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面的故事
2017-07-12魏新
魏新
最基本的,就有可能成为最长久的。
不知从何时起,济南的大街上,有了好多卖板面的小摊,名为“安徽板面”。
看招牌,才知道,安徽有这样一种吃食。据说,板面的发源地在皖北,因为要把面和成团,揉搓成面棒,在案板上摔成面条,故此得名。
摔好的板面要和青菜一起下锅里,煮好,捞出来,浇臊子。板面的臊子用羊肉,切成小方块,“天天爱消除”那么大,泡在漂浮着一层辣椒油的肉汤里,连辣椒一起浇在面上,像给新娘蒙上一层红盖头。
板面从皖南到了济南,做法基本上也是这样,只是把羊肉换成牛肉,有的地方还会浇上一些豆腐干,或者黄豆,配一些可以挑选的菜,如海带或卤蛋,内容丰盛而又杂乱,没有特别好吃,倒也能充饥。
板面挡饱、抗饿,又便宜,所以在济南的各个小摊上,去吃的人形形色色。
离我家最近的农贸市场,有一处板面小摊。每天早晨,都会有三五名年轻人过来,他们穿着某空调公司的制服,一边吃面,一边接电话,落实接下来要去的地址。到了中午,又会有七八位泥水匠过来,他们都要最大,就着板面,再去旁边买两个烧饼大嚼。
我一年去那里吃不了两次。都是实在没什么想吃的,又没时间做,才去混个饱。老家管这叫“过过饭时”,意思是到了吃饭时间了,凑合填填肚子,算是把规定的吃饭时间混过去。
一日三餐,人怎么可能顿顿都是自己喜爱的美味呢。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时候,吃饭都是在“过过饭时”。不吃饭,也是在过过时间。再挑剔的人,也不可能每顿饭都称心;再幸福的人,也不可能每天都如意。
这几年,去那里吃板面时,发现坐在地摊上的人也在渐渐变化。有时候,会来几个胳膊上刺着花绣的人,他们吃面时低着头,默默不语,后脑勺上凸出的青筋微微颤动,吃完后点上一支烟,彼此聊两句去哪里要债的事,然后起身离开。还有时候,会来很多西服革履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塑料工作证,不用看,就知道是附近的房产中介,他们一个个信心十足,板面也吃得有声有色,格外带劲。
所以,我每次去,都尽量避开饭点。总觉得,像我这样虚度光阴的人是没有资格去吃板面的。
我最早吃板面,还在报社工作,单位边上有一条被多次曝光的“肝炎一条街”,常年散发着地沟油的气息。尽管如此,大部分情况下,我也只能选择去那里觅食,很多小贩都认识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在那条街混迹十年,尽管与人交流,也自来熟到了不带钱也可以在小摊上吃几天的程度。有次忘带钱包,去买烟,卖烟的小姑娘不光让把烟拿走,还非要借给我饭钱。我推脱半天,她还是把一张钞票和烟一起硬生生塞到我手里,想起来真让人感动。
那家卖板面的位于街中间是一对年轻的夫妇,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儿。男人下面条,女人端碗、收钱。每天卖面时,女儿就在一边做作业。我第一次去光顾时,就是这样的状态。后来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挺着大肚子端碗、收钱。终于有一天,女人不见了,下面条,端碗和收钱全是男人自己干,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却一脸兴奋。又过了半年,女人出来了,端碗,收钱,在他们的小摊一角,除了做作业的女儿,还多了一辆婴儿车,上面坐着一个经常哇哇哭的男孩。
在那里吃板面时会遇上同事,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碰到了广告部主任。在这之前,我们就算是吃饭,也都是在酒桌上偶尔遇到的,没想到还能在板面摊狭路相逢。他身材很胖,我有点怀疑他能否在马扎上蹲下来,所以,当看到他娴熟地坐好,说“多放辣椒”时,在我心目中,他的形象一下亲切起来。
我离开报社之后,没两年,他就去世了,头天还来上班,心脏病突发,猝然而卒。我知道,他平常心脏就不好,爱着急,经常看到他开会时急得满头大汗,唯一见他满头大汗而不是因为着急,就是那次吃板面。当初决定辞职,其实是发现自己丧失了上班的能力。朝九晚五地去投入到和自己的爱好毫无关系的事上,会让人退化。
至今为止,我也没有吃到过正宗的板面,但我觉得既然有那么多卖板面的,说明板面有著强劲的生命力,它成不了兰州牛肉面、重庆小面这样的经典,但在经典之外,口腹其实有着更多的需求,最基本的,就有可能成为最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