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

◆ 胡 磅

直播间

◆ 胡 磅

一

凌晨3点，包包和兔女郎来到烧烤摊，不一会儿，Miu也来了。收工后一起吃夜宵，对于做网络直播的她们来说，是每天最后一档节目。

喂，Miu你咋不卸妆呢？Miu还没坐下，包包的大嗓门就起来了。

做直播的姑娘每天工作结束第一件事就是卸妆。卸妆油、洁面乳厚厚地抹，细细地揉，把嵌进皮肤的五颜六色全部洗干净后，脱去一件厚袄的脸蛋总算能透气，开始正常呼吸，那一刻的凉爽和新鲜宛若重生。虽然洗尽铅华后的一张素脸和展现在屏幕前的娇美悬殊巨大，但又怎样，这个世界的女性早已不P图不美颜不能成活了，何况美貌是女主播吸粉的第一要素。

啊呀，刚想关麦的，又有人点歌，没办法。Miu用手揉眼睛。

美瞳是主播的标配，由于天天长时间佩戴，Miu的眼睛又红又痒，结膜炎很厉害。她说，怕你们等着急，我就这么跑出来了。

靠，大半夜还有人找你点歌，真的假的？包包不无嫉妒。我每天唱独脚戏，要把肠子角落里的那一点儿油花都挤完了，才勉强能硬撑到凌晨两点。Miu你是用了啥招数啊，肯不肯教我呢？

包包的东北口音一直很重，之前她想改，但兔女郎建议她不用改。兔女郎说，做主播这一行最怕的就是没特色，但凡只要有特色，不管是啥特色，都有好这一口的粉丝。事实证明兔女郎是对的，包包发现自己的粉丝中渐渐聚集起不少东北人，乡音劈里啪啦聊起来很是酸爽，瞬间拉近距离。

我能有啥招数啊，还不是卖力唱，卖力跳，卖力聊。Miu敷衍道。

还保密，你这人最小气！包包啪啪啪打开三瓶啤酒，回头问，哎，兔兔，你今天怎样？

惨淡经营，老样子啊。兔女郎在冷柜边挑着烤串。

我和你说呀，现在十四五岁的少女也出来做直播了，还黑丝吊带爆乳装。规定不满18周岁做直播必须有父母在场，那些父母居然真的就在后面站着，看自己的女儿在镜头前大扭S形，你说他们是咋想的？

吃东西就吃东西，别提这些烦心事了好不好，你俩换个话题吧，这天天想着要出奇制胜的，还嫌脑瓜不疼吗？兔女郎一发声，Miu和包包便乖乖打住。

兔女郎和她们同岁，也是1995年生的，但三个人里她出道最早，已经做了两年主播。兔女郎以前是美少女组合的一员，舞台经验丰富，虽说平时性格沉稳，但一打开视频便立刻化身为面容天真、身材性感的女神。唱歌跳舞之外她还擅长耍宝卖萌，时而可爱单纯，时而高冷美艳，她的直播间上过TOP10排行榜，还创下同一时间10万粉丝观看的傲人纪录。

对于才做主播半年的Miu和包包，兔女郎无疑就是她们的标杆，她俩经常溜进兔女郎的直播间，想偷学几招。互不买账的她俩对兔女郎的膜拜难得一致，都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一天习得兔女郎的无敌御姐气场。

三个女生一边撸串一边等主菜。主菜是一条烤鲶鱼，活杀的，各种白菜豆皮配料堆积一起在炭火上烤得香酥鲜嫩，百吃不厌。一条鱼三斤左右，三个人刚好。她们合力围攻、拆肉剔骨、大快朵颐，然后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场。

她们签约于同一家主播经纪公司，公司在一个老式小区里给她们每人租了一居室做工作室。公司规模不大，技术管理、主播管理、业务负责人等十几个人就能组成，发掘各类青少年男女，通过营销、包装、平台推广等方式把他们培养成直播间的网络红人。

这天晚上，和烤鱼一起“上桌”的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看见他，包包和兔女郎顿时明白了Miu为什么不卸妆。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眉目干净。Miu介绍说这是一位自己的忠粉，每天都捧她的直播。男人网名叫拉菲，同城。在Miu的直播间里，拉菲以10万个虚拟币始终占据粉丝贡献排行榜第一名，并且他的名字并没有同时出现在其他直播间里，由此看来他应该是Miu的专……

10万个虚拟币相当于3万元人民币，在Miu这么一个极普通的女主播身上砸这些钱，不是富傻了，就是下饵钓鱼，另有所图。

好奇久了，焦虑便灼灼地滋生。Miu很想认识拉菲。

公司有严格规定，不允许女主播在聊天中向粉丝透露自己的信息和联络方式，所以Miu再有想法也只能心里干着急。圣诞节的那天晚上，当拉菲在弹幕上写出他的微信号时，Miu便飞快地截屏了。

拉菲谈吐沉稳，彬彬有礼，居然不是那种态度轻浮的土豪。包包的不以为然渐渐转为愤懑，差一点还被鱼刺卡了喉咙；Miu一扫忐忑，欣喜之余还有点懊恼，懊恼自己胆子不够大，没敢和土豪单独约会。

Miu，你眼睛的颜色果然好独特，波斯猫一样。男人说得真诚，不像是奉承。

我妈我外婆她们的眼睛更蓝，湖水一样。Miu妩媚地笑，娇声细气的好像还在直播。

为制造噱头和话题，每个主播都会给自己贴标签，自我包装。Miu的皮肤有点棕色，便索性走异域风情路线，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多国混血儿的神秘背景，这一招显然管用，很多观众都被吸引进她的直播间看“混血美女”。

