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波士顿人》中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倾向
2017-07-12王跃洪邢朝露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上海200093
⊙王跃洪 邢朝露[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上海 200093]
亨利·詹姆斯《波士顿人》中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倾向
⊙王跃洪 邢朝露[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 上海 200093]
本文用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理论从主题思想和语言方面分析了亨利·詹姆斯中期作品《波士顿人》的现实主义特征,旨在发现詹姆斯在传统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基础上对小说人物刻画、人物意识和叙事话语进行的革新,呈现明显的由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的特征。研究发现詹姆斯作品从早期现实主义作品向中后期现代主义作品过渡的倾向,为詹姆斯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波士顿人》 现实主义 现代主义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 1843—1926)的中期作品《波士顿人》(The Bostonians,1885—1886)讲述了女主人公维蕊娜·塔兰特(Verena Tarrant)在南北战争之后,各种利益冲突、社会矛盾凸显尖锐的美国社会环境下,父母把她视为赚钱的工具,新一代女权主义者奥立芙·钱塞勒(Olive Chancellor)把她当作施展自己抱负的棋子,周旋在维蕊娜周围的追求者也各怀目的、动机不纯。“《波士顿人》以美国社会现实生活为创作题材,是一部现实主义小说。”(Perosa,1978:20)亨利·詹姆斯曾在1883年的笔记上写道:“我想写一个非常美国的故事,一个非常显示我们社会环境特征的故事。我问自己,什么是我们社会生活中最为明显和特别的地方?答案是:女性的处境,性别情感的衰落,她们所代表的焦躁不安。”(James,1988:20)詹姆斯创作的《波士顿人》,在语言和主题思想方面传承了现实主义的写作方法,但在人物刻画、人物意识和叙事话语方面呈现明显的向现代主义过渡的特征,以其创新实验的独特艺术创作手法展示了当时美国的社会现实,揭示了当时美国妇女的生存状况。
一、《波士顿人》中现实主义特征
詹姆斯注重对生活的观察、体验,力求使艺术描写在外观上、细节上符合实际生活的形态、面貌和逻辑。《波士顿人》遵守了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原则,表现的是美国南北战争之后普通人的平凡事,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成功地塑造了口才出众、善良单纯且面容娇好的维蕊娜·塔兰特、令人望而生畏的女权主义者奥立芙·钱塞勒和好斗的男性沙文主义者巴希尔·兰塞姆(Basil Ransom)。“詹姆斯的小说故事经常发生在真实的地方,人物也是对现实生活中有代表性的真实人物的客观描述,詹姆斯演绎了一个个美丽的故事,描写了千姿百态的人物和人生。”(王跃洪,2008:102)詹姆斯以真实的现实主义笔触按照当时美国生活原本的样式精确细腻地描写了当时美国社会盛行的女权主义,“连最勇敢的男性都惧怕女性”(James,1984:111)。维蕊娜的母亲没有从女儿自身幸福去考虑婚姻,她认为婚姻是与金钱有关的,“她想让维蕊娜在未来某一天嫁给一个公众人物,因为这样的话,塔兰特夫人自己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出现在特里蒙特寺门口灯光照射下的彩色海报上”(James,1984,P46)。