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非愚,焉知愚之乐(创作谈)
2017-07-12红岸
红岸
故事结束了,故事的讲述者似乎也应该像黑衣说书人那样,把梨花醒木往桌子上啪的一摔,甩动衣袖,摇起折扇,起身飘然离去才对——再说半句都显得多余。因为关于故事的所有辛苦与努力,都已融入故事其中,比如最初的想法和立意呀,比如故事张力的设置和叙述节奏的处理啊,再比如情感和主题啊等等这些要素,都完整地存留于故事的每个文字甚至标点上。一个故事的完成,意味着讲故事的人必须隐身——让故事独立存在,才是合乎情理的,也是对故事本身的起码尊重。故事的完结,意味着一个新的生命已然形成,它有自己的尊严和隐私,对它任何的说三道四都带有一种不敬,即使评论者是这个生命的创造者也须谨慎才是。
基于此,我不想对《三花》再有任何言说,只想谈一下自己对小说的粗浅认识与困惑。
毋庸置疑,作为一门独立存在的艺术,小说肯定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是一种不断变化的事物,一个令人喜爱的美好生命。它有着自身的秘密。探求这个秘密,是所有小说写作者的追求与梦想。
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让我们这个时代进入繁复、多维空间。这个功劳要记在爱因斯坦头上,是他把时间概念引入到传统物理学中来的,世界也因此变得与以往不同——由三维变成四维了。后来的科学家们沿着爱因斯坦指明的方向,通过艰苦实验和大量演算方程式,已经把宇宙的维数精确到十维了。我们很难想象十维空间究竟是什么模样。物理学家也不能用通俗的语言向我们进行描绘。
世界多维,这已是确凿无疑了。小说世界应该也同样如此吧。谁知道呢!
卡夫卡其實在他的小说世界中是引入了一种新东西的,我用“维”一词来称呼它,我觉得这个“维”就是精神分析,而精神分析是卡夫卡所处时代的前沿科技成果,卡夫卡把它引入到他的小说体系中,从而创造了伟大而又神奇的现代小说;同样,马尔克斯在他的小说世界中引入的“维”是“魔幻”, “魔幻”如同一剂神奇的猛药,加剧了马尔克斯小说创作的化学反应,他的一系列作品在文学世界里产生了“拉美爆炸”效应,从而形成一个崭新的文学流派;阅读近些年英国布克奖部分获奖小说,我也注意到无论是巴恩斯、阿特伍德,还是斯威夫特、詹姆斯,他们的小说也都具有各自独特而丰沛的元素,它们在文字的夜空中发出一团又一团令人叹为观止、眼花缭乱的光芒,为小说艺术增添了新的品种和样式。
仔细观察,也会发现国内作家的尝试。我固执地认为,金宇澄在《繁花》中也是使用了某种新技术的,他加入文本的“维”类似于计算机系统的二进制,0,1;或者是《易经》里的一阴一阳之谓道;还或许是《道德经》里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阴一阳更贴切,阴是过去,阳是现在,小说就是在一阴一阳的反复轮回中朝前推进,一直到结尾。阴的过去是黑白片,却有温暖在不动声色地流动;阳的现在处处充满喧哗与骚动,却也有力透纸背的悲凉贯穿始终。世道之沧桑,人心之叵测,这两个齿轮咬合得紧紧的,在一阴一阳中旋转不歇。
在我看来,打着传统烙印的小说似已步入某种绝境,它正被一种全新的、多维小说所无情替代。这是极为清晰的现实和真实,更是小说发展规律的直接反映。这种新奇小说的构建看来应该是这样的:它像一个秋天里悬挂在架条上的葫芦,饱经沧桑,表明一种含辛茹苦的过程,又具有恰到好处的饱满,使得结构框架显得隐忍而又结实,被浅浅的生命绿色包裹着,柔软、质感的语言密密麻麻,撑起鲜活、立体的心脏,一枚枚金色的星星在里面跳跃……
2014年,我和几位有志于小说写作的朋友一道,成立了一个名为黑小说实验站的民间组织。最初的想法倒也简单,就是哥儿几个抱团取暖、集体突围,谋求冻土小说发展之路。我们所处地域和一线城市及发达地区不可同日而语,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们的小说写作势必也将被远远甩到后头。当时的出发点也是想对黑龙江省中短篇小说写作技术进行不懈地探索和创新,开创更现代、更大气的小说风格,为这片土地做出写作者应有的贡献。成立黑小说实验站,还有一个小小的私心,是想激活驻站写作者的创作潜能,利用团伙优势,克服和打击每人身上都不同存在的懒惰思想,敦促驻站写作者每年写出一定数量的中短篇作品。我们当时认为,黑色,具有无限可能与包容性;黑小说标志着一种探索和勇气;黑小说实验站的宗旨是驻站写作者督促和砥砺彼此的创作与阅读;我们喊出一句口号:黑,不仅仅是谦恭的姿态,更表明一个远大的目标!没有最黑,只有更黑,一黑到底!
遗憾的是,黑小说实验站在冻土上的生命不到一年便告夭折,随后,站内作家又纷纷回到各自的惯常轨道中去了,各写各的,各有各的追求了。
作为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无名写手,又生活在更加偏远的工业区,我想说,关于黑小说的理想在我心头并没有泯灭,我一直在向这方面做着努力,虽然收效甚微,但是觉得这种做法是有意义的。我的写作观念依然落后,写作也是在一种比较封闭的环境中进行着,写作方式类似于苦行僧。我经常用法国诗人瓦莱里的一句话来勉励自己:“将难以言说的事物用扣人心弦和简洁的方式加以言说,尤其是对于综合、和谐、观念的同时性驾驭,这些在我看来,是我们的艺术至高无上的目标。”
《小说林》是我小说写作的圣地,十几年前,何凯旋老师编发过我的中篇小说《别处的森林》,本期《小说林》又推出了同样题材的《三花》,我对《小说林》的感激是永久的,这份鼓励与关怀是我卑微生命的火种,温暖和照亮了我那被灰色工业所重重包围的黑暗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