我吐，这男人是瞎是傻还是穿越？美瞳他不懂啊？包包朝夜空翻了个白眼，忍不住给面对面的兔女郎发微信，这心机女，我们两个黄脸婆衬得她跟仙女似的！

兔女郎看看手机，一笑。

多了个陌生人，三个女生的吃相都收敛不少，加上又各怀心思，一条鱼便消灭得前所未有地慢，凉了，桌上腥气越来越浓。拉菲殷勤，也得体，他给三个女生每人叫了十串烤羊肉，说趁热吃才香，还吩咐掌柜分拨烤，就着女生们的速度，吃一点烤一点。

她居然钓到了一条大鱼。包包忍不住又发微信，这回还加了个泪水长流的表情。

二

新年过了，春天却迟迟不来。

自从那次和拉菲一起吃过烤鱼，三个女生的宵夜开始拉长节奏。春寒料峭，接连几回倒春寒扑面而来，她们更是窝在房间谁也不愿意出门。

每次找兔女郎聊天，包包不由自主就要把话题绕到Miu和拉菲身上去，揣度他们现在怎样怎样，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热。

包包没谈过恋爱，她特别想有一个知冷知热的男朋友，但她也明白，只要自己做主播一天，就没时间也没机会。直播间里虽然热闹，但那都是过眼云烟。那些深夜不睡觉、进直播间或起哄或捧场或吐槽的男人，比云烟还缥缈。他们鼠标点点，在各个直播间进进出出、寻寻觅觅，还没等包包使出浑身解数，就又一溜烟地不见了。

他们各个房间窜，找好看的好玩的，消磨时间。即便有几个仗义的东北老乡有空就来给包包捧场，但那都是虚拟的，谁也没有像拉菲那样果真从屏幕上跑下来，活生生地嘘寒问暖。好在包包性格大条，男朋友的事想想也就过了，她最在意的还是如何另辟蹊径，做一个成功的女主播。

昨天我12点一过就撑不下去了，没人啊。包包在三人的微信群里发声，你们呢？

我也是，天天独脚戏……Miu也抱怨。

有死忠粉拉菲替你扛着，怕啥？包包说。

网络主播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粉丝。她们竭尽所能地圈粉，让粉丝给自己刷礼物，然后从虚拟礼物中抽取提成。公司每月底薪才3000左右，只能勉强吃饱肚子，面膜都敷不起。

Miu当然不会如实说，拉菲最近和自己联络很少了。让包包继续羡慕着就好。

不变，就会死！包包发狠说，我打算玩点不一样的！

有啥创新，说来听听。明知包包不可能告诉自己，Miu还是忍不住要打听。

女主播之间充满了竞争，谁都在挖空心思吸引粉丝。一方面网络平台管理越来越严，另一方面粉丝们的胃口越来越高，通常的唱歌跳舞已经不能让他们轻易买单了，女主播只能在色情和性感的边缘小心翼翼打擦边球。三个人里面胆子最大的是Miu，因为穿着暴露被公司警告过，现在也只敢露出腰和锁骨，最多再来半截事业线。

想不出啊……包包来了个哭脸，转而又宣告，你们等着，我迟早玩个大的给你们瞧！

玩啥都可以，掌握分寸。兔女郎给包包发了一条私微。

虽然兔女郎和她们一样，也面临着江郎才尽，但她一般不参加这种讨论。这两年，国内的直播市场呈爆发式增长，目前直播平台已过200家，用户数量也猛超2亿，谁都想在这里面分一杯羹。做主播门槛很低，无需文凭学历啥的，只要有一张网红脸，擅长耍宝吸粉就好，所以难怪00后都开始进军直播业了。

和其他女主播一样，兔女郎的直播间布置得像自己的闺房，柔和的灯光，缀满粉色小花的墙纸，公主床上堆着萌萌的毛绒玩偶，高配的台式电脑和美颜摄像头是必须的，再加上一套音质精良的耳机和麦克风。特制的摄像头可以瘦脸美颜，锥子脸和雪肌肤瞬间可得，混响很足的话筒可以让声音变得娇滴滴。

兔女郎属于技能比较全面的那种女主播。半年前，她就发现仅靠说唱跳已经不能保持良好业绩了，为了迎合宅男们的口味，和他们有更多的互动话题，她开始苦练LOL这种网游英雄联盟，甚至每天睡觉前都要听很多污段子，觉得有意思的还专门放手机收藏夹里。

主播不能一本正经，要带点“污”。

兔女郎喜欢包包大大咧咧的性格，便把自己的心得给她分享。她告诉包包，污段子是救场良药，不仅能热场，用得好还会刺激粉丝当场给你送礼物。

有一回冷场，包包灵机一动就抖污段子。说有两粒玉米结婚了，早晨醒来，男玉米看见身边睡着爆米花，问，你谁？我媳妇呢？爆米花羞羞答答地说，一炮把人家崩开了，就不认识人家了……包包没说完自己就鲜花乱颤地笑趴下了。观众来劲了，立马有人喷了一段更下流露骨的，弹幕上污语秽言一时间不断升级。包包语塞，接不下又绕不开，最后只能慌慌张张把摄像头给关了。

哎呀，说污段子有技巧，要分场合，要说得应景，说得融会贯通。兔女郎安慰包包，粉丝骂你也不是坏事，大部分女主播都是在喷子的口水里慢慢成长起来的，有的主播就是被骂红的，关键你要有颗强大的心。

抱歉，有点忙，以后慢慢说。今天，兔女郎没时间和包包长聊。

今天是她第一次尝试转型，做游戏直播，难免手忙脚乱的，好在有一个强大的后盾给她作技术支持。

总有一天，我搞个大的让他们跌落眼镜！包包还在微信里发狠。

然而，就算包包跌落100次眼镜都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和兔女郎在线联手游戏直播、一招一式配合默契的，正是之前热捧Miu的男子拉斐。

