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桃花
2017-07-18欧阳伟庆
欧阳伟庆
关地龙站在婉娟旁边看她裱字。婉娟说,老师那天送给肖老师的打油诗真是有趣极了。关地龙说,什么打油诗?婉娟莞尔一笑,说老师你真是健忘,才几天的事怎么就不记得了。关地龙猛然想起那天与肖天佑开玩笑写打油诗的情景。关地龙说,纯粹的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说实在话,肖天佑这人还是不错,就是有些花心。
那天,肖天佑和一帮朋友来关地龙的“赏宝斋”写字,后来,朋友们都走了,肖天佑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肖天佑把关地龙拉到一旁,说你跟婉娟不清不楚,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关地龙含糊其词,说我俩有没有关系跟你肖天佑有关系吗?肖天佑说,怎么没关系,你俩没关系我就得有关系,我不能让这么青春漂亮的妹子在你身边白白地浪费了光阴。再说了,你一个强奸犯也不配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围在身边。关地龙打量了肖天佑老半天说,我强奸犯怎么了,强奸犯就不能有女人,就不能结婚生子?行,只要你有这本事,你爱怎样怎样,跟我没关系行不?肖天佑没想到关地龙回答得这么干脆,说这是你说的,别到时又说我夺人所爱。
关地龙无语,走到书案前挥毫写下了一首打油诗。肖天佑念道:下流天佑有杆枪,枪枪打在老地方。虽说遇上好光景,可惜子弹快打光。关地龙写的是草书。肖天佑看后哈哈大笑,接过笔在旁边添上一行小草:与关地龙共勉。
十年前的那起强奸案,尽管关地龙连刘小拐小姨妹的边都没挨上,可偏偏碰上了那年市里严打。当时,关地龙和肖天佑等一帮书画爱好者在辣妹鱼馆里喝酒,大家喝到兴头,肖天佑突发奇想,说谁要把字画店刘小拐的小姨子亲了,这顿酒钱不但不让他出,我肖天佑还连请他吃三天大餐。显然喝多的关地龙说,这可是你肖天佑说的?你们可都听好了,从明天起,你们大家都跟着我关地龙混了!大家一阵欢呼,拥着关地龙朝湖边刘小拐字画店走去。
字画店是刘小拐与小姨夫合伙开的。当时店内只有小姨妹一个人在看店,小姨妹平时跟这帮书法爱好者挺熟,也知道自己和姐夫开的字画店靠着这帮兄弟们关照。小姨妹边跟大家客气,边忙着给大家倒茶。关地龙在大伙的鼓动下,趁小姨妹没留意,便上前搂着小姨妹要亲,吓得小姨妹笑着往店后躲。小姨妹越不让,关地龙越使劲要亲,加上酒劲一上来,便搂着小姨妹不放。谁知小姨妹一挣扎,独独把裤腰带弄断了,裤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這一幕正好被匆匆赶来的小姨夫撞上,一下子便闹出了大事。任凭大伙和关地龙怎么解释,小姨夫都认为关地龙是要强奸小姨妹,结果两人在店内大打出手。不知是哪位好事者拨打了110报了警。这一报警,关地龙便遭了殃。为了不让肖天佑及这帮朋友们受牵连,关地龙将所有的事都一个人扛了。他说自己酒后色胆包天。加上小姨夫不依不饶。后来关地龙被判了五年,并丢掉了文化宫书法教师的工作。
那时叶紫寒正跟关地龙热恋,关地龙被公安带走后,肖天佑赶紧跑来文化宫,告诉正在教学员练字的叶紫寒,说关地龙出事了。叶紫寒见肖天佑说话都卷着舌头,认定他喝多了,准是在为自己吃关地龙的醋,故意伤害关地龙。她把肖天佑推向门外,说你滚吧,我要上课,别在这烦我!肖天佑赖在门边不走。直到叶紫寒倒了半瓶墨汁在他头上,他才不得不走开。后来,领导让叶紫寒同他们一起去公安局,叶紫寒这才知道关地龙真的出了事。从公安局回来后,叶紫寒四处求人给关地龙说情,她不相信关地龙会做出这样的事。叶紫寒曾经以割脉自杀的方式求家里人去救关地龙,可是家里人宁愿她死也不许她从此跟关家有任何来往。叶母说,你是文化宫的一名国家教师,怎么能跟这种人交往下去呢?趁早断了吧。叶紫寒差点丢了性命也没能救出关地龙。她为此与家里人断绝了关系,直到儿子肖子君出世后,才与家里人慢慢地有了来往。
关地龙出事后,关父花了许多钱也没把唯一的儿子从里面捞出来。一年后,关父郁郁而终。又过了一年,母亲也跟着关父去了。从此,这个家就散了。直到五年后关地龙从监狱里出来,重新收拾了一番后,这个家才有了一丝生机。关地龙把一切料理好后,便拎上一壶酒去父母的坟前给二老上香烧纸。关父去世前,去监狱里看过儿子一次,那次关父什么话也没说,父子俩只是静静地坐上一阵。走前,关父重重地拍打着见面室的玻璃墙,依然没说一句话。关地龙望着踉跄的父亲,知道父亲有一肚子的委屈没说出来。在关父坟前,叶紫寒告诉关地龙,叔叔临终前对我说,这世道太黑了,叔叔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别怨我们。关地龙说,我谁都不怨,要怨只能怨自己。
肖天佑的母亲担心肖天佑重走关地龙的路,便让肖天佑的父亲提前退了休,让肖天佑进了国税局。后来肖父又找关系给儿子弄了个事业编制,肖天佑便成了国税局的正式职工。关地龙没出事前,叶紫寒与关地龙和肖天佑就是铁三角关系,加上肖天佑后来又无微不至地替关地龙关怀着她,两年后,叶紫寒才慢慢地把对关地龙的感情转移到了肖天佑身上。看到肖天佑现已是税务局干部,不再是单纯的书法爱好青年,叶家人巴不得她跟肖天佑成为一对,便唆使叶紫寒表姐使劲从中撮合。在表姐的撮合下,叶紫寒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肖天佑的女朋友,直到最后成为肖子君的母亲。可是,在叶紫寒的内心,关地龙一直占据着某个重要位置。
