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忠烈宫初探:黑神信仰的源流与嬗变
2017-07-20李东澍郭为禄
李东澍+郭为禄
摘 要:黑神信仰是贵州一个独特的神明信仰,在明清至民国期间兴盛达近六百年之久。其以唐代将领南霁云为神祇,并建庙宇忠烈宫祀奉之,其中影响卓著者首推贵阳忠烈宫。因贵阳忠烈宫在清末民初逐渐演变为黔省近代文教重地达德学校,故有必要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对之进行探究,从而明晰当地黑神信仰的源流、嬗变及其实质。藉此可知,在明清时期,黑神信仰通过官方引导、民间自发两种途径传播与兴起,积极服务于当地的社会控制与社会整合。进入近代,达德学校作为忠烈宫的后继者,在对黑神信仰所彰显的传统美德予以传承的基础上,以科学民主教育对黑神信仰进行了超越。是故,贵阳忠烈宫无疑在过去数百年间对当地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黑神 南霁云 信仰 忠烈宫 达德学校
中图分类号:B9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17)02-26-31
黑神信仰是贵州一个独特的神明信仰,在明清至民国期间兴盛有近六百年之久,其盛况曾被时人誉为“其香火无处无之,几与关壮穆等。而其威灵响捷也,亦几与壮穆埒”1。根据(民国)·《贵州通志》记载,贵州省内崇拜黑神的庙宇多达37座,其中,黔中、黔北共25座,约占总数68%。2供奉黑神的庙宇俗称黑神庙,正式称谓则为忠烈宫、忠烈庙。其中,位于今日贵阳市中心大十字一带的贵阳忠烈宫以历史悠久、影响卓著而最负盛名。申言之,因贵阳忠烈宫在清末民初时成为兴学之地,由教育家黄干夫、凌秋鹗先生在宫内开设达德书社(后名达德学校),并培养出革命家王若飞等仁人志士,故在黔省历史上留有浓墨重彩之笔。有鉴于此,本文将透过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探究贵阳忠烈宫,藉此解析当地黑神信仰的源流与嬗变及其实质,并对其产生的社会影响予以考察。
一、谁是黑神:黑神信仰的逻辑起点
清代学者张澍在所著《续黔书》一书中记载道:“黑神,唐将南霁云,范阳籍也。黔人以其长冠戟须,而貌黝称之曰:黑神。”3“忠烈庙在城内,祀南霁云,苗人称之为黑神,外郡遍有。”4《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七》曰:“南霁云者,魏州顿丘人。少微贱,为人操舟。禄山反,钜野尉张沼起兵讨贼,拔以为将。尚衡击汴州贼李廷望,以为先锋。遣至睢阳,与张巡计事。退谓人曰:张公开心待人,真吾所事也。遂留巡所。巡固劝归,不去。衡赍金帛迎,霁云谢不受,乃事巡,巡厚加礼。始被围,筑台募万死一生者,数日无敢应。俄有喑鸣而来者,乃霁云也。巡对泣下。霁云善骑射,见贼百步内乃发,无不应弦毙。”《张中丞传后叙》则曰:“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综合前述,可知贵阳忠烈宫中供奉的黑神乃唐代安史之乱时勇冠三军、义薄云天的名将南霁云。又基于唐代史籍所载,南霁云应为魏州顿丘人,即今天的河南清丰人,因排行第八,故亦称南八。另据考,对于“黑神”一语的确切含义尚有不同见解,如清代学者吴振棫即在《黔语》一书中主张“黑神”是“辖神”的“转音之讹”。1
二、为何崇拜黑神:黑神信仰的表象与实质
根据史籍,南霁云是一位生长于魏州、殉国于睢阳的唐代忠臣义士,其一生活跃的区域当在今日的河南、山东、河北一带,且未有任何可信文献能证明南霁云的足迹到达过当时在中原人视为“蛮夷”、“不毛”的边疆之地贵州。既如此,则不得不考问两个问题:一则,为何要将一位英雄神化为神祇;二则,为何是远在数千里之外、同其没有直接关联的贵州父老为其立庙祭祀。既往研究者对此已提出了一定解释,现笔者作述评、商榷如下。
(一)黑神信仰的源头