詹姆斯向读者展示了塔兰特夫人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不考虑女儿的幸福,却考虑如何通过女儿获得名利。奥立芙跟维蕊娜谈论男性时候说道:“我见过的男人没一个在乎我们正在努力实现的事情,在他们心中的连一根稻草都不如。他们恨它;他们蔑视它;他们随时随刻都是随心所欲的。哦,是的,我知道有人假装喜欢它,但他们不是真正的男人,我也不会肯定他们。”(James,1984:P46)詹姆斯通过奥立芙的口吻表达了当时男性对待女性的态度以及女性所处的社会地位。詹姆斯通过描述人物的心理以及人物之间的对话,揭示了物欲横流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人性的侵蚀和扭曲,有力地鞭挞了当时美国社会制度的黑暗,展现了人们的婚姻观和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的地位和男权地位出现质疑危机等问题。
在语言上,詹姆斯用一句很长的话描写巴希尔·兰塞姆,“的确,他是很高的,巴希尔·兰塞姆,他甚至显得有点僵硬和沮丧,像一列数字,尽管他在俯身迎合女主人时露出的友好的脸色;并且,在他消瘦的脸上有一条深深的线,一种过早的皱纹,在他的嘴两边”(James,1984:2)。该句句子很长,主语是“Basil Ransom”,主要的并列的谓语动词有“was”“looked”和“like”,谓语“was”“looked”和“like”和宾语“a column of figures”后面又出现了两个并列从句“which he bent upon his hostess’s deputy;and which, in its thinness”来描述巴希尔·兰塞姆的外貌特征。该句子选词简单、通俗易懂包含并列结构,用朴实的生活语言反映真实的世界,用一列数字比喻巴希尔·兰塞姆僵硬的身体,运用明喻修辞生动形象地表现小说人物僵硬、消瘦的外表以及内心世界历经沧桑的倔强性格。再如小说第二十五章维蕊娜参加完女性会议之后对兰塞姆说的话,“有从每一个州和每一个城市来的代表;我们生活在一个人群拥挤、思想活跃的地方;酷热难耐,气象雄伟,伟大的思想和辉煌的话像四处飞蹿的萤火虫一样”(James,1984:111)。这形象的比喻和通俗易懂的语言清晰地表达了她对这次会议的看法。詹姆斯用简单、朴实的语言展现人物的性格和心理活动,更加贴切地表现现实生活。类似的语句在小说中多次出现,再比如“钱塞勒和兰塞姆的表亲关系并不是很亲近;就好像一种可以随时带来或拿走的东西一样。在这样的女性阵营里,兰塞姆给她写信或回信都要用大量的格式和华丽的语言,像皇室贵族说话一样”(James,1984:6)。类似句式反映出了现实主义文学模仿现实生活的语言特点,詹姆斯的语言“没有宏伟,装腔作势,而是令人熟悉的,甚至很平凡的风格,是一件了不起的文学作品”(Howells,1973:67),现实主义小说家以逼真而动人的文笔,描写社会的真实,“现实主义作品在题材、创作技巧和艺术风格上都是为了表现生活、反映现实生活”(豪维尔斯,1973:78),“现实主义文学的语言和主题应该是生活中的语言与事实”(王长荣,1996:15)。
在人物刻画方面,詹姆斯注重在典型环境下塑造典型人物从而表现生活的本质。现实主义作家的杰出代表豪威尔斯认为,“小说家的主要任务是让他的读者对他刻画的人物和塑造的环境有恰当的概念,并且让他们能在那个环境中找到自己。如果他做得比这多或比这少他都同样是失败的”(Howells,1973:76)。他用“是的,她长得很漂亮,但她不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当她说话的时候她坐立不安,心神不定,不管她正在做什么,总是想着做其他事情。如果人们一直注视她,她也跟他们一样陷入沉思,她迷人的眼睛曾几次注意一旁的巴希尔·兰塞姆”(James,1984:20)描写维蕊娜·塔兰特。用“她很诚实,充满正直”(James,1984:1)刻画女权主义的领袖奥立芙·钱塞勒;“巴希尔·兰塞姆的特征是长的黑黑的、深沉,身材魁梧;他的个子高得足以在人群中一下出认出……他的前额宽而高,他的浓密的头发非常直、光滑,没任何发型,向后卷的头发像狮子一般”(James,1984:2)。从这些句子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维蕊娜的刻画是外表柔美、思想活跃,从而联想到她的性格应该是活泼开朗的;对奥立芙的刻画是诚实、正直,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女性;对巴希尔的外形细致的刻画,让读者联想到如此外表的人物性格也应该如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一样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甚至争强好胜。詹姆斯运用现实主义手法刻画人物,通过人物细节的真实细微刻画表现人物性格特征。因此,从主题、语言和人物刻画方面,《波士顿人》都呈现出明显的现实主义文学特征。
