缺其一,婚姻不免要出现问题,而对于开放、自由、热烈的康妮来说,缺少性爱不仅使他在生理上感到缺失,不被尊重,也使她的情感世界极度空虚,她虽然生活在男爵夫人的光环之下,但这实际上已经成为束缚她的枷锁。在这里康妮并没有太多的思想,只是偶然在心中有抱怨和疑惑,行动上仍然听从丈夫的指派,这与已经有强烈的主体意识,认识到女性命运的悲剧病决意反抗的美狄亚相比,作家借助康妮没有鲜明指出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女性的反抗意识也只通过只言片语的内心思索隐约地表露。endprint

二、反抗中

“不要有人认为我软弱无能,温良恭顺;我恰好是另外一种女人:我对仇人很强暴,对朋友却很温和,要像我这样的为人才算光荣。”美狄亚展开了自己的复仇历程,分为两个步骤,一是杀死新妇,而是杀死自己与伊阿宋的孩子们。杀死丈夫与他的情人是极端的弃妇通常的报复方式,美狄亚以退为进,假装对伊阿宋妥协、道歉,做出柔弱的姿态,成功地骗取了伊阿宋的信任,让孩子们为新妇送去涂满毒药的礼服和皇冠,这是美狄亚第一次对伊阿宋示弱,展现“女性气质”,这符合了男性对女性弱者的认知,才使计划成功进行,可见彪悍可怕的美狄亚并非不能温柔,只是男性用另一种不良的刺激迫使女性表现温驯的特质,女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对自己的角色进行操演。毒死新妇和国王的整个安排也显示出美狄亚的智力和缜密的心思,歌队长对此评价:“但由此可见,我们女人并不是完全没有智慧的”。美狄亚随后又对伊阿宋采取了更为惨烈的报复方式,杀子惩父。在女性作为“第二性”的社会环境下,“母亲只是父亲种子的培育者和保护者”,父亲与儿子之前有牢不可破的血缘继承、财产权利、名誉地位的关系,母亲与孩子的关系相较微弱,杀子的举动无疑又是对伊阿宋、对男性、对权威的阉割,彻底剥夺了男性永久实现其权利的可能性,对于美狄亚来说这完美地达成了她的目的,伊阿宋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可恶的东西,你真是众神、全人类和我所最仇恨不过的女人,你敢于那剑杀了你所生的孩子,使我变成了一个无子的人!你做了这件最凶恶的事情,还好意思和太阳、大地相见?你真该死!” 福柯的主体观认为,任何主体都是在话语中通过话语实践构建的,个人的存在方式不由某个意义源头派生,而是通过“话语”使个人成为可以具体呈现话语的主题。美狄亚压抑母性,僭越社会对女人的规范,抛弃男人规定女人的社会角色,用杀子复仇的行为代表其话语方式,构建了自我主体,在女性的选择权上获得了高度的自由,创建了女性话语下的文化和权力。

相比美狄亚血淋淋的彻底反抗,康妮的反抗历程就显得温和延宕的多。康妮遵循社会道德强烈压制本我的情况下,产生了模糊的反抗意识,直到她与剧作家麦克利斯发生了婚外性关系,她意识到了自己对女性本我的强烈需求,对婚姻现状的不满。与麦克利斯的短暂关系之后康妮又回归了拉格比府的生活,这只能算是一次欲望的发泄,不能给康妮身体精神真正的重生,但这也确实让康妮感受到了内心对于这种无意义的生活的厌倦,以及对生命活力的渴望,在这种情况下,当康妮遇到拥有着活力的猎场看守梅勒斯时,她感觉身体与灵魂都逐渐苏醒。康妮与梅勒斯的多次性爱是康妮反抗从被动的、模糊的到自主的、觉醒的过程。起初,康妮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快乐,只是如完成宗教仪式一样,被动地接受了梅勒斯对她的原始的本我的安抚,康妮一方面想要追求本我对于性爱的需求,对于女性的肯定,另一方面又被社会的伦理道德束缚,不愿意伤害克利福德的感情,不断地在心理斗争着,最后在几次的性爱之后,“康妮体内被唤醒的一种新奇的、动人心魄的东西开始涌动”,代表本能欲望的本我超越了代表社会道德规范的超我,康妮最终达到灵与肉的统一,向丈夫提出离婚,生命、欲望、女性意识觉醒,完成了反抗。但是,康妮的反抗对于凝视她的男性来说,康妮只是他们的投射欲望的恋物,不论是克利福德、麦克利斯还是梅勒斯,虽说对于康妮来说他们是不同的,可是他们都是通过凝视康妮来确立自己男性的主体地位,弥补自己心灵或肉体或心灵与肉体双重的满足感,康妮只充当了他们满足欲望,实现自我的具体依托。康妮对于自己的身体强烈要求获得肯定,而且对于男性有不自主的生殖崇拜,她迷恋梅勒斯的身体与器官,进行由衷地赞美,迎合了男性征服的欲望,女性仍旧臣服在男性的权威之下。康妮在三者中的抉择,偷情、抗争的过程,并没有摆脱男性主体地位的笼罩,她仍是依靠男性构建自身,被父权束缚了思想和行动,她的变化只是依附了一个更加高级,符合她想象的男性,即使没有梅勒斯,会有其他男性来完成征服的任务。