三

直播刚在国内流行时，拉斐就是一名主播。

掰起手指算，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拉斐从小就酷爱玩游戏，从最早的传奇、魔兽争霸开始，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还经常翘课呆在宿舍里昏天黑地玩。离开校园后他连续找了几份工作都不能适应，便发现了直播这个新兴行业。

在男女主播比例为一比几十的情况下，经纪公司对男主播特严苛。

女生一般只要长得好，有特点，会发嗲，就具备了做主播的基本功，能满足广大网民的口味，有道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滤镜；但是男主播就不同了，特别像拉斐这种网游主播常常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局面：如果玩得没有专业选手溜，会被喷，如果一心玩游戏顾上不和观众互动，又会掉粉。所以，既要打好游戏又要哄好观众，两两不误才能生存下去。

前几年，像拉斐这样水平过硬的游戏男主播还能凭实力分得一杯羹，到后来，也不得不开始操心如何取悦观众了。除了年轻帅气以外，口才最好能媲美单口相声，会哄观众开心，但是太娘炮了又会让人生厌，总之，要成为观众喜爱的男主播，真是难上加难。

拉斐渐渐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大学同学聚会时，几个同学讨论热烈，说最近流行炒美股，买卖便捷、红利丰厚，还享有所得税减免互惠。他们红光满面，微微凸起的小肚腩很有说服力。拉斐侧脸看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干柴，一双熊猫眼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被同学问及在哪儿发财都不敢正面接话。

这一回刺激不小。回家后，拉斐索性退出直播，并投入所有的积蓄开通了国际账户。

有些心灵鸡汤说，当生活关上一扇门时，会替你打开一扇窗。拉斐没有想到，自己炒美股居然很有感觉，十有八九都赢钱。虽然还是昼夜颠倒的规律，但这窗开得真好。深夜，阳光从地球另一头照射过来，顿时把他的生活都点亮堂了。

炒股的时候，拉斐还是习惯性地打开直播间，缩小，时不时地放大看看。一来熬夜提精神，二来，对那个曾经厮杀过的战场多少还有些留恋。这有点像脱离苦海的人，为了映衬出如今的幸运，忍不住要回望仍在那片苦海里无奈挣扎的痛苦众生相。

拉斐最常光顾的，是Miu的直播间。

他的前女友，也叫Miu，也有一身异域风情的浅啡肤色，紧致细腻。

一度以为两人的恋情已十分牢固，顺理成章开始见家长、论婚嫁、算日子。女友模糊地告诉父母说拉斐是IT界从业人员，直到一天某个熟人偶尔撞进直播室发现了拉斐，并把图像截屏给他的准岳父。

拉斐的人生被狠狠踩了一脚刹车，停下了。

拉斐不怪女友，也不怪她父母。他理解绝大多数中年人对直播这一行业的反感，认为不务正业、色情低俗。包括自己的父母，拉斐也从未告诉过他们真相。女友先前之所以帮他瞒着，是因为爱他。分手时她哭得不行，说，就算我们在一起，以后有了小孩，怎么对他说？说他爸爸是做直播的，专门逗人笑，哄人开心，等人打赏？

拉斐想辩解，说自己是网络游戏主播，靠技术吃饭，和卖笑卖萌不一样。但想想又不说了，他把头埋在女友幼滑的肤间，深深地吮吸那巧克力般芬芳的气息，用力铭记自己的初恋。

待到炒美股的拉斐终于脱掉“男主播”的帽子，重新去找前女友时，她却已经在筹备一场真正的婚礼。

Miu的直播技巧很一般，虽然她非常努力，但还是停留在竭力卖弄风情的初级阶段，效果不好，给她捧场的人也寥寥无几，直到拉斐成为她的常客。

深夜炒股的拉斐生活规律，没有朋友。直播间里Miu啡色的皮肤以及和前女友几分神似的笑容让他沉迷，在深夜，它们总是唤起他最单纯的记忆，让他想起自己曾离幸福那么近，触手可得。像一首歌中唱的：我曾那么接近幸福，怎么可能就此打住，为何上天要我孤独，好孤独，我曾那么接近幸福……

看见Miu使出浑身解数一个人笑呀唱呀，拉斐心生怜惜。一开始他卖出买进股票挣钱了，便拿出一点给Miu打赏送礼物，权当K线起伏间，自己操作早了一秒或晚了一秒，少挣而已。后来成了习惯，即便当晚没有盈利，他也照样送。他不忍心看见她笑容下掩饰不住的失落，觉得帮她是自己的义务。

有时，拉斐会想Miu为什么要做直播？她有男朋友吗？男朋友知道她做直播吗？

圣诞节的晚上，直播间比以往热闹。有一个观众和Miu热聊，聊着聊着，居然怂恿Miu直播脱衣服，并说，只要Miu脱一件他就送一个神龙。

直播平台上最贵的礼物是“神龙”。一个“神龙”要999元人民币。女主播得到客人赠送的“神龙”后会在每一个直播间屏幕上滚动字幕，提示哪位粉丝给哪位主播送了大礼。这个时候，不仅女主播最有面子，还会吸引更多好奇的粉丝涌进她的直播间看个究竟。