黑神信仰如何緣起?对此,清官德政说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该说认为,南霁云之子南承嗣在贵州附近的地区任官,因其子南承嗣在唐代贵州周边为官清明、政绩卓著,于是被当地民众立庙祭祀,并且其父南霁云也因之一并获得祭祀。或者认为,南承嗣在这些地区任职时立祀供奉其父南霁云,后人因其德政而对南霁云庙予以延续。久之,南霁云的祭祀便从附近地区辐射入贵州境内。例如,清代学者田雯即回应道:“公有子,名承嗣者,为清江郡太守,历婺、施、涪三州,多善政,后自请讨王承宗有战功。岂土人之所祀者乃其子,而非其父欤?抑或其子宦游此地,曾为父立庙,遂相沿数百年而尸祝俎豆之无与欤!”2然而,笔者不得不指出,此说迄今未有任何权威历史材料和考古资料可以佐证。并且,即使从情理角度予以分析,该说也充满不能令人信服的瑕疵:一则,从凡人升格为被崇拜的神祇,需要有一个神化的过程,对前述区域而言,理应是保境安民、泽被苍生的南承嗣相较其父南霁云更有资格被供奉为地方神,而神化的结果却与之相反,不由得令人匪夷所思;二则,南承嗣为父南霁云立庙,同黑神地方信仰的产生之间缺乏直接的因果关联性。换言之,即使立庙是该信仰现象的逻辑起点,那么,也并不会单单因为南承嗣立庙,就会理所当然地产生当地民众自觉供奉南霁云数百年的结果,其中必有其他缘故作为获取信众、兴起崇拜的要素,绝不可化约。
事实上,通过信史记载可知贵阳府城中的忠烈庙(即本文所指的贵阳忠烈宫)与程番府南霁云庙是贵州有据可考的最早供奉南霁云的庙宇。贵阳忠烈宫的《忠烈庙碑记》记载道:“国初肇置方镇,军民乃建神祠,处事惟谨。”1此处“国初”即“明代建国之初”。《贵州图经新志》亦曰:“忠烈庙,在治城中。洪武间都指挥程暹建。祀唐忠臣南霁云。”2笔者认为,前述记载是真实可信的:一则,不同文本可互相印证;二则,《贵州图经新志》系著于明代弘治年间的官修地方志,且系贵州现存最早方志,可信度较高;三则,贵阳忠烈宫的地理位置本身可对应史料——贵阳忠烈宫侧畔即贵阳古道都司路——都司即都指挥使司之简称,都司路则因系明代都司所在而得名。又如程番府的南霁云庙,“在庐山司北,长官卢金保建。”3因卢金保殁于洪武五年,则程番府的南霁云庙修建当不晚于该年。据现有证据,此时的贵阳忠烈宫及程番府南霁云庙尚不属正祀而是淫祀,即属不在国家祀典范围内的祠庙,从礼制言,“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4。淫祀应属于礼法所摒除的对象。不过,鉴于贵阳忠烈宫与程番府南霁云庙系高级官员兴建的庙宇——尤其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程暹更系洪武年间贵州地方最高长官,可见其具有显著的官方性。因对历代忠臣烈士奉祀是我国古代的重要传统之一,而彼时黔省初建、屯垦戍边的二十万明军初到,故有充分理由相信程暹选择奉祀南霁云正是出于以其忠勇义烈作为全军5典范之考虑,贵阳忠烈宫由明廷贵州驻军最高长官在其衙署前兴建,其宗旨不言自喻。正如杨庆堃教授所指出的那样,“在中国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宗教一直支持政府,这种支持往往通过赋予统治群体以超自然意义上的合法性和强化那些有助于维持伦理政治秩序的传统价值来实现。为了确保从宗教那里获得应有的支持,与此同时又要限制某些曾经与政府作对的宗教组织的规模,政府对宗教信仰和宗教组织实施了严密的控制”6。对此,社会学者莱斯特·库尔茨亦指出道:“事实上,每一文化体系中的精英群体,都会利用宗教合法性来解释其统治地位和他人的无权状况。类似地,最有效的反对运动,也常会利用宗教观点来赋予自身地位和行为以合法性。实际上,人类社会变迁进程中最为成功的一些社会运动,都由宗教力量驱动和塑造,宗教赋予这些社会斗争以其他力量无法企及的强度和合法性,使得改革者和革命者更容易赢得民众支持。”7综上所述,可认为此阶段贵阳忠烈宫承载的祭祀与崇拜,在性质上介乎官方信仰与民间信仰之间。
(二)黑神信仰的兴起
黑神信仰如何广泛传播?对此,贵阳显圣解围说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该说立基于清代嘉庆二年的苗族起义事件,对南霁云祭祀如何得以官方化、南霁云如何得以确立为地方神具有一定的解释力。是役,贵阳城被苗族义军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因孤立无援,守城清军几近弹尽粮绝之绝境。然则,此时守军忽然发现城外似有援军到来,且苗族义军旋即撤退,贵阳之围遂解。对此,官兵们认为是当年守卫睢阳、壮烈殉国的南霁云神灵显化,惊走了围城者。文献对此记载道:“壬戌苗变,贵阳受围,围城陷秖炊黍时,而旌旗甲马睥睨,蛾贼辟易,城获以全。”8是故,之后贵州境内的南霁云祭祀得以官方化,南霁云被升格为贵州的地方神,即“贵州黑神总管荣禄大夫”。支持该说者甚至指出,“嘉庆之前,贵州的黑神庙分布仅在贵阳府与大定府,并且只是民间祭祀。清嘉庆年以后,贵州各地都有黑神庙的兴建,其速度远超前代。而道光《大定府志》中显示,南霁云已经成为群祀的对象。与乾隆年间进行对比,对南霁云的信仰已经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祀的对象了。”9
