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华莱坞电影中的交往之道

姚锦云

一、引言

“对着空气说话”（Speaking into the air），这是彼得斯对一部西方传播思想史的点睛之题，而何道宽先生将其传神地译成了“交流的无奈”，让中国人一看便“知道”什么意思。耐人寻味的是，交流（communication）尽管始于认知，却不仅仅是一个认知问题，“从根本上说，它是一个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1]实际上，彼得斯此言与中国人的观念契合，因为中国人平时说得最多的“知道”，实乃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换言之，人与人之间要能够交流，首先要看心中向往的那个“道”，对“道”的理解如果迥异，自然也就形同陌路。

很有意思的是，中国人的交流与“知道”颇有渊源。首先，交流与“道”关系密切。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孔子，俨然感受到了“交流的无奈”，因为他曾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并曾“欲居九夷”。自己的家乡都待不下去了，可见无人“知道”孔子之“道”，所以老夫子最后只能这样感叹：“知我者其天乎。”其次，交流也离不开“知”——既渴望“知人”，更渴望被“知”。人与人“相知”（知心）有一定的难度，“知音”是更高的境界，“知人”（知己）则是更高的要求。[2]孔子就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实际上，“知道”是一体的，被“知”的前提是知“道”。说得更确切些，在人与人交流和交往中，“道”是“知”的前提，不知人之“道”，就不“知道”人。因此，已经知“道”的孔子，就很难被尚且不知“道”的人“知道”；而且很多人离“道”实在太远，因而孔子才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问题也在众多华莱坞电影中被探讨。这些作品关心的是：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交流、交往？理想的交流与交往生活是怎样的？当这种交流与交往理想遭遇残酷现实的碾压，人们又当何去何从？

二、道不同不相为友：《刮痧》与中西跨文化交往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是电影《刮痧》中的一句对白，他表达了一个中国青年的愤怒，而愤怒的对象是他的美国朋友。这位中国青年叫许大同，自从八年前到美国打拼，他与美国律师昆兰逐渐结成了“最佳搭档”。许大同为昆兰的游戏公司设计软件，不仅一路畅销，还斩获大奖；而在昆兰公司蒸蒸日上的过程中，许大同也体验了美国式成功的喜悦，他有了在美国的车子、房子，乃至妻子和儿子。尽管昆兰是公司老板，但许大同将他视为自己的好朋友。然而，一次意外却使两人分道扬镳，确切地说，是许大同主动“分手”，因为他觉得这位美国朋友“不可理喻”。

事情源于许大同父亲给他儿子的一次刮痧。父亲来美国看望事业有成的儿子，顺便也来抱抱孙子丹尼斯。有一天丹尼斯肚子疼，可能是着凉了，但爷爷看不懂药瓶上的英文字，于是干脆给丹尼斯刮痧，就像当年给儿时的许大同刮痧一样。然而这次在美国就不同了，丹尼斯有一天晚上不小心撞破了头，许大同急忙送他去医院。医生在给丹尼斯检查时，发现了孩子背后的三条长长的刮痕，于是立即通知医院社工，并报告了儿童福利局。当第二天许大同夫妇还在担忧儿子一个人在医院是否被吓坏、准备接他回家时，却被医院的一幕惊呆了。一大群人在病房围着他儿子，警察也在，还拦住他们不要动。当夫妻俩被告知，他们的儿子现在由儿童福利局监护时，简直一头雾水。“你说什么？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儿童福利局是干什么的？”儿童福利局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这孩子长期受体罚和忽视”，根据当地法律，“为保证安全，必须由州儿童寄养中心监护”。这对许大同来说实在无法理解：“你说什么？我虐待儿子？荒唐，你说得太荒唐了！我来就是接我儿子回家，这就是我要做的，别挡路！”他和妻子要“抢”儿子的举动被警察迅速阻止，妻子简宁尖声吼叫，现场一片混乱，而丹尼斯也大喊妈妈。但事已至此没有其他选择，他们只能等待两天后法庭举行的听证会，他们可以进行申辩。