二、《波士顿人》中现代主义特征
《波士顿人》因为作者运用了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不同的叙事方法,“拒绝满足读者的情感期待”(Elliott,2001:679),文学界对其研究寥寥无几。有些读者还不能完全理解接受詹姆斯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哈柏戈认为“《波士顿人》是最能体现詹姆斯反对变革的一本书”(Habegger,1989:78)。在作品中詹姆斯是借助小说人物的话语形式来诠释当时的女权主义思想以及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社会。莱斯利·佩蒂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把作品中女权运动者最终的失败归因于政治因素(Petty,2005:377)。苏安·伍尔斯滕霍姆指出该小说是在揭示价值观及道德观念混乱的社会环境下个人是如何生存和发展的(Wolstenholme,1978:580)。但是有一点共同是詹姆斯通过呈现小说人物的话语和意识,弱化自己的话语,让读者参与到人物内心冲突中。比如在小说的第十五章,钱塞勒小姐和为蕊娜与两位男性朋友格雷西先生和伯雷奇先生分别后,“他们点亮了他们的雪茄,边走边嘲笑她,许多天之后,他们的话题仍会围绕着‘妇女权利’喋喋不休。男性格格不入的方式之多令人惊异,这两个人与巴希尔·兰塞姆就很不一样,他们彼此也不一样,他们都各自表达着对女性的不屑”(James,1984:56)。维蕊娜认为“男人是残忍的,不公正的,但是她的想法仍然是抽象的、不切实际的,她不会通过推论去讨厌一个男性”(James,1984:57)。作者没有通过人物的对话直接描述当时社会男性和女性是如何对立的,而是通过第三人称有限视角让读者自己体会人物对话时两性的冲突。这使得小说脱离了现实主义,具备了一些非现实主义文学的倾向。
詹姆斯在小说第五章借助兰塞姆的口吻描写维蕊娜·塔兰特,“那个年轻的红发女郎,很漂亮的那位,医师的女儿就是塔兰特小姐……她是他在波士顿见到的第一位漂亮女孩”(James,1984:20)。作者隐藏自己通过兰塞姆表达对维蕊娜的描述,为后文兰塞姆想拥有这个漂亮女孩埋下了伏笔。詹姆斯的人物刻画总是从外部进行的,“我们不知道他的小说中人物的动机,就好像我们不知道在现实中遇到的人的动机。他让我们自己去对小说中的人物性格得出结论,就好像在现实中一样”(George,1967:187)。詹姆斯对角色的刻画有一种“充分性”,显示出活力,没有狄更斯和萨克雷的作品中常见的“含沙射影”,也没有“露骨的夸赞”。只有刻画和呈现,没有过多的评论(Howells,1973:76)。作者弱化自己的目的是让自己逐渐从文本中隐退使小说呈现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特点。詹姆斯的创作模式随着他所处的时代在创新在实验。“詹姆斯所处的时代和社会对权力话语、性、欲望的理解影响了小说的话语形式。”(陈平,2005:58)詹姆斯在小说叙事中弱化自身话语,突出小说中人物等细节都使得詹姆斯的作品在人物塑造方面呈现出明显的现代主义倾向。
“在现代主义文学中,表现生活的破碎印象与思绪的障碍成了主流。现代主义认为可以通过直觉去感知生活,而这种主观性使一切变为飘忽不定的东西。现代主义在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下走向了模糊不清的潜意识层面。”(易晓明,2003:53)在《波士顿人》中,奥立芙·钱塞勒代表女权主义,巴希尔·兰塞姆和伯雷奇先生等代表传统的男权势力,而维蕊娜·塔兰特介于两者之间,