笔者认为,嘉庆时期的官兵以处境相似的南霁云来激励自身,最后作出贵阳显圣解围的附会确实是黑神信仰得以传播的重要原因。不过,贵阳显圣解围说明显存在一定的疏漏与偏颇。事实上,早在嘉庆以前,贵阳忠烈宫即已成为官方祀典内的正祀,属于官方信仰而非民间信仰。众所周知,信仰通过宗教仪式而不断重复和强化,而“官方信仰和民间信仰之间的区别是前者的祭祀总是于春秋两季开始时举行,而后者的祭祀则通常是在神灵生日之时举行”1;同时,“另一个官方与地方信仰的区别是,官祀会以某些荣誉称号或嘉奖的形式受到官方的认可,有时会得到御赐的匾额,甚至由政府承担庙宇营造和修缮的费用”2。查考史料,早在明代早期的正统、景泰年间,时任贵州按察使王宪即上疏朝廷,请求将贵阳忠烈宫列入祀典。在获准之后,于春秋两季从贵州布政司官库支银买办祭品,并由贵州宣慰司(系贵州土司之首)正官择日祭祀。3并且,明代正德年间至清代乾隆年间,其一共修葺四次,除康熙年间的大修无法考证是否由官方参与外,其余三次均为官方主持修缮。4可见,贵阳显圣解围说只宜作为黑神信仰在清代贵州广泛兴起和普遍合法化的有力解释之一。
仔细思考,我们不难发现一个地方神的建构需要符合这样的条件:形成于某个特定区域,并且具备该区域特有的超自然传说。进言之,由一个故去的凡人转化为神明需要具备这样的要素:生前有义举,死后显灵;官方正式承认,民间广泛崇拜。显然,南霁云完全符合前述要求。除去嘉庆年间的显圣传说外,南霁云的重要显圣传说尚有许多。与军事相关的如“明天启壬戌,安酋作逆,城将陷,忽见神兵罗列雉堞,贼惊遁”5;与消灾除祸相关的如“康熙二十九年,南明河水忽鸣,邦人震恐,田公率寮属祷神,郁攸之患遂永息。黔地山多田少,非雨赐时若罔获有秋,每农人望泽,齐心默祷,克期立应。此则德躬亲被之感神赐尤切者也”6。由此可见,一方面,对于明清王朝而言,在当时民族融合尚未完成、当地民族关系不甚融洽的背景下,官府宣扬南霁云庇佑朝廷驻军,乃是一种国家与宗教积极结盟的统治策略,其旨在使宗教成为国家操纵以支持政权的工具。恰如《易经》所云:“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7另一方面,對彼时的当地民众而言,对黑神南霁云祈求风调雨顺、趋吉避凶的灵验性,实际意味着“信仰者努力尝试搭建起一张神圣的帷幕,由此来抵御和应对生命中的变化无常,并据此判定生活的成功”8。并且,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随着民族交往的深入、民族融合的加速,“有求必应”的黑神南霁云逐渐具备了跨民族性,最终获得了当地少数民族同胞的祭拜与推崇——“忠烈庙在城内,祀唐南霁云。苗人称之曰黑神,外郡遍有。诸苗最敬惮之。其遇有暧昧未决事,称将质诸黑神庙,则无不吐实者”9。一言以蔽之,“神人关系及其神圣性的构成,并存于社会权力的建构之中。神人关系的背后,蕴藏的是社会现实各种‘关系。所以,在宗教层面,信仰是由神人关系及其神圣性构成,但是其信仰与社会关系、象征权力的内在关系层面,信仰类型则是由象征社会权力的各种‘关系建构而成。”10
诚然,“宗教活动经常通过提醒特定人群其‘神灵的存在、他们所信奉的价值观、他们所坚持的信仰原则,以及他们所共享的重要宗教事件和人物,来拉近信仰者与其信仰体系之间的关系”1。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行动过程中,黑神南霁云承载着忠勇、义烈、诚信等道德伦理,并有效使之为当地汉族与少数民族同胞所共享、传承、扩散。是故,黑神信仰成为一股助益于贵州家园建设、共同生活世界建构、社群间友好交往、矛盾纠纷化解的积极力量,对彼时当地社会起到重要的整合作用。恰如思想家梁漱溟先生所言:“一共同信仰目标既立,涣散的人群自能收拢凝聚,而同时宰制众人调驯蛮性的种种方法,亦从而得到了”2,“宗教道德二者,对个人,都是要人向上迁善。然而宗教之生效快,而且力大,且不易失坠。对社会,亦是这样。二者都能为人群形成好的风纪秩序。