许大同此时的反应就是典型的中国式——他找到昆兰帮他辩护，因为昆兰是他的朋友，而且很了解他。实际上昆兰只是个版权法律师，对家庭法几乎不熟悉，但拗不过许大同的帮忙请求就答应了。一开始，他还直陈对方起诉的荒谬，并信誓旦旦地告诉法官，许大同是个好父亲。然而，事情很快发生逆转，当儿童福利局向法官呈现丹尼斯背后三道长刮痕的照片时，昆兰也傻眼了。他怒气冲冲地责问许大同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许大同只好告诉他，那是刮痧，是传统的中医疗法，他小时候也刮过无数次。昆兰却不敢苟同：“如果你把这个称之为治疗，我不知道什么才叫虐待儿童。”自己的律师朋友都“倒戈”了，他的这次申辩当然失败了。

当然，由于许大同请的律师不“专业”，而原告方也没有将证据事先给他们，所以法官允许召开第二次听证会。让许大同更加懊恼的是，原告方居然找来了昆兰做证人，在被要求回答有一次昆兰儿子和许大同儿子打架时，许大同是否打了自己儿子的问题上，昆兰回答“是的”。尽管许大同在第二次听证会上的失败主要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试图打原告辩护律师，但对昆兰作为朋友“出卖”了他的举动非常气愤。由于第二次申诉的失败，这个案子进入审判程序，但最快也要3个月后，这意味着许大同夫妇将在3个月内见不到孩子。而唯一的办法，就是许大同和妻子分居，儿子由妻子简宁照顾。这一系列事情将许大同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他将怒气撒在昆兰身上，决定从公司辞职，不再为昆兰做事。昆兰想挽留他，却遭遇了许大同的冷脸，“我不想和你说话”。昆兰也觉得非常对不起许大同，但他觉得他说的是实话，而且大家都知道（许大同当场打儿子）这件事。许大同直言，他只想找回儿子，重建生活，昆兰则认为他恰恰更需要这份工作。

这就回到了前述故事的场景——许大同辞职时与昆兰的口角。“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出卖我，怎么还能指望我和你一起工作！”这是许大同盯着昆兰时的怒吼。昆兰立刻回应：“我讲了事实，你不该打孩子！”许大同觉得对方真的“不识抬举”：“我为什么打他？为什么？我自己的儿子，我打他是对你的尊重！给你面子，懂吗？”昆兰实在不明白许大同显得如此過激：“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国逻辑！你打孩子是为了对我尊重？”于是许大同用中文说了一句“不可理喻”，昆兰当然听不懂，许大同又用中文送了他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与谋”。然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昆兰的公司。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与电影同名的“刮痧”：给孩子刮痧形成的长刮痕，在美国人看来是虐待儿童，而在中国看来则是治疗后的短期外部结果。第二次听证会时，许大同另请了马林女士作为辩护律师，马林律师认为，“如果不能对照片（上的伤痕）作出合理的解释，你们就别想再见到丹尼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证明刮痧确实是一种治疗手段。据我所知，美国任何医学书中，都没有关于刮痧的描述，你说的经和气并没有科学依据”。最让许大同不解和愤怒的是，不是法官和法律不承认刮痧，而是好朋友昆兰也不认可刮痧。因为昆兰和法官一样，都是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正如法官问许大同的话一样：“密苏里州的车牌上写的是什么？”许大同很快就说了出来“用证据说话”。

实际上，昆兰和美国人的注重证据，是因为他们从没见过还有这样治疗的，刮痧所形成的“触目惊心”的刮痕与他们的生活经验严重不符。最后，昆兰决定去华人城感受一下刮痧。以下就是他在接受中医刮痧时两人的对话。

中医：中国两千多年前就盛行刮痧，一般，针灸和按摩能治的病，刮痧都可以解决。刮痧是根据热胀冷缩的原理。疼吗？

昆兰：呃，不疼。

中医：刮痧可以造成局部毛细血管扩张。现在有什么感觉？

昆兰：有一点点发热。

中医：刮痧可以增加血容量和流量，有利于血液循环，重建人体自然生理循环。好了，刮好了，可以去照照镜子。这不能算虐待吧？

昆兰：我现在明白了，太谢谢你了，医生。

昆兰连夜去找儿童福利局的负责人，并一起说服法官撤回了禁令。这天刚好是平安夜，许大同夫妇终于可以和儿子丹尼斯团聚了。

郑晓龙导演的这部电影《刮痧》，围绕中国传统疗法“刮痧”这一主题，使中西方文化冲突达到了顶峰。[3]但是，许大同所说的“道不同，不相与谋”，不仅仅是认知层面对刮痧的认识不同，更重要的是中西方价值观的不同。一个是“讲证据”，一个是要相信并帮助朋友，更不能在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背后“捅一刀”。一个是认为打自己儿子是给对方面子，而另一个无法理解这种方式是对方对自己的尊重。正如卡西尔所说：“各种语言之间的真正差异并不是语音或记号的差异，而是世界观的差异。”[4]