两个。一件衣服两个“神龙”。Miu眨眨蓝色的眼珠，讨价还价。

成交！起哄声一片。

Miu犹豫了一下，居然慢慢地对着镜头开始脱衣服。

那天，Miu上身一件蕾丝披肩，下身是一条五分热裤。拉斐心里暗暗着急，心想，这一目了然的，能有几件衣服可脱呀！他打上一个字：别。

这个字，很快就被一行行起哄的聊天刷不见了。而Miu已经解开了蕾丝的系带，她把带子缠绕在指间，似在犹豫。

怂恿者说，两个“神龙”，我已经点击购买了，就等着输支付密码呢！

Miu笑笑，像是下了决心，肩头一滑，白色蕾丝软软地落了下去，粉色的内衣把胸前一大片啡色的肌肤衬得格外风情。

果然是多国混血啊，身上皮肤和洋妞一样一样的，美！怂恿者话音刚落，两个“神龙”就跃上了屏幕。Miu开心地连连道谢。

继续！其他人起哄。

拉斐注意到，接连进来好几个观众，直播间人数眼看就要突破两位数。

当心被罚！拉斐飞快地打出一行字，警告道。Miu并不是新入行的女主播，她应该清楚这种出格的表演会被经纪公司处罚甚至直接除名。

为什么？她想钱，还是想红？屏幕上这个女孩虽素不相识，却令拉斐隐隐心痛。他想捡起那件衣服，给她披上，不让那片美丽的肌肤暴露在猥琐的目光下。

就在他的万般焦虑中，Miu坐到床边，开始褪去自己的热裤。

这一回，她脱得很快，不再忸怩迟疑。在关键的时候，她会陡然一停，并非紧张不安，而是一种表演的节奏，故意妩媚撩拨，为了煽动看客更高的兴致，赢得更多的喝彩。

也许只有拉斐一个人注意到，无论Miu的动作和眼风多么孟浪，她的嘴唇始终咬得很紧很紧，好像下一秒就会皮破出血。

热裤褪下时，怂恿者没有食言，又送出了两个“神龙”。

直播间的人，瞬间达到四位数，气氛异常炽热。

妹子加油！

好戏刚开始，不要停，不要停！

住手！情急之下，拉斐飞快地敲着键盘，拜托，千万不要再脱了，只要你现在停下，我立刻送你50个“神龙”。这样吧，我先送，我现在就送，你停一下，等我几秒就好！

直播间瞬间安静。

50个“神龙”相当于5万元人民币。

Miu瞪着蓝色大眼睛，凑到屏幕跟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确认清楚。她伏在桌边，饱满的胸部被挤压着，呼之欲出。那边，拉斐加快了动作，选择“神龙”，购买，输入数量50，金额跳出来，他看也不看，便输入绑定的账户密码，点击付款确认。

当50个“神龙”跃上屏幕左上方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如此大手笔出现在一个三流女主播的直播间里，花5万元让女主播别脱衣服，简直太稀罕了。

Miu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是吃惊，继而跳起来，连连尖叫。她机灵地捡起衣服穿上，并在麦克风里说，拉斐，我听你话，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真土豪，真任性。

这演啥呢？英雄救美吗？

心疼妹子你娶回家呀，在这里矫情个屁！看客们不满地吐口水。

那个始作俑者更不乐意了，操，老子花了钱，啥也没看到，还不如海滩边看比基尼呢！

观众如之前潮涌一般，又疾速退潮，四散去其他直播间继续猎艳。

拉斐也平静下来，他听见Miu还在麦克风里呼叫他，声音轻轻的，透出难得的怯怯和不安。

拉斐，你在吗？拉斐你听见我吗？

四

包包出事了。

这事缘于前些日子网上疯传的一个直播，在那个视频里，一头秀发的女主播表演用电钻啃玉米。煮熟的甜玉米插在电钻钻头上，通电后，玉米跟着高速运转起来，女主播凑上去啃；电钻不知怎的失去控制，直接就蹿上了她的头顶，生生扯掉一大片头发……

本该是个失败的试验，却在网上火爆，被各大平台转了又转。如今浏览量为王道，即便女主播是苦肉计，也达到了很好的效果，不可谓不成功。包包看得心痒，她一心创新，想搞个“大的”，苦思而不得，便被这个启发了灵感，心想，既然暂时想不出新花样，沿袭和挑战也是捷径。

通过某宝，包包买了家用的小电钻，埋头实验几天后便在直播间发预告：将成功挑战这个节目，用电钻啃完一整包秋林红肠。

红肠换玉米，是包包自以为是的得意之举。

红肠，从器形上来说，赋予了更多暧昧，当然更受男观众的欢迎。

包包对兔女郎她们瞒着这事，她怕兔女郎嫌弃自己太污，更怕Miu会抄袭她的创意。她相信，为了吸粉Miu这人啥都做得出。

直播那天，开始还算顺利。电钻在腮边疯狂旋转着，发出咝咝的尖叫，包包心惊肉跳地啃完了一根红肠，直播间围观甚众，不断有人喝彩，给她献花、献礼物，甚至还有“神龙”。

一根红肠啃完，包包满脸虚汗，但满屏的礼物令她超兴奋。啃第二根时，她不再那么害怕了，但是很饱，有点咽不下，速度便放慢不少。观众不再满足重复先前的观感，他们在弹幕上提出各种无聊及下流的要求，叫包包翻着花样啃，完成规定动作就给她打赏。

一包秋林红肠足足有四根，包包腻得吞咽困难，恶心想吐，早已忘掉了电钻的危险；但观众的“热情”和礼物，把她越推越高，无路可退。就在她艰难打开包装袋，取出最后一根红肠时，不小心碰到了搁在一边的电钻，钻头突然旋起，谁也没看清究竟怎么回事，就听一声惨叫，包包的手掌被洞穿了，鲜血溅上屏幕……