关地龙从监狱出来后的某天,他和肖天佑一起喝酒。说到叶紫寒时,肖天佑说,叶紫寒不可能再跟你了,除非你把太阳从西边驮回到东边,让太阳重新从东边升起来。关地龙说,虽说我曾经傻乎乎地做过一回强奸犯,但我不会傻到去做驮太阳的那种事情,太阳今天从西边落下去,明天还会从东边升起来,没有太阳的日子,我一样会快乐地活着,我已经适应了等待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的日子。
那段时间,关地龙白天将自己关在家里,晚上却神秘兮兮地四处游荡,弄得叶紫寒夫妇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有一天,叶紫寒和肖天佑看电影回来,路上碰到关地龙,关地龙喝得酩酊大醉。叶紫寒指责他不该喝这么多酒,他却指着叶紫寒和肖天佑吼道,滚开,滚开,我要叫你们消失!消失!肖天佑拉着叶紫寒便走,说走,别理他,人不人,鬼不鬼,他这病准是在里面关出来的。叶紫寒盯着肖天佑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他?我看你才像神经病!叶紫寒甩开肖天佑的手,将关地龙送回了家。
关地龙自那次醉酒后,突然从肖天佑和叶紫寒的视线中消失了。这让肖天佑和叶紫寒百思不得其解。两人四处打听,也没得到关地龙的任何消息。几年以后,关地龙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古董商。有一天,关地龙开着小车把肖天佑和叶紫寒接到自己的古玩店,他们这才知道,关地龙买下了刘小拐临湖的字画店,做起了古玩生意。关地龙给店取了个很专业的名字叫“赏宝斋”。
说起刘小拐的字画店,肖天佑知道,两个月前,小姨妹的丈夫在市郊被一辆无牌无照的摩托车给撞飞了,人至今还躺在医院里如植物人一般。肇事的摩托车一直没找着。为凑足给小姨夫治病的医药费,刘小拐和小姨妹决定将字画店转手出去。肖天佑做梦也没想到,关地龙居然接手了刘小拐的这家字画店。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十年前关地龙栽在了这家字画店里,十年后他居然成了这家字画店的主人。
关地龙在“赏宝斋”专门腾出了一块地方,取名“翰墨轩”,他把父亲留给自己的文房四宝拿出来重新摆上。关地龙只要不出门,总会邀肖天佑和一些书法爱好者来店里喝茶聊天。此时,关地龙的身边还多了一位女孩,女孩长得如同电视剧里的明星一般。关地龙给他们介绍,女孩叫婉娟,平时除装裱字画外,主要任务便是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大伙感激关地龙提供了一个免费喝茶和舞文弄墨的好地方,一个个将创作好的作品交给婉娟装裱,然后挂在“赏宝斋”内,卖也好,给人欣赏也罢,都由婉娟全权负责。婉娟对关地龙言听计从。每当关地龙与大家在一起谈论书画,她总在一旁负责添水续茶。有时肖天佑与大伙在写字,她就坐在一旁弹一曲古筝给大家助兴。婉娟落落大方,举止恰到好处,没有半点扭捏。肖天佑被弄得春心荡漾,写字也没心思好好写。肖天佑总是没话找话,想着法子跟婉娟亲近。在肖天佑眼里,婉娟就是一团谜。她是哪里人,多大年龄,家庭背景,文化素养,跟关地龙到底是什么关系?所有这些,都让肖天佑迫切地想弄清楚。
关地龙没想到那天自己送给肖天佑的打油诗和与肖天佑说的话,都被屏风背后裱字的婉娟听了去。关地龙说,如果没发生那起强奸案,身边也许不会有你婉娟,叶紫寒一定会跟我结婚、生儿育女,这会跟叶紫寒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的定是我关地龙。总之,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晚,肖天佑带着一个女子来“赏宝斋”练字,练完字后,被几个朋友拉去喝酒,而关地龙店里正好临时来了两位朋友,便没跟着去。肖天佑是那种见酒贪杯的人,喝到后来一个劲地要酒喝。
散席后,肖天佑拉着女子要去开房。女子拧不过,只好跟着。走在大街上,肖天佑忍不住要亲女子,女子不答应,肖天佑一个耳光过去,打得她没敢动弹,只得任由他搂过来摆布。偏偏一个开的士的缺德,打开大灯直接照着两人亲热。这时,突然有人冲上来用布袋罩在肖天佑的头上,另一人拿起木棍对着他一顿猛揍,当场将肖天佑打得身上多处骨折。女人被吓蒙了,还没回过神来,便被人拉上了摩的。等关地龙得到消息再通知叶紫寒赶到现场时,肖天佑已被“120”送到了医院。关地龙和叶紫寒又赶到医院,肖天佑已经被扔在了病床上。此时的肖天佑除了两只眼睛在外露着,其它部位都被纱布严严地裹着,就像一具木乃伊。
那天晚上,关地龙拉着叶紫寒去医院看肖天佑。车上,叶紫寒没等关地龙说完经过,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人家怎么没把他打死,我要是人家男人,不把他打死也得亲手阄了他。后来,叶紫寒只是站在病房门口望了望肖天佑,连一句话也没丢下就走了。送叶紫寒回家的路上,关地龙劝叶紫寒说,肖天佑也就这点爱好,算了。叶紫寒说,说得轻巧,这也叫爱好?他有这爱好我没法跟他过!关地龙说,你俩的儿子肖子君都这么大了,没法过你还真跟他离婚呀?叶紫寒说,离婚?哼,我还不想这么便宜他!
