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詹姆斯中期作品《德莫福夫人》中的女权主义思想
2017-07-12郭文红王跃洪上海理工大学上海200093
⊙郭文红 王跃洪[上海理工大学, 上海 200093]
亨利·詹姆斯中期作品《德莫福夫人》中的女权主义思想
⊙郭文红 王跃洪[上海理工大学, 上海 200093]
西方女权主义致力于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女性自由平等与幸福。本文试图从女权主义角度分析《德莫福夫人》中两位主要的女性人物——德莫福夫人和郭赖宁夫人,揭示其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以解读亨利·詹姆斯的女权主义思想以及对我们的启发。
亨利·詹姆斯 《德莫福夫人》 女权主义 男权社会
一、女权主义与《德莫福夫人》
“女权主义”一词起源于法国,主要是指争取男女同等社会权利及地位的主张(孙绍先,2004:48)。1791年法国大革命的妇女领袖奥兰普·德古热(Olympe de Gouges,1748—1793)发表《女权宣言》,拉开女权主义运动的序幕。《女权宣言》的发表更为深刻地触动了英国中产阶级妇女,她们开始思考女性的真正权利和地位。1792年英国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1759—1797)发表了《女权辩护》,有组织的妇女解放运动的萌芽在19世纪的英国开始出现。1848年,第一届女权大会在美国纽约州召开。这样,女权主义运动由法国传播到欧美地区并逐渐普及开来。西方女权主义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代女权主义(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强调男女平等,要求平等的工作权利、经济权利和法律权利;现代女权主义(20世纪初至60年代)强调男女差别和不同;后现代女权主义(20世纪60年代至今)“广泛吸收当代各种后现代主义观念,放弃了对女性解放具体目标的追求,尽心去解构社会意识、思维习惯以及男权思想对女权主义的影响”(祖群英,2006:91)。随着女权主义的发展与普及,广大女性在身心方面得到解放,社会地位不断提高。然而时至当时,女性并非真正获得了自由公正与平等。过分强调女性的自然生理性别特征,全方位地包装大众传媒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实际反映了男权意识对女性的控制。贝蒂·弗里丹(Betty Friedan,1921—2006)指出社会从各方面倡导女人的最高价值和唯一使命就是她们自身女性特征的完善,这致使遵从女性奥秘生活的女人极度缺乏自我,空虚而又消极(Friedan,1963:13—49)。基于此,女权主义仍在不断探索完善,致力于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女性的自由平等与幸福。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的《德莫福夫人》(Madame de Mauves,1874)讲述了一个冰清玉洁的美国少女和一个法国没落贵族的花花公子的婚姻故事,揭示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表达了作者对女性生存境况的关注,体现了作者的女权主义思想。在这部小说创作和发表时,女权主义运动虽有了一定发展,但还处于初期阶段,男权社会意识仍占据主导地位。在这一时期的美国,工业化、商业化及城市化都有较大的发展,更多的女性参与工作,但是在所有的工作领域里,女性工资比男性低得多;在医疗方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为男性;在学校、政府部门和公司办公室,中产阶级女性逐步取代男人成为教师、职员、秘书或打字员;在商业领域,女性升职机会很少,而管理领域几乎无一例外地掌握在男性手中(卡恩斯,2008:429-430)。在这一时期,詹姆斯作为一名男性作家,其作品所表达和关注的女权主义主题思想,虽然有一定的局限性,却是难能可贵,极具现代性的。本文试图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分析《德莫福夫人》中两位主要的女性人物——德莫福夫人(Euphemia de Mauves)和郭赖宁夫人(Madame de Clairin),揭示其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以解读亨利·詹姆斯的女权主义思想。
二、德莫福夫人——男权社会的反抗者