三、反抗后

诚然,美狄亚出色地达成了复仇的目标,可被视作自由的斗士,但在下定杀子决心之时,美狄亚也陷入了巨大的困境:“朋友们,我如今看见他们这明亮的眼睛,我的心就软了!我决不能够!我得打消我先前的计划,我得把我的孩儿带出去。为什么要叫他们的父亲受罪,弄得我自己反受到这双倍的痛苦呢?……难道我想饶了我的仇人,反招收他们的嘲笑吗?”而当自己的孩子将要自己的手下死去,她哭喊道:“我决不耽误时机,决不抛撇我的孩儿,让他们死在更残忍的手里。我的心啊,快坚强起来!为什么还要迟疑,不去做这可怕的、必须做的坏事!啊,我这不幸的手呀,快拿起,拿起宝剑,到你的生涯的痛苦的起点上去,不要畏缩,不要想念你的孩子多么可爱,不要想念你怎样生了他们,在这短促的一日之间暂且把他们忘掉,到后来再哀悼他们吧。他们虽是你杀的,你到底也心疼们——啊,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作为如此惨烈彻底的复仇的实施者,同时也作为一个母亲,美狄亚不仅要承受比之伊阿宋更为强烈的失子之痛,违反母亲本能的矛盾, 还有对自己永恒的、随时间推移愈发深厚的谴责,这是一个女人对自己最严肃长久的惩罚。美狄亚为尊严和权力对等而做出的复仇不惜以道德伦理作为代价,这使复仇之后的美狄亚陷入了断层,她既是复仇的实施者,又是复仇后果最大的承担者,最后只能乘毒龙而去,从男性文化中彻底消失。美狄亚复仇的悲剧结果揭示了女性在扮演“第二性”的社会中,不仅要面对附属地位带来的不公境遇,并且在反抗和争取自由的过程中更是步履维艰,陷入尴尬的境地,女性在决定和斗争后如果想摆脱此种尴尬,必须要考

虑如何转移或消除整个男权社会的文化侵染,转移或者消除男女性对于女性的凝视,建立女性自身的话语体系,这才是女性最终的出路和最强有力的保护。

与复仇后孑然一身,跳出男权社会的美狄亚不同,康妮怀上了梅勒斯的孩子,并不得不用另一个身份体面的男人来作掩护,在漫长的等待后才有可能与解决离婚纠纷的梅勒斯共同生活。怀孕被女性主义者认为是对女性个体的侵犯,男人通过精子创造生命,精子作为异己离他而去,而女性透过精子受孕被入侵,不可避免地自我異化。康妮为了梅勒斯承受寂寞、牵挂和对克利福德的歉意,一切都为了最终产下梅勒斯的胎儿共同生活在一起,女性仍旧需要以男性为中心来确定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女性个体独特的对政治、文化、教育等等权力和感受都显得无足轻重,在长久以来的男性中心文化之下,女性仍旧用男性的目光审视自己,无法获得真正的、准确的、女性的认识。而且康妮反抗过后,周围人的反应是消极的,克利福德经过了一时的震惊和愤怒又在博尔顿太太处找到了自己的权威,麦克利斯还是在作品与上流社会之间周旋,父亲与姐姐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梅勒斯忙着处理离婚的事宜不时来信,康妮也陷入了婚姻与自由之间的断层,一个人承担着生命的寂寞和苦楚,还是皈依在男权社会之下。

小结

从美狄亚到康妮,在两千多年的社会发展与文化进步中,男权主义始终笼罩着整个时代。美狄亚作为女性觉醒反抗的一面旗帜,她以其极度膨胀的女性意识,以道德为代价的抗争行动,解构了男女两性二元对立的体系,试图颠覆女性在对立关系中的他者地位,渴望建立新型的女性主体关系。康妮的自由是甘愿在男性的凝视之中追求的性与爱、灵与肉的结合,唤醒自我与寻找自我,渴望达到人性的完整。文学中的女性主义在这两部作品的叙述中呈现出悄然瓦解的趋势,女性在争取自由时更加温和妥协。然而纵观女性主义浪潮,在当代对女性主义争论不休的现状之下,激越与温和两种方式各有其优势,且为达到脱离中心的新型社会性别架构,似乎温和的做派更是大势所趋,但对比现在女性的生存处境,在性别平等上女性仍然任重道远。这两部作品为女性主义者和其他社会上每一个人提出了女性反抗的困境,代表两种道路,既是文学史上优秀的作品,也是值得每个人思考的源泉。

参考文献:

[1](古希腊)埃斯库罗斯等著;罗念生译.古希腊悲剧经典[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8.

[2]波伏瓦.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3](英)D.H.劳伦斯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endprint

猜你喜欢

美狄亚女性主义
传统道德的背离与女性意识的觉醒
——对古希腊悲剧形象美狄亚的分析
克丽丝塔·沃尔夫《美狄亚-声音》中美狄亚母题的演变
以女性主义视角解读《苏吉尼玛》
“另一面”的美狄亚
论日本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
《人·鬼·情》中的女性主义
《花月痕》的女性主义解读
《飘》的女性主义解读
女性主义性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