而其收效之难易,却简直不可以相比,这就为宗教本是一个方法,而道德则否。宗教如前所分析,是一种对于外力之假借,而此外力实在就是自己。它比道德多拐一个弯,而奇妙之处即在此。在人类文化历史上,道德之比宗教,远为后出”3。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总结:自正统、景泰年间以来,以作为正祀的贵阳忠烈宫为核心,通过一次次的官方祭祀、修缮和民众虔诚顶礼,黑神信仰不断向黔省各地辐射传播,以致各地涌现出若干非正祀的黑神庙,并且,这些黑神庙最终都获得了合法化、正当化。需要坦承的是,根据现有资料,我们无法查实明代期间的贵阳忠烈宫及其他黑神庙由谁人主持,在性质上属佛寺、道观还是儒祠。但我们可确定的是,即使进入清代,部分黑神庙转化为佛教寺庙,但对南霁云的供奉并未停止,其依然有旺盛的香火。推而论之,我们或可将其归因于我国元明以来的儒释道三教交融乃至三教合一。进言之,从宗教共性的角度出发,“所谓宗教的,都是以超绝于知识的事物,谋情志方面之安慰勖勉的”4,那么,无论忠烈宫到底是佛寺、道观还是儒祠,南霁云究竟是佛、道神祇还是儒家圣贤,其同样承载着彼时官方对达致社会安定秩序的努力,承载着当地军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皆不会影响黑神信仰的建构与传播。
三、忠烈宮黄昏暨达德学校黎明:黑神信仰的落幕与超越
清末民初,中国处于社会大变革时期,贵州虽僻处西南内陆,但也不可避免地卷入此历史漩涡。1901年,深具进步思想的教育家黄干夫、凌秋鹗于位居贵阳市中心的忠烈宫内创立算学馆,在教育模式上一改传统的塾师制度,率先为黔省居民提供科学知识与民族思想并重的近代新式教育。其后,算学馆于1903年更名达德书社,1904年改为民立小学堂,1905年更名达德学堂,1912年最终定名为达德学校。“达德”者,即儒家三达德,“智、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5。以三达德为校旨,以“好学、力行、知耻”为校训,秉承“好学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之精神,达德师生以天下为己任,投身救亡图存、报国安邦的伟大事业之中。诚如其校歌所云,“校舍宏开正傍着男儿南八,好凭藉中央位置,覃泽教泽,书社规模须记取,边疆风气先入得,唯民国纪元前十年初建设。德智体三事育,智仁勇三字诀,愿顾名思义,勿忘达德。改造国民原己任,颉颃欧美唯吾力,放光明,富水贵山间无终极。”是故,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正如当年程暹在都司府衙附近兴建忠烈宫一样,黄干夫、凌秋鹗两位先生在忠烈宫内兴建达德学校亦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风雨飘摇的旧中国,需要秉持着如南霁云一般忠勇义烈的仁人志士来力挽狂澜、再造山河,借用宋代思想家、教育家张载概括读书人使命的话语来说,选址于此,无疑有助于莘莘学子塑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崇高情怀。值得一提的是,在达德学校附近,尚有贵州著名的文教胜地贵山书院、甲秀楼与之毗邻。正是在这样的氛围中,达德学校在五十余年的兴学过程中培养出含革命先贤王若飞在内的1万余名学子,为国家复兴与社会发展作出巨大贡献。诚然,此处自清末起渐以达德学校闻名,而忠烈宫之香火日衰、黑神信仰最终落幕,可谓忠烈宫之黄昏为达德学校之黎明。不过,正如前文所述,达德学子无疑对黑神信仰的正面意喻进行了完满地传承与超越,无愧为南霁云所彰显的忠勇、义烈、诚信等美德之薪火传承者与发扬光大者。
四、结语
正如本文开篇所言,将贵阳忠烈宫放置于贵州社会并进行历史、地理等维度之考察,可知悉黑神信仰的源流与嬗变及其实质。黑神信仰的缘起与兴盛,可借用梁漱溟先生之洞见来诠释,“人类文化初期之需要宗教,是当然的。因那时人类对于自然环境,一切不明白;由于不明白,亦就不能控制;由于不能控制,亦就受其威胁祸害,而情志逐日在惶怖不安之中。同时,其只能有极幼稚之迷信,极低等之宗教,亦是当然的。因那时人的知识文化,原只能产生这个。在此后,一般说来,人类对付自然之知能是进步了。而天灾虽减,人祸代兴,情志不安的情形还是严重。且其法律和道德虽渐渐有了,还不足以当文化中心之任;为了维持社会,发展文化,尤其少不了宗教。