包包找兔女郎求救。当时已是深夜11点，兔女郎正在拉斐的帮助下直播游戏。她迅速关掉镜头，让拉斐代替自己继续打游戏，火速将满身血汗、痛得死去活来的包包送去医院急诊。

第二天，兔女郎去医院探望。包包的左手裹着厚厚的绷带，被固定在半空的架子上。电钻击断了她两根手指的肌腱，虽然经过几小时的手术缝接，但今后手指的功能还是会受到严重影响。

包包的情绪非常低落。

包包直播及受伤的视频在网上传播，郁闷的是很少有人同情她，而是众口一词地喷她“不作死就不会死”“想红想疯了”。兔女郎说没关系，让他们去喷吧，你看那个自称黄总的屌丝主播，一番胡乱跑调、自我陶醉的“土得掉渣的洗剪吹说唱专辑”，照样能吸引百万网友围观，直播间早已不是审美一统天下了。

说起跑调大王，兔女郎还故意学着乱唱几句，想逗包包开心。因为包包每次聊到这人，都捧着肚子乐得不行。

兔兔，别安慰我了，其实，网友骂得没错，我就是在作死，就是想红想疯了。昨晚，礼物越来越多、观众也越来越嗨的时候，有一刹那我走神了，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很可怜，毫无尊严可言。包包低下头，哗哗落泪，我一心想被人注目，想礼物，想钱，想红，可是我又没有才艺和一技之长，就只能绞尽脑汁，各种装疯卖傻无底线，走偏是迟早的事……

正说着，拉斐也来探视，怀里抱着满捧的鲜花。

看你们俩多好呀！包包侧过头去，在兔女郎耳边轻轻地说，不过，兔兔你得小心Miu。

拉斐走过来，把花在床头柜放端正了，说，想叫Miu一起过来的，她手机关机，我去找她，半天也敲不开门。

嗯，今天下楼买早饭的时候我也去找过她，手机也关着，人好像也没在屋里。兔女郎说。

说着话，午饭时间到了。拉斐叫来包包喜欢的家乡菜，三个人围着吃吃喝喝，锅包肉、大拉皮陆续下肚，包包的情绪明显好些。见护士过来弄吊水，便轰他们走，说，你们回吧，放心，我没事我想得开。兔兔你下午睡一会，晚上得开工呢！

拉斐和兔女郎经过医院二楼走廊时，听见收费处有争吵声。一个女声边哭边叫，骗子，你们全是骗子！收了那么多钱，孩子为什么还治不好？为什么？

声音很熟悉，看过去，果然是Miu。她眼睛红肿，几缕泪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像被人划了几道凌厉的刀痕。她手里抓着一摞报告单，对着窗口愤怒地挥舞。

兔女郎和拉斐对视一眼。

咋回事？

……这，不太清楚啊。兔女郎轻轻回道。

拉斐向Miu走去。兔女郎伸手拉他，想想又作罢，便叹了口气，独自离开。

五

看见拉斐，Miu吓了一跳，她的目光尾随着兔女郎的背影，面色从惊惧瞬间转为怨恨，乃至绝望。

一年前，Miu受不了父母和外界的压力，离开老家来到这个城市，当时她已经怀孕6个月。

她是在一次夜归的途中遭人轮奸的。两个，也许是三个男人从背后把她打晕，拖进小树林。

强奸案迟迟未能侦破，但乡亲们却津津乐道当时Miu浓艳的妆容和鲜红的高跟鞋。他们揣度了各种情形，在每个版本里Miu都错得离谱、不被同情。他们认为，一个正经的女子是绝不会在子夜时分穿成这样的，所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自取其辱”后还跑去警署报案，甚至还很在行地提供内裤让警察检查啥DNA，在乡亲们看来，这女子简直太不要脸了！

在乡亲们的口水里，Miu的肚子居然倔强地一点点鼓了出来。妈妈跪求她把孩子打掉，她嘴里答应着，过了几天却不辞而别。

初中毕业的Miu以前在深圳打过工。她受过教育、见过世面，可不是那些脑子被泥糊住的乡巴佬。她打定主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用孩子的DNA顺藤摸瓜找到祸害自己的男人，以示清白，报仇雪恨。

Miu沉默寡语，她觉得自己渐渐凸起的皮肤下憋着的全是怨毒之气，而不是一个小生命。

数月后，Miu产下一个未足月的女婴，取名小米。

看见小米粉嘟嘟的小脸，听见小米娇弱的啼哭声，什么冤屈啊复仇啊DNA啊，Miu都忘记得干干净净，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为买进口奶粉，给小米吃最好的，用最好的，她找过不少工作，最后还是发现直播最适合自己，只要有点颜值，能聊会侃，能唱会跳，都可以在直播间里大显身手。

为了不让观众看见听见小米，她给小米叼一个奶嘴，放在卧室转角处，用帷幔遮住。好在每次直播的时候小米都非常安静，不吵不闹，乖得让Miu心碎。

冬天的时候，小米高烧不退，变成重症肺炎，并且引发急性呼吸窘迫综合症，进入重症监护室。其间医院给小米进行了一轮输血，医生叫Miu动员亲戚朋友去血液中心献血以备用，因为用血有规定，用多少血得还多少血。

Miu哪来什么亲戚朋友，她只能自己去献了3次血。产后尚且虚弱的她，白天去医院探望，晚上继续做直播，憔悴得不成样子。直播非但不能停，还要比平时更卖力，因为她需要钱，需要观众多多打赏，以支付小米那边高额的医药费。

