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迷局

◆徐 波

投资迷局

◆徐 波

一

老王头在股市行情火爆的时候，卖了家里的老房子买股票，结果赶上了股灾；赶上股灾也就算了，下半年那房价蹭蹭蹭地往上涨，看得老王头心里直冒气。一来二去，老王头盘了一下损失，这辈子算是白干了。为此，老王头气得大病一场，看着天天走低的股票市值，死的心都有了。

老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儿子王梓孝顺，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但老王头心里的憋屈真是无法言说。自从老太婆走了以后，老王头感到了人生的孤独，儿子王梓在外做生意，整天忙这忙那的，即便回得家来也待不了多久就急着走,更难得回来过问自己的生活。退休生活真是难挨，当初进入股市也就是为了解解闷儿，好让自己每天有个念想，哪想到这个投资市场竟然会吃人，会点燃人的欲望然后彻底扑灭，让人越套越深。

“呦，王梓来啦！”曾阿姨人还没见，声音倒是顺着医院的过道拐着弯先到了。在病房门口，曾阿姨把王梓拦了下来，“你这个爸呀，得好好劝劝他，想开点……”老王头一听就急上了眼，赶紧远远地对着曾阿姨使眼色，不让她往下说。曾阿姨知趣，没有往下说什么，拎着一袋水果来到老王头的病床前。曾阿姨是唯一知道老王头卖了房子进股市的人，卖房子的事儿要对王梓绝对保密。房子虽然还住着，老王头可是付了一年的租金了。曾阿姨也是真替老王头着急，这纸哪能包得住火，早晚会大白于天下的。想当初，全国大妈都在买黄金的时候，曾阿姨也把自己的积蓄换成了黄金，想不到这黄黄的“硬通货”也会迅速贬值。曾阿姨还不是把这茬事给小辈说了，大不了把这黄金全部留给孙子，孩子们都没什么意见。“你那不一样，黄金跌了还会涨回来，大不了还有那东西可以放枕边；但这股票就像削萝卜，削一层少一层啊！”不管怎么说，曾阿姨来看望自己，老王头打心眼里欢喜。曾阿姨比老王头小几岁，却是守了十几年寡了，如今小的都出了“窝”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她在家也落了单。平时曾阿姨和老王头两家邻里关系就处得挺融洽，有啥事儿都相互帮衬着。所以，老王头平日里遇上什么事儿，做什么决定，都要找曾阿姨一起拿主意。就是卖房炒股的事，也是老王头和曾阿姨一起定下的。更确切地说，与其说是老王头拿的主意，不如说最终是曾阿姨拍的板。老王头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等那套老房子的钱翻了番，就和曾阿姨一起过，带着她周游世界去。那时候，股市火爆得天天巴望着指数能涨破天，哪有什么理智了？老王头总认为涨了还能涨，所以没有见好就收，能跌下来的就是机会，哪想到抄底抄在半山腰，跌到地板下面还有地狱等着。老王头现在懊悔莫及，别说周游世界，现在凭自己的退休金，就是坐个火车、住个宾馆都要盘算一下了。想着每天看的那个财经节目，第一句话永远是“股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老王头这才算领悟出其中的道理来。老王头在医院做了全套检查，什么CT、B超从头到脚该做的都做了，就是查不出什么大毛病，也就是胸闷气短成天喘。“我看你啊，是心病闹的！”还是曾阿姨最了解老王头，一下子说在了点子上。老王头觉着曾阿姨说得在理，没多久就卷起铺盖出院了。

二

老王头一直怀疑儿子王梓给自己介绍的这档子买卖，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难不成卖房子的事被儿子发觉了？儿子是故意让自己投钱试探一下老头子手里还有多少资金？老王头百思不得其解，但又有约定不能对外讲，老王头也就憋着话头没告诉曾阿姨。