三、道不同不相为爱：《笔中情》与文人雅士的爱情理想

人与人之间应该如何交流、交往？理想的交流与交往生活是怎样的？人与动物的重要区别，就是人不仅生活在“既予的现实世界”，更生活在“理想的可能世界”。“人性不是一种属于本能范畴内的‘既成事实，而只是一种‘有待实现人之为人的可能性。”[5]对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交往不外乎亲情、友情和爱情，而后两者更能体现人的主体性和理想。

爱情是一种最浪漫的交往，电影《笔中情》就把人们对爱情中的交往理想推向了极致。

齐府大小姐文娟外出散心，看到小酒馆外“江南无双”四个字，忙叫丫鬟打听是谁写的。当听说就是远处那位赵旭之公子时，她掀开轿帘默默观望，以至于丫鬟春兰叫她都没听见。显然文娟“见其字如见其人”，心中自然对赵旭之非常爱慕。因为赵旭之是当时的少年英才，书法上的造诣堪称“江南无双”。春兰告诉文娟，中秋佳节赏月，这位赵公子会来的，文娟听完又羞又喜。原来，齐府名为邀请才子观灯赏月，实为从中挑选才貌出众者做女婿。没想到赵旭之对此“观灯择婿”之事毫无兴趣，齐府第二次派人来催都不去，只顾在家下棋。棋友调侃：“能做齐府的乘龙快婿，岂不是一大快事？”赵旭之坦言：“鸟贵有翼，人贵有志，岂可只看门第？”二请不成，“总策划”徐安民又差人三请。为让赵旭之前来，他便以齐太尉府中有着人间罕见的钟繇真迹，而且只有节庆之日才能观看为“诱饵”。又怕他不来，还提醒与他书法才华不相伯仲的桓述公子已经先到了。在这一诱一激之下，赵旭之果然来了。他直奔钟繇字帖，又敬又畏，爱不释手，看得投入，一边还以指为笔，在地上临摹。文娟在幕后静静观望，露出赞慕的神情。赵旭之对字帖的喜爱和投入，连齐太尉都不忍打扰。就这样，赵旭之和齐文娟，一个在厅前，一个在幕后，一个观字，一个观人，都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爱慕之物。

齐太尉对这个赵公子也十分喜欢，示意可为女婿，徐安民会意而笑。只有文娟母亲摇头：他还是个布衣，哪里比得上桓述公子呢？文娟忙解释：那是他自己不愿当官的。齐太尉也说，朝廷多次要他当官，都被他婉拒了，况且他才学极高，字又写得好，不愧是当今的才子。齐太尉赞赏自己女儿眼力不错。

然而，正当太尉提出要择赵旭之为婿时，他却当场拒绝了。还是徐安民机智，以临摹历代名帖为由，劝他暂且住下，赵旭之才勉强同意。为防夜长梦多，齐太尉急忙置办婚事。当赵旭之听到下人称他“新姑爷”时，才发现“上当”，于是留下一幅字画“桃之夭夭”。赵旭之的“逃婚”将齐府搅成一团乱麻，文娟也当场气晕，以至于此后终日郁郁寡欢，春兰建议文娟出去散散心。

也就在这天，好友赠赵旭之两只鹅，于是几位好友在竹林中以鹅为题，谈诗、作画、论字。赵旭之看到卢姥姥的扇子卖不出去，便主动要求为她题字。路过的文娟让春兰也去买了一把，拿回来细细品味。此时那两只鹅“逃之夭夭”，赵旭之急忙追赶，便遇上文娟和春兰。赵旭之鲁莽追鹅，差点撞上文娟，连忙道歉。实际上，文娟和春兰都认识赵旭之，但赵旭之却不认识文娟和春兰。文娟郁郁寡欢，皆因赵旭之逃婚所致，因此春兰要帮小姐教训一下这个人，于是对赵旭之冷嘲热讽，善良的文娟连忙制止。赵旭之看到文娟手里拿的是卢姥姥卖出的扇子，上有自己的字迹，便得意地说，“小姐也懂得书法？鄙人便是写扇之人”。其实文娟和赵旭之师出同门，都是庾夫人的弟子，文娟书法造诣也很高，只不过一向“低调”而已。文娟这时回了一句：“原来是位卖字先生。”赵旭之忙解释：他是看那姥姥扇子卖不出去，便随手涂了两笔。还是春兰直截了当：“你以为你的字就了不起了？”然而面对赵旭之“请指教”的得意神情，春兰却有口难言。文娟稍加思考便指出了问题：赵旭之的字笔势不齐，应克笔就用的地方却平着用笔。自己的名字，赵旭之的“之”字都没有写好，那還谈什么书法？“这样的扇子，居然也卖一百钱？哼！”这下轮到春兰得意，赵旭之着急了。春兰赶忙补了一句：“你懂了吧？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连之字都不知，还叫什么赵旭之啊！还是早点回去学‘之吧！”