当小米需要第二轮输血的时候，Miu实在走投无路，不得已她去找兔女郎帮忙。她觉得兔女郎会帮忙，更相信她会守口如瓶。

兔女郎没有犹豫，立刻就去血液中心献了400毫升。把用血凭证交给Miu的时候，她说，自己身体很好，休息一周后如果还有需要，她可以再去。

包包是热心人，她也一定肯帮忙的。兔女郎说，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和她说。

别，千万别，包包那人啥也藏不住。Miu连忙拒绝，她噙着泪光握住兔女郎的手，小米的事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兔兔，谢谢你！

最初的危险度过后，医生告诉Miu要给小米进行ECMO体外膜肺氧合上机，让她第二天交钱。医生报出的医疗费令她瞠目结舌，她已经身无分文，爸妈虽然没来看望，但也已经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寄给她了。她终于知道，山穷水尽是什么意思。

那天是圣诞节。

晚间直播时段，想着明天的巨额医药费，Miu心急如焚，她想表现好一点，再好一点，挣更多的礼物和赏金，可是，越着急越无计可施，她索性连平时的伶俐都丢了，变得恍恍惚惚。

也许，忧郁中的女人比平时别有风情和诱惑，就在那晚，一个观众用礼物诱惑Miu直播脱衣服，但是关键时刻，拉斐用50个“神龙”制止了她，不意间也帮助她解决了燃眉之急。

3天后，小米的C反应蛋白终于从每天大于180下降到了80，虽然离正常值8还有距离，但说明炎症得到了控制。Miu喜极而泣。她觉得拉斐就是自己的救星，一切开始反转，小米有救了，她又看见了希望。

她相信拉斐是爱自己的，50个“神龙”再明白不过了。

应该说，和拉斐线下见面之前，Miu就无法抑制地爱上了他。这个命运坎坷的女子第一次开始幻想起自己的将来，希望总在绝望处绽放，白马王子总是在灰姑娘最困顿的时候出现，那些言情剧里的桥段何尝就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呢？

然而，明明是冲着自己奔驰而来的白马，到了面前却生生地刹住前蹄，被王子挽起纤腰跃然上马的，不是她Miu，而是兔女郎。

拉斐被夺走了。剧情如此翻转，是Miu万万没料到的，论风情，颜值，兔女郎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但是，兔女郎手里捏着一张王牌，足以摧毁自己外在的美好形象，把她掀个底朝天。这张王牌就是她的秘密，她的小米。

这两天，康复已久的小米又高烧进了医院，Miu忙着两头跑。和往常一样，每次去医院她都谨慎地关掉手机使自己处于失联状态，所以根本不知道包包直播受伤的事。

此时，在医院看见拉斐，Miu想当然地以为，是兔女郎出卖了自己，怕拉斐不信，还带他来医院堵自己，想坐实印证，把自己一杆子打死。

卑鄙！歹毒！此时此刻，对着兔女郎渐渐消失的背影，Miu恨得牙都嚼碎了。

她抹掉眼泪，甚至发出一声冷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拉斐，这么说，她都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Miu的神色让拉斐觉得莫名其妙。

拜托，别装了！Miu怒横一眼，离开收费处，快走几步，又站住。她示意拉斐跟上，来，我让你见见她！

Miu的高跟鞋倔强地敲着地面，穿过住院部长长的走廊，来到监护室门外。护士正在给小米换尿片，看见窗外的Miu，便捏起小米的小手向她摆动打招呼。裹在粉色病号服里的小米，小脸苍白，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泽。

PICU小儿重症监护室，家属不得入内，每天，Miu只能隔着玻璃窗痴痴地看女儿。虽是大白天，但病房里开着日光灯，强烈的灯光把一切映照得遥远而不真实，孩子们张大了嘴却听不见他们的哭声，医护人员在里面无声地忙碌着。一切一切都像发生在云层之上，Miu非常害怕，害怕她的小米会变成天使，就这么悄悄地融化在云朵里……

看，那个，就是我女儿。Miu抱起双臂，回过身来打量拉斐。今天她取掉了眼里的美瞳，乌黑的眼珠幽怨而潮湿，瞬间又坚硬如铁，对不起，我不会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你！

拉斐一头雾水，嚅嚅着找不到话说。他什么都不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六

女人，和风景一样，有的看似洁净秀丽，令人向往，走近了才发现杂草丛生、荒芜干涸。Miu给拉斐的感受就是这样。生活中真实的Miu与电脑屏幕里娇弱羞怯的那一个完全不同。

做过直播的拉斐当然谙熟套路，他从没指望Miu真是啥多国混血儿。如果说，和前女友同名Miu以及那相似啡色肌肤在一开始渗透了他的心结，让他本能地逗留在她的直播间，给她捧场，那么，随着时间的叠加，每天关注她的直播便成了他生活必不可少的一个内容。偶尔几回Miu开播晚了，他还会非常焦虑，胡乱猜想她是不是病了，出事了，直到她出现在镜头前才松一口气。

Miu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让拉斐流离失所的感情重新找到了主人。

直到圣诞节那晚，当Miu即将彻底暴露自己胴体的那一瞬间，拉斐毫不犹豫地掷出重金，制止了闹剧进一步升级。之后，他的心兀自狂乱奔突，久久不能平静。他听见Miu柔情的呼唤却无法回……

我这是爱上她了吗？我这是爱上她了。他想。

线下结识Miu之后，一度拉斐也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友，但很快他就发现，Miu敏感乖僻，喜怒无常，透着一股暴戾之气。对于金钱物质她表现出相当的兴趣，理所当然把拉斐看成自己的金主，屡屡开口要钱。虽然那一身吸引他的啡色肌肤依然，但除了这层美丽的外壳，拉斐对她真的相当失望。