所以上古中古之世,宗教称盛”1。申言之,在明清时期,黑神信仰是官方引导与民间自发两种方式共同铸成的社会整合、社会控制之利器,对贵阳乃至贵州的社会秩序稳定和社会良性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进入近现代社会,人类因为科学技术发达、改造自然能力突飞猛进,迷信玄想为理性所祛魅,社会秩序之建构与维系更依赖于法律、道德等要素,所以对宗教之需要明显下降。是故,自清末起,在同一地理空间内,作为黑神信仰载体的忠烈宫被作为科学民主载体的达德学校所逐渐替代。然而,黑神信仰的落幕并不意味着忠烈精神之凋零,相反,达德学校作为忠烈宫的后继者,以科学民主教育对黑神信仰实现了超越,以达德学子传承、深化、发扬着中华民族的相应传统美德。基于此,贵阳忠烈宫在数百年间对黔省产生的社会影响不可不谓极其深远。
Pilot Study of Guiyangs Zhonglie Temple:Origin and Evolution of the Black Gods Belief
Li Dong-shu Guo Wei-lu
Abstract: Black God belief is a unique religion in Guizhou which flourished for nearly six hundred years from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 Black God belief , which regards general Nan Jiyun as a god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Zhonglie Temples were constructed to enshrine the god . Among them, Guiyangs Zhonglie Temple was the most influential one. Because Guiyangs Zhonglie Temple ,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gradually evolved into Dade School, which was a modern important site of culture and education of Guizhou Province, so it is necessary to make a study of Guiyangs Zhonglie Temple, from the two dimensions of time and space, to find out the origin,evolution and its essence of the local Black Gods belief. Therefore, we can get a conclusion that during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 the Black God belief spreads and roses to serve actively the local social control andintegration in the two ways of official and nongovernmental. In modern times, Dade School,as the successor of Zhonglie Temple, on the basis of the inheritance of traditional virtue manifested in the belief in Black God , with a scientific and democratic education to transcend the belief in Black God . Consequently, Guiyangs Zhonglie Temple , undoubtedly, in the past hundred years ,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local society.