文娟和春兰“出了一口恶气”走了，留下呆呆望着自己字的赵旭之，转而又望着文娟远去的背影唏嘘不已，久久不愿离去。弟弟浩之笑问缘由。赵旭之仍然直直看着文娟的背影：“闺阁之中，竟有这样的女子！”此时徐安民已到跟前：“我看也未必中你的意吧？”赵旭之终于回头：“如此精通书法，才貌双全的女子，她正是我赵旭之所倾慕的人哪！”安民大笑不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赵浩之解释道：“当初你要不是桃之夭夭，今日早就和她携手同游了！我呀，还得叫她一声嫂嫂呢！”这回赵旭之急了：“什么？她就是……”赵浩之忙答：“你不要的齐府大小姐文娟！”赵旭之听完情急，竟摔倒在地，接着又爬起来去求好友徐安民，完全没有了原有的傲气。此时的安民吐槽：“逃婚之事，你害得我好苦啊！如今我再也不管这样的闲事了！”猴急的赵旭之苦苦相求，加上弟弟趙浩之和另一位好友慧闲道人一起“圆场”，徐安民才答应再帮哭丧着脸的赵旭之一次。于是，在徐安民的安排下，让春兰和齐府二小姐玉娟、三小姐小娟“串通”好，把文娟“骗”到后花园，来让赵旭之与她私会。文娟一见赵旭之，又喜又气，而赵旭之则懊悔不已，连连道歉。在众人吹风之下，文娟有了主意：让赵旭之去找她的老师庾夫人。

赵旭之和文娟是庾夫人最喜欢的两个学生，然而两人却又互不相识。赵旭之求老师成全。庾夫人提醒赵旭之，文娟最不喜欢自负之人，如果他去不掉这个毛病，老师也很难成全。但赵旭之不承认自己自负。庾夫人便直指他“江南无双”的自封，警示他“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在人前自夸口”。令赵旭之激动万分的是，文娟还赠了他一件信物——一支笔，让老师庾夫人转赠。老师提醒他：南陵长公主亲笔书信替儿子桓述向文娟求婚，桓述不仅是才子，又官居护国将军，而旭之才是个布衣，齐太尉夫人最不喜欢这个。“看来，你不想做官都不行了。”原本朝廷多次要求赵旭之做官，都被他拒绝，但如今为了文娟，他反倒上书朝廷求官，以比过桓述，迎娶文娟。

于是，齐太尉夫妇再次遭遇难题：护国将军桓述和佐军将军赵旭之同时前来求婚。慌乱之中，徐安民建议，两人当堂比试书法，佳者为婿。尽管桓述是武将，但书法也不弱，文娟也十分担忧，双手合十祈祷。赵旭之、桓述二人写完，让人呈给文娟，齐母再次提醒，“文娟，你可要看仔细了，莫要选错了人”。玉娟和小娟也帮忙看字，但两人在伯仲之间，很难断定哪幅作品是谁写的。焦急之中，安民送来一幅临时画的画，说是博小姐一笑，最后文娟看出了上面的藏头诗：应待来春。原来安民还未等二位将军比试完成，就感觉二人不相上下，便设计建议再等一年。只是赵旭之焦急万分：“还要再等一年？！”