拉斐擅长分辨美股那些K线图、抛物线，也能敏感地从一笔笔即时的交易数字中揣摩那些隐形的多空争夺和交战，但他真的看不懂女人，看不懂Miu。

相比之下，他欣赏包包的坦率真实，更喜欢兔女郎的真诚内敛、与人为善。特别是兔女郎，她和Miu属于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女子，一眼并不惊艳，但是走近了，便山是山水是水地显出迤逦，很有韵味，引人入胜。

正好兔女郎想用游戏转型直播间的内容，拉斐有这方面的实战经验，他们便经常在一起讨论和研究，他还在线共同参与了几次游戏直播，为兔女郎助阵。

Miu为此很恼火，她大发脾气，不允许拉斐和兔女郎她们接触。

别这样，大家都是朋友，能帮就帮。拉斐好言相劝。

你是我的男朋友，和她们有半毛钱关系吗？Miu不依不饶。

你们仨不是好朋友吗？拉斐惊奇地说，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就四个人一起吃的烤鱼夜宵。

哼，我就是个大傻逼呗，傻死了我！Miu被触到了什么，歇斯底里地开骂。可别和我提那次夜宵，我早就悔青了肠子。我好心好意让你们认识，结果呢？她们当你唐僧肉，一个个都想讨你欢心，包包是个有胸没脑的大傻逼，兔女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就一个假扮清纯的绿茶婊……

Miu泼辣的样子着实吓坏了拉斐，那次吵架后他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避免单独相处，直到今天白天在医院撞见。

白天从医院返回后，他约兔女郎一起吃午饭，禁不住他的一再追问，兔女郎把小米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Miu人并不坏，她之前受的伤害太深，所以要故作强大保护自己，保护小米。兔女郎说，拉斐，你对她好点。

我？拉斐看着兔女郎，有点失望，兔兔，我以为你……

兔女郎急忙把他后面的话堵回去，说，Miu一直把你看作她的男朋友，她新生活的曙光。她太爱你了，而且，她再也不能受伤了。你，对她好点，真的。

兔女郎努力地说出每一个字，心里很痛。

她的眼里泛起一片水汽，为了不让拉斐看见自己的眼泪，她故作决绝地扭头看向窗外。她何尝体会不到拉斐对自己的好感，但是，她不想伤害可怜的Miu。Miu太脆弱了，任何一个伤害对她来说都会是致命的。

直播间里，上演的都是刻意美丽的风景，而真正的酸甜苦辣从来就没有观众，只有自己。

傍晚，拉斐一连接到两条微信，都是Miu的。

对不起，白天在医院我失态了。

今晚我不直播，请你过来一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拉斐没有回复。

我很痛苦，请你帮帮我！隔了一会，Miu又给拉斐发来第三条微信。她是熟悉他的。善良，是他的特点，也是他的命门。

果然，拉斐没再拒绝，而是回了一个字，好。

好！好！好！看着微信回复，Miu喃喃自语，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厉而诡异的笑容。

七

拉斐敲开Miu的房门，里面一片温馨。

没有开灯，取而代之的是高高的欧式烛台，上面点燃了蜡烛，屋里还熏过艾草或是精油，好闻的香氛下Miu已褪去芒刺，浅笑吟吟，整个人都散发出轻松甜蜜的巧克力味道。

她精心布置了这次约会。

桌上有点心和葡萄酒，品种不多，却摆得精致，Miu给拉斐倒上一杯。

对不起，我要向你道歉。她的口气松软甜蜜，像刚出炉的蛋糕。

没事，没事。拉斐不由得想到监护室里那个小女婴，他叹口气，想想Miu也不容易，心便柔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

烛光下，Miu诉说起从前，泪水婆娑。拉斐听得心酸，一边唏嘘一边劝慰。

拉斐，我是被害者，我是清白的。以后，我会听你的话，你我和小米，我们会是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你相信我。Miu端着酒杯婷婷袅袅地依偎过来。

拉斐急忙起身，别这样，Miu你别这样。

Miu猝不及防，被他一推，杯里的酒泼洒出来，胸襟湿了一片。她脸色甫一阴沉，又迅速妩媚地笑，拉斐，我以后会给你生小宝宝的，生两个。

拉斐放下酒杯，决定把话说明白，这也是他今晚接受Miu约请的目的。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不管Miu是一厢情愿，还是会错意，今晚他都必须把态度表明，不能再任由她将两人的关系继续含混不清下去，这既是对她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和兔女郎的伤害。

Miu你听我说，我们是好朋友，和兔女郎、包包一样大家都是好朋友，你明白吗？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情义，但是我们之间距离你所说的还很远……拉斐斟酌着字句，尽量不想伤害Miu。

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兔女郎？你是不是因为小米嫌弃我？Miu凑近，目光灼灼地逼问拉斐。

Miu，我理解你和小米的境遇，以后有什么需要你告诉我。你放心，我还会继续帮你的。拉斐没有正面回答她，他目光平和，试图抚平Miu的锐气。

哈哈哈，哈哈哈……Miu盯着拉斐，两道目光愈加凌厉，变成擒住牛排的刀叉，闪着锋利的寒光，要把他切开、嚼碎、再吞掉。

半晌，她收起目光，大笑着端起酒杯，围着不知所措的拉斐转圈。

为营造温情的居家氛围，今晚她特意赤着脚。此时，Miu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和着自己的笑声手舞足蹈。哈哈哈，拉斐你真是个善良的人，你、兔女郎、包包，你们都是善良的好人，哈哈哈。