德莫福夫人来自美国中上层阶级,深受美国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她是“大西洋对岸民主国家的人”,“自己有一笔财产”(詹姆斯,1980:11),并有机会“读一些自由思想的书”(詹姆斯,1980:71)。然而,由于潜意识中的文化自卑感而向往文化底蕴深厚的欧洲文明,因为她“梦想嫁给一位有爵位的人”(詹姆斯,1980:9),法国没落贵族德莫福男爵(the Comte de Mauves)满足了她对贵族的所有幻想,德莫福夫人不顾母亲反对,毅然嫁给了德莫福男爵。“在以后的数年中,他(德莫福男爵)一直对他的妻子非常之殷勤周到”(詹姆斯,1980:19),然而这种“殷勤周到”实际却是一种讽刺,德莫福男爵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男权主义者,他与德莫福夫人的结合只是为了侵占了德莫福夫人的财产,“德莫福先生所想的,只不过是她的金钱,他把她的钱都挥霍在吃喝玩乐上”(詹姆斯,1980:8),德莫福男爵“认为女人不是奴隶就是玩物”(詹姆斯,1980:8),他“把女性视为与浅色手套没有多大分别,一个晚上弄脏了就可以扔掉的”(詹姆斯,1980:19)。德莫福男爵家族虽然没落,但他仍属上流社会,在社会上有很高的地位,因此他认为自己拥有权力去控制德莫福夫人,而这种权力正是其社会地位所赋予的。所以,德莫福男爵对于德莫福夫人的爱情也是基于她顺从男权的前提下,男爵认为“一个上流人可以到处寻欢作乐,他不在家里找消遣,那也完全听他的便”,“德莫福家的媳妇儿完全管不着”(詹姆斯,1980:39)。但德莫福夫人身上的独立意志和反抗精神是不可磨灭的,她与丈夫永远不可能萌生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因为德莫福夫人要为德莫福男爵吟一首华兹华斯的诗时,男爵却“感觉就像是她揪着我(德莫福男爵)的脖子,把我的头按在一盆白菜汤上面按了半个钟头”(詹姆斯,1980:48),加之德莫福男爵背叛婚姻、暗找情妇,还试图劝说德莫福夫人也去找情人,更可恨的是让郎莫尔(Longmore)勾引自己的妻子以维持自己的男权。德莫福夫人在男权的控制和压迫下备受压抑,在长期索然无味、名存实亡的婚姻中备感痛苦。
德莫福夫人身上并不具备男权意识主导下所规定的女性顺从、忍让、自我牺牲等社会性别特征,相反她具有自己独立的个性。当时一般的女孩子见了人会感到羞涩,把眼帘往下一搭,“但俞斐美从不如此”(詹姆斯,1980:20),她不屈从于男权社会而坚守自己独立的个性;德莫福夫人追求与男人平等的权利。当她在男爵衣兜里发现了“一封信”或“一张照片”时,她要求自己的丈夫男爵先生给出解释,强烈要求了解真相的权利;而德莫福家族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听过那样的话”“至于他们受了委屈的情人,也不敢向他们兴师问罪的”(詹姆斯,1980:72)。可见,德莫福夫人不甘被动消极地忍受男权的控制和压迫,坚定不移地追求自己的权利,追求与男人平等的地位。她有不屈从迎合男权的独立意志。郭赖宁夫人批评德莫福夫人“一个女人,那么标致,还让她丈夫寻花问柳,那她是活该”(詹姆斯,1980:72)。德莫福夫人为何不能留住丈夫的心呢?或许男爵认为德莫福夫人没有“刺激性”,“她太谦卑,太单纯,太脆弱了;她太没才艺,太不会撒娇,又太爱做好事”(詹姆斯,1980:38),他认为,“她(德莫福夫人)所需要的只是忘掉她自己”(詹姆斯,1980:47)。由此可见,男爵的男权意识是要改变德莫福夫人、使她失掉自己的意志,去迎合取悦自己的丈夫,但德莫福夫人却始终不肯屈从。
德莫福夫人有着独立的个性和意志,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权利,她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是十分彻底的。以致当德莫福男爵后悔并真正爱上她而请求她原谅时,她断然拒绝,“她就是石头,她就是冰,她就是受了侮辱的圣女”(詹姆斯,1980:111),长期的男权压迫使她的内心痛苦不已,而对男权的反抗也愈加彻底,她拒绝向男权社会做出任何妥协。最终,男权社会的代表德莫福男爵选择自杀,男权社会统治遭到女性的反抗。
三、郭赖宁夫人——男权社会的反叛者、颠覆者
如果说德莫福夫人是男权社会彻底的反抗者,那么郭赖宁夫人则是一个更为复杂矛盾的形象。一方面,她身上深深地打着男权社会的烙印;另一方面,她又是男权社会的反叛者、颠覆者。
郭赖宁夫人是德莫福男爵的妹妹、法国一个没落贵族的女儿。她虽出身高贵但性格狠辣、工于心计,这种不健全的、扭曲的人格正是男权社会压迫的结果。由于家族早已负债累累,她不惜利用和牺牲她“情同手足”、性格又百依百顺的“朋友”俞斐美(Euphemia)小姐,即后来她的嫂子——德莫福夫人。她诱骗俞斐美嫁给了她那堕落的、贪图享乐的哥哥德莫福男爵。郭赖宁夫人自己也“结了一个很合算的婚”,“嫁了一个财运亨通、有抱负的药店老板”(詹姆斯,1980:32),她耍尽手段、不惜牺牲自己、朋友和家人的幸福而促成的这两桩婚姻,目的就是为家族攫取钱财。当时资本主义制度下,工业化的社会环境导致人们尤其是男人们对金钱的追求和强烈的占有欲,男人们拥有了金钱便获得了权力与地位,进而加剧了其想要统治一切、占有一切的意识,包括控制和压迫女性,“男性对于女性的奴役是从人类对于自然的奴役开始的。在人类文明史上,这种奴役由来已久,而全面的、彻底的奴役则是在工业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完成的”(鲁枢元,2002:91)。