那天，儿子找来他的小学同学阿三，拿着这个“清明上河紫金瓶”上门来。阿三说，这套东西买下来是一万二，拿着放三个月就能参加公司回购活动，回购价格起码能够达到一万八。老王头心里犯嘀咕，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倒是王梓在一旁急了，当场拿了一万给阿三，说卖给老同学的父亲就便宜点取个整数。老王头刚要说话，王梓就把他话头给堵住了，“爸，阿三不会骗我的，钱我出了瓶您收着，三个月后您等着收钱就是了。”说完，两人撂下瓶子走了。老王头心里纳闷，见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只好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收了起来。说起这个独养儿子王梓，真是孝顺得不得了。老伴当年卧病在床，王梓也端屎端尿没少操心，如今见老头子一个人，也坚持每个星期回来探望探望。只是年轻人终归有年轻人的事业和家庭，王梓在临近的城市经营着一家玉器商店，这些年生意不好做，东西屯了不少就是卖不出去。做买卖最重要的是信任，可是王梓这娃太容易信任别人，这生意往往就做不踏实，这不人到中年了还守着这个小生意，没什么大成就。其实，阿三拿瓶子来说得天花乱坠的时候，老王头也真的动心过，只是那时压根拿不出这么多钱。王梓把钱出了，还一下子便宜了两千，老王头自然欢喜。

自从有了这个“清明上河紫金瓶”，老王头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拿出来凝视观赏、轻轻抚摸一番，然后再供菩萨一样地供在床边的大柜上头。他参不透其中的玄机，什么公司三个月就要拿出将近一倍的价钱回购，难道这宝货真的升值那么快？那说明书上倒是有张印了老人头的照片，名字前上书“陶瓷艺术大师”六个大字，还写了艺术大师的介绍。难不成这大师一仙逝，他亲手制作的瓶子就“身价”暴涨？炒股炒的是预期，估计这瓶子炒的也是预期，因为大师年纪大了，总有停止创作的一天，这世上总是物以稀为贵，有这样的预期存在，就不怕这个公司不高价回购再加价卖给别人。这么顺着往下一想，老王头也就想通了。儿子是孝顺儿子，这一万块钱就算是给老子买个念想。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个月，老王头每天沉浸在宝瓶的升值念想中，一旦快要变现的时候，却生出许多的不安和担心。阿三会不会变卦呀，在拿去变现的途中会不会摔碎呀，“陶瓷艺术大师”会不会还活得好好的呀……胡思乱想了半天，惴惴不安了许久，当一沓人民币实实在在地摆到他面前时，老王头这才如考试发榜中举及第一般，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三个月，按照开价一万二，回购价一万八来算，整整赚了50个点，折算成股票的话差不多要接近5个涨停板了。老王头盘算了一下股票里逐渐走低的市值，心里头突然冒出个想法……

三

老王头还是忍不住，把这么好的投资机会告诉了曾阿姨。那天去把宝瓶回购换了一万八后，老王头又抱回了一对“绝世国宝书画双绝”，进门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曾阿姨。老王头把投资的经历告诉曾阿姨后，曾阿姨也通过老王头的引荐，花3万元向阿三买了一对“名家手工稀世玉镯”。曾阿姨起初有点疑问，但经老王头的解释，曾阿姨也就放心了。阿三可是王梓脱了裤子认的兄弟，从小一起长大，不会欺骗长辈的。三个月后，老王头的“书画双绝”和曾阿姨的“稀世玉镯”都赚了接近5个“涨停板”。老王头把这番带着曾阿姨投资赚钱的经历告诉了儿子，原本以为儿子也会高兴一番，可是王梓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种投资只能玩玩，不要介绍给其他人”。

可是，曾阿姨的投资经历很快在小区里的阿姨、阿婆群里传开了，当曾阿姨想一口气买下阿三的多个藏品时，却被告知这里的藏品很多都已经被预定，曾阿姨被“限购”只能买一件。老王头把股票割了，准备在收藏品市场大干一番时，却被阿三告知自己一次只能买一件，也被限购了。老王头这个急啊，差点和阿三吵起来，阿三却一点都不容商量。老王头和曾阿姨合计着，这收藏品市场马上要火起来，都限购了说明什么，说明供不应求啊。一个月后，老王头看到阿三的公司还上了电视、登了报纸，上面都介绍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最后还不忘说一句“数量有限，欲购从速”。老王头跑到阿三公司时，发现快递员上门络绎不绝，阿三忙着把各式宝贝发往全国各地。老王头这才明白了自己被限购的道道，原来阿三生意做大了，不稀罕我这老头子这点生意了。老王头绕了半天，阿三打了好几通请示电话，终于绕下了50万元的“乾隆御赐玉碗”一个。刚走出阿三的公司，王梓就来电话了。令老王头吃惊的是，儿子以前是领着阿三来，垫了钱让自己买，今天却说“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告诫老头子不要再买了，更不要招徕朋友来投资。老王头接了电话，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曾阿姨的阿姨、阿婆群纷纷跑到阿三的公司，都买到了称心如意的藏品。阿三门前的快递也还是络绎不绝，可是老王头和曾阿姨每回去买都被告知限购一件、不再出售。老王头闷闷不乐，想起儿子上次的电话，心想一定是王梓在背后搞鬼，故意让阿三不卖给自己。可是，正当老王头和曾阿姨商量着，让别人代买或通过网上订购的方式购买时，阿三却急着让老王头和曾阿姨提前将藏品兑现。这次老王头的“乾隆御赐玉碗”居然能兑一百万，那可是翻番的价格啊，可这才只过了一个月。曾阿姨的藏品也几乎到了翻番的价格。老王头不干了，一个月涨那么多，后面几个月肯定还能涨更多，阿三这么急着要高价回购，说明增值空间巨大。老王头和曾阿姨说着又抱着宝贝回去了。