于是，赵旭之由徐安民陪同，游学江南，并让他好好向他人学习。然而赵旭之依然自负：“庾夫人书法天下闻名，除她之外，让我上哪儿去学呀？”徐安民告诫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江南一带，擅长书法的人甚多。当二人走到一座庙前，安民在卖字摊前停下，赵旭之则不以为然，“卖字摊上哪有好字”？继续往前走。卖字先生拿出几幅字给徐安民看：“怎么样？赛过赵旭之吧？”赵旭之好奇地回头看字，但一看便被吸引住了，急忙问是谁写的。卖字先生说是他自己写的，赵旭之哈哈大笑，他断然不敢相信是卖字先生写的。于是两人打赌，如果卖字先生能写得出这样的好字，赵旭之就当场给他磕头。卖字先生遂到房中写字，窗外可见他书写的样子。赵旭之想进去看个究竟。徐安民立即随手摔破了旁边小摊的一个罐子，与摊主发生口角，赵旭之闻声而回。正当口角平息之际，卖字先生也写好字出来了。赵旭之一看字，原来的自负立刻逝去，转而露出钦佩和懊悔的神情，当即叩拜卖字先生。徐安民笑他：“江南能人甚多，照这样拜过去，岂不要磨破了膝盖皮？”

如此一来，赵旭之再也不敢自恃“江南无双”了，他开始虚心地向各路人等学习。他还到处观摩名山大川上的石刻和书法。一年不知不觉过去了，赵旭之的进步连庾夫人都称赞，只有文娟持“有限的肯定”：他的字虽然大有进展，但还需要继续磨练。文娟说：“正因我爱慕旭之，才望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现在就成婚，只怕他会故步自封，不再上进。我文娟宁愿再等一年。”赵旭之又着急了：“还要等一年？我的头发都要等白了！”庾夫人说：“文娟认为你一年来有所进步，但是觉得你笔法拘谨，笔势不齐呀！”赵旭之以为文娟是想推脱，于是庾夫人和徐安民便将那日卖字先生写字的事说了出来。原来那卖字先生的字其实是文娟所写，只是她躲在草房中，赵旭之正要进去，安民便施计砸碎了一个罐子引发口角，最终没有让赵旭之发现。赵旭之明白了文娟的一片心意，而且惭愧不已，当下决定再出游一年，绝不辜负文娟对他的一片深情。庾夫人告诉他：“山川雄伟，历代著名碑刻甚多，你去临摹学习，书法必定长进，记住，谦受益，满招损！”

当游历泰山归来，庾夫人认为赵旭之的字大有长进，已接近书家神韵。不过这次赵旭之却认为，“学然后知不足”，他觉得还没有悟出书法真谛，愿意再次出游。庾夫人便建议他去寻访庾大娘。只是寻访过程极为不顺，刚有了线索，庾大娘已经离开。一位寺院的老方丈对他千里来寻庾大娘很佩服：“公子苦求得真经，苦练出真人！”最终几经辗转，赵旭之终于在东海边找到了庾大娘。恰逢她在练剑，赵旭之一边看舞剑，一边空手“临摹”，突然一阵电光石火出现，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书法与剑法有相通之处，正如最后庾大娘跟他说的，“写好字，功夫在字外”。

这是一个十足“中国味”的爱情故事。爱情也是一种交往，它同样离不开交往之道。文娟因为赵旭之的才华而心生爱慕，但对他傲慢自负的性格却颇为忧虑。换言之，文娟对书法之道的悟性在赵旭之之上，赵旭之没有悟出书法的真谛，就不能算是文娟心中的真爱，或者说“道不同不相为爱”。而赵旭之最后也懂得了文娟的一片心意：欲知文娟之心，首先要知书法之道。当他悟道的那一刻，就是与文娟相知的开始。

四、道不同不相为谋：《曹操与华佗》中的良医和枭雄之交

曹操是“乱世之英雄”，而华佗是“乱世之神医”，电影《曹操与华佗》便讲述了两人的交集。

曹操与袁绍即将决战于官渡，但曹操不幸头痛发作，军中主将和谋士焦急万分。荀彧推荐华佗医治，并且亲自邀请。荀彧知道华佗对官场没有兴趣，却有体恤苍生百姓之心。于是荀彧指出了治好曹操的最大理由：“公若一病不起，必为袁绍所败，如此则天下的形势……。”这正是华佗所不愿看到的。神医华佗仅为曹操扎了一针便治好了他的病，这让曹操大为钦佩，于是想留华佗在军中为自己治病。华佗并不贪图眼前富贵，只想用医术造福于天下疾苦百姓。他对曹操说：“愿大将军早日扫平四海，治理天下的政事，华佗能坐享太平，医治天下的疾病。”“战乱连连，百姓缺医少药，华佗不能脱离民间”。当然，他最大的愿望是研制出麻药，以最大限度地解除病人的痛苦。