郭赖宁夫人那样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去获取财富,正是按照男权社会的标准,期望像男子那样通过拥有金钱而增强自己的权力,然而她一味迎合男权文化,却忽略了自身的利益与需求,选择了一桩无爱的婚姻,这样做无疑加剧了其心理冲突与扭曲。而郭赖宁夫人性格越是阴险、越是不择手段,越让人体会到男权社会带给女性的压抑痛苦的深刻,郭赖宁夫人身上打着男权社会的烙印,哥哥德莫福男爵对于婚姻的背叛,她认为理所当然,“德莫福家的人就必须是德莫福家的人”(詹姆斯,1980:71),“倘若他(德莫福男爵)不那样,他又不成为德莫福家的人了”(詹姆斯,1980:74),她还认为德莫福夫人应学会顺从忍让,“倘若有什么人要改变的话,最好还是德莫福夫人自己改变吧”“还是叫她一致吧”(詹姆斯,1980:71)。艾德琳·弗吉尼亚·伍尔夫(Adeline Virginia Woolf,1882—1941)指出男权制文化不仅具有强制性,而且还潜移默化地将男性价值观念内化为女性自身的价值取向,这种内化了的价值取向牢牢地占据了女性的生活、思想等各个领域。郭赖宁夫人对于德莫福男爵的行为毫无惊讶或愤怒之情,对于德莫福夫人的遭遇更是毫无怜悯之心,她无形中以男权社会的方式看待自己和他人,并已经接受了这种男权文化。
可以说郭赖宁夫人既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又具有对男权社会的反叛甚至颠覆意识。郭赖宁先生才结婚一年,就“已经认识了德莫福府上千金的气焰”(詹姆斯,1980:33),最后由于赌博输钱害怕太太,不敢回家而用手枪自杀了。在男权社会中,郭赖宁先生竟然害怕妻子,可见郭赖宁夫人对夫权制的反叛与颠覆。“命运将郭赖宁夫人玩弄得很惨,但它所碰到的是一个旗鼓相当的敌手,而不是任人摆布的牺牲者”(詹姆斯,1980:33),在郭赖宁先生去世后,她又着手为自己找下一任“合适”的丈夫,她“举起她机警的独眼镜,她似乎在扫视整个社会,看在哪儿可以下手报仇”,“她看上了可怜的郎莫尔的家产与温存”(詹姆斯,1980:33),郭赖宁夫人选择郎莫尔,除了看重他的财富,她还认为性格软弱的郎莫尔便于控制。由此可见,郭赖宁夫人对男权社会下女性命运的抗争以及对男权社会的反叛与颠覆略加一斑。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德莫福夫人及郭赖宁夫人两个人物形象的分析,可见那个时代女性所遭受的男权社会的压迫,同时也能推测出在那个时代女性对男权社会的反抗意识逐渐觉醒,并在为争取女性自由平等的权利而努力。然而,对于小说中两位夫人的丈夫最后都选择自杀这一现象,也值得我们思考。德莫福男爵最终后悔并真正爱上了德莫福夫人而请求她原谅时,遭到她的拒绝而自杀,德莫福夫人并没有得到她所追求的平等与自由,当然她也未得到幸福;而郭赖宁夫人希望自己像男权社会中男人对待自己妻子那样控制自己的丈夫,然而郭赖宁先生宁可选择死亡、摆脱妻子的压迫,也不能接受这种颠覆,这实际上也是对男权的一种维护。郭赖宁夫人期望凌驾于男人之上,也违背女权主义的实质而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因此,德莫福夫人像一位受了侮辱的圣女,她呼唤女性的觉醒与抗争,而郭赖宁夫人的偏激则启示我们要寻求一条能为女性带来真正的自由平等与幸福的道路。
[1]Friedan,Betty.The Feminine Mystique[M].London:Penguin Group,1963.
[2]Woolf,Virginia.A Room of One’s Own[M].London:Hogarth,1967.
[3]亨利·詹姆斯.德莫福夫人[M].聂华苓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
[4]鲁枢元.生态文艺学[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2.
[5]马克·C·卡恩斯,约翰·A·家勒迪.美国通史[M].吴金平等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8.
[6]孙绍先.女权主义[J].外国文学,2004(5):48-56.
[7]祖群英.后现代女性主义的思想解读[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06(8):91-94.
作 者:
郭文红,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国文学;王跃洪,硕士生导师,上海理工大学外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与翻译学。编 辑:
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上海市教育委员会科研创新重点项目(14ZS119)的阶段性成果之一;上海理工大学2016年人文社科攀登计划资助项目成果之一