叶紫寒一路上在不停地掉眼泪,关地龙递给叶紫寒几张抽纸,叶紫寒接过轻轻地擦着。关地龙将叶紫寒送到家后,便找来一班朋友在夜宵摊喝酒,并将自己喝了个稀巴烂。
几天后,关地龙又来医院看望肖天佑,肖天佑对他说,我现在都成这个样了,叶紫寒肯定是不管我了,但你关地龙不能不管我,你得让婉娟来照顾我。关地龙说,你肖天佑就是个泼皮,无赖,一个下三滥!肖天佑说,行行,我是泼皮,我是无赖,我是下三滥,我再怎么烂哪怕就是烂成一坨屎你也得管我。关地龙无奈地说,让我说你肖天佑什么好,叶紫寒这么优秀有气质,哪一点比不上那女子,你怎么就忍心伤害她?肖天佑说,你别说得好听,我俩都是一个车床出的货,当初你那鸡巴要是不犯错,叶紫寒能跟我受这气?一句话呛得關地龙不知如何回答。关地龙说,你让我怎么管?你这烂事还想让我沾上,我今后怎么面对叶紫寒?肖天佑说,你关地龙还是不是朋友?我给你“赏宝斋”贡献了那么多的墨宝不说,我还给你带来那么多的客户,你当你“赏宝斋”还真是“赏宝斋”呀,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不就是几个破碗破坛子外加几串破铜钱吗,那些大老板凭什么上这跟你玩,人家不还是看在我肖天佑三个字的面子上,说到底还不是想我帮他们免点税漏点税?还有,这么几年你算过没有,我给你的“赏宝斋”免了多少税?冲这些你也得管管我。关地龙说,说到底你就是个小人、无赖,你根本就不配书法家、国家干部这几个字,都被人家整成了木乃伊,心里还尽惦着婉娟这样的好事。关地龙思索了好一阵后说,行,明天我让婉娟来服侍你,但有一点你得记着,别跟人家动手动脚,弄出了事,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第二天,关地龙果真带着婉娟来医院里照顾肖天佑。关地龙给婉娟买了饭卡,还特意去街上买了一张折叠床。关地龙说,这床是给我买的,晚上我来这里睡,婉娟回店里睡。婉娟说不碍事,老师你有事忙你的,服侍肖老师的任务你就全权交给我,我保证将肖老师服侍得体体贴贴。在家时我就经常服侍爷爷,爷爷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什么样的脏活我都能干。
为了方便照顾,关地龙特意花钱给肖天佑安排了间特护病房,也就是一人住的单间。头两月晚上都是关地龙来医院陪护,后来关地龙要去景德镇古玩市场参加一个古玩鉴别会,只得让婉娟来陪护几个晚上。此时的肖天佑头上和身上的纱带都已经拆除,只有胳膊和腿上还缠着绑带。在婉娟的搀扶下可以支着拐杖慢慢走动。
肖天佑是属于那种身体不能动嘴上还不消停的人,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他心里就不安分,嘴上不停地给婉娟说黄段子。这期间,之前在“赏宝斋”带的那女子背着男人来看过肖天佑两次。两人一见面总是当着婉娟的面亲热。每遇到这种情况,婉娟就有意回避,给他俩腾地腾时间,并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回到房间。肖天佑也总是留意婉娟的表情,他发现自己与女人亲热时,婉娟的眼里都会有一团火。
那天晚上,半夜里肖天佑被尿憋醒,他不忍心叫醒婉娟,便自个起床要去上卫生间,结果脚下一个没站稳,哗地一下扑倒在了床前婉娟的折叠床上,整个身体全伏在婉娟身上。肖天佑想自个爬起来,哪知一把被婉娟抱住不放。肖天佑做梦也没想到婉娟竟然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婉娟告诉肖天佑,自己原来谈了一个男友,在自己还没来得及进门前男友突然病死,家里人都说是她这个白虎星克死的。在她举目无措的时候,关老师收古董来到了她的村庄,并将她带在身边,还送她去礼仪培训班学习待人接物,送她去老师家学弹古筝,还带她去福建学习茶道。总之,关老师就像自己的兄长一样对待自己。肖天佑说,关老师从来没要过你?婉娟说,关老师正人君子,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从来都没有。
肖天佑的这件事让叶紫寒彻底伤了心。直到肖天佑出院后,叶紫寒仍然站在门前坚持将他的东西往外扔。叶紫寒说,你肖天佑在外面搞女人我管不着,但你不要弄脏了这个家,要不你走,要不我离,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吓得肖天佑赶紧说,我走我走。他捡起地上的衣服,打着的士来到了关地龙的“赏宝斋”。
这天,肖天佑和朋友在“翰墨轩”写字,一辆宝马车停在了“赏宝斋”门前,一位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向肖天佑打听此“赏宝斋”是不是一个姓关的老板开的。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又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婉娟的女孩。肖天佑点头,说婉娟出去菜市场采购去了,一会才会回来,但自己并不是关老板,关老板眼下正在四处云游。中年男人说,先生是不是关老板不重要,只要肯定婉娟确实在这里工作就行。肖天佑警惕地打量着这位陌生男人,正待问清原由,婉娟拎着菜篮子兴奋地从外面跑过来,惊讶地望着陌生男人喊起了表哥。婉娟热情地将表哥迎进店内。肖天佑惊奇地看着婉娟,婉娟说,有什么好惊奇的,他真是我的表哥,是我姑姑的儿子。婉娟给大伙介绍,表哥叫董勇,董是董永的董。肖天佑抢过话说,永一定是董永的永。婉娟说,勇是勇敢的勇。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晚上,肖天佑让一家私企老板在某酒店为董勇接风。董勇告诉肖天佑,自己在北京开了一家公司,专门跟核电部门打交道,此行是来此地考察这里正在建设的核电项目,因为他常年跟核电部门打交道。董勇说如果核电站建成的话,他会拿到核电阀门的订单,这样的订单一笔一般都会是几千万元甚至几亿元,一笔生意下来,利润最少会是几百万元,最多会是千万元几千万元不等。