于是就有了一段“君子之仁爱和妇人之仁爱”的辩论。曹操说：“仁爱虽是人之常情，但有君子之仁爱与妇人之仁爱的区别。”他自认为自己是“君子之仁爱”，而认为治病救人乃“妇人之仁爱”。“战争固然会死人，但死于战乱的百姓就更多了”“只有早日消除战乱，才能使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君子之仁爱；“麻药固然能使伤病者得救，但毕竟是妇人之仁爱”。

华佗也毕竟不是一般的医生，他有自己的行医之道。于是，一位当世神医，一位乱世枭雄，圍绕着“行医之道”与“治国之道”、“妇人之仁爱”与“君子之仁爱”展开了辩论。

华佗：三皇五帝至今，三千多年来，是战乱居多，还是太平居多？

曹操：当然是太平居多。

华佗：如此，则死于战乱的多，还是死于疾病的多？

曹操无言。

华佗：神农亲尝百草，黄帝编撰内经，是妇人之仁爱吗？

曹操又无言。

华佗：华佗遵循古人的训导，治病救人，倘能制成麻药，事关子孙万代，这也是妇人之仁爱吗？

曹操：君子之仁爱，志向可嘉！可惜你生不逢时啊！只因你我生于战乱之际，不得不顺应时势！

于是曹操借汉帝的委任状，让华佗不得不随军任职。华佗偶然发现曹操四子曹冲患有致命隐疾，便写下治疗的药方给曹丕，但曹丕为争权位，将药方烧了。华佗接到妻子云卿讲述发现麻药线索的信，告假连夜返家。曹操派人将华佗强行押回军营，又因他晚到而将他关入牢房。后曹操为防止华佗奉诏入宫为伏后治病，命人监斩华佗。华佗愤而烧毁刚刚写就的医术“麻沸散”并预言曹操将自食其果。后来，曹冲隐疾突发，曹操欲收回斩华佗的命令却为时已晚。曹操方才悔恨不已。

五、余论

华莱坞电影要解决的重大问题，是文化和价值如何交流与融合的问题。这是一个电影的时代，更是一个传播的时代，华莱坞电影就是将电影与传播紧密结合的一次伟大尝试，也是两个理想世界完全融合的伟大尝试。华莱坞电影的灵魂，就在于提出：透过华莱坞电影，我们能给世界电影提供什么优秀价值？世界能从华莱坞电影中获得什么价值？导演吴宇森说得透彻，外国人只知道我们有武侠片、功夫片，还有香港枪战片，以为除了“江湖杀戮”和“高手过招”，似乎就没有其他的了。“我们的文化精神，我们做人、做事的态度，我们最基本的价值观，外国观众很少知道”“我们有一些好的真实生活里感人的故事，我们做人、做事的道德标准，是不是可以通过一部电影，让人家更容易感动、更容易了解呢？”[6]邵培仁教授说得好：“如果说自由、平等、博爱是法国文化的遗传基因，民主、自由是美国文化的基本元素，那么仁、义、礼、智、信或仁、智、勇、乐、雅则是中国文化有别于全球文化的遗传因子。”[7]实际上，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恰恰可以在电影中广泛传播。

[基金项目：2016年度浙江省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浙江省传播与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浙江省重点创新团队——浙江省国际影视产业发展研究中心课题“作为传统文化载体的华莱坞电影”（编号ZJ16Y11）]

参考文献：

[1]彼得斯.交流的无奈：传播思想史[M].何道宽，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25.

[2]邵培仁.当代传播学视野中的中国传统信息接受观[J].中国传媒报告，2004（6）.

[3]郭鸣鹤，刘蕾.从跨文化差异谈《刮痧》中的文化冲突[J].电影文学，2014（13）.

[4]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154.

[5]徐岱.审美正义论[M].杭州：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4：255.

[6]吴宇森，贾磊磊，许力勇.用电影传播中国文化的精神——吴宇森导演访谈录[J].当代电影，2010（10）.

[7]邵培仁.传媒的魅力：邵培仁谈传播的未来[M].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4：169.

（作者为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讲师，新闻传播学博士）

编校：张红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