四

婚宴上，老王头和曾阿姨十指相扣，司仪一阵鼓噪，儿女辈孙辈都在台下热烈鼓掌。这场老年婚姻来之不易，两人宛若一对刚刚喜结连理的小年轻。想起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老王头和曾阿姨真是如做梦一般。当手里的宝贝不断升值，老王头和曾阿姨的感情也迅速升温。彼时，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急于要把宝贝回购的阿三会卷款跑路了。

阿三的跑路丝毫没有半点征兆。阿三的公司门口贴上了纸条，说是公司因业务发展需要，老总阿三要出国竞买流落海外的国宝，特放假三个月。但是，这张纸条上没有留下日期，无论是来买藏品的还是来让阿三回购的，每次来公司都是这张放假三个月的纸条挡路。打电话不通，发微信不回，阿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后来，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有投资人上门找阿三，阿三却是音信全无。后来有人在阿三公司门口聚集起来，还拉起了横幅说这是一场骗局。老王头感觉不对劲儿，曾阿姨也风闻有人拿这些所谓的国宝去鉴定，都是些仿制的赝品。老王头撂起电话问王梓，得到的回答却让老王头十分安心。王梓告诉老王头，阿三在外竞买国宝暂时遇到点困难，他顾念老同学情谊，到时一定会回购老王头和曾阿姨手上的东西，而且回购价格肯定不会低于上次准备回购的价格。王梓唯一要求老王头和曾阿姨做到的是守口如瓶，让别人确信和其他人一样，自己也投入巨资急于要找阿三回购。有了儿子这话，老王头和曾阿姨可真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怎么分也分不开了。后来，阿三被警方通缉的消息，老王头也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这果真是个骗局啊，这本地的阿姨、阿婆群只是九牛一毛，短短一年不到，全国各地受骗者达到一千多人，涉案金额接近2个亿。老王头差点吓破了胆，简直不敢相信阿三这娃竟然这么能耐，骗了那么多人的钱。虽然有儿子作保，但老王头和曾阿姨还是不放心，王梓就把他们的本金取了出来放到两人的面前。老王头和曾阿姨相视了几秒钟，还是没拿这几十万本金。老王头可以不信阿三，但怎么可以怀疑儿子？曾阿姨可以不信阿三，怎么可以不信老王的儿子？以后王梓可是也要叫自己娘的。他们没拿回本金，还存着一个念想，只要按照约定守口如瓶，阿三也会如约给钱，他可是已经赚了大钱的。

老王头和曾阿姨在每天的企盼中，相依为命、相濡以沫，如同盼望着周末的来临，盼望着孩子的归来。他们最终决定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个决定也得到了双方子女的认可。二老本打算简单点的，但孩子们却坚持要宴请亲朋好友一起见证。一对老新人并排站在证婚人旁边，曾阿姨向老王头耳语道，你儿子真孝顺，其实那次在医院遇到的第二天，他就从我这知道你卖了房子炒股，这可是我俩的秘密。没想到他这么支持你投资，找来了阿三！

老王头听闻后愕然，木木地看着主桌上笑开了花的儿子王梓。老王头感觉自己被彻底蒙在了鼓里，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此时，他割在地板上的股票已经重返历史高点，阿三已被“猎狐”行动从海外押解回来，一群警察已在婚宴现场外围布置待命，只等一声令下……

特邀编辑/浦建明

插 图/叶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