婉娟说,董勇表哥,以后如果有这样的好事,你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做。董勇说,你跟着关老板搞艺术不是很好吗,女孩子不要总想着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有一天要将自己嫁出去的。婉娟说,关老师确实对我很好,可是关老师迟早也有成家的那一天,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跟关老师生活在一起,这样对关夫人也不公平。虽说我和关老师是清白的,但社会上不会这么认为。董勇思索了一会说,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几天以后,关地龙云游回来了。关地龙惊讶于肖天佑居然厚颜无耻地住进了自己的“赏宝斋”里。他说你赶紧给我滚回家去,不然我没法向叶紫寒交待。肖天佑说,叶紫寒不让我回家,把我的东西全扔出来了。关地龙说,那不行,那我送你回去,你住在我这算什么回事?肖天佑说,我回不去了,我若回去,我没法向婉娟交待。关地龙愣了好半天才说,你把婉娟怎么样了?肖天佑说,你紧张什么,婉娟又不是小姑娘家,她是成年人,我能把她怎么样?
肖天佑边说完,边从写字台上拿来写好的一幅字呈献给关地龙,关地龙接过字不解地看起来。上面写的是一首打油诗:国税天佑有杆枪,枪枪不打老地方。如今遇上好光景,借颗子弹也打枪。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和关地龙诗。”关地龙愤怒地把打油诗揉成一团扔在了肖天佑脸上。关地龙说,你肖天佑真是无耻之极,你就不怕人家打断你另一条腿?肖天佑说无所谓了,只要第三条腿还在就行。
白天,在关地龙的眼皮底下,肖天佑再怎么想和婉娟来往也不敢过分造次。晚上,关地龙便把婉娟带回家里住。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二十天。在这将近二十天里,关地龙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叶紫寒做工作。慢慢地叶紫寒才同意让肖天佑回家。
有一天,肖天佑跟叶紫寒商量,趁两人结婚纪念日,请一帮书法朋友来家里聚一聚,主要是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热闹过一回了,也算为肖天佑的不争气行为冲冲晦气。叶紫寒见肖天佑说得诚恳,便答应了肖天佑的提议。然后两人分头给关地龙和一帮朋友打了电话,約星期天中午来家做客。
星期天关地龙让婉娟守店,自己早早地便来到肖天佑家。肖天佑和叶紫寒在准备午餐。看着叶紫寒拿毛巾帮肖天佑擦汗的样子,关地龙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丝丝酸楚。肖天佑问婉娟怎么没来,关地龙说婉娟要看店,她说让肖老师回头送点好吃的给她。说得肖天佑心里暖烘烘的。之后,关地龙便来到书房给大伙准备好了纸笔墨砚。
待一帮人到来之后,大家便在书房里挥毫泼墨,忙得不亦乐乎。趁大伙写得高兴,关地龙来到窗前往楼下看看,却见肖天佑正下楼朝停在小区内的车子走去 。关地龙向叶紫寒一打听,才知肖天佑临时接了办公室主任打来的电话,让他去局长家里看一幅书法家送的字去了。关地龙要帮叶紫寒打下手,却被叶紫寒拉到书房,要他好好陪陪大家。叶紫寒推着关地龙进书房,那双小手贴在关地龙背心,让他在那一刻感到特别温暖。十多年了,这双手再也没有推过自己,他多么希望叶紫寒一生就这么推着自己走下去。大家要关地龙也来写一幅字,关地龙说自己好久没写字,手生疏了。叶紫寒却在一旁鼓动他写,加上大家盛情难却,关地龙说,那就献丑了。于是,他脱下外套硬着头皮写了一幅字。关地龙这天写的依然是一幅狂草,是宋江的一首反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大家一个劲地鼓掌,说好字好字。叶紫寒看过关地龙的字后也大为吃惊。一向跟着关父练颜体的关地龙,突然改变了自己的书法风格,练起了狂草。叶紫寒知道,关地龙书法风格的改变,跟他五年的监狱生活有关,他的情感太需要释放。叶紫寒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欠关地龙的实在太多。此时,她感觉有泪水要流出。叶紫寒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地回到厨房。其实,关地龙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在观察着叶紫寒的一举一动。
这帮书法爱好者当中有一位企业老总,老总非要当场收藏关地龙的这幅字。偏偏这天关地龙忘了带印章。盛情之下,关地龙只得开车回“赏宝斋”取印章。
关地龙开车回到“赏宝斋”,发现店门拉下了。他似乎预感到店内发生了什么。关地龙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拉起店门径直走进“翰墨轩”。此时,肖天佑和婉娟正一丝不挂地缠在一起。关地龙的突然出现,让两人惊讶得同时弹起,惊恐地望着关地龙,并拉过衣服挡在身前。关地龙非常淡定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很从容地从他们面前轻轻迈过,好像生怕打斷了他们的好戏。他走到印章盒前拿出自己的印章,再从他们面前慢慢迈过,然后轻声地将店门关上,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几天以后,婉娟约了肖天佑在茶楼见面。婉娟告诉肖天佑,自己从关老师那里辞工了。肖天佑知道婉娟是因为那天的事让婉娟感到没面子再在关地龙的“赏宝斋”待不下去了。肖天佑说,都是因为我,要不我再去找找关地龙,让他让你继续留下来工作,再说,你一个女孩子能上哪去?婉娟说,是我自己要辞工的,关老师自始至终连一句话也没说过我,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他还像以前一样待我,就像我家的亲大哥一样亲,关老师越是这样待我,我心里越是感到不安,总感觉自己亏欠了关老师太多。肖天佑见婉娟去意已决,也不再劝她留在关地龙的“赏宝斋”,这样只会让婉娟的心里加重负担。肖天佑说,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婉娟说,我跟表哥董勇联系好了,他过几天会来这边的核电指挥部。核电指挥部的领导答应了我表哥,核电厂建成以后,核电阀门的订单都会给他做,我想投点钱在表哥公司,除了自己在他公司上班,以后也能在他那里分点股利。