维蕊娜曾答应过奥立芙加入女权主义阵营,但是后来她的犹豫、徘徊与纠结占据小说大部分篇幅。在小说的第十五章,维蕊娜先是被伯雷奇先生帅气的外表所吸引,“伯雷奇先生是一个相当帅气的年轻人,有着一副爱笑又聪明的面孔,散发着高贵的气质,他性子好同时对新的观念充满了好奇”(James,1984:56),后又受伯雷奇先生不信奉女权主义的思想所影响,她对女权主义思想的坚持开始动摇,她想入非非,忽而想放弃她神圣的演讲事业,忽而想嫁给伯雷奇先生和他一起在纽约生活,再而想着怎样在嫁给伯雷奇先生“一边隐忍,一边养尊处优”(James,1984:57)地去适应伯雷奇先生的生活。詹姆斯为了突出人物的主观性与潜意识活动把维蕊娜对女权主义思想的主观意识描绘得飘忽不定、模糊不清,呈现出明显的现代主义特征。
19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北方资产阶级战胜了南方种植园主,在扫除了资本主义发展一大障碍的同时开始了科学革命,美国自由资本主义也开始步入现代资本主义发展阶段。但是美国的19世纪是一个政治、经济和文化发展方面极不协调的年代,人们为了获得金钱而不择手段,亲人或是友人也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维蕊娜·塔兰特天真善良,是作品中唯一一个没有个人私欲的人,她本应享有充分的自由,但事实上她却是个缺少自我、没有个性、最没有自由的人。”(Rawlings,2010:219)“被维蕊娜视为好友的波士顿女权主义者奥立芙·钱塞勒利用她和维蕊娜之间‘充满利益’的所谓友谊,把维蕊娜当作自己的传声筒以满足自己的欲望”(王跃洪,2015:240)。钱塞勒看中了维蕊娜的演讲才能,她直接用金钱得到维蕊娜,兰塞姆为报复钱塞勒,想方设法去争夺维蕊娜。维蕊娜一直陷入两人的矛盾和冲突中,直到小说的结尾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兰塞姆,为他的胜利激动不已,现在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也很坦然地意识到,即使恼怒,波士顿人也不虚假刻薄。‘啊,现在我很高兴!’维蕊娜说道,当他们走到了街上。但尽管她很高兴,但兰塞姆此刻发现,在她的头巾之下,她在流泪。这样的结合不是那么精彩,让人感到害怕,这并不是最后她心里想要倾吐的。
显然,维蕊娜最终选择了巴希尔·兰塞姆,拒绝了奥立芙·钱塞勒、拒绝了女权主义,但是他们并没有如释重负,维蕊娜在流泪,这到底是幸福的泪水,还是迷惘惆怅?还是对未来担心的泪水?读者不得而知。詹姆斯精心安排的小说开放式结局充满了不确定性,使得不同读者具有不同的故事结局,“《波士顿人》结尾处显示出詹姆斯令人困惑的模糊主题,体现出作品的现代性”(Gooder,2003:114)。“这部小说是对传统的父权制社会观点的赞同”(Trilling,1950:89),抑或是对女权主义思想的抨击,体现了小说的不确定性。
亨利·詹姆斯在创作《波士顿人》时,女权主义运动盛行,詹姆斯想通过描写一个真实的美国故事,竭力表现当时的这种现实。他没有直接描绘而是借助人物来描写当时女权主义对当时美国社会和美国妇女的影响。这样的作者詹姆斯自己的声音就相对微弱了,正符合现代派文学作者隐退的创作理念。《波士顿人》中的事件大多通过人物的意识表达出来的,具有很强的主观色彩。詹姆斯用作者隐退的现代叙事手法创作了一个真实的美国故事,他从线性叙述的现实主义手法到作者隐退实践了他从现实主义到现代主义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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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王跃洪,硕士研究生导师,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翻译学;邢朝露,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编 辑:
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国家社科科基金项目(15BWW 035)的阶段性成果之一;上海理工大学2016年人文社科攀登计划资助项目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