Key words: Black God; belief ; Zhonglie Temple; Nan Jiyun ; Dade School
责任编辑:林建曾
作者简介:李东澍,1986年生,男,山东金乡人,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社会学专业博士研究生,贵州中创联律师事务所实习律师,研究方向:法律社会学、历史社会学。
郭为禄,1964年生,男,福建平潭人,法学博士,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华东师范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法律社会学、法律史学。
1张澍:《续黔书·卷二》,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8页。
2 参见王宏伟:《试论明清时期贵州地区的黑神庙信仰》,载《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第42-45页。
3 张澍:《续黔书·卷二》,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8页。
4 爱必达:《贵州府县志辑第5册·黔南识略》,成都:巴蜀出版社2006年版,第358页。
1吴振棫:《黔语》,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72页。
2 田雯:《贵州府县志辑第3册·黔书下》,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542页。
1 据悉,《忠烈庙碑记》是贵阳忠烈宫的第一篇记载文章,作者为活跃于明代宣德年间的贵阳举子王训。可参见周作楫:《贵州府县志辑第14册·贵阳府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355页。
2 赵瓒:《贵州府县志辑第1册·贵州图经新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31页。
3 周作楫:《贵州府县志辑第14册·贵阳府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355页。
4 戴圣:《礼记·曲礼》。
5 依明制,更准确说是军户,即军人及其家属。
6【美】杨庆堃:《中国社会中的宗教:宗教的现代社会功能与其历史因素之研究》,范丽珠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08页。
7【美】莱斯特·库尔茨:《地球村里的诸神——宗教社会学入门(第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页。
8 张澍:《续黔书·卷二》,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8页。
9 王宏伟:《试论明清时期贵州地区的黑神庙信仰》,载《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第42-45页。
1【美】杨庆堃:《中国社会中的宗教:宗教的现代社会功能与其历史因素之研究》,范丽珠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44页。
2【美】杨庆堃:《中国社会中的宗教:宗教的现代社会功能与其历史因素之研究》,范丽珠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45页。
3 参见谢东山:《贵州府县志辑第1册·贵州通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381页。
4 参见邢飞:《贵州黑神信仰初探》,载《毕节学院学报》2012年第9期,第101-104页。
5 周作楫:《贵州府縣志辑第14册·贵阳府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145页。
6 周作楫:《贵州府县志辑第14册·贵阳府志》,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145页。
7 姬发:《易经·观》。
8 【美】莱斯特·库尔茨:《地球村里的诸神——宗教社会学入门(第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4页。
9 爱必达:《贵州府县志辑第5册·黔南识略》,成都:巴蜀出版社2006年版,第358页。
10 李向平:《信仰是一种权力关系的建构——中国社会“信仰关系”的人类学分析》,载《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5期,第1-17页。
1 【美】莱斯特·库尔茨:《地球村里的诸神——宗教社会学入门》(第2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4页。
2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4页。
3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03-104页。
4 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96页。
5 孔伋:《礼记·中庸》。
1 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