肖天佑一听,心里立即有了想法。他说,不如我也投点股份在你表哥公司,让他给你分点红利。婉娟说,这事肯定要跟我表哥商量,他这么大的公司肯定不差你这点钱。我听表哥说过,他宁可付更高的利息融资也不会让外人占他的股份,核电的业务是一个本大利大的生意,他一般不会在乎外人的那点小钱。肖天佑说,我是这么认为,我投钱在你表哥公司,你在你表哥那里拿利息,不用去他那里上班,这边你再开个字画店,生意我来揽,资金我来想办法,这样你也就不用在外漂了。婉娟一再坚持跟表哥一起去做核电材料生意,肖天佑说什么也不同意婉娟离去。婉娟见肖天佑对自己这样钟情,再也不忍伤了肖天佑的心。就这样,婉娟从关地龙的“赏宝斋”搬了出来,住在了肖天佑为她租住的酒店里。两人瞒着叶紫寒过起了夫妻生活。
婉娟很快便开了一家自己的字画店,她亲自给字画店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墨香苑”。这么多年,婉娟在关地龙的熏陶下,不仅弹得古筝,熟悉茶道,而且能写一手好字,会画一手好画,特别是虫草花鸟更是画得栩栩如生。婉娟每天将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绝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样浓妆重彩。每天在她古筝响起时,那些自诩为艺术家的男人们总是在她面前如痴如狂,挥毫泼墨。关地龙曾说,婉娟本身就是一幅水墨画。肖天佑说,这样的女人才有韵味,才能让所有的男人为之销魂,并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日子就像水一样地滑过。当董勇将一百万本金和二十万利息交到肖天佑手中时,时间已经滑到了第二年的春天。这一天,肖天佑带着婉娟在“东方明珠”大酒店盛情款待了董勇和他的跟班。酒足饭饱之后,肖天佑把董勇带到宾馆,将一只密码箱交给了董勇。肖天佑说,这箱子里面一共是四百万元我交给你,一笔是你还我的一百二十万,一笔是我最近融资来的两百八十万元。董勇接过密码箱验过里面的现金之后说,这一百二十万元你拿回去,算是提前付给你的利息,明年这时候我还你四百万。肖天佑说,兄弟,我还信不过你?这四百万你全拿去,明年这时候你连本带利还给我就行。董勇看了一下婉娟,说,行,那我就给你打五百万元收条。肖天佑收拾好董勇递过来的收条,然后拉着大家去KTV去了。
这天肖天佑像往常一样,下班前给叶紫寒打了个电话,说局里加班,自己中午在局食堂吃饭就不回家了。下班后肖天佑开车直接去了婉娟的“墨香苑”。此时,“墨香苑”大门紧锁。肖天佑认为婉娟一定是临时办事去了。他掏出手机给婉娟打了个电话,结果发现拨打的手机已关机。肖天佑心想,难道婉娟身体不舒服?于是,他拿出钥匙打开店门,里面空无一人。肖天佑叫了几声婉娟,也没见人应。他来到婉娟卧室,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婉娟的皮箱和衣服被收拾一空外,其余的东西一件没少。肖天佑感觉有些不对劲,他跑到隔壁店内打听,才得知一大早有一辆挂着外地车牌的小车将她接走了。肖天佑感觉大脑“嗡”地响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肖天佑预感着要出大事情,赶忙拨打了董勇的手机,才发现董勇的手机显示的是空号。肖天佑彻底地证实自己这次玩出了大事。
“墨香苑”一连关了几天门后,所有人都知道婉娟失踪了。肖天佑的一些同事和朋友纷纷上门找肖天佑和叶紫寒讨要债务,叶紫寒这才知道肖天佑除了瞒着自己在外和婉娟开了一家“墨香苑”外,居然还借了这么多的高利贷放在董勇的公司里投资。叶紫寒彻底地崩溃了。
肖天佑无奈之下开着车来到“赏宝斋”。此时关地龙正独自悠然自得地在书案前写字,旁边还泡上一壶西湖龙井。肖天佑冲着关地龙说,关地龙,你这个骗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把婉娟弄到哪去了?关地龙写的是白居易的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写毕,他端起茶壶抿了一口茶边问肖天佑,怎么样,要不要你也来写一幅岳飞的满江红?关地龙朗声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肖天佑沉住气说,好了好了,你就别卖关子看我的笑话了,你告诉我,婉娟这骚婊子到底去哪了?关地龙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肖天佑,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婉娟不见了?什么意思?婉娟自从上次在我这里离开后有一年多没来过我这里,不信你可以让公安调我“赏宝斋”的视频记录。肖天佑说,行行,那你替我好好分析分析,婉娟会不会去董勇那?关地龙说,这个不好说,人是会变的,现在婉娟不是一年前的婉娟了。肖天佑一听,转身愤愤地离开。