拉斐怕她喝醉跌倒，伸手要扶。Miu摆摆手，她又转了一圈，在他面前停下，深深地弯腰，鞠躬，用很夸张的口气说，请您接受我最崇高的敬意！

别这样。

好吧，话既说开，倒也亮敞，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Miu回到座位，收起癫狂，调整好面部表情，微微一笑：拉斐，相识就是缘分，说真的，我和小米十分感激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小米早就去了天堂。你就是我和小米的大恩人。我敬你一杯！

她仰头喝完，很诚恳地把杯底亮给拉斐看。

我不闹了，你陪我吃完这顿晚餐，好吗？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在用力抑制着悲伤。拉斐内心怅然，也举杯喝干。

晚餐又进行了大概半个小时，其间，Miu果然不再闹腾，她安静温婉，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令拉斐放心，放松。

拉斐酒量不好，喝了两杯就觉得头晕乎乎的。恍惚中，他告诉Miu，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逗留在你的直播间里，给你捧场吗？因为你肌肤的颜色很特别，和我初恋的女友一样，健康的啡色，有巧克力的味道。

可我讨厌自己的肤色，都是小时候在乡下晒黑的，不管啥美白护肤品都不见效果。后来我索性也随它去了，在直播间冒充混血儿倒也挺好。Miu挑挑眉，自嘲地笑。

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吧……拉斐说完，就卧倒在桌上，睡着了。

Miu没叫他。

她知道拉斐一时半会醒不了，因为她在他的酒里放了点安眠药。她当然不想害他，只是想让他多陪自己一些时间。

对于这个男人，Miu说不清自己怀着怎样的一种感情。有爱，有感恩，还有期望，这些情绪紧紧揉在一起，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自己的。

拉斐善良有风度，是她这辈子接触过的最优秀的男子，没有之一。女人都爱幻想，她早已不满足他在直播间内外对自己物质上的支持了。命运的稻草一辈子也未必有几根，她要紧紧抓住它脱离苦海，给自己和小米创造美好新生活。

但一切只是海市蜃楼，幻觉消失了，生活还是原来的样子。她将继续她的悲情、苦难，遥遥无期……

看着拉斐熟睡中依然英俊的模样，Miu默默地垂泪。

叮。拉斐的手机亮了一下，进来一条微信。

你怎样，还好吗？是兔女郎。

接着，又发过来一个资料截图，兔女郎说她整理了2016年第一季度的网络数据后发现，游戏主播大受欢迎，排行榜TOP5的五位主播年度签约费用加起来超过了一亿元人民币，其中直播游戏LOL视频解说更是雄居第一名……

亲，你之前的分析是对的，合我俩之力应该可以在游戏直播间好好干一番！兔女郎给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刚刚平息的火山口瞬间被点燃。Miu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拉斐，怨毒和坚硬又重新回潮，回到她的脸上、眼里。她斜起嘴角冷笑，笑着笑着，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心头。

Miu擦去泪痕，重新化了一个浓艳的彩妆，换上一条性感的真空睡衣。她再脱掉拉斐的外套鞋袜，把他拖到卧室的床上。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打开直播间，把摄像头对准床上……

八

半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兔女郎和拉斐到火车站给包包送行。

医生说我这也能够上几级伤残了，等回家申请个残疾证啥的，拿个破碗上大街。包包冲着兔女郎晃动自己的左手，见对方一脸惊异，噗嗤又笑了。哈哈，逗你玩儿呢，我哪能那么没出息呀。说真的，回家后我打算学个会计，考个证，找份工作陪在父母身边，扎扎实实过安稳日子。

拉斐把装满瓜子肉脯蜜饯的纸袋递给她，包包，路上时间长，你打发时间吧。

谢了！包包也不客气，接过纸袋，冲兔女郎挤挤眼睛，真是暖男啊，怪不得人家拼了命要抢，你可小心把这宝贝看好啦！

那天晚上，亏了有包包才没酿成大祸。

当时，医院养伤期间的包包无聊得很，每天晚上手机上网在各个直播间逛，打发时间。平时这个时段她都忙着自己做直播，难得有闲工夫潜水看看同行们在玩啥新花样。

当拉斐被药倒后，Miu把他拖到床上，打开直播间，告诉观众，接下来她可以按照观众的要求，进行真人表演，无论观众提出怎样的要求，她都会一一满足，当然前提是，观众必须给她足够的礼物。

造人也可以吗？有观众促狭地问。

没问题。Miu风情万种地摆了摆腰肢。她看看屏幕中的自己，以及身后床上的拉斐，心想，拉斐啊拉斐，上次你大手笔救了我，可这回，应该不会有人救你。也许是酒精在起作用，她很兴奋自己的这一想法，大笑起来，微颤之下，丝薄的睡衣滑落，露出肩膀和半个胸乳。

玩真的呀！观众大嗨，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人涌进Miu的直播间。Miu将摄像机镜头对准身后又微调一番，便扭身上床。

“潜伏”在Miu直播间里的包包骇然，连忙拨打兔女郎的电话，关机，兔女郎正聚精会神直播中。怎么办，怎么办？包包急得抓耳挠腮，忽然她灵机一动，假装游客身份，用医院的公用电话拨通了经纪公司。

接到包包的举报，管理员立刻在后台关闭了Miu的直播间通道。

Miu被经纪公司除名。幸亏这场直播被及时切断，否则Miu将难逃刑事责任。

Miu不顾医生反对，坚持从重症病房接走小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一想到这，拉斐和兔女郎的心里未免黯然。

话说，最近你俩的游戏直播可真火，我也可以在老乡面前嘚瑟嘚瑟了。活跃气氛是包包的强项，她说，男女网红“合体”的威力真大！

贫嘴！兔女郎嗔怪道，轻轻拽一下包包的胳膊，有点不舍，哎，微信联系呀。

嗯，来东北玩……

特邀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