几天后,肖天佑拿着关地龙提供的地址来到婉娟的老家。婉娟家人告诉肖天佑,婉娟自打几年前跟着关老板离开老家后,就再也没回过老家一次。肖天佑问婉娟是不是有一位叫董勇的表哥在北京做核电材料生意。家里人说,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在北京做核电材料生意的亲戚,家里连一个做生意的亲戚也没有。不过听说她有一位同学在北京做生意,至于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生意,家里人一点都不清楚。
肖天佑从北京回来后,整个人彻底地颓废了。有一天,肖天佑来找关地龙,告诉他,自己通过北京国税局的朋友查遍了北京所有与核电业务有关的公司,根本就没有一家叫董勇的人開的公司。肖天佑说,我的这些钱都是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高利贷,有的是朋友从朋友那里借的,还有的是同事家准备用来买房子的钱。
这天,肖天佑特意从超市买了两袋鸡爪和一袋花生米,然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半瓶闷倒驴。这瓶闷倒驴是铁壳的,像行军用的水壶。那次,肖天佑去北京追债,看到朋友房间里有许多这样的酒壶,他说,回头你送一瓶给我,我拿回家钓鱼时装水喝。于是,朋友在他离京时送了两瓶这样的闷倒驴给他。朋友说,这酒好,烈性,有啥烦心事儿喝上几口,啥事都闷倒了。回来后,他把那两瓶酒挂在他的房间里一直没舍得动,就连关地龙那天让他带出来喝他都没舍得带。他觉得这种烈性的酒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喝,要作为断头酒来敬自己。
喝完酒后,肖天佑来到办公室,给他儿子肖子君留了一张纸条,希望儿子好好读书,将来做一个有用的人,并且要多孝敬妈妈之类的话。另外,他还特意给妻子叶紫寒写了一封信。在信的结尾,他说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如果有来生,他还会娶叶紫寒,那时,自己一定会好好疼她,让她过上好日子。做完这些事后,肖天佑觉得心里的压力释放了许多,他甚至觉得这是对自己灵魂的救赎,毕竟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罪有应得。这会酒劲也刚好上来了。然后,他把一串钥匙从裤腰耳上取下,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再起身走出办公室,顺手轻轻地带上门。他还按了按门把,看是否锁好,他不想因为自己生命最后的一个小小失误让小偷有了可乘之机。做完这些动作过后,他再慢慢地朝十八楼楼顶走去。他把这一切生前死后的小事都做得很从容,而且有条不紊。
走在楼顶上的肖天佑感觉身体有些飘,就像蓝天下那几朵白云,在风力的驱使下飘忽不定。这之前,肖天佑曾经为自己设计过许多种死法。比如,喝瓶农药自杀;比如,买一份保险然后主动去撞车;比如,买一根尼龙绳子上吊;再比如,骑车不小心掉进路边的河沟。他设计的种种死法最终均被他自己推翻。他认为,这些死法往往会出现许多戏剧性的局面,不是农药有假,就是自己没被车撞死还被人家怀疑在碰瓷。
有一次,肖天佑的一位朋友发现自己的妻子跟领导劈腿,朋友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他想到了买份保险给儿子,然后自己去大街上撞车。谁知,那司机头脑特冷静,腿脚特灵活,方向盘一转,来了个急刹车,把肖天佑的这位朋友直接让趴在了大街上。结果,他朋友除了前额在水泥地上碰了两个血包,鼻子还被水泥地磨去了几层皮,不但没死成,还涉嫌碰瓷在看守所待了七天。最后被他那骚婊子妻子同她骚棍领导一起将他从看守所直接领了回家。从此,那顶绿帽子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牢牢地套在了他朋友的头上。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有趣,有时候想死比想活还难。就像做梦撒尿,哪怕你的尿脬要憋破,偏偏你走到哪里哪里都能碰上人一样。所以,肖天佑在想死之前想到了某人说过的话,对于想死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那些见义勇为的好事之徒。肖天佑不想在自己真正成为死人之前留给人们许多话柄,要死就死得一了百了,死得一身轻松。
几天前,肖天佑约了关地龙在小酒馆碰面,要关地龙陪他喝酒。关地龙认真地打量了肖天佑一番,他惊讶肖天佑的从容,没想到背负了这么多债的他还能这样淡定啊!关地龙给肖天佑倒了一杯酒说,我劝你还是跟她离婚,这样你的心里起码能好受些。肖天佑说,离婚,你为什么劝我们离婚?我知道你是想跟她重续前缘。我跟你说,别想了,她这人就是一根筋,她宁肯跟着我受累也不会跟我离婚。
那一顿酒肖天佑喝得很痛快也很轻松,什么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出来。肖天佑说,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各有千秋,叶紫寒有现代女人高雅的气质,婉娟有古代女人典雅的风韵。气质也好,风韵也罢,这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婉娟是找不到了,她卷走了我的一切。肖天佑说如果他真的死了,婉娟会难过吗?关地龙说,你死了婉娟难过个屁,她还有李天佑、张天佑,你别尽想死,你得想想怎样去找到婉娟,找婉娟追回钱。你死了,你儿子肖子君和叶紫寒怎么办?肖天佑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肖天佑站在楼顶上,脑子里突然想着与婉娟第一次发生的那些事。他猜想婉娟如果看到自己的死相时,一定会如关地龙说得那样,一定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他把所有的事都像过电影一样地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心想,如果他没有跟婉娟发生那些事,也就不会生出后面所有的事情来,自己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女人,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有死了,才会一了百了。然后,他开始设计自己以一种怎样的姿式来完成生命的最后一跳。是头朝下以一种跳水运动员的跳水方式来结束自己,还是以跳伞运动员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使命,或者像蝙蝠侠一样,在空中做一些飞翔而又优美的造型,然后再飞向生命的另一个端口。
肖天佑站在十九楼楼顶,仿佛那片瓦蓝瓦蓝的天空随手可触。他觉得天堂是属于自己的,虽然即将跌入的是十八层地狱。天堂人人都向往,地狱却是每个人都必须经过的地方,无非是打开这道门通向另一道门。肖天佑站在十九楼望着地面上的人和车,他觉得人如同蚂蚁,车就像甲壳虫。自己这一跳下去,即将完成由人变为蚂蚁或甲壳虫的过程,最后都将融入泥土,然后再从泥土中破土重生。此时,他看到国税局院内和院外的桃花正浓。他想,自己这一跳下去,那情景一定会是万朵桃花开。
肖天佑紧闭着双眼,借助着双脚的弹跳力纵身一跃,然后张开双臂由空中朝地面飞跃,他觉得自己这一连贯的动作很洒脱也很优美。在空中飘荡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如同一片叶子,虽然身轻如燕,却能感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在游走,这是生命在呼唤自己以另一种方式去向另一个世界。他听到更多的是一阵阵尖叫的声音,那是人们对于生命的感叹。在他的身体快要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他突然张开了眼睛,想最后看一眼突然留恋的世界,他仿佛看到了关地龙从一辆车内冲出,朝自己奔来。但他却发现自己再也无回天之术。肖天佑感觉自己碰到了一枝桃花,紧接着便听到一声脆脆的声音,如同一只西瓜从十九楼摔下砸在水泥地面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自己这个舞者在撞开天堂之门的声音。然后,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缕烟,慢慢地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肉体中抽丝而去,然后再停留在某个地方看着这纷繁的世界。
关地龙从挡风玻璃前目睹了肖天佑跳楼的那一瞬间。他停下车想冲过去接住肖天佑,但他连打开车门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关地龙万万没想到肖天佑会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一下子惊呆了。他看到肖天佑在半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前空翻,肖天佑的身体在落地之前碰到了一束桃花,弹起桃花缤纷。关地龙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
关地龙陪叶紫寒去现场看了肖天佑,肖天佑若不是身上被一张白床单罩着,他已经跟街头上一只死狗没什么两样。叶紫寒看到肖天佑的那一刻,几乎晕倒过去。关地龙想去扶她,几乎都没有这个勇气。他看到叶紫寒的手在掀开床单时,一直在不停地颤抖。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叶紫寒在那一刻真的是欲哭无泪。她知道,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和跟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男人都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男人,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故事,都跟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叶紫寒在一开始喜欢的是关地龙,后来结婚的却是肖天佑。这一段路程直到很多年以后叶紫寒都觉得走得有些迷茫,有些乏力。就像春天里播下的种子明明是玉米,到秋天里收获的却是高粱一样,明明收获的不是自己希望的果实,却不舍得将它烂在地里不得不去收获。收获对于每一个人都有,但收获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叶紫寒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从春天到秋天这样的过程中,到底是哪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等弄清这个原因的时候,她的季节已经进入到了严冬。
几天后,叶紫寒在收拾肖天佑的遗物时,在肖天佑办公室的抽屉里发现了肖天佑给她的信。看完信后,叶紫寒彻底地震惊了。于是,她给关地龙打电话。而此时的关地龙正关起店门在盘点,着手将“赏宝斋”转手给另一位古玩商人。望着不断响起的手机,关地龙愣在了那里,他不知该不该接叶紫寒的电话。手机一直在不停地响着,关地龙最后还是拿起了手机。关地龙让叶紫寒来他的“赏宝斋”。半个小时后,叶紫寒开车来到了“赏宝斋”。
关地龙给叶紫寒泡了一杯西湖龙井茶,然后两人静坐了许久。最后是关地龙打开了话题。关地龙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肖天佑。在监狱里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从一开始有人出主意去亲小姨妹,到小姨夫出现,再到有人报警,仿佛事先设定好似的等着我去钻套。从监狱出来后,我花重金让朋友买通了“110”,查出了当年强奸案的报案电话号码。接着,我又通过朋友找到小姨夫,套出了当年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有人在调戏小姨妹的人,这个打电话的人就是肖天佑。没想到这一切都印证了我在监狱里的设想。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自己这么好的朋友这么好的兄弟,为了女人居然这样陷害自己,我不仅失去了心爱的女友,还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一切,他把强奸犯的罪名套在我的头上,让我永世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一刻,我想到的是要报复肖天佑,我要夺回叶紫寒,我要让他妻离子散,就连肖天佑那次在大街遭人袭击,也是我一手安排的。是的,一切都是我刻意安排的。还有,小姨夫的车祸也是我一手制造的,我需要用这个店来实现我的计划,并让陷害我的人付出代价。
那么,婉娟又是怎么回事?
关地龙告诉叶紫寒,董勇是自己的牢友,婉娟是董勇的未婚妻。当初婉娟找到我,只要我能帮她救出董勇,我关地龙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当时我只是想用她来引诱肖天佑离开你,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夺回我心爱的女人,所以才将她放在我的身边。当肖天佑与另一位女人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我本以为你会跟肖天佑离婚,这样我俩就可以回到从前,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你竟然真的爱上了肖天佑。为了让你对肖天佑彻底死心,我不得不动用婉娟。从肖天佑被从家里赶出来住进“赏宝斋”与婉娟待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一直在这个城市的另一间房子里,我根本没有离开这个城市一步,但我没想到最终把肖天佑逼上了绝路。关地龙还告诉叶紫寒,在肖天佑跳楼之前,他跟肖天佑打过电话,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担心肖天佑要出大事,所以他决定去国税局找肖天佑摊牌,他不想断送叶紫寒的一生幸福。
叶紫寒静静地听着关地龙的诉说,她的脸上始终没有丝毫的表情,仿佛关地龙所说的一切跟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关地龙知道,叶紫寒的心已经被她生命中最关键的两个男人彻底地伤透了。待关地龙说完后,叶紫寒淡淡地说,你知道吗,在这之前在我心里,你依然是当年那个我深深爱恋的关地龙。可是,在这一刻,那个关地龙也已经死了。叶紫寒说完,将肖天佑的信递给了关地龙,起身离开了“赏宝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关地龙那里走出来的。她的心彻底地冷了,凉了。
望着离去的叶紫寒,关地龙久久无语。自目睹肖天佑跳楼的一瞬间,关地龙从内心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犯罪感和恐惧感。肖天佑纵然有一百个不是,纵然将强奸犯的罪名套在了自己的头上,并做了许多令叶紫寒伤心的事,但他最终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用死来救赎自己灵魂,来换得叶紫寒的一身轻松。关地龙甚至认为,肖天佑最后的那一跳,是其卑劣的人性中最为闪光的瞬间。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又何尝不卑劣?自己不仅用极其龌龊的手段让肖天佑失去了生命,而且断送了自己深爱着的女人一生的幸福,自己所做的一切最终又得到了什么?那天,在肖天佑的尸体面前,关地龙看叶紫寒那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猛然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也没有勇气走进叶紫寒的内心。他甚至有意躲开叶紫寒的目光。
肖天佑在给叶紫寒的信中写道: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能娶到你叶紫寒,是我肖天佑这一生做得最为成功的一件事,但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关地龙,是我从他身边夺走了你。为了你和儿子,留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我罪有应得。我不仅让关地龙失去了你,还让他背负了一个强奸犯的罪名。十年前,我只想让他当众出出丑,只想让你离开他,但是,后来的事是我控制不了的。我也知道,今天这样的结局都是天意,一切都回不来了,就像那天我对关地龙说的那样,太阳永远不会从西边升起来一样……
两天以后,公安機关根据电话举报,在某座城市将化了名的婉娟和他的男友捉拿归案。第二天上午,在家处理肖天佑后事的叶紫寒突然接到公安部门电话,让她随他们去辩认一具尸体。叶紫寒隐隐感觉到关地龙出事了。当她见到关地龙时,他已经安详地躺在长江下游离他居住的这座城市三十里外的晒尸滩上。
此时,岸边大片的桃花正艳。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